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2024-10-09 05:38:33
作者: (法)羅曼·羅蘭
「沒有這回事,」克利斯朵夫說,「你是個古怪的法國人,自己說的、做的,老是心裡有數。你從來不會忘掉什麼事。」
「這便是我的不幸。」
「因為你忘不了,我才要你把剛才的故事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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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厭煩。而且有什麼用?」
克利斯朵夫惱了。
「這是不對的,」他說,「那麼你的思想對你有什麼用?你把自己所有的統統丟掉。那是永遠的損失。」
「什麼都不會損失的。」奧里維回答。
奧里維講著他的夢境的時候,小駝子始終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此刻才醒過來,向著窗子睜著迷迷糊糊的眼睛,沉著臉,神氣惡狠狠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站起來說了句:「明天一定是好天氣。」
克利斯朵夫聽了對奧里維說:「我相信你說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明兒是五月一日。」愛麥虞限補上一句,沉悶的臉上有了光輝。
「這是他的故事,」奧里維說,「喂,你明兒來講給我聽。」
「胡說八道!」克利斯朵夫說。
第二天,克利斯朵夫來接奧里維到城裡去散步。奧里維病已經完全好了,但老是異乎尋常的睏倦。他不想出去,心裡有點隱隱約約的恐懼,又不喜歡跟群眾混在一起。他的心和精神是勇敢的,肉體卻是嬌弱的:怕喧鬧,騷亂,和一切暴烈的行動。他明知自己生來要做強暴的犧牲品,不能夠也不願意自衛:因為他受不了教人家受罪,正如受不了自己受罪一樣。凡是虛弱的人總比旁人更怕肉體的痛苦,因為更熟悉這種痛苦;而他們的幻想還要把它特別加強。奧里維想到自己的精神不怕吃苦而肉體偏偏這樣的怯弱,覺得很慚愧,竭力想加以壓制。但那天早上,他不願意跟任何人接觸,只想整天躲在家裡。克利斯朵夫埋怨他,取笑他,不顧一切地要他出去振作一下:他已經有十天功夫沒上街換換空氣了。奧里維只作聽不見,克利斯朵夫便說:「好吧,我一個人去。我要去看看他們的五一節。要是我今晚不回來,你可以說我是給抓進去了。」
他走了。在樓梯上,奧里維追了上來。他不願意克利斯朵夫獨自出門。
街上人很少。三三兩兩的女工衣襟上綴著一串鈴蘭。像星期日一樣穿得整整齊齊的工人們,很悠閒地溜著。街頭巷尾,靠近地道車站的地方,掩掩藏藏的站著成群的警察。盧森堡公園的大鐵門給關上了。天氣老是很溫暖,罩著霧。已經好久沒有太陽了……兩個朋友挽著手臂,不大說話,心裡非常相愛,偶然交換一言半語,喚起一些親切的往事。在區公所前面,他們停下來瞧瞧氣壓表:頗有上升的趨勢。
「明兒我可以看到太陽了。」奧里維說。
那時他們正走在賽西爾家附近,想進去瞧瞧孩子。
「噢,等回來的時候再去吧。」
過了塞納河,人漸漸多起來。安安靜靜散步的人,服裝和臉色都是過假期的模樣;無聊的閒人帶著孩子;工人們也隨便溜達著,有幾個在鈕孔上綴著紅薔薇,神氣卻很和善:都是些冒充的革命分子。你可以感覺到他們非常樂觀,一點兒極小的幸福就能使他們滿足:這天放假的日子只要是天晴或者天不太壞,他們就很感激了……感激誰呢?可不大清楚……他們從容不迫地,嘻開著臉,看著樹上的嫩芽,瞧著女孩子們的穿扮,很得意地說:「只有在巴黎才能看到穿得這樣整齊的孩子……」
克利斯朵夫取笑那個大吹大擂預告的示威運動……好傢夥!……他心裡又喜歡他們又瞧不起他們。
