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灣大敗陳友諒

  陳友諒未造反時，是湖北仙桃市的一個漁夫。由於他水性極好，又讀過幾年書，所以後來進入了政府做些打雜的活兒，不過他看不慣元政府內的鉤心斗角和腐敗無能，所以後來又辭職回家繼續打魚。1351年，徐壽輝發動了起義，聲勢奪人，很快就建立起天完帝國。聽聞此消息，陳友諒多年來躁動不安的心被激活了，他就此扔掉漁網，鼓動當地漁民一千多人造反。陳友諒在基層政府工作多年，耳濡目染學到和悟到了出色的組織能力和控制能力，他的兵團在一年之內就翻了二十番。1355年，陳友諒在戰場上結識了徐壽輝手下的大將倪文俊，在倪文俊的引薦下，陳友諒見到了徐壽輝。徐壽輝邀請他入伙，於是陳友諒用兩年為天完帝國開疆拓土，奉上了一份完美的投名狀，由此成為天完帝國的三把手。

  1357年農曆九月，倪文俊謀殺徐壽輝未成，跑到了陳友諒的駐軍基地黃州(今湖北黃岡一帶)。倪文俊一直認為自己和陳友諒的私人關係非比尋常，所以才跑來投奔。但陳友諒審時度勢，馬上掀翻了友誼的小船，殺掉了倪文俊，並把人頭送給了徐壽輝。

  徐壽輝感動得熱淚盈眶，馬上讓陳友諒坐到倪文俊生前的老二位置上。然而此時的徐壽輝並不知道，陳友諒並不滿足於老二的位置，而是將貪婪的目光投向了他屁股底下的王座。

  1359年末，寒風逼人，南方陰冷。陳友諒在溫暖的王宮中，向國王徐壽輝呈遞了一份消滅朱元璋的計劃。徐壽輝之所以能成為天完帝國的領導人，不是因為能力，而是因為運氣以及他在白蓮教的地位。如果不靠倪文俊和陳友諒支撐他的帝國，他早不知幹什麼去了。他對這份計劃毫無灼見，只是一個勁地點頭稱讚。

  陳友諒也點頭，而且獰笑。徐壽輝感覺到一股寒意鋪面而來，他打了個哆嗦，對陳友諒說：「你笑得不太美。」

  陳友諒說：「的確如此，因為我要取代你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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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壽輝臉色鐵青，好像結了一層霜。陳友諒說：「你現在坐的位置應該屬於我!」徐壽輝終於發現，陳友諒已被倪文俊陰魂附體。他大喊：「衛兵!」衛兵們沖了進來，但徐壽輝居然一個都不認識。陳友諒說：「這是我的衛兵，至於你的衛兵，早已經見閻王去了。」

  徐壽輝耷拉下腦袋，陳友諒當即下令：「遷都江州，建立漢帝國，後人會將我的帝國稱為陳漢帝國。」

  在無聲無息中，徐壽輝的天完帝國灰飛煙滅了，一個比天完帝國更有活力的陳漢帝國誕生了。1360年閏四月，陳友諒率領兵團出九江，直攻朱元璋的池州。朱元璋早有準備，預先讓徐達安排好了伏兵，一舉將其擊潰。但是陳友諒毫不在意，到了五月初一，他集結十萬水軍，挾持著徐壽輝繞過池州，進攻太平。太平城是朱元璋在應天的橋頭堡，朱元璋自得到太平城後，日以繼夜地加固城牆，可以稱得上是城高牆厚，萬夫莫開。然而，當陳友諒把高大的軍艦停泊在太平西南城牆下之後，士兵們就如履平地衝上了城牆。三天後，這座曾經讓朱元璋極其自信的城池陷落了，太平城中的高級將領全部陣亡，包括朱元璋的義子朱文遜。

  由此可見陳友諒兵團的攻勢之凌厲。奪取太平後，陳友諒一刻也不停，馬上進攻採石，等到採石應聲而落之後，朱元璋的老巢應天就出現在他眼前。

  不過此刻他不著急進攻應天，而是轉頭把徐壽輝幹掉了。殺掉徐壽輝後，他馬上決定稱帝。但問題是，當時他正在前線，沒有地方可以稱帝。這時候，他想到白天視察軍隊時，看到過一座殿宇高聳、金碧輝煌的寺廟，那便是建於宋代的五通廟。他命人做了些簡單的打掃，然後就地取材，把供桌當成「龍案」，把一張搖搖欲墜的破椅子當成「龍椅」，再把五通廟前的一個土堆視為「祭壇」。他把屁股貼到「龍椅」上，幾乎是半蹲著，草草地舉辦了登基大典。

