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軟木板上貼著兩份剪報：《毒品討伐勇士槍戰受傷》《警方掃蕩大麻館，演員米徹姆被捕》。《秘聞》文章被加框放在桌面上：《緝毒警察昂首闊步，不法毒蟲膽戰心驚》《演員一致同意：〈警徽榮光〉的真實性歸功於出生入死的技術顧問》。《警徽榮光》報導配有照片：傑克·文森斯警司和劇集主演布雷特·切斯的合影。文章沒有提到主編私人檔案里的猛料，布雷特·切斯是個戀童癖，有三項被撤銷的指控。

  傑克·文森斯掃了一眼緝毒組的大間，空蕩蕩，黑洞洞，只有他的隔間亮著燈。離午夜還有十分鐘。他答應過達德利·史密斯要為情報組打一份有組織犯罪的報告，他答應過弗里林警督要為分局聚會準備一箱烈酒。《秘聞》雜誌的席德·哈金斯說他會帶朗姆酒過來，但還沒打過電話。還有達德利的報告，這個人情非賣不可，因為他每分鐘打字一百個，明天就還他一個人情，就是去和達德利以及艾里斯·洛韋碰頭，在太平洋餐車吃午飯。雖然工作有風險，但能幫他撈到地檢署的油水。傑克點燃香菸，讀了下去。

  這是一份了不起的報告，只有十一頁，措辭非常講究，非常「達德利」。標題：米基·科恩蹲大牢時的洛城黑幫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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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傑克開始打字修改。

  科恩在麥克尼爾島聯邦監獄服刑，服刑三到七年，逃所得稅。達維·戈德曼——米基的帳房也在那兒，服刑三到七年，坐實了六項聯邦稅務欺詐指控。根據史密斯的預測，科恩的走狗莫里斯·亞赫爾卡和「執法人」傑克·華倫有可能會起衝突。黑手黨魁首傑克·德拉加納已被驅逐，這兩位將最有可能控制高利貸、非法賭博、賣淫和賽馬線報。史密斯認為亞赫爾卡太無能，所以不需要警方監控。認為科恩的打手頭目約翰尼·斯托姆潘納托和亞伯·泰特鮑姆似乎已經上岸。科恩雇用的槍手李·瓦切斯轉行去搞宗教騙局，銷售保證能誘發神秘體驗的秘方藥。

  傑克運指如飛。達德利的看法有偏差，約翰尼·斯托姆潘納托和凱凱·泰特鮑姆是純粹的人渣，一輩子都不可能完全洗白。他換上一張紙接著打字。

  新標題：1950年2月的科恩與德拉加納和談。據傳，二十五磅海洛因和十五萬現金遭搶。傑克聽到過風聲，前警察巴茲·米克斯搶劫交易現場後逃跑，在聖貝納迪諾附近被亂槍擊斃，科恩的打手和洛城的貪腐警察殺了他。米基放出地下懸賞，說米克斯洗劫了米基，還搞他的女人，海洛因消失得無影無蹤。達德利推測，米克斯把錢和白粉埋在了什麼地方，後來被「一名或多名身份未知者」殺死，多半是科恩的槍手。傑克笑了，要是洛城警局也參加了圍剿米克斯，達德利就絕對不會把警局扯進來，哪怕是部局之間的報告也一樣。

  接下來，史密斯總結：

  米基·科恩出局以後，黑幫活動暫時平息。洛城警局必須保持警惕，以防新面孔出現，搶奪科恩的老地盤。賣淫活動都在縣界的那一頭，受到縣局庇護。

  傑克在最後一頁簽字：「此致敬禮。達·利·史密斯警督。」

  電話響了。「緝毒組，文森斯。」

  「是我啊，餓了嗎？」

  傑克按捺住脾氣，讓自己放鬆，免得被哈金斯勾起火氣。「席德，你遲到了。酒會已經開始了。」

  「我有比酒更好的東西，我有現金。」

  「快說。」

  「聽我說：塔米·雷諾茲，是《希望收穫》的聯合主演，電影明天在全市上映。我認識的一個傢伙剛賣給她一包大麻卷，百分之百一起重罪逮捕。她這會兒在馬拉威拉公路2245號好萊塢山莊扭屁股呢。你抓人，我下期給你一則特別報導。今天是聖誕節，我讓《鏡報》的莫蒂·本迪什看了我的筆記，所以你還能上日報。外加五十塊現金和你的朗姆酒。我他媽是不是聖誕老人啊？」

