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們可能已經覺得非常奇怪了，但在兩天後，我用非常得體的方法追蹤了一條新發現的線索。之前我看到那些蒼白的人，總是畏畏縮縮。他們就跟泡在博物館裡的蠕蟲沒什麼兩樣，顏色像極了漂白劑的，摸起來冷冰冰的，叫人噁心。也許我的畏懼只是受到埃洛伊人的影響，我現在終於明白他們為什麼討厭莫洛克人了。

  「第二天晚上，我睡得不是很好。可能是因為我的身體狀況不佳造成的。我心裡有很多疑惑，讓我覺得特別壓抑。其間，我還會產生一種非常強烈的恐懼感，可是我並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我記得我在月光下悄悄地走進小人兒睡覺的大廳，薇娜也在他們當中，看到他們在那兒後我才感到安心。但是，即便是那個時候，我也會想，過幾日，連這輪弦月都會沒有了，天會變得更加漆黑，到時候地下這些叫人很不舒服的傢伙，這些白色的狐猴，這些進化過來的寄生蟲怕是會更加猖獗。這兩日，我感覺自己像是在逃避不可推卸的責任，渾身不自在。我意識到，只有壯著膽子爬到神秘的地下，把謎團破解了，才能找回時間機器。但我真的不敢面對這些謎團。要是有個伴，說不定就不一樣了。可現在就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那裡，即便在那個黑魆魆的井裡爬行也叫人毛骨悚然。我總是感到脊椎發麻，我不知道你們是否能明白我的感受。

  「說不定正是這種坐立不安的感覺驅使我去更遠的地方探險。我往西南方向一片很高的地方走去，那裡叫康貝·伍德，我在遠處觀察，判斷出那裡正是19世紀班斯特德的方向，那裡有一幢很大的綠色建築，跟我迄今為止看到的所有建築都不一樣，比我所知的最大宮殿和廢墟都大，正面帶著東方特色，表面很有光澤，呈現淡綠色，跟藍綠色的中國瓷器有點兒類似。這個建築一看就與眾不同，想必有不同的用途。我打算繼續探究一番。但是那天天色漸晚，我兜了個大圈子才去到那裡，人早已疲憊不堪。我打算第二天再去探險，便回到了對我十分親昵的小薇娜那裡。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很清楚我對『青瓷宮』的好奇只是自欺欺人罷了，推遲一天只是為了逃避我在那天所經歷的恐懼。於是，我決定不再浪費時間，一大早就朝花崗岩和鋁廢墟附近的一口井走去。

  「小薇娜跟在我身邊，一路蹦蹦跳跳地來到那口井旁邊，但她發現我俯身朝井口往裡面看時，她看上去很是擔心。『再見，小薇娜。』我說著吻了她，然後把她放下，摸索著欄杆處的攀鉤。我得承認我攀爬的速度相當快，生怕泄了氣就不敢下去了!一開始，她驚訝地看著我，哀怨地叫了一聲，跑向我，用小手使勁兒拉我。這一拉反而讓我更想往下爬了。我掙脫她，動作可能有點兒粗魯，我一下就到了井口的『咽喉』處，我看見她的臉痛苦地依在欄杆上，便沖她笑了笑，讓她不用擔心，旋即低頭看著我手裡搖搖晃晃的攀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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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得向下爬兩三百碼。往下攀爬可不容易，井壁伸出許多金屬杆，那玩意兒更適合個頭比我小、體重比我輕的生物，所以沒過多久我就筋疲力盡了。可我感到的不只是身體上的疲憊!有根金屬杆在我的重壓下突然彎曲，我的身子盪了出去，差點兒就掉入黑咕隆咚的井底。我只得一隻手吊在上面。吃一塹，長一智，此後我再也不敢耽擱了。雖然我的手臂和後背痛得厲害，但我還是拼命往下爬。其間，我抬頭往上看了看，井口變成了一個藍色的小盤，透過小盤，我能看到天上的一顆星星，小薇娜的腦袋宛如一個黑色的小球。下面的機器發出乒桌球乓的聲響，聲音越來越大，叫人感到越發壓抑。這會兒，除了頭上的小圓盤，四周都是黑黢黢的，我再次抬頭往上看時，薇娜不見了。

  「我感到很是不安，甚至想打退堂鼓，索性爬上井口得了，不管什麼地下世界了。雖然我反覆動過這個念頭，但我還是繼續往下爬。最後，我隱約看到我下面一英尺的井壁上有個狹窄的小孔，終於長噓了一口氣。我一擺身體，鑽了進去，發現裡面有一個橫向的隧道，我可以躺在裡面休息一下。沒過多久，我的手臂就痛了，後背也一陣痙攣，因為一直擔心掉下去，我的整個身體都在瑟瑟發抖。而且，周圍全是黑漆漆的，我的眼睛也變得酸痛起來。空氣中充斥著機器抽氣的震動聲。

  「我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最後還是一隻軟塌塌的手碰到我的臉才讓我驚醒了過來。我驀地在黑暗中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抓起火柴，劃燃後，我看見三個白色生物彎腰看著我，樣貌跟我在上面的廢墟里見過的很像，但他們見到光亮直往後退。他們生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中，眼睛特別大，對光很敏感，瞳孔跟深海魚的眼睛差不多，而且跟那些魚一樣也能反光。我十分肯定他們也能在昏暗的地方看到我，除了光，他們其實根本就不怕我。不過，我剛再一次點燃火柴，好看清楚他們的樣子，那些傢伙就一下逃進了黑乎乎的溝槽和隧道里，躲在那裡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

