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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瓦希里計數法

2024-10-09 07:53:22 作者: (丹麥)卡倫·布里克森

  我剛到非洲的時候,一位開奶牛場的瑞典小伙子教我用斯瓦希里語如何數數。可是斯瓦希里語中的「九」在瑞典人聽來很不雅,他很靦腆,不願意教我,只數到「八」就住了嘴,別過臉說道:「斯瓦希里語裡沒有九。」

  「你的意思是,斯瓦希里語只能數到八?」我問道。

  「那倒不是,」他飛快地答道,「他們有十、十一、十二這些數字,但就是沒有九。」

  「這行得通嗎?」我愕然答道,「如果要數到十九怎麼辦?」

  「他們也沒有十九這個數字,」他紅了臉,但語氣非常堅定,「也沒有九十,也沒有九百。」在斯瓦希里語裡,這些數字的詞根都是九——「但除此之外,其他數字一個也不少。」他又說。

  我為這種計數法困惑了很長時間,但也莫名獲得了不少樂趣。我覺得這些民族敢於創新,有勇氣打破傳統計數法的陳規。

  一、二、三是唯一相連的三個素數,那麼八和十也可能是唯一相連的兩個合數。有人可能會援引三乘三的結果證明九應當存在,但這種邏輯一定合理嗎?既然數字二沒有平方根,那麼沒準兒三也沒有平方呢?任何一個數字,只要是九的倍數,如果把它各個數位的數字逐個相加,直至剩下一位數字,最後得到的結果必然相同,由此看來,九的確可以說是不存在的——我覺得這就是斯瓦希里數學觀的依據。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那時我正好有個僕人叫扎卡利亞,左手缺了一根無名指。我覺得這對土著人來說恐怕是常態,因為如果想扳著指頭算點什麼,九根手指反而更方便。

  後來我把這個理論解釋給別人聽,卻立刻被人無情打斷,曉以真相。但我心裡有一種印象始終無法消退:土著文化里的確有一種沒有九的計數法,他們用得很順手,還能讓你發現很多新道理。

  由此我又想起一位丹麥老牧師的話,他不相信上帝創造過十八世紀。

  「你不給我祝福,我就不容你離去。」[10]

  經歷了酷熱乾燥的四個月之後,漫長的雨季在三月翩然來臨,非洲大陸處處生機盎然,瀰漫著醉人的芬芳。

  但農人依然懸著一顆心,不敢貿然相信大自然如此慷慨。他側耳傾聽,生怕驟雨的咆哮逐漸減弱。因為雨季過後,又將迎來四個滴雨不降的旱月!農場上一切人畜草木的性命,都指望著土地現在吸收的這些水分了。

  農場的小路變成了涓涓細流,景色非常可愛。農人滿心歡暢地蹚著泥水走向咖啡園,那裡已經繁花盛開,枝梢葉頭濕漉漉地滴著水。有時正值雨季中期,夜裡忽然放晴,星星從逐漸稀薄的雲層中探出頭,這時農人就會站在屋外,兩眼望天,似乎要把自己整個人吊到天上,好多擠一點雨水出來。他衝著天空大喊:「賜我足夠的雨水吧——不,賜給我用不完的雨水吧!我把心都剖給你看了,你不給我祝福,我就不容你離去。只要你願意,就淹死我吧!但別用反覆無常的天氣折磨死我。千萬別做完前戲就跑了,把我吊在半空。蒼天啊!蒼天!」

  雨季過後,某個冷冽乾枯的日子會讓你想起從前經歷過的大災年,想起那些曠日持久的大旱。那時吉庫尤人經常來我家附近放牛,有個牧童帶了一支笛子,不時吹奏起一曲短歌。以後我再聽到這段旋律,種種痛苦就會一齊湧上心頭,那旋律中有淚水的苦澀;但我也在旋律里意外地聽到了一種活力和甜美,難道災年中真的蘊有這樣美好的回憶嗎?那時我們還很年輕,心裡有著狂放不羈的渴望。我們在艱難的時節彼此相伴、血脈相連,即使到了另一個星球也能認出彼此。就連沒有生命的器物也會彼此傾訴,我的咕咕鐘和書本會向草地上瘦骨嶙峋的牛群和哀傷的吉庫尤老人呼喚:「原來你們也在這裡!你們也是恩貢農場的一部分!」艱難歲月就這樣予我們祝福,然後離開。

  農場的朋友們來了又走。他們不是那種久留某地的人。他們也不會變老,只是死去,只是一去不返。但他們曾經滿足地坐在爐火旁,我的房子把他們緊緊擁在懷裡,說道:「你不給我祝福,我就不容你離去。」他們大笑著予以祝福,房子才准許他們離去。

  一位老婦人在席間說起了自己的人生,她說自己願意再活一次,以此證明她沒有枉過一生。我心想:是啊,她的人生如果不再活一遍,就不能算真正活過。一曲短短的詠嘆調可以重奏,但整部樂章卻不必如此,無論是交響曲還是五幕悲劇。如果它需要重奏,只能說明它當初演奏得並不理想。

  我的生命,你不給我祝福,我就不容你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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