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2024-10-09 07:50:25
作者: (美)保羅·巴奇加盧皮
安德森戴著頭罩,面前一片漆黑,他呼吸困難,呼出的熱氣散發不出去,加上極力壓制的恐懼,讓這頭套顯得更悶熱無比。沒有任何消息解釋為何要給他戴頭套,又為什麼要將他押出公寓。出公寓時,卡萊爾也醒了過來,面對這種虐待,他也試圖抗議,然而立刻就有黑豹黨拿著槍托往他耳朵上扇,揍得他鮮血淋漓。於是他們都不再作聲了,任憑自己的頭被套住。一小時後,他們被踢拽著趕上某種交通工具,機器隆隆作響,接著不斷地噴出氣體。「是軍隊的車。」安德森被推上去的時候這樣猜測。
安德森的斷指在背後軟趴趴地懸著,手一動就鑽心地疼。在頭套里,他慢慢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接著按捺住內心的恐懼和驚疑。頭套髒兮兮的布料貼在他臉上,刺激得他直咳嗽,而一咳嗽肋骨就是一陣陣劇痛,逼得他急促地呼吸起來。
阿卡拉特會將他處決示眾嗎?
他有一會兒沒聽到阿卡拉特的聲音了,其實什麼動靜都沒聽到。他想悄悄跟卡萊爾說句話,看兩人是否被關在同一處地方,但又怕身邊還有守衛,然後自己再挨一頓打。
過了很久,二人被推下交通工具,接著就被拽到一棟建築物里。安德森都不知道卡萊爾在不在自己身邊。他們進了一部電梯,安德森覺得他們應該是下降到了地堡之類的地方。電梯停下來後,他們被踹了下去,然後跌倒在地,這處地方熱得幾乎叫人窒息。頭套的布料讓他感到刺癢,汗珠也沿著他的鼻子不斷地流,頭套也被打濕了,這更是讓人癢得難受。現在他別無所求,只想抓抓鼻子。他試著讓面部的肌肉動彈一下,希望能把貼在嘴巴和鼻子上的布挪走。哪怕有一口新鮮空氣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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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發出咔嗒聲,隨即腳步聲響起。安德森僵住了,頭頂上方有許多悶悶的聲響,忽然,有人抓住了他,把他扯起來,肋骨的傷勢被觸碰到,疼得他直喘氣。他被人一路拉扯著,走過了許多彎彎繞繞。突然,他的手臂迎來了一陣風,那是涼爽、新鮮的空氣,應該是從通風口涌過來的,他從中嗅到了海水的味道。周圍有人在竊竊私語,說的都是泰國話。又有腳步聲。人來人往。他覺得自己是在走廊里走著,不斷有泰語響起,又漸漸低沉下去。每當他絆倒在地,就有人把他揪起來,推著他向前走。
終於,他們在某處停了下來,這裡空氣更清新了。他能感覺到流通的空氣,還能聽到踏板棘齒運作的聲音、飛輪尖銳的嗚嗚聲,這裡應該是一間中控室吧。看守推著他,強迫他站直。他懷疑他們是不是要處決自己了,自己是不是就要死了,連重見天日的機會都沒有。
那個發條女人,那個該死的發條女人。他回想起她沖向陽台、跳入黑暗的模樣。那看起來可不像自殺。他越想越覺得她當時的表情是自信的,是那種極端的自信。她真的殺死了女皇的攝政王?可如果她是殺手,又怎會怕成那樣呢?想不通。現在一切都完了。天啊,他的鼻子好癢。他打了個噴嚏,然後因為不小心吸入頭套中污濁的空氣,又開始咳嗽了起來。
他咳得越發厲害了,肋骨也疼得他快要尖叫了。
有人扯掉了他的頭套。
