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大幕拉開 第一章 三國里董卓為什麼那麼厲害 董卓:一位被「黑化」了的末代周公
2024-10-09 08:29:50
作者: 李浩白
東漢末年,皇權衰弱,宦官作亂,外戚生事,而地方割據勢力也在平定「黃巾之禍」後得到了極大的膨脹。一個舊時代,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大轉折關頭。
正是在這樣混亂而複雜的時勢背景之下,漢末第一梟雄—董卓,帶著他背後的西涼武人集團,似颶風般應運登場了。他和他的部下,在歷史的大舞台上,演出了一幕幕鐵與火、血與矛的大劇,令人眼花繚亂。而且,他們當時的所作所為,確實是很深刻地影響了整個歷史的未來走向。
狼戾賊忍,暴虐不仁,自書契以來,殆未之有也。
一般而言,史學界對董卓的評價大多傾向於負面。陳壽在《三國志》里就是這樣貶斥董卓的:「狼戾賊忍,暴虐不仁。」裴松之也稱:「其殘賊之性,實豺狼不若。」依他們的說法,董卓之禍國殃民,甚至超過了當年的「竊漢大盜」王莽。
董卓自竊權柄,至於隕斃,計其日月,未盈三周,而禍崇山嶽,毒流四海。其殘賊之性,實豺狼不若。「書契未有」,斯言為當。
不過,史學界也有摒除唯道德論而中立評價董卓的。范曄在《後漢書·董卓列傳》里如此稱他:「董卓初以虓闞為情,因遭崩剝之勢,故得蹈藉彝倫,毀裂畿服。」認為董卓優待名士大夫,並且也未有謀朝篡位之明顯舉動,不應該被一棒子打死。
董卓初以虓闞為情,因遭崩剝之勢,故得蹈藉彝倫,毀裂畿服。夫以刳肝斫趾之性,則群生不足以厭其快,然猶折意縉紳,遲疑陵奪,尚有盜竊之道焉。
在這兩種觀點之外,筆者以為:董卓其實是漢末被抹黑得最嚴重的一個「治國之權臣」。他的帶兵入京,也是被大將軍何進、太傅袁隗叔侄招來協助「清君側、誅閹宦、正朝綱」的。入京之後,他亦曾煞費苦心地平衡各方勢力,盡力撥亂反正,想為漢室再續一股氣勁的。可是,在名門世族集團和關東諸侯的歧視下,他身為邊將而入主中樞、他粗通文墨而執掌大權,就成了他的「原罪」—從此,他便被「黑化」成了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
具體說來,名士大夫們和關東諸侯對董卓的抨擊,主要體現在這四個方面:一是他鴆殺少帝劉辯,草率行事,廢帝立威;二是他獨斷專權,壓制各方異己勢力;三是他倒行逆施,盜墓鑄錢,惡政多多;四是他縱兵施暴,對西涼武人集團約束不力。
針對施加在董卓身上的四大「罪狀」,我們結合史書記載,來逐條剖析其中的真偽虛實,力爭還董卓一個比較客觀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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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在廢帝立威這個問題上,董卓以一臣之力而改易天下之共主,挑戰了儒家正統的禮法秩序,確實稱得上是犯上作亂。他本是西涼邊疆的一個外臣,既無顧命輔政之責,又無三公樞機論道之職,一入洛陽便直接依仗武力強行廢掉少帝,自然令朝中的名門世族集團望而生畏、聞而生忌。他連天子都敢廢黜,那麼,再罷掉這些三公九卿又豈在話下?如此一來,那些名士大夫當然是人人自危。董卓身處紛紜複雜的樞機之地,行事卻是這般簡單粗暴,自然是不妥的。這一點無須諱言。
《三國志·魏書·董卓傳》注引《獻帝紀》里記載:「董卓與帝(劉辯)語,語不可了。乃更與陳留王(劉協)語,問禍亂由起;王答,自初至終,無所遺失。卓大喜,乃有廢立意。」
