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救南昌

  自從被朱元璋擊敗在應天城下後，陳友諒回到了老巢，咬牙切齒地埋頭苦幹，終於在1362年末恢復了元氣。當朱元璋去救援安豐城時，他認為報仇的機會終於到了，於是拿出了全部家底——幾千艘戰艦和數十萬將士，從武昌南下，直逼朱元璋所在的南昌，他的目標仍然是朱元璋的應天城。

  當他的艦隊從九江進入鄱陽湖時，整個鄱陽湖都震動了起來，隨後，他又進入了贛江，贛江的水位頓時飆升。在滔天巨浪的加持下，他抵達了南昌城下。南昌城的防備司令朱文正是朱元璋的親侄子，智勇雙全、敢打敢拼，所以朱元璋才讓他守衛重鎮南昌。

  陳友諒不是第一次和南昌打交道了。他曾奪取過南昌，但又被朱元璋奪回，那兩場戰役讓陳友諒印象深刻。如今看著南昌城，他感慨萬千，並且在心底暗暗發誓，要讓南昌城成為他永遠的地盤。

  朱文正並沒有被陳友諒鋪天蓋地的兵團嚇倒，他不慌不忙地備戰。陳友諒一抵達南昌城就開始水路並進，對其發動了猛烈的進攻，朱文正也猛烈地回擊。雙方大戰七天七夜，不分勝負。但朱文正明顯感覺到自己漸漸陷入劣勢，他派人出城回應天求救，朱元璋得到消息後，只問了一句話：「南昌城士氣如何？」

  來人告訴他：「士氣不錯。」

  

  朱元璋「噢」了一聲後，便再無下文了。朱元璋開始琢磨陳友諒的套路：陳友諒的目標原本是應天，可是他為什麼要先打南昌呢？在思索幾天後，他終於想明白了，從武昌沿長江到應天，要先東去，然後北上，而路過的沿江城市有安慶、銅陵、蕪湖、馬鞍山，最後才能抵達應天。陳友諒當初選擇攻打應天，是因為那幾個沿江城市是他的地盤，而現在這些城市已經屬於朱元璋了。而攻南昌，陳友諒艦隊可以順流而下，不會遇到任何抵抗就可抵達城下。如果能攻下南昌，朱元璋必會從應天發兵救援。那麼，陳友諒等於是把戰場放到了雙方都很陌生的鄱陽湖。

  但是，陳友諒似乎沒有想得這麼複雜，他喜歡單刀直入地解決問題，他攻南昌，只是因為南昌容易攻取。他的計劃本來無懈可擊，但他忘了一點：當初他之所以能輕而易舉拿下南昌城，是因為南昌城的城牆與長江相隔不遠，這讓他可以憑藉水軍的優勢，做出快速而有力的攻擊，但朱文正後來主管了南昌城的工作後，把城牆向後退了幾十米，陳友諒這次來，之所以用陸軍而不是水軍，原因正在於此。

  於是，一向不擅長陸軍作戰的陳友諒被拖在了南昌城，陳友諒隱隱感覺到了絕望。他開始回顧自己的人生，想起小時候在水裡憋氣，那一刻萬籟俱寂。這個時候，他聽不到南昌城下那些士兵的喊殺聲，當然也聽不到朱文正在南昌城裡的嘆息聲。陳友諒幾乎把當時所有能發明出來的攻城器械，一股腦地傾瀉到了南昌城上：拋石機、望樓、雲梯、衝車、牆車、壕橋、撞竿，還有弓弩、火箭等。當然更多的，是黑壓壓的攻城士兵。朱文正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的防禦武器是炮石、檑木、火箭，還有士兵手中的弓箭和刀槍。

  在堅持了兩個多月後，朱文正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可他不能投降，這是原則問題，當然也是出於對叔叔朱元璋的信任——他堅信朱元璋會來。於是他使用了計謀，派人到陳友諒的營中訴說了守城的苦楚，並嚴正聲明，希望陳友諒能讓他們擺脫這種痛苦，接受他們的投降。陳友諒命令攻城部隊稍做休息，讓朱文正第二天早上大開城門，迎接他這位陳漢帝國的皇帝入城。

  可讓陳友諒氣炸了肺的是，第二天早上，南昌城門緊閉，城牆上的士兵弓在手，箭在弦，根本就沒有投降的架勢。陳友諒發現自己受到了欺騙，暴怒之下，以比從前更猛的攻勢，加大力度攻城。就在他咬牙切齒，發誓要進入南昌城屠得雞犬不留時，有人來報告：「朱元璋來了，艦隊正在進入鄱陽湖!」