他們倆越往前進,人越來越擠了。形跡可疑的蒼白的臉,混在人堆里等機會。水已經給攪動了。每走一步,水就更混濁一些。好似從河底下浮起來的氣泡一樣,有些聲音互相呼應:呼哨聲,無賴的叫喊聲,在喧鬧的人堆中透露出來,令人感到積聚的水勢。街的那一頭,靠近奧蘭麗飯店的地方,聲音尤其宏大,像水閘似的。警察和士兵攔著去路。大家在那兒不由得擠做一堆,又是叫嚷,又是吹哨,又是唱,又是笑……那是群眾的笑聲,因為他們不能用說話來表白種種曖昧的情緒,只能用笑來發泄一下……
這些群眾並沒惡意。他們不知道自己要些什麼。在沒知道以前,他們只鬧著玩兒:煩躁,粗暴,可還沒有惡意;覺得彼此擁擠,罵罵警察,或者互相吆喝一陣,都挺有意思。但他們漸漸急躁起來。站在後面的人因為看不見前面的情形而不耐煩,又因為躲在肉屏風後面危險性比較少而格外表示激烈。站在前面的人進退不得,悶死了,越來越受不了的局面使他們氣憤之極;而壓迫他們的人潮的力量,又把他們自身的力量增加了百倍。大家越擠越緊,像一群牲口,覺得全群的熱氣流到了自己身上,所有的人湊成了一個整體,而每個人都等於是全體,跟巨人布里亞柔斯[18]一樣。熱血的怒潮不時在千首怪物的胸中直冒,眼睛含著仇恨,聲音含著殺氣。躲在第三四行的人開始扔石子了。好些人在臨街的窗口張望,仿佛是看戲;他們一邊刺激群眾,一邊焦灼不耐地等軍隊開火。
克利斯朵夫手腳並用地闖進這個密集的人堆,像栓子一般硬挨進去。奧里維跟著他。人牆略微露出了一點兒隙縫,讓他們過去,隨後又合上了。克利斯朵夫興高采烈,完全忘了五分鐘以前自己還說民眾不會暴動。不論他跟法國的群眾和他們的要求是怎樣的不相干,他一卷進這股潮水,便立刻被融化了;不管群眾要的是什麼,他只知道跟著要;不管自己往哪兒去,他只知道往前,呼吸著這股狂亂的氣息……
奧里維跟在後面,被克利斯朵夫牽引著,毫無興致,頭腦很清楚,對於他同胞的熱情,對於那股把他推著擁著的熱情,比克利斯朵夫不知冷淡多少倍。因為病後身體虛弱,他和人生離得更遠了……又因為神志清楚,精神灑脫,所以連最小的枝節都深深地印入他的腦海。他很愉快地瞧著前面一個姑娘的後影,黃澄澄的脖子,皮膚蒼白而細膩。同時,從這些緊擠在一起的人身上蒸發出來的氣息使他作嘔。
「克利斯朵夫。」他用著哀求的口吻叫了一聲。
克利斯朵夫不理他。
「克利斯朵夫!」
「怎麼呢?」
「咱們回去吧。」
「你可是害怕了?」克利斯朵夫問。
他繼續向前。奧里維苦笑著跟在後面。
在幾排以前的危險地帶內——沒法向前的群眾擠在那兒好比一道柵欄——奧里維瞧見他的小駝子爬在一所賣報亭的頂上。他用兩手撐著,非常不方便地蹲在那裡,一邊笑一邊向人牆那一邊眺望,不時回過頭來,得意揚揚地望著群眾。他看到了奧里維,眉飛色舞地瞅了他一眼,然後又眺望廣場那方面,睜大著眼睛等著……等什麼呢?——等將要來到的事……而且不止他一個,周圍多少的人都等著奇蹟!奧里維瞧了瞧克利斯朵夫,發覺他也在等待……
奧里維招呼孩子,嚷著要他下來。愛麥虞限只裝不聽見,不再對他望了。他也看到了克利斯朵夫。他很高興在騷亂中露面,一方面是向奧里維表示勇敢,一方面是讓他著急,算是他和克利斯朵夫在一起的懲罰。
奧里維在人堆里也遇到幾個別的朋友。黃鬍子高加只等衝突發生,用專家的眼光估量著爆發的時間。更遠一些,美麗的貝德和旁邊的人互相說些難聽的話。她居然擠到了第一排,嗄著嗓子罵警察。高加走近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一看見他,譏諷的脾氣又發作了:「我不是早說過嗎?什麼事都鬧不起來的。」
「等著瞧吧!」高加說,「別老待在這兒。隨時會出亂子的。」
「別胡扯!」克利斯朵夫回答。
