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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亡國之君,偏遇亡國之事

2024-10-09 05:50:10 作者: 夏維中

  大明朝在崇禎帝手中已掌管了十六年,至此已到了窮途末日的地步了。至崇禎十六年(1643),天下將崩已成定局,剩下的只是早晚而已。

  崇禎帝或許已有預感。早在崇禎十二年(1639),一向迷信的崇禎帝,屢屢夢到有一神人在其手掌中寫「有」字。他深感驚異,便詢問朝臣是何徵兆。群臣紛紛稱賀,說此為賊平之兆。只有王承恩一人大哭,群臣一片愕然。一崇禎帝也在大驚之餘,急問何故。王承恩說:「請皇上赦奴婢不死,奴婢才敢直說。」崇禎帝忙令王承恩直說無妨。沒想到王承恩講出了一番石破天驚的言語來。

  王承恩說,依他看來,這是神人託夢告訴皇帝,大明江山將失過半!

  崇禎帝大驚失色,忙問其故。王承恩跪下叩首後,接著說道:

  

  「有」字,上半截是「大」字少一捺,下半截是「明」字少一「日」。合起來看,大不成大,明不成明,是大明缺陷之意。神人藉此而警示賊寇可虞之至矣,請皇上仔細考慮。

  崇禎帝聽後,當然很不高興,但也沒有辦法。在那時,崇禎帝雖已知國事艱難,卻仍抱有幻想,或許尚不認為江山會真的這麼快就失掉。不過,到了崇禎十六年(1643),他大概就已感到了大限即將到來。

  大明朝弄到這種地步,當然非崇禎帝一人之過。但他作為大權獨攬的最高領導,自然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一點是毋庸諱言的。

  平心而論,崇禎帝從登基伊始,就一直兢兢業業,十分操勞,一心想成為中興之主。與其祖父、皇父、皇兄相比,崇禎帝在這一點上是十分出色的。幾乎是所有的史籍都眾口一詞,充分肯定了崇禎帝為大明王朝的中興而付出的努力和心血,並不厭其煩地把諸如勵精圖治、慨然有為、沉機獨斷、不邇聲色、憂勤惕勵、殫心治理等贊語加在他的身上。

  而事實上崇禎帝也確實如此。自從正式登基後,他幾乎是天天忙忙碌碌,很少有什麼享受。崇禎十四年(1641)李自成、張獻忠分別攻占洛陽、襄陽後,崇禎帝因勞累過度,筋疲力盡,以致於有一次在謁見劉太妃時,竟然坐著睡著了。一覺醒來,崇禎帝感到有失體統,忙向太妃道歉道:

  「神祖時海內少事,而今則多災多難。連著兩晝夜看文書奏章。未嘗合一下眼,心裡煩悶,不思茶飯。沒想到在太妃面前,竟如此不能自持。」

  太妃心疼得直流眼淚,崇禎帝也跟著流淚,嚇得宮人們都不敢抬頭。

  不過,對崇禎帝治天下的手法及效果,則有不少人提出批評。如親身經歷過明末戰亂的張岱,就有這樣一番評價。他說:

  「先帝(指崇禎帝)焦於求治,刻於理財,渴於用人,驟於行法,以致十七年之天下,三翻四覆,夕改朝更。耳目之前,覺有一番變革,向後思之,訖無一用,不亦枉卻此十七年之精勵哉?」

  張岱此言,確實是一語中的。崇禎帝的許多做法,在當時的形勢下,不僅無濟於事,反而直接導致了局勢的更加惡化。如在用人方面,可以說崇禎帝是滿盤皆輸。張岱對他的評價是:「用人太驟,殺人太驟,一言合則欲加諸膝,一言不合,則欲墮諸淵。以故侍從之臣,止有唯唯諾諾,如鸚鵡學語,隨聲附和而已耳。則是先帝立賢無方,天下之人無所不用,及至危急存亡之秋,並無一人為之分憂宣力。從來孤立無助之主,又莫我先帝若矣。」