  「我想喊他們，但他們的語言跟地上的生物顯然不同，看來我仍然只能靠我一個人。不過，之前想打退堂鼓的念頭還是沒有退去。但我告訴自己既然來了就不要退縮。我摸索著在隧道里走，機器的聲響越來越大。不一會兒，洞壁消失了，我來到一個空曠的地方。我再次劃燃一根火柴，發現我進入了一個拱形的大洞，火柴照不到黑漆漆的洞穴那頭。我看到的只是火光照亮的範圍。

  「我的記憶很模糊，一個像大機器一樣的龐然大物在昏暗的地方顯現出來，投下怪異的黑影，幽靈般的莫洛克人就躲在黑影下。對了，這個地方一點兒也不通風，十分壓抑。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而新鮮的血腥味，空地中央有一張金屬小桌子，上面擺放的東西看起來是肉。這樣看來，莫洛克人是肉食動物。我記得當時我就在想，莫非是什麼大型動物倖存了下來，成了他們的食物。周圍的一切難以辨認，卻散發著濃烈的氣味，像是有個模糊不清的龐然大物潛伏在陰影處，只等待黑暗再次降臨便會向我襲來!這時，火柴燃盡，燙到了我的手指後跌落下去，在黑暗中變成了一個蠕動的紅點。

  「其實我也想過，進行這樣的冒險，我帶的裝備實在太少了。當初我啟動時間機器的時候，異想天開地認為未來人的所有裝備肯定比我的先進，所以我沒帶武器、藥品，甚至連煙都沒帶，有時候我特別想抽一口，可我連火柴都沒帶夠。要是我帶個柯達相機該多好啊!我可以立馬將地下世界拍下來，到時候再慢慢研究。可眼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那裡，動用大自然賦予我的武器和力量——手、腳、牙齒，還有僅剩的四根安全火柴。

  「身處黑乎乎的地方，我哪裡還敢穿過這台大機器繼續往前走，只是借著最後的一絲光亮才發現我的火柴所剩無幾。我以前壓根兒就沒想過要省著點用。地上世界的人對火感到新奇，為了逗弄他們，我差不多浪費了半盒火柴。現在，正如我說的，只剩下四根了。我站在黑暗的地方，有隻手碰了一下我的手，還有細長的手指拂過我的臉龐，我聞到一股特別難聞的氣味，一群小東西圍在我身邊，我感覺我聽到了他們的呼吸聲，手中的火柴被輕輕地拿走了，他們還在身後拉我的衣服。我總覺得那些看不見的生靈在打量我，不由得覺得怪難受的。我在黑暗中突然清醒地意識到，他們對我的思維和行為方式全然不知，我拼命大喊大叫。那些傢伙隨即散開了，然後我感覺他們又圍了過來。這次，他們貼得更緊了，還互相嘀咕著什麼。我哆嗦得很厲害，隨即又胡亂地大喊起來。這次，他們並沒怎麼被嚇到，反而發出怪異的笑聲，朝我圍攏過來。我得承認我當時嚇得不輕，便決定再劃一根火柴，希望借著火光脫身。於是我劃燃火柴，還點燃了從兜里掏出來的一張紙，好讓火光變亮，我趁機退到了狹窄的隧道里。可是，我剛到隧道火就滅了，黑暗中，我聽見莫洛克人發出如同風吹過樹葉一樣的聲響，步點如雨滴般響起，朝我這邊沖了過來。

  「我一下就被好幾隻手抓住了，那些傢伙顯然是想把我拉回去。我又劃燃了一根火柴，在他們驚慌失措的臉邊揮舞著。你們很難想像他們那一張張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臉有多噁心，他們的臉是那樣蒼白，連下巴都沒有，粉紅色的眼睛很大，透著灰色，還沒有眼瞼。他們茫然無措地看著我。不過，我向你們保證我可沒停下來觀看，而是再次後退。等到第二根火柴燃完後，我劃燃了第三根，我到達通往井口的空地時，那根火柴也差不多燃完了。地下世界的大泵發出的震動聲讓我頭暈目眩，我只得在空地邊緣躺下來。後來我摸到了凸出的攀鉤，就在這時，後面有什麼東西抓住了我的腳，我拼命蹬腿，還點燃了最後一根火柴……但火柴很快就滅了。不過，我現在總算抓住了攀鉤，腳一陣猛踢，終於甩掉了莫洛克人。我飛快地往井口爬去，那些傢伙只能眼巴巴地望著我。只有一個小可憐跟在我後面爬了一段距離，差點兒把我靴子扒掉當戰利品。

  「我好像怎麼樣也爬不到頭，爬到最後二三十英尺的時候，我一下感到噁心至極，手都抓不穩了。到了最後幾碼，我感覺都要昏過去了，拼命堅持才沒有掉下去。有好幾次，我感覺腦袋嗡嗡直響，真感覺自己要掉下去了。不過，我終於還是爬上了井口，然後跌跌撞撞地走出廢墟，來到刺眼的陽光底下。我一頭栽在地上，感覺泥土是那樣芬芳、潔淨。我記得這時候小薇娜在親吻我的手和耳朵，我還聽到其他埃洛伊人的聲音。後來，我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