第十五章 頭面人物
2024-10-09 09:04:57
作者: (英)威爾斯
如果格拉哈姆剛剛脫離19世紀的生活,一定會覺得風向標看守人的議會廳錯綜複雜,並且為之震驚,但他早已逐漸習慣了新時代所崇尚的巨大規模。根本不可以把那些地方稱為大廳和房間,因為那裡由拱門、橋樑、通道和走廊組成,看起來十分複雜,這些結構將整個偌大的空間分割卻又將其統一起來。他從一塊現在很熟悉的滑動嵌板上走了出來,來到一片平台上,平台連接著一段非常寬闊且坡度緩和的階梯,男男女女上下樓梯,穿得比他以前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漂亮得多。從這個位置上,他俯視著錯綜複雜的裝飾遠景,這些裝飾物由沒有光澤的白色、淡紫色和紫色構成,中間有幾座橋,看上去是用瓷器和金銀絲製造而成的,一直延伸到遠處一大片神秘的排孔屏風之間。
他抬頭一看,只見一層又一層的長廊向上延伸,一副副面孔從那裡俯視著他。空氣中充滿了無數人的說話聲和從上面傳來的音樂,那種歡快而令人振奮的音樂聲,只是他一直都沒有發現這音樂是從哪裡傳出來的。中央過道里擠滿了人,但並沒有多到叫人不舒服的地步,來此聚集的人肯定有幾萬。男人們和女人們一樣,衣著華麗,有的甚至穿得怪裡怪氣的,清教徒對男性著裝講求儀態的深刻影響早已消失。男人雖然很少留長髮,但通常都有一頭捲髮,而這都是理髮師的功勞,禿頂已經從地球上消失了。男人們都留著濃密的中分捲髮,畫家羅塞蒂一定會為這樣的風格著迷。有人指著一位紳士給格拉哈姆看,還說此人是「好色之徒」。這個人的頭髮紮成兩根瑪格麗特式的辮子,辮子的式樣倒也好看。辮子髮型隨處可見,中國血統的公民也可以不再為他們的種族感到羞恥了。服裝款式各異,沒有明顯相同的衣服。身材更勻稱的人穿的是寬鬆短罩褲,藉此展示好身材,有的人穿蓬鬆的褲子和斜條紋上衣,還有的人披著斗篷、穿著長袍。利奧十世時期的流行風尚也許是主要的影響因素,但遠東的審美觀念也是顯而易見的。在維多利亞時代,男性如果太胖了,扣子就會緊緊地繃在身上,現在,只有有錢人才會穿曾經那些誇張的緊身衣褲,而且他們還會在衣服上加入下垂的褶皺。優雅且苗條的人也隨處可見。格拉哈姆來自一個拘謹的時代,他自己也是個拘謹的人,但這裡的男人不僅在外表上看起來風度翩翩,而且擁有生動的表情,很有表現力。他們經常打手勢,表達著驚奇、興趣和歡樂的心情,尤其是以驚人的坦率,表達出周圍的女士們在他們心中激起的感情。甚至乍一看,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女人。
這些紳士周圍的女士們在衣著、舉止和姿態等方面都很相似,沒什麼亮點,但更為複雜精緻。有些人模仿第一個法蘭西帝國的風格,穿著經典簡約長袍和微妙的褶皺,當格拉哈姆經過時,她們揮舞著手臂和肩膀,想要征服他。另一些人穿著貼身的連衣裙,腰部沒有縫,也沒有腰帶,有的裙子上帶有自肩膀垂下的長褶皺。兩個世紀過去了,晚禮服展示出的令人愉快的自信並沒有減少。