光線直刺過來,安德森不得不眨起了眼睛。他大口大口地吸入難得的新鮮空氣,滿心感激,慢慢地,他站直了起來。這是個寬敞的房間,裡面站滿了男人和女人,他們全都穿著軍裝。踏板計算機、扭簧鼓……房間裡的種種,就連映著城市景象的LED屏幕牆都像農機公司中控室的布置。
他看到了風景,才知道自己剛才判斷錯了。那會兒不是向下行進,而是向上攀升,他來到的是城市的上空,安德森調整著錯亂的認知。他們在某座塔里,應該是某座舊擴張時代的塔樓。窗戶打開著,從這裡望出去,可以俯瞰整座城市。夕陽為空氣鍍上了顏色,然後將一棟棟建築染成了暗紅。
卡萊爾也在,他看起來暈暈乎乎的。
「我的天,你們聞起來臭極了。」
說話的人是阿卡拉特。他就站在旁邊,詭秘地笑著。都說泰國人有十三種笑容,安德森不禁揣測這是哪一種。阿卡拉特道:「得讓你們洗個澡。」
安德森剛要開口,又止不住地猛咳了一陣。他大口吸著空氣,想控制住自己的肺發熱活動,但還是咳嗽不已,身體也自然抖動不止,手銬深深地嵌進他的手腕,肋骨處則是一片火辣辣的疼。卡萊爾一句話都沒說,額頭上卻是流著血。安德森不確定那是他反抗看守被揍出的血,還是被拷問了。
「給他一杯水。」阿卡拉特道。
守衛將安德森推到牆邊,將他的身子按了下去,這一動作險些又撞到他的斷指。水被拿了過來,守衛將杯子端到安德森唇邊,讓他飲水。水很涼爽,安德森一口一口地吞咽著,感激得自己都覺得可笑。他慢慢止住了咳嗽,然後勉強抬頭看向阿卡拉特,說了一聲:「謝謝。」
「這好說,不過似乎我們現在面臨著一個難題。」阿卡拉特道,「你的說法屬實,但歸根結底,那確實是一個流氓發條人。」
他在安德森旁邊蹲下:「我們都是這次不幸遭遇的受害者。軍隊裡流傳這樣一句話,在真正的戰鬥中,打仗要靠好的作戰方針,但只能靠五分鐘,五分鐘過後,就得看將軍的命好不好,有沒有神靈庇佑了。這次我們不走運,所以都得整頓一番。當然,現在也有很多新的問題,需要我們改變計劃。」他朝卡萊爾點頭,「對於這次遭遇,想必二位都很不滿。」他拉下臉,「要我道歉可以,但我不知道歉是否能夠消除二位的怒氣。」
安德森與阿卡拉特對視,然後不動聲色地說道:「要是傷害我們,你就得付出代價。」
「農機公司會懲罰我們。」阿卡拉特點頭,「的確,那又會是一個問題,但話說回來,農機公司從未對我們滿意過。」
「給我鬆綁,我就可以把這些拋諸腦後。」
「這意味著要我相信你,恐怕這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搞革命本身就要有代價,我不會心懷怨恨的。」安德森肆意地笑了笑,希望能說服這個男人,「沒有傷害,就沒有敵對。我們依舊想要我們想要的東西,現在還有迴旋的餘地。」
阿卡拉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安德森猜想他是否要拿起刀捅向自己的肋骨。
突然,阿卡拉特笑了:「你挺硬氣。」
看到了希望,安德森還是忍住喜悅:「我是務實派,我們的利益仍然緊密相連。若是我死了,沒人能獲益。這只是個小小的誤會,我們完全可以消除。」
阿卡拉特想了想,轉向守衛,要來一把刀。安德森屏住了呼吸,看著利刃漸漸逼近。好在那把刀落到他的手腕之間,賦予了他自由。他的手臂紅腫、刺痛。他慢慢活動著手臂,覺得像在揮動兩塊木頭,麻木過後,便是針刺一樣的痛感:「我的老天。」
「再等一會兒你的血液才能流通起來,我們對你還算溫和,你該感到慶幸。」阿卡拉特看到安德森輕托住傷臂的模樣,尷尬而抱歉地笑了笑,接著他喊來醫生,這才走去卡萊爾那邊。