  陳友諒睜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掃視著下面的文臣武將，說：「我所建立的這個虎虎生威的國家，它的國號為漢，年號『大義』。」頓時，大家山呼萬歲。看上去很是那麼回事，只是有點遺憾：登基儀式進行到一半時，一場暴雨突然不請自來，陳友諒只好狼狽地逃回指揮艦中。

  雖然他喘息未定，但還是抽出時間給張士誠寫了封信，要他從朱元璋的背後攻擊。這種戰術叫「包餃子」，目的是要朱元璋顧得了頭卻顧不了尾。

  張士誠卻在蘇州城中認真琢磨起這件事的利弊得失來：朱元璋雖然不是善茬，可也一定架不住他和陳友諒兩人的夾擊。問題是，陳友諒幹掉朱元璋後，下一個目標會是誰？這已經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的事了。

  兩家爭鋒不如三足鼎立——張士誠搖晃著腦袋，認為這一結論是他智慧的高度結晶，所以他選擇靜觀，以不變應萬變。

  但是朱元璋沒有他那樣的運氣，他必須對此做出反應，否則只能是死路一條。他召開了重要會議，和大家商討如何對付陳友諒。然而，那些文武官員都陷入了沉默。陳友諒靠水師發家，精通水戰，戰艦比朱元璋多十倍，更擁有著聽起來就讓人心驚膽戰的「撞倒山」「塞斷江」等巨型戰艦，陳友諒的艦隊行駛在長江中時，就如同行駛在自家的游泳池一樣。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場仗打不起。有人主張逃亡到鐘山，有人主張先收復太平，甚至還有人主張獻城投降。大廳里吵成了菜市場。朱元璋觀察眾人，見只有劉伯溫氣定神閒。於是散會後，他把劉伯溫請到密室，第一句話就問道：「您有什麼好計策嗎？」

  劉伯溫慢吞吞地說：「先把主張投降獻城池的人和主張去紫金山堅守的人殺掉，才能破敵。」

  這當然不是「計策」，世界上從沒有殺自己的人而讓敵人害怕的道理。但朱元璋明白劉伯溫的意思：投降和退守不是辦法。可是，如果主動進攻，目前的力量又不允許。陳友諒三天就拿下了太平，這種戰力讓人驚恐。

  劉伯溫提出了自己的主張：「陳友諒打太平，是因為太平臨江，他的水軍固然天下無敵，可他的陸軍卻未必如此。如果我們能夠避開他的優勢，以我們的優勢打他的劣勢，那麼成功的可能將大大增加。」

  朱元璋恍然大悟，興奮地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們先把陳友諒引誘到陸上，再在一些關鍵地段設下埋伏。他們的水軍用不上，陸軍人數又比我們少，這時我們伏擊他，就可以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戰果。」

  劉伯溫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知道了「怎麼做」之後，下一步就是「做什麼」：如何把陳友諒從水上誘拐到陸地上來？朱元璋開始認真琢磨起來。他突然想起前段時間來投奔他的一個人，這個人叫康茂才，本是陳友諒的手下，因為看不慣陳友諒在徐壽輝面前飛揚跋扈，所以才跑到朱元璋這裡來。朱元璋把康茂才叫來，對他說：「你到我這裡，還沒有納過投名狀……」

  康茂才拍著胸脯說：「您說，我做!」

  朱元璋說：「你和陳友諒有關係，可以給他寫信對他說，你是臥底。然後攛掇他裡應外合來干我。」

  康茂才不無疑慮地表示：「陳友諒這人比猴兒還精，這個說法怎麼能騙得了他？」

  朱元璋告訴他：「陳友諒喜歡用水軍，因為這是他的特長。如果你通知他說，你已經把從長江到應天西城牆的那條三岔江上的木製江東橋挪開了。陳友諒的水軍可以經過秦淮河直抵應天城牆之下。陳友諒必會相信你，因為他來的目的，就是要找各種投機取巧的辦法，儘快幹掉我們。而這就是個投機取巧的辦法。」

  康茂才只好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寫信給陳友諒。陳友諒大喜過望，問送信人：「康老先生在什麼位置駐紮？」信使回答：「在江東橋。」他追問：「橋如何？」信使回答：「木橋。」陳友諒因激動而雙手顫抖，對康茂才派來的信使說：「回去告訴老康，我肯定會趕到，不見不散，到時候以『老康』為信號。」

