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鄱陽湖

  鄱陽湖的湖面是個葫蘆形狀，湖面南部寬闊，一眼能望到位於湖中間的康郎山，北部狹窄多彎曲，壺身收縮處的罌子口是鄱陽湖流入長江的咽喉；北端的湖口，有大孤山擋住去路，形勢險要，是個完美的戰場。

  朱元璋進入鄱陽湖後，就開始著手布置戰場，他在涇江口(今安徽宿松南)、鄱陽湖湖口西面的南湖嘴(今江西湖口西北)布下兵力——陳友諒如果失敗，必然會從這裡進入長江，逃回武昌，他要讓陳友諒沒有逃出的機會。同時，他擔心陳友諒會從武陽渡(今江西南昌縣東)逃跑，所以也在那裡設下埋伏。現在，整個水路都被封死了，陳友諒如果失敗，那麼鄱陽湖就是他的墳墓。

  1363年農曆七月十六，朱元璋進入鄱陽湖，捕捉陳友諒的主力。而陳友諒也早就從贛江逆流而上，進入鄱陽湖後，浩浩蕩蕩的艦隊沿著鄱陽湖東下，也開始捕捉朱元璋的主力。四天後，兩支艦隊在康郎山相遇，中國古代最大的一場水戰就此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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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友諒瞧不起朱元璋的艦隊，因為朱元璋艦隊的戰艦又小又丑，就好像是剛從深海打撈上來的古老海盜沉船。陳友諒憑藉多年的水戰經驗，馬上就拿出了對付朱元璋艦隊的策略：把所有「鐵艦」用鐵索連接在一起，組成了數道壯觀的高大長城。他的戰艦本來就是巨無霸，再把這些巨無霸連到一起，更是讓人心驚膽戰。

  此時，朱元璋也開始布置他的艦隊。他把艦隊分為11隊，將重型艦擺在中央，由他本人和徐達親自率領；將輕型艦擺在兩翼，由巢湖水寨的精英將領廖永忠和俞通海率領，艦隊武器清一色使用了火器，有大火炮、小火炮、大火銃、小火銃、大火箭、小火箭、大火蒺藜、小火蒺藜、大神機箭和大弓弩。準備完成後，朱元璋下達了攻擊命令。這把陳友諒嚇了一大跳：朱元璋的實力不如他，而且還在下游，居然敢先攻擊，這是膽大包天的人才敢做的事!

  實際上，陳友諒根本不了解朱元璋。朱元璋其實是在死扛，他知道自己和陳友諒的實力存在巨大差距，所以只能先發制人，在氣勢上壓倒對方。況且，他的戰艦小而輕，在短距離內加速快、衝力強。沖在最前面的，是指揮重型艦的徐達。徐達是個旱鴨子，根本不識水戰，但他用英勇無畏掩蓋了不足：當他衝到火器有效射程後，立即命令戰艦上所有的火器向陳友諒的超級巨無霸開火。

  遮蔽了天空的炮彈落到了陳友諒艦隊的中間，但這就好像一個巨人被蚊子咬了幾口，損傷微乎其微。然後徐達的霉運來了：陳友諒下令還擊。

  徐達的艦隊好像被來自整個宇宙的炮彈襲擊一般，主艦著火，其他戰艦被打得搖搖晃晃。徐達一面命人滅火，一面被迫向後撤退，他一後撤，後面的艦隊驚慌失措，紛紛給他讓路，有的行動遲緩，被徐達的主艦撞了個仰面八叉。

  廖永忠和俞通海在左右兩翼的任務，本來是吸引陳友諒艦隊的注意力，讓徐達有機會靠近，隨後發動火攻，可徐達已經失敗，兩人的輕型艦又根本不是陳友諒巨無霸的對手，也只好一齊向後撤退。陳友諒趁勢對他們掩殺，他的士兵從三層高的「鐵艦」上，向徐達的艦隊射出了漫天的火箭，徐達危在旦夕。