「這是哪兒?」安德森問道。
「緊急狀態指揮中心,知道白襯衫涉及其中後,為了安全起見,我就把行動基地轉移到了這邊。」阿卡拉特朝扭簧鼓點了點頭,「地下室有一隊巨象負責往這裡傳輸能源,沒人知道我們已經在這裡建造了設備。」
「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準備。」
阿卡拉特笑了:「我們是合作夥伴,不是情侶,我不會和別人分享所有秘密的。」
「你抓到那個發條人了嗎?」
「能不能抓到只是時間問題,現在她的照片貼滿了大街小巷。這座城市不會容忍她在我們之中存活的。賄賂幾個白襯衫是一回事,襲擊皇室就是另一回事了。」
安德森又想起了惠美子,想到她那害怕得蜷作一團的模樣。「我還是不敢相信發條人有能力做這種事。」
阿卡拉特抬頭瞥了他一眼:「我們有多位目擊證人,製造她的日本人也已經證實,這個發條人就是殺手。我們會找到她,按老辦法把她處決,讓她從世上徹底消失。至於那些因疏忽而引起這宗罪案的日本人,我們會讓他們支付難以想像的賠償。」突然,他笑了起來,「至少在這點上,我們和白襯衫達成了共識。」
卡萊爾的雙手也自由了。
阿卡拉特被一個軍官叫了過去。
卡萊爾抽出塞口布,跟安德森說道:「他和我們又是朋友了?」
安德森聳聳肩,觀察著周圍的動靜:「就跟其他革命結盟一樣。」
「你還好吧?」卡萊爾問道。
安德森小心翼翼地觸摸了一下胸口:「肋骨斷了幾根。」他看向自己的手,醫生正給他的手指上夾板,「手指也斷了一根,下巴應該無大礙。」他聳聳肩,「你呢?」
「比你的傷輕點,我肩膀扭傷了。畢竟不是我引薦的流氓發條人。」
安德森咳嗽著,皺了皺眉:「嗯,是,你運氣好。」
一名軍人正在搖動無線電話的手柄,齒輪咿呀作響,阿卡拉特接起了電話。
「什麼事?」他點著頭,用泰語道。
安德森只能聽懂幾個單詞,但卡萊爾聽著聽著,卻是睜大了眼睛,低聲道:「他們要攻占電台。」
「什麼?」聽到這一消息,安德森立刻掙扎著站起來,然後皺著眉將正在給他處理傷口的醫生推到一邊。護衛衝到他面前,護住了阿卡拉特,接著將安德森推到牆壁上。安德森只能伸長脖子大喊:「你這就要發動革命了?現在?」
阿卡拉特抬眼看過來,然後不緊不慢地打完電話,接著將話筒遞迴給通信官。搖手柄的人坐了回去,等著下一通電話的到來,飛輪發出間隔不短的嗡嗡聲。
阿卡拉特道:「白襯衫因宋德特·昭彼耶刺殺案而樹敵頗多,人們正聚集在環境部大樓外抗議,就連巨象工會也牽涉在內。環境部強權鎮壓,群眾怒意高漲,我決定要利用這一點。」
「可物資還沒有到位。」安德森反駁道,「東北部隊還沒有在曼谷集結完畢,農機公司的突擊隊還要一周才能登陸。」
阿卡拉特聳聳肩,他笑了:「革命本來就是一團渾水,渾水正好摸魚,我覺得你會收到意外之喜的。」他又拿起了手搖無線電話,與下屬交代事情,整個房間都充斥著飛輪持續不斷的嗡嗡聲。
安德森盯著阿卡拉特的後背,這個曾經在宋德特·昭彼耶面前卑躬屈膝的男人,如今一朝掌權,便有條不紊地發布指令。電話時不時地響起,招來大家的注意。
「瘋了。」卡萊爾喃喃道,「我們到底還要不要參加革命了?」
「難說。」
阿卡拉特看了過來,似乎要說些什麼,但只是揚起了頭:「聽。」
他的聲音滿是陶醉和虔誠。
隆隆聲響徹整座城市。透過中控室那些開著的窗戶,可以看到火光四現,仿佛是暴風雨中的閃電。
阿卡拉特笑了起來:「革命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