  「照片？」

  「肯定有。記得穿那件藍色運動夾克，和你的眼睛很配。」

  「一百，席德，我需要兩名巡警，一人二十，好萊塢分局的副班頭也要給十塊。你掏腰包。」

  「傑克！今天是聖誕節！」

  「不，這是非法持有大麻的重罪。」

  「媽的。半小時？」

  「二十五分鐘。」

  「到地方見，你個勒索犯。」

  傑克掛斷電話，在日曆上畫個叉。又是一天，不喝酒，不犯癮，還有兩個月就滿四年了。

  舞台在等待，馬拉威拉公路邊拉起了警戒線，兩個藍制服站在席德·哈金斯的帕卡德轎車旁，黑白警車停在人行道上，街道黑暗而空曠。席德已經架好了弧光燈。他們能看到好萊塢大街，格勞曼的中國劇院盡收眼底，充當遠景再適合不過。傑克停好車，走過去。

  席德用現金歡迎他：「她坐在黑暗裡，正擺弄聖誕樹呢。門看著不太結實。」

  傑克拔出點三八：「叫弟兄們把酒放進我的後備廂。用中國劇院當背景如何？」

  「我喜歡！傑克啊，你是西海岸最棒的！」

  傑克打量他，比稻草人還瘦，年齡在35到50之間，是超級內部猛料的保管人。他有可能知道在1947年10月24日發生了什麼，也有可能不知道。要是知道，他們的關係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席德，我帶她出門的時候，你該死的寶貝別照我的眼睛。記得提醒攝影師。」

  「一定記住。」

  「很好，現在從一數到二十。」

  哈金斯開始數數，傑克走上去，一腳踹開門。弧光燈啪地打開，客廳亮如白晝。聖誕樹旁，兩個穿內衣的年輕人在親嘴。傑克大喊：「警察！」小情人愣住，燈光照亮沙發上鼓鼓囊囊的一包大麻。

  姑娘張嘴叫罵，小伙子去拿褲子。傑克踩住他的胸口：「舉起手，慢著點。」

  小伙子把兩個手腕貼在一起，傑克單手給他戴上手銬。藍制服衝進來，開始搜集證據。傑克記起這個小混混的名字，洛克·洛克威爾，雷電華電影公司的新人。姑娘拔腿就跑，傑克一把抓住。他揪著兩名嫌犯的脖子出門下台階。

  哈金斯喊道：「中國劇院！趁還有燈光！」

  傑克給他們擺好姿勢，半裸的俊男美女，只穿內衣。燈泡撲哧明滅，哈金斯喊道：「停！結束！」

  藍制服接手，洛克威爾和姑娘被帶上警車，鬼哭狼嚎。附近的窗戶紛紛亮燈，看客打開房門。傑克回到屋子裡。

  大麻的煙霧，時隔四年，鬼東西還這麼好聞。哈金斯挨個拉開抽屜，拿出各種情趣玩具。傑克找到電話，在地址簿里找毒販，卻毫無線索。一張名片掉出來，上面寫著：「鳶尾花。一天二十四小時服務，滿足你的所有欲望。」

  席德開始念叨，傑克把名片放回原處。「說給我聽聽。」

  哈金斯清清喉嚨：「此刻是洛杉磯市的聖誕節凌晨，守法公民酣然入睡，毒蟲卻在尋覓大麻，根植於地獄的毒草。塔米·雷諾茲和洛克·洛克威爾這兩位電影明星，一隻腳已經踏進冥府，在塔米的好萊塢豪宅喝著甜茶，不知道自己相當於在不戴石棉手套玩火，不知道滅火的勇士即將上門，來者乃是不畏權勢的金牌猛探，了不起的大文，犯罪鬥士傑克·文森斯，各處道友和毒蟲的克星。文森斯警司接到匿名線報，前來處置，等等。傑克，你覺得怎麼樣？」

  「好，夠含蓄。」

  「屁話，這是九十萬的發行量，而且還在節節攀升。我覺得應該提一下你離婚兩次，都是因為老婆受不了你的毒品聖戰，你的名字來自印第安納州文森斯的一所孤兒院。大大大文！」

  他在緝毒組的綽號：「垃圾筒」傑克，說的是那次他痛揍「大鳥」查理·帕克[9]，最後把帕克扔進三寶顏俱樂部外的垃圾箱。「你可以吹一吹《警徽榮光》。米勒·斯坦頓是我哥們兒，我怎麼教布萊特·切斯演警察。技術顧問挑大樑之類的。」

  哈金斯笑了起來：「布萊特還那麼喜歡未成年？」

  「那些人擅長跳舞嗎？」

  「只有傑斐遜大道以南的擅長。謝謝你的新聞，傑克。」

  「小事一樁。」

  「我說真的。每次見到你我都很高興。」

  該死的小蟑螂，這就要對我使眼色了，因為你知道你可以把我和那個道德敗類威廉·H. 帕克釘在一起，早在1948年就開始的現金換逮捕，多半留了什麼記錄，好讓自己脫罪，送我上十字架——

  哈金斯使個眼色。

  傑克心想，他會不會都記在紙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