  綜觀崇禎帝的前後用人之策及最後結局,確是如此。

  溫體仁是崇禎帝最寵信的重臣之一。他表面上唯唯諾諾,貌似樸實無華,忠心無二,骨子裡卻是奸猾無比。在他入閣期間,正是朝廷多事之秋,而他未嘗建一策、獻一言,相反卻終日為自己盤算,與善類為敵。溫體仁最大的特點,就是能討崇禎帝的歡心,能利用崇禎帝性格上的短處。也正是因為這點,溫體仁才能被崇禎帝長期寵信,在閣達八年之久。直到崇禎十年(1637),溫體仁才被罷免。

  溫體仁之後,內閣進行了改組,張至發做了首輔,劉宇亮、薛國觀等人了閣。張至發在才智、機變上根本不及溫體仁,談不上有什麼創舉,也沒有得到崇禎帝寵愛,因此不久就被削職回籍。張至發之後,依次有孔貞遠、劉宇亮、薛國觀、范復粹等出任首輔。這些人都是庸劣之輩,濫竽充數,難得崇禎帝信任,因此也被走馬燈似不斷更換。

  在此期間走紅的是楊嗣昌。楊嗣昌於崇禎十年十月出掌兵部尚書,並於崇禎十一年(1638)六月,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仍掌兵部。一年未滿,楊嗣昌就位極人臣,這充分顯示出崇禎帝用人太驟之特點。

  楊嗣昌與溫體仁不同,他努力想有一番作為,並提出了一些具體的做法。不過,他對盧象升的戰死、熊文燦的失敗、孫傳庭的被捕等,都負有責任。但是,崇禎帝竟不予追究,刻意寬容,最後竟讓楊嗣昌親赴前線督師。結果是不僅沒有挽回敗局,反而導致了崇禎十四年(1641)春天形勢的急劇惡化,楊嗣昌本人也命喪湖北。雖說楊嗣昌對此不應負全責,但也難辭其咎。崇禎帝也沒有通過此事,對自己那種押寶式的用人之道進行反省,從中汲取教訓。

  崇禎帝的最後一位寵臣,則是周延儒。周延儒早年被溫體仁算計,罷歸故鄉宜興,至崇禎十四年(1641)十月被召再次入閣,擔任首輔。而周延儒之所以能再次被用,是因為有復社首領張溥等人的支持。據說馮銓、侯恂、阮大鋮等各出了數萬金,交由張溥等人為之活動,交結近侍,打通關節。其條件是周延儒復出後要反過來支持張溥等人。

  對周延儒的能力和品行,爭議歷來很大。他是狀元出身,且能位極人臣,不能說他無才。但他最大的毛病,一是貪,二是沒有原則,怕負責任。不過,崇禎帝卻對周延儒寄予厚望,施之以師禮,並說什麼「朕以天下聽先生」之類的話。他甚至在崇禎十五年(1642)元旦,還向周延儒等三位閣臣深深作揖,說:「宗社安危,惟諸先生是賴!」真可謂是寵信之極,無以復加!崇禎帝對周延儒的態度,又是其用人太驟的一個生動例子。

  事實上,周延儒也無回天之術。在赴任之初,他尚能有一些革舊布新之舉,頗得聲譽。但時間一長,他的問題就暴露出來了,漸漸便有人彈劾周延儒了。但崇禎帝根本聽不進去,仍一意姑息。崇禎十六年(1643)四月,周延儒自請督師抗擊清兵,卻又不敢交戰,事後還謊報軍情。崇禎帝不問真假,竟要給他加太師銜,蔭其子為中書舍人。當得知真實情況後,崇禎帝惱怒之餘,要予以嚴辦,不久卻又改變主意,讓周延儒坐驛站車馬回家,還賞路費等。不過,崇禎帝最後又一改初衷,令周延儒自殺。

  崇禎帝之所以能如此寵信溫體仁、楊嗣昌、周延儒等人,原因固然很多,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他們能迎合崇禎帝的心意,討得崇禎帝的歡心。剛愎自用的崇禎帝,就十分喜歡這般能鸚鵡學舌、隨聲附和之人。相反,對那些敢於發表意見的忠諫之臣,崇禎帝就不太喜歡了。