每個人的動作似乎都透著優雅。格拉哈姆對林肯說,他覺得男人就像從拉斐爾的畫中走出來的人,而林肯告訴他,富人都會學習一套適當的手勢。主君格拉哈姆進來時,全場響起一陣夾雜著竊竊私語的掌聲,但是當他走下台階,走向過道的時候,這些人既沒有向他擠過來,也沒有不停地盯著他看,顯得彬彬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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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從林肯那裡了解到,這些人都是現存倫敦社會的重要人物;那天晚上在場的人要麼是有權有勢的官員,要麼是與高官有直接關係的人。許多人特地從歐洲的逍遙城回來歡迎他。除了格拉哈姆,最引人注目的就數航空當局了,他們的背叛對推翻委員會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風向標控制局也很受關注。在其他官員中,有幾位是糧食信託基金中比較知名的官員;歐洲豬場的管理員有一副特別憂鬱而有趣的面容,他姿態優美,卻有些憤世嫉俗。一位身著法衣的主教走入格拉哈姆的視線,主教與一位紳士交談,那個人的穿著打扮與喬叟筆下的傳統人物很像,甚至還戴著桂冠。
「那是誰?」他幾乎有些不由自主地問道。
「倫敦主教。」林肯說。
「不,我是說另一個。」
「桂冠詩人。」
「現在還有……?」
「當然,他不寫詩。他是議員沃頓的堂兄。但他是紅玫瑰保皇黨俱樂部會員之一,那個俱樂部挺不錯的,保持著一些傳統。」
「淺野告訴我還有一個國王。」
「那個國王一點也不稱職。他們不得不剝奪他的王位。想必國王具有斯圖亞特家族的血統吧,但實際上……」
「很不適合嗎?」
「很不適合。」
格拉哈姆並不完全理解這一切,但這似乎是新時代普遍都存在的一個轉變。在第一次被介紹給在場的人的時候,他謙遜地向他們鞠躬。很明顯,階級的細微差別甚至在這個集會中也依然存在,而且,林肯只把他介紹給了一小部分客人和一個內部團體。第一個引薦給他的是飛行員主管,他那被太陽曬黑了的臉和他周圍其他人的細皮嫩肉形成了奇怪的對比。他背叛了委員會,所以他現在的地位十分尊崇。
在格拉哈姆看來,他的舉止比一般人明顯更高一級。他說了幾句平常的話,保證對主君忠心耿耿,並坦率地詢問主君的健康情況。他性格活潑,口音缺乏現代英語那種輕鬆的斷奏。他巧妙地告訴格拉哈姆,他就是只虛張聲勢的「飛行狗」。此人非常傳統,並沒有宣稱自己是個博學的人,他還說,但凡是他不知道的,都是不值得了解的事。他很有男子氣概地鞠了一躬,炫耀而又不諂媚地從格拉哈姆身邊走開了。
「我很高興看到還有他這樣的人。」格拉哈姆說。
「他是從留聲機和電影放映機里學的。」林肯有點怨恨地說。「生活讓他學會了很多。」格拉哈姆又瞥了一眼那個魁梧的身影。此時他竟然懷起舊來,真是非常奇怪。
「事實是我們收買了他。」林肯說,「這是一部分原因吧。在某種程度上,他挺害怕奧斯特羅的。一切都取決於他。」
他突然轉過身來,為格拉哈姆介紹公立學校信託基金的總監察員。這個人身材勻稱,穿著一件藍灰色的學位袍,他透過維多利亞式的夾鼻眼鏡,微笑著看著格拉哈姆,一邊陳述觀點,一邊打著手勢來強調自己的話。他的指甲剪得非常整齊。格拉哈姆立刻對這位先生的職責產生了興趣,並問了他一些非常直接的問題。總監察員似乎對主君的直率感到很好笑。說到他的公司所擁有的教育壟斷權,他就有點含糊其詞;之所以形成壟斷,是因為他們與管理倫敦多個自治市的財團簽訂了合同,但自維多利亞時代以來,他對教育的進步充滿了熱情。「我們早就放棄了填鴨式教學。」他說,「死記硬背的方式已經被我們征服了,世界上再也沒有考試了。你不高興嗎?」
「你們是怎麼做到的?」格拉哈姆問道。
「我們讓學習儘可能地吸引人。如果哪一科沒有吸引力,我們就放棄。我們的教育涉及範圍非常廣。」
