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蝶戀花

  幻蝶，或者說希瑞安的意識已經沉入了來自過去的夢魘之中。

  這對於幻蝶這種蟲族來說是極其危險的事情。

  因為他的精神力屬性就是幻，擁有讓別人迷失的強大力量。但是如果是他自己迷失了，那麼他的力量就會失控，不僅讓自己陷入危險，還會將在他附近的其他智慧生命體也一起拖入他的夢魘之中。

  裴依蘭的精神力要更加強大，並且對他有天然的壓制，理論上是能夠進行抵抗的。

  但是為了不傷到他的精神力，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梳理狂躁的洪流，順便仔細挑出其中的黑線，於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一些來自希瑞安記憶深處的碎片。

  「這是……什麼？」

  裴依蘭眼中的世界分成了兩半，一半是正常的房間，而另一半則是希瑞安的精神力中模擬出來的幻象。

  紅色與黑色交織而成的一個巨大的怪物正盤踞在那裡，時不時投來惡意的注視。

  怪物的身上生著無數如同臍帶一般的觸手，每一根觸手都連接著一個氣息微弱的影子。

  

  希瑞安也在其中。此刻，他在這裡因為被折磨到力竭，已經退化成了半人半蟲的形象。

  裴依蘭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美麗的金髮少年渾身狼狽，身後衣服破裂的部位伸出了巨大的金綠色翅膀，渾身都縈繞著光點，看上去簡直像精靈一般美麗動人。

  而事實上，他已經傷痕累累了，身上的金綠色光芒時而狂暴到仿佛要揭竿而起，時而又奄奄一息。

  但是無論他的情緒怎樣的起伏，那根臍帶都牢牢地連接在他的身上，將他和恐怖的怪物聯繫在一起。

  這個恐怖的怪物就是希瑞安心中蟲族女王的投射。被上一任女王支配的那些年，給他留下了太多痛苦的回憶。

  在他還沒有徹底封閉自己的情感之前，幾乎每一次一閉上眼睛，他都能聽到被女王操縱的蟲族的痛苦哀嚎聲。

  他靠著封閉情感，無視一切的方式，苦苦地支撐了這麼多年。

  直到現在，那些詭異的黑線將他壓抑多年的恐懼和憤怒全部都誘發了出來。

  裴依蘭並不知道這背後的故事，也不知道那個東西就代表著上一任蟲族女王在希瑞安心中的形象——

  恐怖、荒謬的怪物。

  她只是看著希瑞安內心深處投射出來的幻象，都不由自主地感到難過起來。

  她隱約能感覺到，希瑞安似乎曾經受過很多傷害，並且對於傷害他的那個傢伙又憤怒又無力。

  她想要做點什麼。

  裴依蘭大部分的精神力此刻已經進入了希瑞安的腦域中，正在一邊躲避狂暴到不分敵我的精神力的攻擊，一邊小心翼翼地挑出黑線，將其帶出。

  不過現在，她又分出一股精神力，介入了困住希瑞安的意識的幻象之中。

  這個舉動讓她的臉色微微一白。

  隨意將自己的精神力分裂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更危險的是，她不知道自己正在做多麼恐怖的一件事。

  就連S級精神力的成熟的強者在分裂精神力的時候都要小心翼翼，一不留神就會留下永久性創傷。

  但是對於裴依蘭而言，只要她想就能做到，既龐大又特殊到不可思議的精神力足以支撐任何奇思妙想，只是有些費神。

  被特意分出來的精神力化為一把橙色的利刃，一刀狠狠地斬斷了噁心的臍帶。

  深陷自己營造的幻境之中的希瑞安感覺到了什麼，睜開那雙迷濛的眼睛，身後原本已經疲憊不堪的翅膀試探性地撲閃了幾下，然後突然發現，一直困著他的枷鎖似乎已經斷掉了！

  他的目光掃視周圍，然後落在了眼前的橙色光團上。

  這個精神力光團給了他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就像是女王——但是又不像他所熟知的那個女王。

  她簡直就像是自己最美的夢境中都不曾出現過的英明神武的王者一樣，突然降臨在了她的侍從和信徒面前，將一切傷害他禁錮他的東西全部都斬斷，帶來了自由和希望之光。

  作為被解救的信徒，希瑞安不可避免地對她產生了一種渴望，想要效忠於她，想要拱衛在她的身邊，但是同時又有些忐忑和躊躇。

  他已經被自己種族的女王傷過一次了，如果說……剛才解救他的神明，其實是想要將他墜到更深的地獄中去，那該怎麼辦？

  伴隨著希瑞安的情緒波動，幻境中開始下起了瀝瀝血雨，颳起了大風，逐漸開始變得不穩定起來。

  裴依蘭不知道他有這麼豐富的內心戲，她只是在犯愁該怎麼安置希瑞安，畢竟她還要花更多的心思去清除那些黑線。

  誰知幻境中的環境說變就變，還越來越惡劣，讓他實在是放心不下。

  裴依蘭在心裡嘆了口氣，最終下定了決心——還是把這點精神力留在這裡護著他吧，反正她也不缺這一點。

  於是，橙黃色的精神力光團散發出了更加柔和的光芒，這一次卻不像之前化為利刃一般鋒利到讓人不敢直視，而是輕盈溫柔，給被照耀到的生命一種泡在溫泉里的感覺一樣，非常放鬆。

  逐漸擴散的橙色光芒包裹住了希瑞安的全身，他原本傷痕累累的身軀和翅膀都有一瞬間感覺放鬆下來。

  下一秒，他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整個人都被拖住了一樣，身下的觸感也不是冷硬的地面了。

  剛剛還放鬆地半眯著眼睛的希瑞安一下子就睜開翠色的眼睛，像是突然換了新環境的驚慌的小動物一樣，警惕地打量著周圍。

  然後他就看到了，將他整個身軀都包裹住的巨大的橙色花朵。

  這是由裴依蘭的精神力所形成的花，巨大的花瓣層層疊疊地擋在希瑞安的頭上，並且小心翼翼地避開了他的身軀和翅膀，不給他帶來壓迫感。

  希瑞安輕輕地觸碰了一下中心的黃色花蕊，感知到了這團精神里的主人將它留下來時最後的想法。

  她只是想將他從冰冷的地面托起來，為他遮風擋雨而已。

  感受到了裴依蘭不含有絲毫侵略性，溫柔到不可思議的意志，希瑞安垂下眼帘，將自己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他顫抖地伸出雙手，抱住了花蕊，依戀地蹭了蹭，感受著上面令他安心的氣息，閉上了眼睛。

  他的眼角無聲地滑落一滴眼淚。

  任外面如何風吹雨打，都會永遠將他護住的，溫柔而又強大的女王……

  他在經歷了愚蠢而又漫長的誤會和抗拒之後，終於回到了她的羽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