  等陳友諒回復後，朱元璋馬上起手布置戰場。康茂才帶領著水軍一部精銳埋伏在江東橋；大將常遇春帶三萬人去石灰山靜候，準備伏擊在龍灣登岸的陳友諒兵團；徐達兵團等在應天的南城外面，作為機動部隊隨時投入進攻；水軍主力則被派往長江下游，準備伏擊撤退的陳友諒水軍。朱元璋本人則帶領著預備隊駐紮在城牆西北處的盧龍山——在這裡，他能俯瞰長江和整個戰局。

  一切準備就緒後，朱元璋下令應天城內所有部隊嚴陣以待。可就在萬事皆備後，他的顧問李善長突然大叫一聲：「嗚呼，不妙!」

  朱元璋被他嚇出一身冷汗，以為他從天象中看出了此戰不吉，可觀察天象是劉伯溫的長項，和李善長沒啥關係。李善長雖然不會觀察天象，但會觀察地理。他緊張地提醒朱元璋：「江東橋是木橋，康茂才的水軍遠不如陳友諒，如果稍有閃失，被陳友諒衝破江東橋的話，那可就完蛋了。」

  朱元璋一拍腦門，說：「哎喲，我怎麼沒有想到。既然你想到了，那你就負責把木橋改建成鐵石橋，迅速加固吧。」

  李善長只好去幹活，而朱元璋則在房間裡閉目養神，等待著自他參軍以來最大的一場惡戰。

  1360年農曆閏五月初，陳友諒率領著他鋪天蓋地的龐大艦隊出現在應天城下。先頭艦隊在他的親自帶領下直奔江東橋。當他抵達江東橋時，突然發現面前的不是木橋，而是鐵橋。他起了疑心，但還是按照約定，連連呼喚「老康」。可是老康卻沒有任何回應，他立即意識到自己中計了，正準備下令撤退，突然聽到康茂才大吼一聲：「給我打!」霎時，箭如雨下，火光沖天，陳友諒的艦隊雖然抗打擊能力強，可還是架不住這種偷襲，他一面還擊，一面撤出江東橋，向龍灣逃竄。抵達龍灣後，他命令士兵登陸，挖壕溝立柵欄，準備先穩住陣腳，然後尋找機會反攻。

  但朱元璋不可能給他這樣的機會，他在高處，命人揮舞表示進攻的紅色旗幟。所有軍隊都知道敵人已進入了戰場，各路兵團，包括他的預備部隊，紛紛擂起戰鼓，喊殺聲震動天地，沖向了陳友諒的登陸部隊。雙方展開了慘烈的廝殺。就在打得難分難解之際，朱元璋又命令常遇春的伏擊部隊攻擊陳友諒的側翼，陳友諒陣線瞬間崩潰，士兵們包括陳友諒自己紛紛逃向戰艦準備逃命。可陳友諒的運氣太差，當時正撞上了退潮，龐大的戰艦無法移動，他只能逃到一艘小型戰艦上，憑藉著小型戰艦的機動靈活，逃出生天。

  然而，厄運之神卻繼續跟著他。他逃到採石時，朱元璋的追擊部隊迅速趕到。他掉頭來戰，希望能夠轉運，卻又大敗。他只好再退到太平，朱元璋兵團繼續追擊。在猛烈的攻擊下，陳友諒的守城部隊只得棄城而逃。厄運還在繼續，很快，陳友諒的安慶城也在朱元璋兵團的喊殺聲中陷落。接著，信州也遭遇不測。

  信州是陳友諒的重要戰略據點。信州一失，他的西大門就向朱元璋敞開了。朱元璋的兵團乘勝追擊，把江西州縣和湖北東南角全部納入了版圖。至此，陳友諒苦心經營了幾年的地盤，不到一個月就全從手中丟掉了。

  這就是龍灣之戰，此戰讓朱元璋成為貨真價實的南中國三大巨頭之一，而陳友諒也用這場戰役給他送來了百餘艘巨艦和數百艘中型戰艦。朱元璋把這些軍艦盡數歸入自己的水軍中，這成為後來他和陳友諒對決的重要資本。

  就在陳友諒被打得落荒而逃時，張士誠卻在蘇州城大罵：「廢物，真是個廢物，連個和尚都對付不了!」然後他認真地琢磨了一下，又說，「我要刷刷存在感，和朱元璋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