  朱元璋及時出手。他指揮著一批裝滿煤油的小船，沖向了陳友諒的艦隊，等到小船靠近時將其點燃，然後迅速下令全線撤退。一直撤到淺水區，陳友諒的重型艦不能進入，朱元璋的兵團才化險為夷，但也損失慘重。

  當晚，朱元璋對徐達的表現很不滿意，要他帶著被陳友諒打殘的幾百艘戰艦回到應天。徐達來了牛脾氣，死活不回。朱元璋只好對他說：「你本來對水戰就不熟，而且我擔心張士誠會偷襲應天，你回應天防守張士誠，要比在這裡價值高得多。」

  徐達還是不干，可其他將領卻紛紛跳出來請求回應天：今天這一仗讓他們嚇破了膽，人人都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朱元璋突然發現，隊伍不好帶了。他更發現，自參加革命以來，他和他的戰友們還真沒有遇到過勁敵。從前一直是順風順水，而現在稍遇點困難，就要臨陣逃脫。這是任何一個組織都要不得的事。他決定針對這種情況，進行一番嚴厲的校正。

  正當眾將鬧哄哄地議論時，朱元璋提高嗓音，問：「有誰想回應天的？舉手示意。」

  幾乎所有人都舉起了手。朱元璋點出幾個人名：「你，第一個舉手的；你，第二個；你，第三個；你倆，同時舉手的；還有你，第六個。你們六個，站起來。」

  六個人美滋滋地站了起來。徐達沒有舉手，他噘著嘴。朱元璋對徐達說：「你，趕緊給我回應天。」又指著那六個，「你們六個，來人，拉出去斬了。」

  六個將領嚇得魂不附體，大喊饒命，朱元璋在他們撕心裂肺的喊叫聲中看著眾將，一字一句地問：「還有誰想回應天的？舉手示意。」

  所有人的手都像被砍掉一樣，朱元璋連一隻手都看不到了。他點了點頭，看著渾身發抖的將領們說：「很好，明天接著干。」

  第二天，陳友諒先發制人。採用的仍然是先前的戰術，用他的巨無霸戰艦排山倒海地沖向朱元璋艦隊。朱元璋艦隊在其壓迫下，頻頻後退。朱元璋連斬十人，仍然阻擋不住艦隊後退的步伐。戰場指揮官郭興哭著對朱元璋說：「不是我們不玩命，實在是戰艦太小，玩命也玩不起來啊。」

  朱元璋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頹唐得很。郭興建議：「陳友諒的戰艦是捆綁在一起的，我們可以用火攻。」人人都知道火攻有效，赤壁之戰，周瑜就用火攻破了曹操的龐大艦隊。周瑜有諸葛亮借東風，朱元璋沒有諸葛亮，但他有劉伯溫。

  劉伯溫對他說：「不用借，現在這個月份恰好常起東北風，已經有三天無風，今日黃昏，東北風必來。」

  朱元璋只能選擇相信劉伯溫的鬼話。想不到黃昏時分，悶熱的空氣中突然就出現了一絲風，只一會兒工夫，風就大了起來，吹得戰艦搖搖晃晃。朱元璋大喜過望，連忙讓人準備蘆葦、火藥等燃燒物放在一批小船上，又挑選出了一支敢死隊駕駛小船。這些人明知有去無回，但仍然為了朱元帥的偉大事業奉獻生命。

  陳友諒不是沒有想過朱元璋會用火攻。他把戰艦捆綁在一起，陣形異常密集，敵人一旦使用火攻，必將萬劫不復。可他之所以把陣形搞得如此密集，是因為這能讓他的巨艦發揮出最大的優勢。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力量最大化，陳友諒同樣如此。同時，他也存有僥倖心理：也許當東北風吹起時，他已經把朱元璋消滅了。

  然而，他的運氣太差了。東北風吹起時，他有種異樣的感覺，還未等發出任何指令，朱元璋的那支敢死隊就已經駕駛著小船，順風而來，很快就接近了他的艦隊。高速行駛的大火球沖向他的戰艦，蘆葦燒盡，火藥被引燃，在轟鳴聲中，陳友諒的巨無霸艦隊紛紛起火。