他接著講起了一些細節,他們談了很長時間,總監察員帶著深深的敬意提到了佩斯塔洛齊[1]和弗羅貝爾[2]的名字,儘管他對這二者創作的劃時代作品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誇讚。格拉哈姆了解到,大學推廣教育在經過修改後仍然存在。「比如說,有一種女孩子對嚴肅的研究有著極大的熱情。」總監察員說,他覺得自己是個社會棟樑,不由得十分得意,「當然,前提是研究並不是太難。我們滿足了她們的很多需要。」他帶著拿破崙式的口吻說,「現在,將近五百台留聲機正在倫敦不同的地方講授柏拉圖和斯威夫特對雪萊、哈茲利特和彭斯等人在愛情觀上的影響。然後他們在講座上寫論文,名字按成績排列在顯眼的地方。你看到你們那個時代的教育小胚芽是怎麼生長的了嗎?你們那個時代的文盲中產階級已經不存在了。」
「那公立小學呢?」格拉哈姆說,「也歸你們管嗎?」
公立小學確實由總監察員監管。「是的。」格拉哈姆在沉睡之前是民主黨,此時,他對這些問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開始越來越快地提出問題。曾在黑暗中與他交談的老人說過的一些話又在他腦海中出現了。事實上,總監察員印證了那個老人的話。「我們已經廢除了死記硬背的教學方式。」他說,而一開始,格拉哈姆還以為這表示現在已經沒有了繁重的課業。總監察員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我們努力使孩子們愉快地上完小學。畢竟他們很快就要工作了。他們只要遵守兩個簡單的原則,一個是順從,另一個是勤奮。」
「學校里教的東西很少?」
「為什麼要教很多知識呢?這麼做,只會導致麻煩和不滿。我們想法子讓他們開心。即使是這樣,照樣有不少麻煩,還會讓他們焦躁不安。至於工人是從哪裡得到他們那些思想的,誰也說不清。他們都是口口相傳的。有社會主義的夢想,甚至還有無政府主義!鼓動者將在他們中間展開行動。我認為……我一直認為……我的首要職責是與公眾的不滿做鬥爭。為什麼要讓人們不快樂呢?」
「我也說不清原因。」格拉哈姆若有所思地說,「但是有很多事情我想知道。」
在整個談話過程中,林肯一直站在那裡注視著格拉哈姆的臉,這時候,他低聲插嘴道:「還有其他人要介紹。」
學校總監察員打著手勢走開了。「也許,你想認識認識幾位女士?」林肯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說道。
歐洲食品信託豬場經理的女兒是個嬌小的女人,留著一頭紅頭髮,兩隻藍眼睛水汪汪的,很有魅力。林肯走開,格拉哈姆和她聊了一會兒,按照她的話說,她對「精彩的舊時代」十分狂熱,而他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進入沉睡的。她說話的時候面帶笑意,讓人看了也不由得對她微笑。
「我無數次嘗試想像過去那些浪漫的時光。」她說,「而對你來說,它們是回憶。在你看來,這個世界一定是非常陌生和擁擠的!我看過從前的照片和圖畫,房子那么小,四鄰不靠,蓋房子的磚塊是用燒制的泥做成的,你們還生火,煤煙都把房子燻黑了。還有鐵路橋、簡單的GG,嚴肅野蠻的清教徒穿著奇怪的黑色外套,戴著高帽子,鐵皮火車跑在鐵做的橋上,有馬有牛,還有狗在街上亂跑。然後,突然間,你就到了我們這個時代!」
「到了你們這個時代。」格拉哈姆說。
「你離開了你的生活,離開了你所熟悉的一切。」