那時騎兵被人家扔石子扔得不耐煩了,上前來想廓清通到廣場的入口;中間的隊伍領先,放開奔馬的步子。於是秩序亂了。像《福音書》上說的,頭變做了尾。最前的一排變成了最後一排。可是他們也不願意老是受窘,一邊逃一邊向追兵辱罵,一槍還沒有放就把他們叫作「兇手!」貝德尖聲怪叫地往人堆里直溜,像一條鰻魚似的。她找到了朋友們,躲在高加闊大的肩膀後面喘過氣來,緊挨著克利斯朵夫,把他的胳膊擰了一把,為了害怕或是別的理由,向奧里維丟了一個眼風,又咆哮著對敵人們晃晃拳頭。高加抓著克利斯朵夫的手臂,說:「咱們走吧,上奧蘭麗鋪子去。」
他們走幾步路就到了。貝德和格拉伊沃兩人已經先在那兒。克利斯朵夫正要進去,後面跟著奧里維。這條街是中間高,兩頭低的;站在小飯鋪前面五六級高的階沿上可以眺望街心。奧里維從人堆里鑽出來,呼了一口氣。他一想這氣味惡劣的酒店和那些瘋子的狂叫就覺得噁心,便和克利斯朵夫說:「我回去了。」
「好吧,我過一個鐘點來找你。」
「別再出去了,克利斯朵夫!」
「膽怯鬼!」克利斯朵夫笑著回答。
說罷他便走進飯店。
奧里維剛要在鋪子的轉角上拐彎,再走幾步就可以拐進一條小巷,和騷亂的場面隔離了。但他那個小朋友的形象忽然在腦中浮現,便回過頭去東張西望地找,正看到愛麥虞限從他的瞭望台上摔下來,奔逃的群眾踩在他身上,警察又在後面追來。奧里維不假思索,立刻跳下階沿奔過去救護。一個馬路小工看到情形非常危急:大兵們拔出了腰刀,奧里維伸出手去想把孩子拉起來,被勢如潮湧的警察把兩人一齊衝倒了。小工驚叫了一聲,也沖了進去。同伴們跟在他後面過來。站在酒店門口的人,還有已經進了酒店的人,都先後聽見了呼救聲奔出來。兩隊人馬像狗一般扭在一起。站在階沿高頭的女人們嚇得直嚷——奧里維這個貴族的小布爾喬亞,比誰都厭惡鬥爭的人,竟這樣的撥動了鬥爭的機鈕……
克利斯朵夫被工人們牽引著,加入了混戰,可不知道誰發動的。他萬萬想不到有奧里維在內。他以為他已經走了,在絕對安全的地方了。當時簡直沒法看出戰鬥的情形。每個人都弄不清攻擊自己的是誰。奧里維在漩渦中不見了:船沉到水底下去了……不知哪兒飛來一拳,打在他左胸上,他立刻倒下去,被一窩蜂的群眾踏在腳下。克利斯朵夫被一陣逆流擠到戰場的另一頭。他心裡沒有一點兒仇恨,只是興高采烈地跟大家推來撞去,好似在鄉村里趕集似的。他並沒想到事情的嚴重,所以被一個肩膀闊大的警察抓著手腕,攔腰抱住的時候,他還開玩笑地說:「可要跳個華爾茲,小姐?」
可是第二個警察又撲上他的背,他便像野豬似的抖擻一下,掄著拳頭往兩人身上亂捶亂打,他怎麼肯被人制服呢?撲在他背上的敵人滾在地下了。另外一個狂怒之下,拔出刀來。克利斯朵夫看見刀尖離開自己的胸脯只差兩寸,馬上閃過身子,抓著敵人的手腕,拼命想奪下武器。他一下子弄不明白了;至此為止,他把事情看作遊戲一樣……但那時他跟敵人扭做了一團,互相打著嘴巴。他沒有時間思索。對方眼裡有了殺性,而他心中也起了殺性。他眼看自己要像一頭綿羊似的被人宰割了,便冷不防把敵人的手腕跟刀一齊扭轉來,對著敵人的胸脯扎進去,他覺得自己要殺人了,真的殺了。於是他眼睛裡看出來的東西都不同了,如醉若狂地大叫起來。
一叫之下,效果簡直不可想像。群眾嗅到了血腥。一剎那間,他們變成了一群兇惡的獵犬。到處都放起槍來。許多窗口掛出了紅旗。巴黎革命的隔世遺傳,使他們立刻布置了障礙物。街面的磚石給掘掉了,街燈的柱子給扭曲了,樹木給砍下了,一輛街車在街上仰天翻著。大家利用幾個月來為敷設地道車而掘開的壕溝。圍著樹木的鐵欄扯成了幾段,被人當作彈丸用。口袋裡和屋子裡都出現了武器。不到一小時,局面完全變了暴動的形勢,全區都成了戰場。克利斯朵夫的模樣教人認不得了,爬在障礙物上高聲唱著他作的革命歌,幾十個聲音在四周附和。
奧里維被人抬到奧蘭麗酒店裡,已經失去知覺。人家把他放在鋪面後間的一張床上。床腳下蹲著那個駝子,垂頭喪氣。貝德先是嚇了一跳,遠望以為受傷的是格拉伊沃,等到認出是奧里維,不由得失聲叫起來:「還好還好!我以為是雷沃博呢……」
然後她動了惻隱之心,把奧里維擁抱了一下,在枕上扶著他的頭。奧蘭麗照例很鎮靜,解開他的衣服,先做了一個初步的包紮。猶太醫生瑪奴斯·埃曼碰巧帶著他形影不離的加奈在場。他們像克利斯朵夫一樣為了好奇心來看看示威運動,目睹這場混戰,看著奧里維倒下去的。加奈哭得很傷心,同時又想:「我到這兒來幹嗎呢?」