  濃煙瀰漫天際，火光沖天，這時，朱元璋下令反攻。陳友諒在危急時刻，放棄了被火神肆虐的幾百條戰艦，率領著尚完好的戰艦，匆忙後撤。

  陳友諒雖然受到了重創，但朱元璋也沒好到哪裡去，雙方抓緊時間休整，到了第三天，兩人同時出現在湖面上。

  這一次，陳友諒為防朱元璋再用火攻，把戰艦分開，而且密令所有戰艦指揮官：「找到朱元璋的指揮艦，採用『射人先射馬』的戰術，幹掉朱元璋。」

  但這個任務其實很難完成。朱元璋雖然很窮，可也有幾百艘戰艦，要在這麼多戰艦中找到朱元璋的指揮艦，極不容易。雙方開戰不久，朱元璋就發現對方的所有戰艦都鬼頭鬼腦，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當他反應過來，對方找的東西就是他自己時，他已經被鎖定。陳友諒的所有艦隊都朝他的戰艦殺來，有幾艘戰艦已把火箭對準了他。朱元璋像是被人從背後猛擊了一拳，他大叫一聲：「不好!」還未等衛隊反應過來，他就匆忙跳上一隻小船，小船以箭一樣的速度駛離了他的指揮艦。他在小船中還未徹底坐穩，指揮艦就轟隆一聲，鐵甲橫飛，被炸了個稀巴爛。朱元璋不寒而慄。

  陳友諒在船頭上看到那支白色檣桅的戰艦被擊成碎末時，高興得跳了起來。然而，還未等到朱元璋被炸死的消息，他卻等來了無數壞消息：他的陣線因他的命令而露出了個口子，朱元璋那些靈敏的戰艦迅速地沖了進來，如今前線已是一片混亂。他的戰艦大而笨重，被朱元璋那些靈活的小戰艦圍著打，那些小戰艦打完了就跑。大戰艦一還擊，就傷到了友艦。

  陳友諒感到了壓力。他躲進船艙，渾身發熱，關節疼痛。不幸的消息一條接著一條，當他的神經被這些壞消息徹底麻醉後，他從口中勉強地吐出了兩個字：「撤退!」

  朱元璋站在他臨時避難用的那艘小船上，伸長了脖子向前線望去。他沒有看到陳友諒的船，只看到自己戰艦的屁股。他笑了笑，說：「總算占了點上風。」

  朱元璋的確占了上風，陳友諒的艦隊已四分五裂，連兩翼指揮官都趁亂投降了朱元璋，把他的情況全部抖落了出來。陳友諒現在就像被剝光了衣服，扔到了大街上一樣。

  他想撤出鄱陽湖，可由於當初太過自信，他並沒有守住進來時的湖口。他的將領們爭吵不休：有人認為，應該放棄水軍，從陸路回武昌，而水軍將領們則抽出大刀，要和提出這種意見的人決鬥。陳友諒頭大如斗，雖然他的部隊士氣加速度下滑，然而他的艦隊主力仍在，接下來的事全在於他自己，要麼，再和朱元璋來一次決戰；要麼，突圍逃回武昌。

  在鄱陽湖待了一個月後，陳友諒最終決定突圍。這一個月中，朱元璋採用了游擊戰術，用輕型戰艦不停地騷擾、攻擊他，他已氣得死去活來。1363年農曆八月廿六，陳友諒把突圍點選定在南湖嘴。南湖嘴是長江在鄱陽湖西面的入湖口，只要能突破南湖嘴，就能進入長江。進入長江，一直向西，他就能回到老巢——武昌。

  有將領小心翼翼地問：「如果南湖嘴無法突破，該怎麼辦？」

  陳友諒瞪著眼睛，看了那人許久，沒有說話。突圍戰在早晨開始，他的巨無霸艦隊沿著鄱陽湖西岸一路向北，很快就進入了朱元璋位於南湖嘴的防禦區。

  陳友諒派出敢死隊猛攻，卻毫無效果。他擦了擦臉上的汗，下了第二道命令：「向東，去湖口!」

  巨無霸艦隊轉舵向湖口駛去。在湖口，陳友諒遇到了等他多時的朱元璋。陳友諒對他的將領們說：「生死存亡在此一舉，諸位要努力向前，回武昌後，朕會大力犒賞那些這場戰爭中的英雄!」