「過去的生活並不快樂。」格拉哈姆說,「我並不遺憾。」
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有那麼一會兒,他們都沒說話。她嘆了口氣,鼓勵地說:「不遺憾嗎?」
「不。」格拉哈姆說,「以前的生活太微不足道了,一點意義都沒有。但現在……我們認為這個世界已經夠複雜、夠擁擠、夠文明了。然而,雖然我才來到這個世界四天,但我回顧我自己的時代,只覺得那時候奇怪野蠻,只是現在這種新秩序的開始階段。我的時代僅僅是現在這個新秩序的開始。你會發現很難理解我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問我。」她對他微笑著說。
「那就說說這些人都是誰。我對他們仍然一無所知。我都糊塗了。他們中有將軍嗎?」
「你指的是戴羽毛帽子的男人嗎?」
「當然不是。不。我想他們應該是大型公共事業方面的頭腦人物。那個人看著儀表堂堂的,他是誰?」
「那個?那人是個大官。那邊那個叫莫登,膽病藥業公司的總經理。我聽說他的工人有時一天工作二十四小時,生產無數的藥丸。想想吧,無數顆藥丸!」
「無數顆藥丸。難怪他看起來很自豪,」格拉哈姆說,「藥!多麼美好的時光啊!那個穿紫色衣服的人呢?」
「你知道,他並不完全屬於核心圈子。但我們都喜歡他。他真的很聰明、很有趣。他是我們倫敦大學醫學院的院長之一。所有的醫務人員都是醫學院公司的股東,都穿紫色的衣服。不過首先要獲得資格認證。但是這些人還要能夠賺錢……」她微微一笑,像是在掩飾所有這些人在社交場所的做作姿態。
「這裡有沒有偉大的藝術家或作家?」
「沒有作家。他們大多數都是些古怪的人,而且總是非常自私。他們總愛爭吵!他們中的一些人會為了誰先上樓梯而大打出手!很可怕,不是嗎?不過那個時髦的毛髮修剪師瑞斯伯里今天好像也來了。他是從卡普里來的。」
「毛髮修剪師。」格拉哈姆說,「啊,我想起這個人了。他是個藝術家!這種場合怎麼少得了他呢?」
「我們必須對他客氣點。」她抱歉地說,「畢竟我們的頭在他手裡呢。」她笑了。
格拉哈姆聽了這樣的恭維話,不由得一愣,但他的目光別有深意。「藝術有沒有和其他文明一起發展?」他說,「你們這裡有哪些大畫家?」
她懷疑地看著他,然後笑了。「有一會兒,我還以為你是說……」她說著又笑了,「你的意思當然是指你們過去非常看重的那些能人,他們在大張的畫布上塗滿油彩。那些長方形的畫布很大的。人們過去習慣把東西鑲在鍍金的框架里,並在他們的方形房間裡一排排地掛起來。我們就沒有這樣的事。因為人們對這種事情感到厭倦了。」
「你以為我是什麼意思?」
她意味深長地把一根手指放在容光煥發的面頰上,微微一笑,顯得不光調皮,也很漂亮有魅力。「這兒。」她指了指她的眼皮。
格拉哈姆只覺得被推入了險境。接著,他曾經見過的《托比叔叔和年輕寡婦》的畫作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里,而這段回憶是那麼怪異。一種古老的恥辱將他團團圍住。他敏銳地意識到,很多人都在看著他,而且對他都很感興趣。「我明白了。」他隨便搪塞了一句。他笨拙地轉過身去,避開了她那迷人的神態。他環顧四周,看見許多人立刻別開目光。他八成是有點臉紅了。「和穿橘黃色衣服的女士說話的人是誰?」他問道,但沒有直視她的目光。
