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2024-10-09 07:51:04
作者: (美)保羅·巴奇加盧皮
坎雅和她的下屬列隊迎接農機公司人員走出碼頭,他們似乎是惡魔的儀仗隊。在熾熱的太陽底下,一個個法郎眯起眼看著他們從未見過的土地,無禮地對行走在街上的年輕女孩指指點點、大聲說笑。一個多麼粗野、自滿的種族。
「真是自鳴得意。」派咕噥道。
聽到有人訴出了她內心的想法,坎雅吃了一驚,但她沒回應,只是陪著阿卡拉特接見這些新生物。走在最前面的法郎是一個叫伊莉莎白·布德里的金髮女人,她眉頭緊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農機公司的人。
她身披一件長長的黑色披風,和農機公司的其他員工一樣,身上佩戴著的紅色麥穗徽標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農機公司的工作服令人作嘔,唯一令人感到寬慰的,是熱帶的高溫肯定讓他們難受不堪,瞧一瞧他們汗涔涔的臉上泛著的光亮。
阿卡拉特對坎雅說道:「這些就是要進入種子庫的人。」
「您確定要這麼做嗎?」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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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拉特聳肩:「他們只拿樣本,只是為基因破解獲取多樣性的遺傳材料,泰王國也將受益。」
坎雅審視著這些曾經被稱為卡路里惡魔的人,現在這些惡魔卻在神聖之城肆無忌憚地行走。一箱一箱印著農機公司標誌的糧食從船上卸下來,然後被搬運到由巨象拉拽的車斗上。
似乎阿卡拉特猜到了她的心思,安慰道:「躲在海牆之後,抱著僥倖生存希望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必須與外部世界接觸。」
「但種子庫,」坎雅小聲抗議,「是拉瑪陛下的遺產。」
阿卡拉特沒好氣地點頭:「他們只是取些樣品,你不必這麼擔心。」他轉身面向另一個法郎,以對方的禮儀握手,用他們的語言交談,然後目送他向前。
「理察·卡萊爾!」阿卡拉特轉回到坎雅身邊,繼而說道。「我們終於要有水泵了,他今天下午就會派遣一艘飛船運貨過來,夠幸運的話,我們就可以安然度過這個雨季了。」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坎雅,「你明白這一切嗎?你明白我做出的犧牲嗎?我們泰王國會損失些東西,但總比覆滅了好。有時候我們要去戰鬥,但有些時候我們也是要和談的,如果閉關鎖國,我們是活不下去的,我們必須與外界接觸。」
坎雅僵硬地點了點頭。
賈迪伏在她的肩旁:「至少他們沒抓到吉布森。」
「我寧願交出吉布森,也不願讓他們進種子庫。」坎雅嘟囔著。
「嗯,不過我認為沒抓住吉布森讓他們更氣惱。」賈迪頭擺向那個布德里女人,「她有點兒氣急敗壞,那會兒在扯著嗓子罵人,這事讓她顏面盡失,她張牙舞爪地來回踱步。」賈迪模仿著。
坎雅面露慍色:「阿卡拉特也很生氣,一整天都在緊抓我不放,責問我為何讓那個老傢伙逃走。」
「那個人很聰明。」
坎雅笑了:「你說阿卡拉特?」
「是那個基因破解者。」
坎雅還未能深思賈迪所述之意時,布德里女士和她身後的一群種子科學家走了過來。一個年邁的黃卡華人跟著她走近,他像短舂杆般直挺挺地站著,向坎雅點頭:「我將為伊莉莎白·布德里女士翻譯。」
她審視著眼前的這些人,竭力禮貌地微笑——這就是結局,黃卡人和法郎。
「一切都在改變。」賈迪嘆了口氣,「記住這一點對你有好處,死守過去,擔憂未來……」他聳肩,「都是苦痛。」
法郎正在不耐煩地等她,她帶他們走向戰爭肆虐過的街道。遠處的一個地方,大概靠近錨地那裡,一輛坦克在發射炮彈,目標也許是一群負隅頑抗的學生吧,是一隊不聽她指揮而抗爭法郎的人,他們會感恩於獲得不同於坎雅所得的光榮。她向她的兩個新下屬揮手,一個叫馬里瓦剌亞,另一個叫武薩箜,如果她沒記錯的話。
「將軍。」其中一個人說道。
坎雅瞪向他:「我說過,再也沒有什麼將軍了,別在這兒跟我胡說八道。我是上尉,賈迪生前最高軍銜是上尉,那我的頭銜永遠不會比他高。」