  崇禎帝口口聲聲要廣開言路,但當他真遇到忠諍之臣時,便是另一副嘴臉了。最典型的事例,就是劉宗周和黃道周兩位直臣的遭遇。

  劉宗周是浙江山陰人,萬曆二十九年(1601)進士。他敢怒敢言,好得罪人。早在天啟年間,他就得罪了魏忠賢。魏氏對他還算客氣,僅斥之為「矯情厭世」,便讓他辭職回家。崇禎帝登基後,他被召回做了順天府尹。上任之後,他竟斗膽上疏,指責崇禎帝求治太急,「不免見小利而速近功」。崇禎二年(1629),後金入侵,京畿告急,劉宗周又上疏直言,指責崇禎帝的用人之道,並說用太監典兵,是亡國之兆,弄得崇禎帝很沒面子。

  到了崇禎八年(1635)七月,吏部奉旨推舉孫慎行(不久病卒)、林和劉宗周三人入閣,由皇帝作最後定奪。在崇禎帝召對時,劉宗周竟不分輕重,再次當面指責崇禎帝求治太急,用法太嚴,布令太煩,進退天下士太輕。他要崇禎帝以收拾人心為本,御外以治內為本,並說如能以堯舜之心行堯舜之政,則天下自平。

  平心而論,劉宗周的看法基本上是正確的。更難能可貴的是,劉宗周竟能在大家不敢講話時直抒其言。對此,崇禎帝即使不舒服,也不應該報復。但崇禎帝最終還是沒有讓劉宗周入閣,而是改授工部左侍郎。在崇禎帝看來,他這樣處理,充其量只是一種警誡,算是很有涵養了。

  沒想劉宗周並沒有到此為止。一個月後,劉宗周竟又上了那篇有名的《痛恨時艱疏》,其措詞之激烈,可以說是前所未有。他竟敢指責崇禎帝不懂聖王求治之道,所作所為不得要領。接著,他又要求崇禎帝不要輕改成法,當以簡要出政令,以寬大養人才,以忠厚培國脈,發政施仁,收天下之心等等。言下之意,就是崇禎帝在這方面做得不夠。

  崇禎帝看到奏疏後,開始是怒不可遏,決意嚴懲。最後他雖放過了劉宗周,但心中已生厭惡之意。此年十月,當劉宗周再次上疏,指責皇帝重用宦官及內閣無能時,崇禎帝便再也無法忍受了。劉宗周終於被罷免。

  到崇禎十五年(1642),被崇禎帝認為是清正敢言卻無用的劉宗周,再次被起用為左都御史。沒想到上任不久的劉宗周,又與崇禎帝頂撞起來,再次丟了官。

  當時,給事中姜埰、行人司副熊開元因得罪了崇禎帝,被下了詔獄,密旨擬處死。劉宗周則認為言官以言語獲罪而被下詔獄,本朝尚無先例,也有傷國體,於是便聯絡群臣奮起救援。在崇禎帝召對群臣時,劉宗周與崇禎帝針鋒相對,據理力爭。結果是姜、熊二人保住了性命,劉宗周卻再次被罷免。

  黃道周,福建漳浦人,天啟二年(1622)進士,曾以翰林院編修的身份,任皇帝經筵展書官,後因與魏忠賢有矛盾而致仕閒居。崇禎二年(1629),黃道周被重新起用。崇禎五年(1632),黃道周因上疏攻擊周延儒、溫體仁而被崇禎帝解職。

  崇禎九年(1636),黃道周再次被起用。至崇禎十一年(1638)六月,當時已是日講官、少詹事的黃道周,與楊嗣昌等一起被廷推為閣臣,由崇禎帝作最後定奪。崇禎帝圈定楊嗣昌等人入閣,卻把呼聲很高的黃道周排除在外,頗出人意料。不久,黃道周便連上三疏,分別攻擊楊嗣昌奪情戀位、陳新甲(原為逆案中人,由楊嗣昌重新起用)走邪徑、遼東巡撫方一藻主和議等,措辭相當激烈。

  崇禎帝則認為,黃道周此舉,是與他未能入閣有關。於是,崇禎帝便把他下到吏部,由吏部議其外遣。不過,崇禎帝在不久後召見內閣及部院大臣時,又與黃道周發生了激烈衝突,從中不難看出崇禎帝對清流的心態。

