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國三凶」時期的衰亡階段

  東漢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四月，朝中擁漢派的首領王允聯合呂布刺死了一直壓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權相」董卓，終於直起腰杆來揚眉吐氣了。

  

  在王允的想像中，俗話說得好：「蛇無頭不行。」董卓一死，以前令人生畏的西涼武人集團從此就會分崩離析，直至煙消雲散。《後漢書》里寫他：「（董）卓既殲滅，自謂無復患難。」

  這種極度輕敵的錯誤思想，使王允代表東漢朝廷在善後事宜的處置上顯得忽左忽右、雜亂無章。

  其間，還是有明智之士向王允指出：「涼州人素憚袁氏而畏關東。今若一旦解兵，則必人人自危。可以皇甫義真（指皇甫嵩）為將軍，就領其眾，因使留陝以安撫之，而徐與關東通謀，以觀其變。」

  董卓的強大，不是在他一個人的聰明才智有多麼卓越非凡，而在於他身後的西涼武人集團實力強大。在此時此刻之下，西涼武人集團這頭「巨獸」，或許也只有與董卓並列「關隴雙高」的皇甫嵩鎮壓得住。

  然而，器宇偏狹的王允可能是害怕皇甫嵩在收服西涼武人集團之後而不可制衡，又或是不相信皇甫嵩的赤膽忠心，竟然拒絕讓皇甫嵩出任西涼武人集團的主帥。

  這時，因董卓身亡，西涼武人集團根據政治取向的不同也分裂成了兩派：一是董承、段煨、徐榮等人為首的擁漢派。其中董承的女兒進宮成了漢獻帝的貴人，而楊彪、趙溫等名士曾經公開保奏：「段煨不反，臣等敢以死保。」（摘自《資治通鑑》）董、段、徐等人在董卓死後歸降了漢室，並保持了對漢室應有的禮敬。二是以牛輔、李傕、郭汜、張濟等人為首的獨立派，他們暫時既不降漢，也不反漢，而是在觀察東漢小朝廷對他們的態度來決定行止。

  假如這時王允能夠儘快拿出「首惡既除，協從不問」的態度來安撫西涼武人集團中的獨立派成員，也許還能穩住大局。但他在頒發這道「特赦令」時，卻拖拖拉拉、含含糊糊、搖搖擺擺，反而造成「朝廷欲盡誅涼州人氏」這一政治謠言似雪球般越滾越大，弄得西涼武人集團骨幹成員們人人自危。

  自董卓的女婿牛輔遭人刺殺之後，他麾下的李傕、郭汜、張濟等西涼猛將當時都已惶惶無主，準備各自解散而逃歸鄉里。不料，這時，西涼武人集團當中唯一的「（張）良、（陳）平之奇」賈詡卻越眾而出，慨然勸言道：

  聞長安中議欲盡誅涼州人，而諸君棄眾單行，即一亭長能束君矣。不如率眾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長安，為董公報仇，幸而事濟，奉國家以征天下，若不濟，走未後也。（摘自《三國志》）

  李傕、郭汜、張濟等三人聞言稱善，從而行之，以替董卓報仇為名，一路殺回長安。王允派來了徐榮、胡軫等在半途截擊，雙方一戰之下，徐榮兵敗身死，而胡軫則投降了李傕等人。

  收編胡軫之後，李傕、郭汜、張濟等繼續揮戈西進，從此再無阻力。他們沿途收納西涼殘部，待得逼近長安城之下時，已然擁眾十餘萬。

  名門世族集團當時唯一依靠的就只有呂布和他旗下的并州軍。經過十日左右的拉鋸戰，呂布終究沒能守住長安城—李傕、郭汜、張濟等破關而入，縱兵屠城，「略長安老少，殺之悉盡，死者狼籍」（摘自《三國志》）。呂布倉皇東逃，而王允也被李傕等人逼而殺之。東漢小朝廷再次落入西涼武人集團的掌控之中。素負盛名的皇甫嵩被李傕等人送了一頂「太尉」的虛銜後便不可逆轉地淡出了政壇。李傕、郭汜、張濟等人開始嶄露頭角。

  李傕自封為車騎將軍、池陽侯，領司隸校尉、假節；郭汜自封為后將軍、美陽侯。他二人留在長安專擅朝政。而張濟自封為驃騎將軍、平陽侯，外出屯兵於京郊的弘農郡，震懾外敵。筆者認為他們三人就是西涼武人集團的第三代首領人物，與「涼州三明」「關隴雙高」相對應，可以稱為「亂國三凶」。他們之所以被冠以「凶」名，是因為他們三人在掌權成功後於國於民毫無建設性的舉措，只有破壞性的暴行。