然而,從廢帝立新這件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出發,去評論董卓是對是錯,我們卻可發現:董卓其實真的是做到了「廢昏立明」;他改立新帝劉協,確實符合漢室正統的整體利益。
再加上立劉協為太子,本就是漢靈帝的遺願。董卓執行這一大事,也是有法統依據的。儘管董卓實際上是借自己與漢靈帝之母董太后同姓的緣故,極為牽強地冒充董氏外戚的身份,來輔佐與董太后一脈淵源深厚的劉協的。
返轉過來,我們也可以試想:如果董卓真的懷有篡逆之心,他必定會和後世的大權臣司馬昭選立曹奐一般,用一個平庸無能的少帝作為自己的傀儡。這樣做,更有利於他獨攬大權啊!當時,何進兄弟已死,何太后不足為患,少帝劉辯又是庸人之材,董卓完全可以對他們威逼利誘而操縱之。但實際上,他並未依此而為。恰恰相反,他選立了比少帝劉辯更聰明更睿智的陳留王劉協為新君,認認真真當起了輔政之臣。而劉協以他的聰睿之資,在風起雲湧的亂世中為東漢王朝再行續命了二十多年,已是公認的合格之主。這不正好證明董卓當年的「廢昏立明」並沒有做錯嗎?
第二,在獨斷專權、打壓異己這個問題上,董卓亦是另有殊詞的。縱觀史書,董卓只有在兩件大事上「獨斷專行」過:一是廢帝立新;二是遷都長安。廢帝立新的是非功過,我們已經在上邊分析了,這裡不再贅言。遷都長安,是董卓感到關東諸侯的軍事壓力急劇增大,不得已而退回關中背靠隴涼以對抗之。那個時候的京都洛陽,已被關東聯軍三面包抄:東邊,曹操已經帶兵殺到了成皋;北邊,袁紹大軍直逼河內,先鋒王匡已進駐河陽;南邊,袁術和孫堅也打到了魯陽。在這三面受敵的情形下,董卓決定遷都避危,從軍事謀略角度而言,並無多大的謬誤。可以說,他當時的「獨斷專行」,其實是正確的。只不過名門世族集團捨不得在洛陽的既得利益,所以對董卓進行多方抹黑罷了。
除了這兩件大事之外,董卓在用人行政的具體事務上都是竭誠與列位名士大夫友善合作的。《後漢書·王允列傳》里寫道:
時董卓尚留洛陽,朝政大小,悉委之於王允。允矯情屈意,每相承附,卓亦推心,不生乖疑。
甚至董卓想在用人提拔上插手施為,也因名士大夫們的強烈反對而罷休。《後漢書·王允列傳》里記載:
趙戩字叔茂,長陵人,性質正多謀。初平中,為尚書,典選舉。董卓數欲有所私授,戩輒堅拒不聽,言色強厲。卓怒,召將殺之,眾人悚栗,而戩辭貌自若。卓悔,謝釋之。
所以,《後漢書·董卓列傳》里又稱:
(董)卓所親愛,並不處顯職,但將校而已。
試想,連用人選舉這樣的核心事務,董卓都不得不俯從於名士大夫之公議,他平日裡又能如何「獨斷專權」得起來?
即使是在與董卓本人切身利益相關的重大問題上,他亦從來不是一意孤行的。《後漢書·獻帝紀》里寫道:
(董)卓既為太師,復欲稱尚父,以問蔡邕。邕曰:「昔武王受命,太公為師,輔佐周室,以伐無道,是以天下尊之,稱為尚父。今公之功德誠為巍巍,宜須關東悉定,車駕東還,然後議之。」乃止。京師地震,卓又問邕。邕對曰:「地動陰盛,大臣逾制之所致也。公乘青蓋車,遠近以為非宜。」卓從之,更乘金華皂蓋車也。
後世的曹操在晉位魏公之前,也是裝模作樣地諮詢過荀彧的意見。荀彧公開表示反對後,曹操又豈有雅量而容之?還不是明催暗逼,不得魏公而不止?他的「獨斷專行」,可是遠遠勝過董卓了。
第三,在倒行逆施、惡政多多這個問題上,董卓也是不甘「背鍋」的。《後漢書·王允列傳》里寫了,董卓將「朝政大小,悉委之於王允」。那麼,名士大夫集團的首領—司徒王允,就是董卓的政務代行者。董卓高踞垂拱,極少插手干預過朝廷的具體事務,他又何來的「倒行逆施」?至於「盜墓取財」,他也是拿來充實國庫以為軍用罷了。這種事情,後世的曹操不也幹過?曹操還專門設立了「摸金校尉」這個職位來做吶!