他了解到,他問的這個人是美國戲劇的重要組織者之一,剛在墨西哥完成了一場大型演出。看到他的臉,格拉哈姆想起了卡利古拉[3]的半身像。另一個相貌出眾的人是黑人勞工協會的會長。當時黑人勞工協會這個名字並沒有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後來它卻總是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這位嬌小玲瓏的女人一點也不覺得難為情,指給他看另一個漂亮嬌小的女人,說她是倫敦聖公會主教的一個小妾。她還稱讚這位主教很有勇氣,畢竟在此之前,一直實行的是牧師一夫一妻制。「這既不自然,也談不上什麼權宜之計。為什麼要因為一個男人是牧師,就限制他的感情的自然發展呢?」
「還有,順便提一句,你是英國國教教徒嗎?」她又說。格拉哈姆正猶豫著要不要打聽一下「小妾」的地位如何,但恰在此時,林肯回來了,打斷了這次很有意思的談話,格拉哈姆也就無法繼續探聽消息了。他們穿過過道,來到一個穿深紅色衣服的高個子男人跟前,兩個很迷人的男人正等著他,他覺得這兩個人穿的是緬甸式樣的衣服,樣子有些忸怩。格拉哈姆和他們寒暄幾句,就去見別人了。
不一會兒,他在這裡經歷的點滴融合在一起,讓他對眼前的情況有了大致的印象。起初,這閃動著光芒的集會喚醒了格拉哈姆心裡對民主的嚮往,他只體會到了敵意和諷刺。但是,抵制禮貌尊重的氣氛並不是人類的天性。很快,音樂、燈光、色彩的變化,他周圍閃閃發光的手臂和肩膀、手與手的接觸、微笑臉龐上閃過的興趣、巧妙地調整過的美妙嗓音,以及洋溢著讚美、興趣和尊重的氛圍,都編織成了無可爭辯的愉悅。格拉哈姆一時忘記了他那宏大的計劃。他不知不覺地為自己高貴的地位陶醉了,他不再矜持,拿出了更令人信服的帝王之氣,他的步伐帶著自信,身披黑袍的他在人群中是那麼顯眼,驕傲使他的聲音更顯高貴。畢竟這是一個精彩有趣的世界。
他的目光讚許地掃視著身著彩色服飾、走來走去的人群,對一張張臉給出善意的批評。過了一會兒,他想起他應該向那個長著紅頭髮和藍眼睛的漂亮小個女人道歉。他為自己的笨拙和怠慢感到內疚。即使他有自己的原則,不得不拒絕她們,但對她的提議置之不理,也不是君子應該做的。他不知道是否應該再去見她。突然,一個人觸動了這個輝煌聚會的全部魅力,讓整個氣氛都發生了變化。
他抬起頭來,看見一個女孩從一座瓷橋上走過,向下望著他,但她的臉幾乎立刻就不見了,正是他頭天晚上逃離委員會後,在劇院外的小房間裡看到的那個姑娘。她帶著同樣好奇又期待的表情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她看起來是那麼熱情,卻又有一絲遲疑不決。他一時記不起他是什麼時候見過她的,後來才隱約記起他們初次見面時激動人心的情景。但他周圍人來人往,氣氛非常熱鬧,把那首偉大的進行曲從他的記憶中抹去了。
和他談話的那位女士又重複了一遍她的話,格拉哈姆這才回過神來,繼續像個帝王那樣調情。
但從那一刻起,一種隱約的不安感從他的心裡湧起,他漸漸感到了不滿。他煩惱不已,仿佛他忘記了自己的一項責任,仿佛在此刻的燈火輝煌之中,他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那些簇擁在他周圍的美女漸漸失去了吸引力。他現在非常確定那些女人一直在巧妙地挑逗他,便不再對此做出含糊而笨拙的反應。他四下尋找,只為了再看一眼那張激起他心中強烈美感的臉龐。可惜他沒有再見到她,最後,他只能等林肯回來一起離開這個集會。林肯答應了他的要求,答應如果天氣允許的話,當天下午就帶他去乘坐飛行器。他去做了一些必要的安排。