  當時崇禎帝責問黃道周說:「凡無所為而為者,謂之天理;有所為而為者,謂之人慾。你的三個奏疏是在你廷推不成(沒有入閣)後上的,這能說是無所為嗎?」

  崇禎帝的意思很明確,就是說你黃道周上此三疏,是有所為而為者,目的就是為了表達你未能入閣之怨氣。

  沒想到黃道周立即反駁道:「天、人止是義、利,臣心為國家,不為功名,自信是無所為!」

  崇禎帝反問道:「上個月陳新甲被起用時,你為什麼不講?」

  黃道周隨口就說:「當時御史林蘭友、給事何楷都已上疏彈劾,我與他們是同鄉,擔心涉結黨嫌疑。」

  崇禎帝反唇相譏:「難道現在就無嫌疑?」

  黃道周接著便說:「天下綱常,邊疆大計,今天不講,後面就無機會,並不是出於私心。」

  至此,崇禎帝已不想再與他爭下去,便教訓道:「清固美德,但也不可過分。」

  未料黃道周仍不依不饒,把矛頭直指楊嗣昌,說他是不孝不悌。楊嗣昌正在走紅,哪裡能忍受這種言語,便憤而出奏,稱自己是先國後家,並反過來指責黃道周說:你黃道周的道德學問,本人向來欽佩,而你卻自稱不如鄭鄤,還談什麼綱常倫理!

  楊嗣昌的原意,也並不是說黃道周不如鄭鄤,而是說你黃道周人品學問,都到了為人宗師的分上,卻仍說不如鄭鄤,那麼你那套綱常倫理還有什麼談頭?

  鄭鄤何許人也?鄭鄤,武進橫林人,其父鄭振先、叔父鄭振光都是進士,外祖父是大學士吳區聞,岳父是大宗伯孫淇澳。他本人十八歲中舉人,二十八歲中進士,選庶常,揭大璫,一時名氣峻峭而鴻遠。他的後母,是大學士吳宗達的妹妹,性格暴烈,經常虐待奴婢。鄭鄖實在看不下去,便求助迷信,整治了她一下。這就是所謂的「鄭鄤杖母」事件。此事後由吳宗達向朝廷揭發,沒想到卻被溫體仁利用,並以此來攻擊鄭鄤的好友、大學士文震孟。崇禎八年(1635)十一月,鄭鄤被下了詔獄,至崇禎十二年(1639)被凌遲處死於北京。黃道周曾與鄭鄤交遊,並說過自己的文章不如鄭鄤,以示謙虛。沒想到此時被楊嗣昌抓住把柄。

  聽楊嗣昌這麼一說,崇禎帝記起了此事,便責問黃道周:「古人之心無所為,今見各有所主,故孟子欲正人心,息邪說。古之邪說,別為一教,今則直附於聖賢經傳中,系世道人心更大。你還說自己不如鄭鄤,是何道理?」

  黃道周反駁道:「我說的是文章不如鄭鄤!」

  崇禎帝窮追不放,黃道周則理直氣壯,針鋒相對,堅持說楊嗣昌、陳新甲不對。崇禎帝最後竟舉出少正卯被誅之事,來影射黃道周。黃道周大聲抗辯:「少正卯心術不正,臣心正無一毫私。」兩人頂到這種份兒上,都有點下不了台。崇禎帝大怒之下,叱之退下,候旨發落,哪裡會料到黃道周會大聲爭辯道:

  「臣今日不盡言,臣負陛下;陛下今日殺臣,陛下負臣!」

  崇禎帝聽罷此話,也盛怒之極,竟挖苦道:「爾一生學問,止成佞耳!」

  黃道周一聽皇帝竟說他奸佞不正,便跪下抗辯道:

  「臣敢將忠佞兩字給皇上剖析清楚。如果在君父面前,獨立敢言算是佞的話,那麼在君父面前讒諂而諛豈不是忠?!忠佞不別,邪正混淆,何以致治?」

  崇禎帝再次喝令黃道周退下。最後,崇禎帝將黃道周連貶六秩,外放江西。崇禎十三年(1640),余怒未消的崇禎帝,又將黃道周及舉薦黃道周的江西巡撫解學龍,以「黨邪亂政」、「徇私」的罪名,一起逮至京師,杖打八十,並下了刑部獄,並重罰了那些試圖為黃道周辯解的官員。

