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戰鬥打響了

2024-10-09 08:58:27 作者: (英)威爾斯

  我記得星期六這天我一直心神不寧。又悶又熱的天氣也叫人精神委頓,聽說氣壓計的水銀柱忽高忽低。我幾乎一夜未眠,妻子倒是睡著了。我早早起了床,空著肚子來到花園,仔細分辨公地那邊的動靜,除了有隻百靈鳥在鳴叫,什麼聲音也沒有。

  送牛奶的照常來了。我聽見雙輪馬車的軲轆聲,於是繞到側門前,跟他打聽消息。他說夜裡軍隊已經把火星人包圍了,炮兵隨後就到。這時候,我聽見一陣熟悉的聲音,心裡安定下來——列車隆隆地駛進沃金站。

  送奶工說:「我們不會殺了他們的,除非萬不得已。」

  我看見鄰居在打理花園,和他聊了幾句,然後踱回屋子裡吃早飯。這天早上再平常不過了。鄰居說,部隊當天就能把火星人制伏,要麼俘虜,要麼一舉殲滅。

  

  他感慨道:「可惜呀,怪他們太不友好了。我倒好奇他們在另一個星球上是怎麼生活的,說不定能學一兩手呢。」

  他走到籬笆前,給了我一捧草莓;他酷愛園藝,也十分慷慨。他還說拜弗利特高爾夫球場附近的松林失火了。

  「聽他們說,又有一個倒霉東西在那邊降落了,是第二個。其實一個也就夠了。事情解決之前,賣保險的可得破費一筆嘍。」他哈哈大笑,輕鬆得不得了。他說松林的火還沒滅,說著伸手指著遠處的煙霧。「這幾天腳底下會很熱,因為松針和草皮堆起了厚厚的土層。」他又感嘆起「可憐的奧格爾維」,神情肅穆。

  早飯後,我本該在家裡寫稿,但我決定再去公地看看。穿過鐵路橋洞的時候,我遇見一隊士兵。看樣子是工兵隊,他們戴著小圓帽,髒兮兮的紅外套沒扣扣子,露出藍襯衣,褲子是深色的,靴筒長到小腿。他們說運河封了,誰都不准過去;我朝橋頭張望,看見路邊有一個卡迪根團的士兵在放哨。我和他們攀談了一陣子,說起前一天晚上看到了火星人。他們都還沒見過火星人,也沒聽誰說起過,所以對我頻頻發問。他們說不知道調動部隊是誰下的令,似乎皇家騎兵隊內部出現了分歧。工兵一般比普通士兵有知識,他們討論起萬一打起來會發生哪些情況,說得頭頭是道。我又把「熱光」的事跟他們說了,他們爭論起來。

  一個說:「靠掩護悄悄逼近,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另一個反駁說:「胡說!什麼東西能掩護高溫?早把你烤熟了。咱們應該儘量靠近,挖一道壕溝。」

  「還挖溝呢!整天就知道挖溝,怎麼不投胎成兔子呢。沒頭沒腦的。」

  「這麼說,他們都沒長脖子?」問話的這個工兵個子不高,皮膚黝黑,嘴裡咬著菸斗,神色沉靜。

  我又重複了一遍。

  「章魚,」他說,「我看就是。說什麼得人如得魚[11],這次是打魚了!」

  第一個工兵說:「一群畜生而已,算不得殺人。」

  「幹嗎不一炮過去,把他們炸死了事?」那個黑皮膚的小個子問,「說不準他們能做出什麼來。」

  「你那大炮在哪兒呢?」第一個工兵針鋒相對,「根本來不及。依我看,就該先發制人,速戰速決。」

  他們爭論個不休,我聽了一陣子就走了。我來到車站,把晨報買了個遍。

  這天漫長的上午以及更加漫長的下午,我就不再贅述了。我想看一眼公地,但無功而返,因為霍斯爾和喬巴姆的教堂鐘樓都被軍方接管了。我向幾個士兵打聽消息,他們都一無所知;至於軍官,他們正忙著調兵遣將,並且守口如瓶。因為士兵的到來,鎮民都安下心來。菸草店老闆馬歇爾告訴我說他兒子死在了公地上;我之前並不曉得。士兵命令霍斯爾村郊野的居民鎖好門窗,立即撤離。

  兩點左右,我回到家吃午飯,這時候疲累不堪;上文說過,這天悶熱至極。下午我泡了個冷水澡,好叫自己清醒一些。四點半左右,我又走去車站買晚報;早報上登了斯騰特、亨德森和奧格爾維等人遇害的消息,但和事實相去甚遠。我沒讀到什麼新消息。火星人再就沒有露面。他們在巨坑裡忙碌著,外面能聽見敲打的動靜,煙霧幾乎沒有間斷。看樣子他們不打算乖乖投降。報紙上千篇一律地說,「再次嘗試發信號溝通,未能奏效」。一個工兵告訴我說,所謂的信號就是一個人躲在水溝里,用長杆子挑起一面旗。火星人對此渾不在意,就好比我們對牛叫聲置若罔聞。

  實話實說,我看到軍隊部署備戰的景象,心裡興奮不已。我想像著交戰的場面,幻想出十幾種出奇制勝的法子對付入侵者。我又像童年時一樣,憧憬著馳騁疆場、奮勇殺敵。我當時還想著這一仗贏得殊不光彩。他們被困在巨坑裡,似乎毫無還手之力。

