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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加固皇權,掃除僅存的障礙 傅友德的小聰明

2024-10-09 05:53:25 作者: 度陰山

  在藍玉案爆發前一個月,傅友德從外地回到了南京。面對即將到來的血雨腥風,傅友德選擇了閉門自守,天天在屋裡喝酒吃肉,好像是要趕在世界末日前享受最後的人生一般;藍玉被誅殺後,將軍們陸續被牽連進來時,傅友德還是敞開著自家大門,坐在院子中央,沐浴著南京陰冷潮濕的風,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他沒有等來藍玉的陰魂,卻等來了將軍王弼。王弼和藍玉的關係不是一般地好,在捕魚兒海(即貝加爾湖)之戰中,正是他建議藍玉設下埋伏,藍玉才得以痛擊蒙古人,取得北征中最大的一場勝利。藍玉被殺後,王弼知道黑白無常已經在來尋他的路上,所以決定放手一搏:就是死,也不能如藍玉那樣,死得窩囊透頂!

  據王弼後來的供詞中所說,當初他建議藍玉先下手為強,幹掉朱元璋,可藍玉沒有聽從他的建議,這才導致藍玉案的爆發。藍玉雖然死了,但王弼「幹掉朱元璋」的志向仍在。他之所以來找傅友德,就是想完成這個願望。

  傅友德的確有這個力量。傅友德最開始投靠的是劉福通,因感覺自己不受重用,就去投奔了重慶的明玉珍;在明玉珍處,他依然覺得壓抑,然後又投奔了陳友諒,可那種不被重用的感覺依然揮之不去。等到陳友諒和朱元璋開戰後,他馬上投奔了朱元璋。據說,他剛見到朱元璋時,就欣喜若狂地說:「我找到真正的主人啦!」

  投身朱元璋陣營後,傅友德把他的軍事才能和勇猛精神毫無保留地發揮了出來。鄱陽湖之戰中,他作為一個旱鴨子,依舊勇敢地指揮大規模水軍兵團攻擊陳友諒。在大戰中,他的臉部中了一箭,他立即將其拔出,頓時血流如注,但他仍淡定地進行指揮,受到了朱元璋的高度讚許。朱元璋建國後,傅友德就像個消防隊長,哪裡有戰場,哪裡就有他。他多次參與到北征蒙古的戰爭中,之後又西征巴蜀、南平雲貴,立下了赫赫戰功。朱元璋給他準備再多的軍功章,都感覺不夠用。

  朱元璋曾這樣評價傅友德:「除常遇春外,戰功最高者,非傅友德莫屬。」其實,傅友德不但能打仗,而且懂得自保之道。胡惟庸案和藍玉案,都沒有把他牽扯進來,這就證明了他的高明之處。

  他自保的方法,其實很簡單:他把所有的功勳都當成浮雲,從不居功自傲,也從來不和文臣大佬們拉近關係,只要一有機會,他就會請求出京去戰場。他知道朱元璋忌諱大臣和王爺們往來。所以,即使他的女兒是朱元璋三兒子晉王的老婆,他也很少和晉王勾勾搭搭。

  

  他可能不知道朱元璋喜歡什麼,但他知道朱元璋厭惡什麼——只要不做朱元璋厭惡的事,他就能壽終正寢。這是他引以為傲的智慧。

  王弼認為傅友德有扳倒朱元璋的實力,完全是他的想當然。誠然,傅友德在軍中的影響力僅次於藍玉,可他從來不利用這種影響力做別的事。他就是個消防隊長,滅了火後馬上走人,深藏功與名。

  王弼來拜訪傅友德時,他正坐在院子裡喝茶,天空中下著濛濛細雨,絲絲雨水打濕了他的臉和花白的鬍子,令他看上去好像正在憂鬱地哭泣。

  王弼和傅友德聊了幾句,雨就開始下大了。王弼希望到房裡說話,但傅友德死活不同意,還說:「現在局勢這麼緊張,我恨不得到大街上和你談話呢!」

  王弼說:「老將軍,想不到您還知道形勢緊張啊?我這次來就是和您商量這件事的。」

  傅友德做了個「請」的手勢:「您喝茶。」

  茶水裡混進了雨水,喝起來很不是滋味,王弼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這時,傅友德朝後面一個老僕人招了招手,那個老僕人就端出來一杯茶,放到王弼桌子上。傅友德沒有說話,而是用手勢示意那個老僕人離開。