  劉宗周、黃道周等人,都是當時著名的清流,學問道德,為天下共推。他們的言行,或許過於激烈,有時甚至很是迂腐,但他們的忠直、負責精神,正是當時官場上所缺乏的。如能用好這些人,則不僅為文官集團提供了榜樣,更能鼓舞人心,激勵正氣。更何況他們所提出的許多觀點,正切中時弊,如能依此而行,於朝廷當大有裨益。

  平心而論,崇禎帝也知道劉宗周、黃道周等是操守、學識俱佳之臣,也希望能重用他們,能幫他力挽狂瀾。但君臣之間,最終不僅未能和諧相處,同舟共濟,反而弄到這般田地。究其原因,固然有雙方性格、觀點方面的因素,但最根本的癥結仍是崇禎帝的治國之策。

  崇禎帝治國,過於急功求利,在用人上,更是如此。他口口聲聲唯才是舉,而受他重用之臣卻並沒有像他希望的那樣,為他力挽狂瀾。而真正有德有才的文武大臣,反而得不到重用,更有像盧象升、傅宗龍、孫傳庭諸輩,或戰死,或下獄,下場慘烈。崇禎帝總是推諉於文武大臣,認為大明朝之所以會弄到這種地步,都是文武大臣不負責任的結果。

  崇禎十年(1637)閏四月,天下大旱,崇禎帝祈雨未果,於是便下了第二個「罪己詔」。詔中除稍稍自責外,便大罵百官:

  「如張官設吏,原為治國安民,今出仕專為身謀,居官有同貿易。催錢糧先比火耗,完正額又欲羨餘。甚至已經蠲免,悖旨私征。才議繕修,乘機自潤。或召買不給價值,或驛遞詭名轎抬,或差派則賣富殃貧,或理讞則以直為枉。阿堵違心,則敲扑任意;囊橐既富,則解網念工。巡按之薦劾失真,要津之毀譽倒置。又如勛戚不知厭足,縱貪橫於京畿;鄉宦滅棄防維,肆侵凌於閭里,納無賴為爪牙,受奸民之投獻,不肖官吏畏勢而曲承,積惡衙蠹生端而勾引。嗟此小民,誰能安枕?似此種種,足干天和。積過良深,所以挽回不?易。」

  在此詔中,崇禎帝把能罵的人,都幾乎罵遍了。當然,他說的這些,也幾乎都是事實。明季吏治之壞,也非崇禎朝開始。問題在於,崇禎帝面對這種局面,應找出應對的有效辦法來。而他的用人之策,不僅無濟於事,反而是推波助瀾。在亡國前的一個月,崇禎帝自己也承認其用人的失敗,用他自己的話來講,就是「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首鼠而議不清,武將驕懦而功不奏」。這雖不能全怪崇禎帝,但崇禎帝也確實應負相當的責任。

  面對越來越險惡的局面,崇禎帝憤恨之餘,惟一的辦法就是嚴懲,輕則撤職,重則入獄砍頭。

  崇禎一朝,高層官員的變更十分頻繁,如兵部尚書先後撤換十四人,刑部尚書則更多,為十七人,而閣臣竟多達五十多人。最令人吃驚的是,崇禎帝竟在半年之中更換了五任薊鎮總督。這種走馬燈式的撤換,哪裡還能談得上什麼久任之法。

  更嚴重的是,崇禎帝還推行重典之策,嚴懲文武百官,其手段之烈、範圍之廣、人數之多,是明代歷朝所罕見的。

  崇禎帝在位十七年,共殺首輔二人、總督七人、巡撫十一人,其餘各級官員更是多得數不清。

  首輔被殺的是薛國觀、周延儒。首輔一職,在明代具有崇高的地位,可以說是貴極人臣,很少有被殺的。可是崇禎帝竟連殺了二人。雖說崇禎帝手下留情,皆令自盡,但仍相當慘烈。如薛國觀自殺後,因崇禎帝無旨,旁人不敢收屍,致使其屍被吊了兩天兩夜。

  總督被殺者,先後有薊遼總督袁崇煥、劉策,漕運總督楊一鵬,督師熊文燦,陝西三邊總督鄭崇儉,薊州總督范志完、趙光抃。

  巡撫被殺者,有薊鎮巡撫王應豸、山西巡撫耿如杞、宣府巡撫李養沖、大同巡撫張翼明、順天巡撫陳祖苞、保定巡撫張其平、山東巡撫顏繼祖、永平巡撫馬成名、四川巡撫邵捷春等等。