  到了三點左右,遠處傳來陣陣炮火聲,我分不清是徹特西還是阿德爾斯通鎮。聽說軍隊向第二個圓筒降落的那片松林展開了炮火攻擊,想在圓筒打開前就將其摧毀。至於第一批火星人,野戰炮五點左右才運到喬巴姆。

  六點左右,我和妻子坐在涼亭里喝茶,興致勃勃地討論這場近在眼前的戰役,這時聽見公地那邊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炮火聲響成一片。炮聲餘音未消,就聽見近處轟隆一聲巨響,震得地動山搖。我的目光越過草坪,看見東方學院附近那些樹的樹冠躥著火苗,冒著黑煙,旁邊那座小教堂的鐘樓轟然倒地,清真寺的尖塔消失不見了,學院的屋檐線仿佛遭到了百噸大炮的轟擊。家裡的一座煙囪裂了一道縫,也像被擊中了,一大塊磚石順著屋瓦嘩啦啦地滾下來,砸在書房窗外的花圃里,留下一地紅磚的碎片。

  我和妻子都目瞪口呆。我隨即意識到,現在學院被毀,那梅伯里山頂必然逃不過火星人的「熱光」。

  我抓著妻子的手臂,不管不顧地衝到路面上,緊接著把女傭喊過來,叫她別再嚷嚷什麼箱子,我上樓去幫她抬。

  「不能留在這兒了。」我說話的時候,聽見公地那邊再次開炮了。

  「可是能去哪兒啊?」妻子嚇壞了。

  我絞盡腦汁,突然想起妻子在萊瑟黑德鎮有親戚。

  「萊瑟黑德!」我扯著嗓子,蓋住轟鳴的炮聲。

  妻子扭頭眺望山下。所有人都在往外跑,都是一臉驚恐。

  「可咱們怎麼過去?」妻子問。

  我看見山下有一隊輕騎兵從鐵路橋洞裡穿過,其中三個策馬衝進東方學院敞開的大門,還有兩個跳下馬,挨家挨戶地敲門。夕陽被樹冠騰起的濃煙映成血紅色,萬物都蒙上了一層異樣的紅暈。

  「你留在這兒,」我對她說,「這裡不會有事。」我直奔「斑點狗」而去,我知道店主有一匹馬,還有一架輕便的雙輪車。我一路狂奔,因為這片山坡的居民也都準備逃走了。店主站在吧檯後,還不曉得屋後的情況。一個陌生男人背對著我,正和他交談。

  店主說:「一鎊,不能再低了。而且也沒有人手替你趕。」

  「我出兩鎊。」我從陌生人的肩膀後面探出頭。

  「幹嗎?」

  「午夜之前就給你送回來。」

  「老天!」店主驚嘆,「怎麼急成這樣?我賣的只是一頭豬而已。你出兩鎊,還給我送回來?到底怎麼回事?」

  我急急忙忙地解釋說要出門,跟他借了馬車。我當時並沒有考慮到店主也急著用馬車。我當即趕了車回家,讓妻子和女僕看著車馬,自己衝進家裡收拾細軟,不過是幾件銀餐具之類。這時候房子下面的山毛櫸樹也燒著了,路兩邊的木柵欄映得一片火紅。我正忙著收拾,這時一個輕騎兵跑上山來,挨家挨戶地通知大家快走。我把寶貝用桌布包了,剛抬著包裹邁出門,就看見他從門口跑了過去。我衝著他的背影大喊:

  「有什麼消息?」

  他扭過頭,愣了一愣,吼了一句,「從盤罩子模樣的東西里爬出來了」,接著又朝山頂那戶人家跑去。一團濃煙飄過來,他的身影看不見了。我跑到鄰居家門前敲了兩下,好確認他們夫妻的確去了倫敦,門也鎖上了。接著我又沖回家,按之前答應過的把女僕的箱子抬下樓,撂在她坐的車尾旁邊,然後扯過韁繩,跳到車夫的位置,和妻子並肩坐了。我們從對面山坡疾馳而下,朝老沃金區的方向趕,很快就把濃煙和吵嚷拋在了身後。

  眼前的景色一片安詳,路兩側的麥田沐浴著夕陽,梅伯里旅館的招牌隨風搖擺。我認出前面是醫生家的馬車。到了山腳,我扭頭望著剛剛走過的山坡。滾滾黑煙夾著一道道赤焰衝破了平靜的空氣,東面那排綠樹的樹冠都蒙上了一層黑影。濃煙向東西兩面迅速擴散,從東邊拜弗利特的松林到西面的沃金之間都被遮住了。路上不少人正往反方向跑。遠遠地,一陣突突的機槍聲隔著悶熱寧靜的空氣傳過來,但很快啞了,接著零星傳來幾聲來復槍響。看起來火星人把「熱光」所及之處都點著了。

  我不大會趕車,不敢分神。等跑下第二座山頭,我才再次回頭張望,看到黑煙都隔在了山後。我抽打馬背,放鬆韁繩,一氣駛過森德村,把那片地動山搖的喧嚷拋在身後。從沃金通往森德的路上,我們把醫生甩在了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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