  陳友諒又氣又喜，氣的是南昌城把他拖了三個月，喜的是朱元璋終於來了。他有信心復仇，而且還要把朱元璋裝進囚車，拉回武昌，供他玩樂。

  朱元璋來得有點晚，不是因為他成竹在胸所以玩刺激，而是他的確脫不開身。在陳友諒進攻南昌時，朱元璋被兩件事捆住了手腳。第一件事是徐達攻打廬州，卻久攻不下。在1363年，張士誠的大將呂珍圍攻安豐時，據守廬州的左君弼出兵幫助呂珍攻打安豐，當朱元璋來解圍時，左君弼又幫呂珍揍了朱元璋，等到安豐城解圍後，朱元璋怒不可遏，命令徐達去圍攻廬州，順便教訓下左君弼。徐達率領著十幾萬人去圍攻廬州，可左君弼不是善茬，他玩命死守，即使徐達動用了全部智慧，也對他無可奈何。

  也正是在此時，陳友諒開始圍攻南昌，這讓朱元璋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如果此時撤回徐達，那幾個月的圍攻就白費了；如果不撤回徐達，用極其有限的兵力去救南昌，等於是用肉包子打狗。廬州這面騎虎難下，張士誠那邊又來搗亂。1363年農曆五月，和張士誠地盤接壤的浙江諸全要塞的指揮官謝再興被張士誠策反，朱元璋慌忙派大將胡德濟帶領一部主力去攻諸全，本來兵力就捉襟見肘的他，此時更是雪上加霜。

  於是，朱元璋向劉伯溫請教。劉伯溫告訴他：「徐達圍廬州，純粹是意氣之戰，根本沒有必要；至於謝再興的諸全要塞，短期內張士誠還利用不上。好鋼要用在刀刃上，而現在，刀刃既不是廬州，也不是諸全，而是南昌。」

  朱元璋認真思考了許久，覺得劉伯溫說得對，但也不完全對。對的是，現在南昌的確是頭等大事，可廬州和諸全也沒那麼不重要。他想到大唐帝國李世民說過的一句話：兼聽則明。

  在和劉伯溫談完後，他又叫來了另一個謀士朱升。朱升是安徽休寧縣人，從小就熟讀詩書，把自己鍛造成了一個智謀型的人物。1358年，在朱元璋進攻婺州久攻不下時，有人把朱升推薦給了朱元璋，說他是被諸葛亮附體的神人。朱元璋求賢若渴，急忙派人去請朱升。朱升慢吞吞地來了，看起來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朱元璋看了覺得很喜歡，把他安排進了幕僚團隊。朱升在朱元璋的幕僚團隊中毫不起眼，他很少說話，但言必有中。

  朱元璋請他對南昌事件發表看法。他慢吞吞地問了句：「劉伯溫說啥了？」

  朱元璋就把劉伯溫的意思說了一遍，朱升沒有任何反應，直到朱元璋再三催問，他才緩緩地點頭說：「他說得有道理。」

  朱元璋這才決定全力解決南昌事件。他盯著朱升看了半天，問：「為什麼天下人都針對我呢？」

  朱升想了想，說：「當你弱小時，所有人都是你的敵人；當你強大時，所有人都是你的朋友。」

  朱元璋琢磨了許久，似乎琢磨明白了，歡喜地說：「我懂你的意思了，陳友諒稱王，張士誠稱王，連那個方國珍都偷偷摸摸地稱王，只有我沒有稱王。如果我稱了王，那就和他們地位相當，就沒有人敢總是針對我了。」

  朱升發出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大笑，而且笑出了豬叫聲。他對朱元璋說：「我送您九個字——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朱元璋說：「請指教。」

  朱升說：「高築牆，是防止別人來攻；廣積糧，是安頓人心；緩稱王，是不要招搖。你、陳友諒和張士誠，都有著神奇的好運氣，有劉福通在北面幫你們擋住了元軍的主力。可現在情況不同了，劉福通已經完蛋了，你們只能靠自己。在這三人中，你沒有陳友諒的力量大，又沒有張士誠的糧食多，元王朝一直認為，你只不過是個韓宋帝國的將軍，而把陳友諒看成最具威脅的敵人。如果你此時稱王，只會引來元軍的重視，不會有任何好處。」

  朱元璋問：「那我什麼時候可以稱王？」

  朱升慢悠悠地說：「至少你應該先幹掉陳友諒啊。」

  朱元璋點了點頭說：「你和劉伯溫的思路一致，我同意。」

  1363年七月初六，朱元璋調回了圍攻廬州的徐達兵團和進攻諸全的胡德濟兵團，動員了控制區內的所有壯丁，組成一支20萬的水軍，向南昌城開進。在鄱陽湖，他和陳友諒上演了一場驚天動地的雙雄對決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