格拉哈姆正在樓上的一個長廊里,和一位有著明亮雙眸的女士談論伊德哈邁特,這個話題是他選的,而不是她。這位女士一直對他大獻殷勤,可他總是以實事求是的詢問,打斷她的熱情。他發現,她和那天晚上他見過的其他幾個近代女人都一樣,雖然談不上見多識廣,卻很迷人。近處一直播放著動聽的旋律,突然,他在大廳里聽到的那首雄渾的反抗之歌響了起來。
他吃驚地抬頭看了一眼,發現在他的頭頂上有一扇圓窗,那首歌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窗外籠罩在藍色的霧霾之中,有一排纜索,公共道路上燈光猶如下垂的窗簾。他聽到那首歌突然停止,一陣嘈雜的人聲響起然後停止。但是現在他很清楚地聽到了移動平台的嗡嗡聲和嘈雜聲,以及許多人的喃喃低語。他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發自本能地覺得外面一定有一大群人站在移動公路上,看著他們的主君在這個地方自娛自樂。他不知道他們會怎麼看他。
雖然反抗之歌突然停了下來,為這次聚會特別安排的音樂又重新響起來,但這首進行曲的主題從其響起的那一刻,就開始在他的腦海里縈繞不去。
眼睛明亮的女士還在苦苦思索伊德哈邁特的奧妙,這時他又看見了他在劇院裡見過的那個女孩。她現在正沿著走廊向他走來,她還沒看見他,他就已經注意到了她的身影。她穿著一件微微發亮的灰色衣服,烏黑的齊眉劉海兒猶如一朵雲,當他看見她時,公路上的冷光從圓形窗口透進來,落在她那沮喪的臉上。
那位為伊德哈邁特而煩惱的女士看到了他表情的變化,找到了離開的藉口。「先生,您想認識那個姑娘嗎?」她大膽地問道,「她是海倫·沃頓,奧斯特羅的侄女。她知道許多重要的事情。她是當今世界上最嚴肅的人之一。想必你會喜歡她。」
又過了一會兒,就在格拉哈姆和那個女孩說話的時候,眼睛明亮的女士則早已溜走了。
「我記得你。」格拉哈姆說,「你在那個小房間裡。當時人們一邊唱歌一邊用腳打拍子。後來我就穿過大廳走了。」
她不再覺得尷尬。她抬起頭來看著他,表情很平靜。「太棒了。」她說,猶豫了一下,突然很認真地說了起來,「所有那些人都會為你而死的,陛下。那天晚上,確實有無數人為你獻出了生命。」
她的臉發紅。她飛快地向旁邊瞥了一眼,看有沒有人聽見她的話。
林肯出現在長廊里,穿過擁擠的人群向他們走來。她看見了他,轉向格拉哈姆,懷著一種奇怪的渴望,突然變得自信,態度也親密了一些。「先生,」她急忙說,「我現在解釋不清。但是老百姓過得很痛苦,一直在遭受壓迫,他們被錯誤地管理,當局管理不當。不要忘記那些面臨死亡的人,他們是為了你的生存而死的。」
「我什麼也不知道……」格拉哈姆說。
「我現在沒法解釋清楚。」
林肯越走越近。他向那女孩鞠躬道歉。
「先生,你覺得新世界有意思嗎?」林肯問道,帶著微笑和尊重,同時大手一揮,指著集會者所在的輝煌壯闊的空間,「至少你會發現,新世界和以前的世界不一樣。」
「是的。」格拉哈姆說,「的確是變了,不過並沒有太大的改變。」
「等你飛到空中再下結論吧。」林肯道,「風停了,即便是現在,也有一架飛機在等你。」
女孩在等著獲准離開。
格拉哈姆瞥了一眼她的臉,正要問一個問題,但她的表情讓他什麼都不要問。他只好向她鞠了一躬,轉身陪著林肯離開了。
[1]瑞士教育學家。
[2]德國教育學家。
[3]羅馬帝國的第三位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