  其他被殺的各級官員,因人數太多,根本就無法詳列。

  這麼多官員被殺,固然與崇禎朝的多事有關,但亦與崇禎帝的做法是分不開的。崇禎帝總想以重典治世,整飭吏治,挽救危局,但他沒想到的是用法太嚴、殺人過多,其結果卻是適得其反。如果仔細推敲一下,就不難發現,崇禎帝的殺人,在許多時候是毫無道理而言的,其後果也是相當嚴重的。

  最典型的是袁崇煥!袁崇煥的被殺,純粹是崇禎帝本人誤聽謠言所致,而袁之被殺,又直接導致了遼東局勢的惡化。除去袁崇煥外,還有些是罪不至死而被殺的,有些是做了替罪羊的,甚至有些是為一點小過而被冤殺的。到後來,崇禎帝似乎殺到了瘋狂的地步。崇禎十二年(1639)三月,崇禎帝以失守封疆的罪名,一次竟斬殺了順天巡撫陳祖苞等三十六位高級官員,可以說是創了紀錄。

  甚至可以說,崇禎帝到後來已對文官集團失去了信心,並認定天下大亂是文武大臣誤國所致,轉而產生了狹隘的報復心理。在這種心理的驅使下,崇禎帝的這種做法就不難理解了。

  既然文武大臣在他眼裡是如此角色,那麼宦官被重用就不足為奇了。崇禎帝登基後,曾寸磔魏忠賢,清除閹黨,一時人心大快。沒想到至崇禎二年(1629)底,崇禎帝竟又派宦官監軍、提督京營、九門。至崇禎四年(1631),宦官更被大規模起用,不僅監軍、監餉、監茶馬,甚至還總理戶、工兩部錢糧,勢力越來越大。

  崇禎帝之所以要重用宦官,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因為大臣們不實心任事,士大夫有負國家,一句話,就是宦官要比文武大臣管用、可靠。因此,不管大臣們如何反對,他就是照用不誤。

  不過,到了崇禎七年(1634)八月,崇禎帝大概也感覺到了重用宦官所帶來的弊端,而且其效果也並不像原先期望的那麼高,加上大臣們一浪高過一浪的反對聲,於是便下令撤回了大部分宦官。可是到了崇禎九年(1636)七月,由於清兵入侵,崇禎帝再次大用宦官,不僅分遣宦官監鎮和分守,甚至還設了一位總監,直接指揮各路總兵,從此宦官權力大增。

  在崇禎十三年(1640)至十五年(1642)間,儘管崇禎帝又幾次對宦官權力進行了限制,但至崇禎十五年底,宦官又重新被重用。自此以後,崇禎帝便再也離不開宦官了。

  對宦官參政所必然引起的嚴重後果,崇禎帝無論是在理性上,還是在感性上都應深有體會。但他卻最終未能擺脫宦官,而是重蹈了其皇兄的覆轍。崇禎帝總是自欺欺人地認為,像他這樣的英明君主,有足夠的把握駕馭宦官,使其為己所用而收奇效,就如他的祖宗明成祖那樣。而事實上,重用宦官,其結果正適得其反,不僅於事無補,反而成了時局惡化的催化劑。遺憾的是,崇禎帝本人至死也沒弄懂這點。

  其實,崇禎帝沒有弄懂的何止是這些!

  他在位十七年,始終處於現實與理想的矛盾和衝突之中:

  他反對植黨,而黨爭卻愈演愈烈;

  他唯才是舉,而朝署之中卻半染赭衣;

  他懲治宦官,而宦官之勢卻如日中天;

  他嚴禁貪污,而貪污之風卻愈演愈烈;

  他整飭兵備,其結果卻是將不治兵、兵不殺賊;

  他口口聲聲愛民親民,而百姓卻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紛紛為盜;

  ……

  最後的結果是他做了亡國之君。

  崇禎帝在魂歸煤山前,仍抱著「朕非亡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的信念,把亡國的責任都推到文武大臣們身上。他始終沒有想到,他自己正是這場悲劇的主要導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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