  雙方都卯足了勁，開始決戰。朱元璋下令全線進攻，陳友諒也下令進攻。事實上，這並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硬仗，朱元璋早有準備：他的火筏最先衝進了陳友諒艦隊群中，這些東西就是會動的小火焰山，陳友諒的戰艦隻要一碰上它們，馬上就會起火。此時，朱元璋再次使用了他那所向無敵的火器。這時候陳友諒的戰艦幾乎已無還手之力，湖口之戰不同於鄱陽湖的幾次大戰，在鄱陽湖中，陳友諒的巨無霸戰艦還可以展開陣形；可在狹窄的湖口，陳友諒的巨無霸卻互相碰撞，「自相殘殺」起來。

  對於朱元璋而言，這是一次圍剿戰；對於陳友諒而言，這卻是一次最窩囊的防禦戰。黃昏來臨時，陳友諒好不容易帶著不到一半的戰艦突破了湖口，直奔涇江口。近一個月以來，這是他第一次露出會心的笑容。因為只要突破涇江口，進入長江，憑藉著巨無霸的速度，他就能擺脫朱元璋的「小漁船」，安然回到武昌。

  陳友諒不知道，他能突破湖口，完全是朱元璋的詭計。涇江口早已有重兵布防，朱元璋現在又在後面追擊，幾乎是把陳友諒堵在了一個巷子裡，進退不能。陳友諒拼命地想要突破涇江口，他把所有的戰艦都投到了戰鬥中去，然而朱元璋已經悄無聲息地逼近了他的身後。

  當朱元璋的湖口艦隊從陳友諒的背後發起攻擊時，陳友諒才反應過來：這次想要逃脫，真是比登天還難。但他仍然有熱血，仍然有實力。他把攻擊涇江口的幾艘戰艦調了過來，死命抵抗朱元璋的攻擊。

  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他探出頭向北遙望，發現包圍圈越縮越小，他的艦隊被壓縮在一個狹窄的空間裡，奮勇還擊著。朱元璋也漸漸感覺到：離陳友諒越近，他的攻擊壓力就越大。陳友諒果然是個巨獸，在這種四面楚歌的情況下，居然還能發揮出如此強大的抵抗力。

  死神站在陳友諒的船頭，嗅著他的氣味。陳友諒坐在船艙中，突然像中了魔一樣，呆住了。一道閃光射進了船艙，陳友諒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失魂落魄地打開艙門，向外面望了一下。這一望，是令他萬劫不復的一望。一支由死神欽點的羽箭正呼嘯著刺向他的左眼，而他卻沒有做任何閃躲。陳友諒註定會死在鄱陽湖上，會死在他從未高看的朱元璋之手。

  羽箭從他的左眼射入，在他腦中不做停留，又向前沖了幾厘米，貫後腦而出。陳友諒未發出一聲叫喊，就仰天摔倒在船上。他的身體很快就變得僵硬如大理石，死神從他屍體旁掠過，尖叫著衝上天空，和天邊最淡的雲彩飛升上天，連射得最遠的羽箭都追不上了。

  陳友諒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了。他一死，他的艦隊就沒有理由再戰鬥下去了，紛紛投降。只有他最忠誠的大將張定邊，帶著他的兒子陳理衝出了包圍圈，逃回了武昌。

  朱元璋取得了最後的勝利，陳漢帝國走向了末路。1364年農曆三月，朱元璋的兵團攻陷了武昌，俘獲了陳漢帝國的皇帝陳理，陳漢帝國徹底滅亡。陳友諒和他的帝國，退出了歷史的舞台。

  張士誠在蘇州聽說鄱陽湖之戰的結果後，大叫一聲，翻到床下，許久才回過神來，說：「這和尚好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