馬里瓦剌亞行合十禮道歉。坎雅下令法郎進入煤柴油兩用汽車,他們竊竊私語,舒舒服服地穿過街頭。坎雅本人從未享受過這種奢侈待遇,原來阿卡拉特擁有這樣的巨額財富,她強迫自己不驚呼出來。汽車在空蕩的街道上穿行,駛向城市之柱神殿。
一刻鐘後,眾人從汽車裡邁進炎炎的烈日之中。僧侶們恭敬地向她低頭行禮,以示對她權威的認可。她點頭回禮,卻感到渾身不自在。在這方面,國王拉瑪十二世賦予環境部的權力甚至高於僧侶。
僧侶推開一扇扇大門,帶領坎雅和法郎一路向下走去,走向涼爽的地下。氣密門向上旋轉著打開,負壓過濾的空氣湧出,這裡空氣潮濕度恰好,溫度卻低得有些寒冷了。坎雅強迫自己不把胳膊貼住胸膛好讓自己暖和一些。僧侶繼續推開一扇扇地庫大門,連接的是一道道走廊,此處燃煤提供電力,並安裝三重故障排除設施。
身著藏紅花色袈裟的僧侶在一旁禮貌地等待著,退在一邊,確保坎雅走路時不會偶然掃到他們。她轉向布德里:「不要碰眾僧侶,他們發過誓不能觸摸女人。」
黃卡譯者將法郎的話翻譯給坎雅,她可以聽到身後的一聲嘲諷,但她強迫自己不要做出什麼反應。布德里和她的基因破解科學家離種子庫越來越近,嘴中都激動地喋喋不休。黃卡翻譯並沒有解釋他們發出的陣陣怪異驚嘆,但坎雅可以從他們興奮的表情中琢磨出一二。
坎雅繼續帶領法郎進入地庫的深處,請他們參觀種子陳列室,一路上她都在思考忠誠的本質——砍掉一隻胳膊總比丟了腦袋好,泰王國在那麼多國家淪陷的情勢下倖存下來,就是因為泰國人務實。
坎雅回頭看向法郎,他們渾白色的眼珠貪婪地掃著種子架。架上擺放著數千顆真空密封的種子,每一粒種子都有替代法郎推向泰王國的糧食產品的可能性,這是一個王國真正的寶藏,此刻正呈現在他們面前,這是他們的戰利品。
緬甸人搗毀大城府時,曼谷沒做任何抵抗就棄城而逃。而現在,當敵人又一次兵臨城下時,我們又是拱手相讓。泰王國如何辛勞,流下多少汗水,又有多少人流血犧牲,帕·色武布這樣的種子聖徒及烈士做出了怎樣的鬥爭,王國又是如何將女孩姬普賣給吉布森做婢女——經歷了這一切,卻落得了這麼一個下場。泰王國的大臣毫不顧及童女皇的王位,背叛了這座城,縱使這些法郎站在王國的心臟上。
賈迪把手放在她的肩膀:「別這麼悲觀。坎雅,我們敗了,但我們還是要看開些。」
「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很久以前就原諒你了,我們都有自己的主人,我們效忠於他們。你在當我的中尉之前就投靠了阿卡拉特,這是業。」
「我從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們經歷了慘重的損失。」賈迪說道,接著聳肩,「即使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也可以做些什麼挽回。」
坎雅看了看法郎。其中一位科學家捕捉到了她的異樣眼神,接著跟布德里說了些什麼。坎雅不知道他是在嘲弄還是真看明白了些什麼。法郎身上的麥穗徽標在電燈下閃閃發光。
賈迪揚起眉毛:「我們永遠都要心繫女王陛下,對嗎?」
「那又能怎麼樣?」
「難道你不想像烈血暹士一樣被後世銘記嗎?皇室棄城而逃,可烈血暹士卻繼續戰鬥,將緬甸人抵禦在外好一陣子。而大城府那些諂媚朝臣卻獻了城。」
「這只是個人榮辱。」坎雅說道。
「也許吧。」賈迪聳肩,「但我會告訴你這一點,大城府在泰王國歷史上不值一提,泰國人最終沒從緬甸人的洗劫中活下來?緬甸、高棉、法國、日本、美國,還有卡路里公司,面對他們的侵擾,我們不都活下來了嗎?其他國家失陷,而我們不都是把進攻的敵人抗拒在外嗎?是泰國人民肩負著這個國家興亡的命脈,不是這座城市本身,拉瑪一世卻克里賜予這座城市以『曼谷』之名,而我們的人民扛著這一名字前行,人民才是一切,但只有這座種子庫才能養活人們。」
「但陛下宣布我們會一直捍衛——」
「拉瑪國王一點兒也不在乎曼谷這座城市,他關懷的是我們,曼谷只是一種保護泰王國的象徵,不單指一座城。如果人民遭奴役,守住一座城還有什麼意義?」
坎雅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冰冷的空氣像是電鋸一般進出她的肺葉。布德里女士對法郎們說了些什麼,他們接著叫嚷起來,露出令人作嘔的舌根。
坎雅轉身面向派:「跟我來。」
坎雅拔出扭簧槍,舉槍指向法郎女人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