其實,在治國方略上,董卓也是極力向名門世族靠攏的,極力做到以儒為本、以禮法治民的。《三國志·魏書》里寫:
(董)卓使司隸校尉劉囂籍吏民有為子不孝,為臣不忠,為吏不清,為弟不順,有應此者皆身誅,財物沒官。
我們再來看出身儒家的晉武帝司馬炎開國施政,也是同樣下令:
令諸郡中正以六條舉淹滯:一曰忠恪匪躬,二曰孝敬盡禮,三曰友於兄弟,四曰潔身勞謙,五曰信義可復,六曰學以為己。
這不正與董卓之所為有異曲同工之妙嗎?為何世人對晉武帝此舉便大加讚賞,而對董卓同樣之所為則視而不見?
第四,在縱兵施暴、流毒四方這個問題上,董卓確實是責無旁貸的。這也是他最為人詬病的地方。《三國志·魏書·董卓傳》里寫道(董卓)曾派兵劫掠陽城,「斷其男子頭,駕其車牛,載其婦女財物」,「入開陽城門,焚燒其頭,以婦女與甲兵為婢妾。至於奸亂宮人公主」。
西涼武人集團因粗獷悍猛而致軍紀紊亂,這個責任自然該由董卓來擔負。但平心而論,他雖束下不嚴、擾民不安,但還能將亂軍的危害控制在有限的範圍之內,不至於釀成大規模的暴亂。待他遇刺身亡之後,王允不能收撫西涼武人集團,那時候才真是悍將四起、軍卒橫行、綱紀大亂、民不聊生了!
(董卓)嘗遣軍到陽城,時適二月社,民各在其社下,悉就斷其男子頭,駕其車牛,載其婦女財物,以所斷頭系車轅軸,連軫而還洛,雲攻賊大獲,稱萬歲。入開陽城門,焚燒其頭,以婦女與甲兵為婢妾。至於奸亂宮人公主。
綜上所述,董卓之四大「罪狀」,有三項難以成立,有一項確有其事。整體而言,他畢竟還是功過相參的。至於朝野上下對他的種種抹黑,不過是他和他背後的西涼武人集團在徹底覆沒後喪失了歷史的「話語權」所致。
歸根到底,董卓作為一個依靠軍功和武力起家的「政治暴發戶」,始終是被漢末占據主流階層的名門世族們所歧視和排斥的。他們認可的是曹操、司馬懿、諸葛亮那樣文武雙全的精英,而絕非董卓這樣的「異類」。
然而,當後來的關東諸侯中袁紹、袁術等出身名門世族的軍閥紛紛割據自立之際,當後來的曹操挾天子而代漢立魏之際,當後來的司馬懿父子積威勢而亡魏成晉之際,人們會不會想起這個一心想以「周公」「尚父」之政治面貌而首登皇權中心的大梟雄董卓?
他獨居高位卻並不攬權於私,他身負罵名卻並無篡逆之實,比起後世的魏武帝曹操、晉文帝司馬昭來,他臨死前的職務也仍是大漢朝的最後一任太師。即使是另一位著名的權臣桓溫,在咽氣之時還念忘不忘向朝廷索求九錫之殊遇吶!孰忠孰奸,豈非不言自明?
公元192年5月,東漢初平三年四月,董卓死了,壓制各路野心家、陰謀家的最後一座「大山」崩倒了,東漢王朝從此真正墜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