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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二 辭賦類十一

2024-10-09 08:25:35 作者: (清)姚鼐

  訟風伯

  韓退之

  維茲之旱兮,其誰之由?我知其端兮,風伯是尤。山升雲兮澤上氣,雷鞭車兮電搖幟。雨寢寢兮將墜,風伯怒兮雲不得止。暢烏之仁兮念此下民,其光兮不鬥其神。

  嗟風伯兮其獨謂何?我於爾兮豈有其他?求其時兮修祀事,羊甚肥兮酒甚旨,食足飽兮飲足醉,風伯之怒兮誰使?雲屏屏兮吹使醨之,氣將交兮吹使離之,鑠之使氣不得化,寒之使雲不得施。嗟爾風伯兮,欲逃其罪又何辭!

  上天孔明兮有紀有綱,我今上訟兮其罪誰當?天誅加兮不可悔,風伯雖死兮人誰汝傷?

  進學解

  韓退之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招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凶邪,登崇畯良。占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蓋有幸而獲選,孰雲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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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於茲有年矣。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恆丁兀以窮年。先生之業,可謂勤矣。觝排異端,攘斥佛老。補苴罅漏,張皇幽渺。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搜而遠紹。障百川而東之,回狂瀾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謂有勞矣。沉浸濃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錄,子云、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學,勇於敢為;長通於方,左右具宜。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輒得咎。暫為御史,遂竄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見治。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飢。頭童齒豁,竟死何裨?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

  送窮文

  韓退之

  主人應之曰:「子以吾為真不知也耶?子之朋儔,非六非四,在十去五,滿七除二。各有主張,私立名字,捩手覆羹,轉喉觸諱。凡所以使吾面目可憎,語言無味者,皆子之志也。其名曰智窮,矯矯亢亢,惡圓喜方。羞為奸欺,不忍害傷。其次名曰學窮,傲數與名,摘抉杳微,高挹群言,執神之機。又其次日文窮,不專一能,怪怪奇奇,不可時施,只以自嬉。又其次曰命窮,影與形殊,面丑心妍,利居眾後,責在人先。又其次曰交窮:磨肌戛骨,吐出心肝,企足以待,置我仇冤。凡此五鬼,為吾五患。飢我寒我,興訛造訕。能使我迷,人莫能間。朝悔其行,暮已復然。蠅營狗苟,驅去復遠。」

  言未畢,五鬼相與張眼吐舌,跳踉偃仆,抵掌頓腳,失笑相顧。徐謂主人曰:「子知我名,凡我所為,驅我令去,小黠大痴。人生一世,其久幾何?吾立子名,百世不磨。小人君子,其心不同,惟乖於時,乃與天通。攜持琬琰,易一羊皮,飫於肥甘,慕彼糠糜。天下知子,誰過於予?雖遭斥逐,不忍子疏。謂予不信,請質詩書。

  主人於是垂頭喪氣,上手稱謝,燒車與船,延之上座。

  釋言

  韓退之

  元和元年六月十日,愈自江陵法曹詔拜國子博士,始進見今相國鄭公。公賜之坐,且曰:「吾見子某詩,吾時在翰林,職親而地禁,不敢相聞。今為我寫子詩書為一通以來。」愈再拜謝,退錄詩書若干篇,擇日時以獻。

  既累月,有來謂愈曰:「有讒子於翰林舍人李公與裴公者,子其慎與!」愈曰:「二公者,吾君朝夕訪焉,以為政於天下,而階太平之治,居則與天子為心膂,出則與天子為股肱。四海九州之人,自百官已下,其孰不願忠而望賜?愈也不狂不愚,不蹈河而入火,病風而妄罵,不當有如讒者之說也。雖有讒者百人,二公將不信之矣,愈何懼而慎!」

  既以語應客,夜歸私自尤曰:「咄!市有虎,而曾參殺人,讒者之效也。《詩》曰:『取彼讒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傷於讒,疾而甚之之辭也。又曰:『亂之初生,僭始既涵;亂之又生,君子信讒。』始疑而終信之之謂也。孔子曰:『遠佞人。』夫佞人不能遠,則有時而信之矣。今我恃直而不戒,禍其至哉!」徐又自解之曰:「市有虎,聽者庸也;曾參殺人,以愛惑聰也;巷伯之傷,亂世是逢也。今三賢方與天子謀所以施政於天下,而階太平之治,聽聰而視明,公正而敦大。夫聰明則視聽不惑,公正則不邇讒邪,敦大則有以容而思。彼讒人者,孰敢進而為讒哉?雖進而為之,亦莫之聽矣,我何懼而慎!」

  既累月,上命李公相。客謂愈曰:「子前被言於一相,今李公又相,子其危哉!」愈曰:「前之謗我於宰相者,翰林不知也;後之謗我於翰林者,宰相不知也。今二公合處而會言,若及愈,必曰:『韓愈亦人耳,彼敖宰相,又敖翰林,其將何求?必不然。』吾乃今知免矣。」

  既而讒言果不行。

  前赤壁賦

  蘇子瞻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尊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代,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餚核既盡,杯盤狼籍。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後赤壁賦

  蘇子瞻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於臨皋。二客從予過黃泥之坂。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已而嘆曰:「有客無酒,有酒無餚,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如松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

  於是攜酒與魚,復游於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予乃攝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余舟而西也。

  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翩躚,過臨皋之下,揖余而言曰:「赤壁之遊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顧笑,余亦驚悟。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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