  這三人對名門世族集團是又恨又懼：他們因董卓遇刺事件而不敢再親近名門世族集團，代之而為的是嚴防密備；但西涼武人集團中長於文治庶務的得力人士又太少太少，故他們不得不對名門世族集團加以利用和驅使。而要驅使他們，李傕、郭汜只能依靠武力為後盾。控制皇權，成為他們的第一要務。至於安民理國等文治庶務，幾乎全被「亂國三凶」漠然置之。

  漢獻帝幸得有董承居中調護，加之賈詡在幕後的暗助，他終於保住了天子之位。而李傕、郭汜也沒有董卓那樣的魄力再來一次「廢帝立新」。況且，他們也不敢廢了漢獻帝這位在西涼武人集團扶持下御極登基的天子來自毀長安小朝廷的合法性與正統性。於是，漢室和西涼武人集團暫時恢復了微妙而脆弱的平衡關係。

  西涼武人集團核心層這種「三頭之鷹」的掌權模式註定是長久不了的。他們在對外無力擴張的情況下，把破壞性蔓延到了內部：李傕、郭汜二人很快陷入了「窩裡鬥」。導火索是李傕點燃的：他認為董卓先前的部曲頭領樊稠和郭汜結成了同黨來排擠自己，便先行下手除掉了樊稠。郭汜也不甘雌伏，奮力還擊。在混戰中，李傕劫走了漢獻帝，並把各官署的公物全部扣留。而郭汜則扣押了多位公卿為人質，讓李傕那邊成了「空殼朝廷」。雙方連斗數月，死者萬數。這一場亂戰，連素有「當世張良、陳平」之譽的賈詡也無法從中化解，唯有徒嘆奈何。

  後來，在黃巾軍餘部「白波軍」首領楊奉、韓暹的外力介入下，漢獻帝帶領公卿大夫們東奔洛陽以求安。太尉楊彪、黃門侍郎鍾繇、將軍董承等護送以從。

  在這亂局之中，鍾繇和曹操首席謀士、同出潁川系世族的荀彧暗通聲氣，再經名門世族集團達成共識，決定由關東那位自領兗州牧的庶族首領曹操為漢室東遷的「接盤俠」。鍾繇順勢勸說漢獻帝授予曹操「建德將軍」之職位而留為後圖。曹操亦立即響應，親率勁旅赴洛陽迎接漢獻帝。

  漢獻帝和殘餘的漢室公卿們費盡周折，終於逃出李傕、郭汜、張濟等人的掌握，安全抵達了洛陽。在那裡，曹操、荀彧等人早已恭候。他們的兵力當時在群雄林立的關東諸侯內只能算是中等而已，卻代表著一股生機勃勃的新興勢力取代了西涼武人集團而開始實施真正的「挾天子以定四海」之大略。

  曹操先是趕走了楊奉、韓暹，將東漢小朝廷從四面受敵的洛陽遷到了自己掌控下的許縣，改元為「建安」，然後以謁者僕射裴茂率西涼軍中的擁漢派段煨等征討李傕、郭汜等亂漢派。其間，郭汜被部將伍習刺死於郿縣，餘眾為李傕所吞併。張濟因缺糧而外出抄掠，在南陽穰城為劉表部卒所殺。而沒過多久，李傕也被裴茂、段煨等所破，死於戰中，三族俱夷，傳首許都，被漢獻帝下令在城頭懸示十日。

  至此，西涼武人集團中的亂漢派勢力徹底覆滅，再無餘徒。

  不過，西涼武人集團內剩餘下來的擁漢派也未能久存。段煨很快被曹操解除兵權，以大鴻臚、光祿大夫等虛職而閒置之，於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壽終正寢。董承則在建安四年（公元199年）欲奉「衣帶詔」而狙殺曹操，謀泄被斬，其女董貴人亦隨之身死，漢獻帝不能有救。

  西涼武人集團還有最後一人徹底投靠了曹操，並以其足智多謀而被曹操倚為智囊，他就是賈詡。賈詡是西涼武人集團諸雄之中結局最好的：他一直做到了曹魏帝國的太尉之職，位冠百僚，並受封為壽鄉侯，享壽七十七歲，在他的第一位主君董卓死後於世間又活了三十一年。

  這三十一年裡，他看盡了被西涼武人集團搞亂的漢末時局如何在曹操、荀彧、劉備、諸葛亮、孫權等人手中撥亂反正，漸趨澄定，並進入三國爭霸之新時代的。而這一切，都是當年董卓他們雄赳赳地第一次闖進洛陽城大張旗鼓之時完全始料而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