  老僕人鞠了一躬,退下了。

  王弼覺得很奇怪,可也沒有多想。他繼續和傅友德聊天,說:「您現在到底是什麼想法啊?眼看著咱們軍界都快被連鍋端了!」

  傅友德用一種絕望的眼神望著天空,喃喃地說:「端就端吧,反正每個人都終歸難逃一死。」

  王弼對傅友德這種消極的人生觀很不滿意,於是拿出了戰場上的殺氣,惡狠狠地說:「咱們應該聯合起來,尋找出路啊!」

  雨下大了。傅友德抹了把臉,手上都是雨水。他看著自己那雙沾滿敵人鮮血的手掌,說了句:「哪裡有什麼出路,我們面前全是絕路,全是絕路啊!」

  這話說得太過悲涼,連王弼都被感染了。他忽然發覺,自己來到這裡的行為是那麼愚蠢,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倒不如像傅友德這樣,在家裡喝茶等死。

  傅友德在雨水中,閉目養神。雨聲大起來,他的聲音卻並沒有跟著提高,他對王弼語重心長地說:「戰場才是屬於我們的世界,這裡畢竟不是戰場。在皇上面前,咱們就是螞蟻,他想踩死誰,就能踩死誰。你也不要胡思亂想了,還是趁有時間多享受享受人生吧。」

  說完這些,傅友德又朝後面打了個手勢,那個老僕人一路小跑過來。傅友德看著老僕人,指了指天。那個老僕人恭敬地點了點頭走開去,過了一會兒,他拿了把傘過來。

  傅友德讓王弼打傘,王弼卻沒有心情。他看著那個老僕人,奇怪地問傅友德:「你這個僕人怎麼不說話?」

  傅友德說:「他是個聾啞人。」

  王弼失笑道:「您什麼樣的僕人買不到,怎麼偏偏買了個聾啞人?」

  傅友德神秘地說:「你不要小看聾啞人,這可是我花重金買來的。」

  王弼覺得傅友德是被朱元璋嚇傻了,傅友德卻解釋說:「胡惟庸和藍玉是怎麼出事的?那是因為有家僕告密啊。聾啞人既聽不見,也不會說話,更不會寫字傳遞消息,只有這樣,才最安全。」

  王弼恍然大悟。傅友德提醒他:「現在在京師,聾啞人成了香餑餑,朝中大臣爭相購買,簡直供不應求,我勸你也趕緊買一個吧。」

  王弼是又氣又樂,雨漸漸停下來了,他感覺自己渾身都濕透了。他站起來,正要向傅友德告辭,傅友德卻拉住他,問:「你是不是準備去找馮勝?」

  王弼臉色微變,卻沒有說話。

  傅友德繼續追問:「湯和?」

  王弼還是不說話。

  「郭英?」

  王弼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傅友德冷笑道:「我勸你還是趕緊回家歇息去吧,沒戲。若是你的提議有戲,藍玉那種聰明透頂的人怎麼會不做,還要等你來做?!」

  王弼有生以來第一次認真觀察傅友德的臉。傅友德長了一張倒三角形的臉,眼睛異乎尋常地大,鬍鬚稀疏,嘴唇慘白,容貌很是滑稽。王弼站起來指了指傅友德,說:「老傅啊,你可真是個雞賊!」

  傅友德也站起來,又把他拉回到座位上,說:「有些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魚』,比如你我;有些人則是『網』,比如皇上。魚能逃脫得了網嗎?有的能,但能逃脫的,都是鯤。可惜,在我看來,皇上手下沒有這種人。」

  王弼憤憤不平:「難道我們就只能等死嗎?」

  傅友德說:「我命由天不由我,老天要來取你的命,你是沒有資格拒絕的。誰會不怕死呢?可害怕又能怎樣呢,一切都是註定的。」

  王弼討厭宿命論。當初在捕魚兒海戰役前,藍玉試圖捕捉北元主力,多日沒有收穫,就嘆息著說:「看來,這是咱們的命啊。」可王弼卻點醒藍玉說:「事在人為,如果咱們的命都掌握在老天手中,那老天管著這麼多人的命運,一個個安排過來,豈不是要累死了?」

  現在,王弼仍然抱著這種想法,他把自己的想法向傅友德和盤托出:「老傅你不做,總會有人做的。」

  傅友德笑起來,他笑的時候,眼睛睜得更大了:「你指的那個人是誰?是馮勝?是湯和?還是郭英?這幾個人都不行。你還是回家洗洗睡吧,也許明天的太陽更美好呢。別忘了,皇上正愁著無人可殺呢,你可別自己送上門去。」

  說完,傅友德又給那個聾啞僕人打了個手勢,要他再拿把傘給王弼。王弼謝絕了,說:「我連命都快沒了,還怕被雨打濕嗎?」

  傅友德一本正經地說道:「那可不行,你這身體是屬於皇上的,要是被雨淋濕得病,這是對皇上的不忠。」

  王弼悻悻地走出傅友德家,外面的雨又開始下起來,而且越下越大。王弼把傘摔在地上,任憑雨水向他身上傾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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