瑪奴斯把奧里維診察了一遍,立刻斷定沒希望了。雖然對奧里維很有好感,但他不是一個看著無可挽救的事發呆的人,便不再關心奧里維而想到克利斯朵夫了。他一向佩服克利斯朵夫,拿他當作一個病理的標本看的。他知道他關於革命的思想,很不願意克利斯朵夫以局外人的身份去冒無謂的危險。輕舉妄動而打破腦袋還是小事;倘若克利斯朵夫被抓去了,官方一定會拿他出氣的。人家早已通知他,警察當局在暗中監視克利斯朵夫;將來他不但要對自己鬧的亂子負責,還得替別人闖的禍負責。瑪奴斯剛才遇到愛克撒維·裴那在人堆里徘徊,為了好玩也為了公事;他向瑪奴斯招招手,說道:「你們的克拉夫脫真胡鬧,居然爬在障礙物上臭得意!這一回我們可不放過他了。該死!你叫他快快溜吧。」
說是容易,做起來可難了。倘若克利斯朵夫知道奧里維死了,他會變成瘋子,還要亂殺人,直到把自己的命送掉為止。瑪奴斯對裴那說:「要是他不馬上溜,一定完了。讓我去把他帶走。」
「你怎麼辦呢?」
「加奈有汽車,就停在拐角兒上。」
「哎,對不起,對不起……」加奈氣吁吁地說。
「你把他送到拉洛希,」瑪奴斯打斷了他的話,「還趕得及邦太里哀的快車。你送他上瑞士的車子。」
「他不願意的。」
「我有辦法。我可以告訴他,耶南會到瑞士去跟他相會,甚至說他已經走了。」
瑪奴斯不再聽加奈的意見,逕自到障礙物堆上去找克利斯朵夫。他膽子不大,聽到槍聲就挺挺腰板,表示不怕,他一邊走一邊數著地下的石板,看是雙數還是單數,預卜自己會不會送命。但他並不退縮,一個勁兒往目的地走去。他走到的時候,克利斯朵夫正爬在仰天翻倒的街車高頭,騎在一個輪子上,拿手槍向天空放著玩兒。障礙物四周,一大堆全是巴黎的流氓,像大雨後陰溝倒灌時流出來的髒水。在他們中間,你分不清誰是第一批的戰士了。瑪奴斯大聲喊著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背對著他,沒聽見。瑪奴斯爬上去扯他的衣袖,被他一推幾乎倒下來。瑪奴斯挺了挺身子,又嚷:
「耶南……」下半句被喧鬧聲淹沒了。克利斯朵夫突然住了嘴,手槍掉在了地下,從車輪上爬下來,跑到瑪奴斯前面。瑪奴斯把他拉著就走。
「你得趕快溜了。」
「奧里維在哪兒?」
「得趕快溜了。」瑪奴斯又說了一遍,「為什麼?」
「要不了一個鐘點,這兒就要被軍隊攻下。今晚上你就得被捕。」
「我又沒做什麼!」
「瞧瞧你的手吧……別糊塗了!……你賴不掉的,他們怎麼肯饒你呢?大家已經把你認出來了。快點兒,一分鐘都不能耽誤。」
「奧里維在哪兒?」
「在他家裡。」
「我去找他。」
「不行。警察在門口等著你。他要我來通知你。你快走吧。」
「你要我上哪兒去呢?」
「上瑞士去。加奈用汽車送你。」
「那麼奧里維呢?」
「我們沒時間多說了……」
「我沒見到他是不走的。」
「你可以在那邊見到他呀。明兒他搭頭班車到瑞士找你。快點兒!別的事等會再告訴你。」
他一手抓著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被喧鬧聲和剛才那種發瘋似的衝動攪得迷迷糊糊,既不了解自己做的事,也不了解人家要他做的事,只莫名其妙地讓人家拉著跑。瑪奴斯一手抓著克利斯朵夫,一手抓著加奈,把他們送上汽車。加奈對於人家派給他的差事很不願意接受,也不願意克利斯朵夫被捕,但他寧可由別人來救克利斯朵夫。瑪奴斯素來知道加奈的脾氣;因為不放心他的膽小,所以正要跟他們分手而汽車已經發動的時候,瑪奴斯突然改變了主意,也上了汽車。
奧里維依舊神志昏迷,旁邊只有奧蘭麗和愛麥虞限兩個人。房間裡沒有空氣,沒有光線,非常淒涼。天差不多已經黑了……奧里維在深淵之中浮起了一剎那,手上感覺到愛麥虞限的嘴唇和眼淚,有氣無力地笑了笑,掙扎著把手放在孩子頭上。啊,他的手多麼重啊!……他又失去了知覺……
在彌留者的枕上,奧蘭麗放著一小束鈴蘭。院子裡一個沒有關緊的龍頭讓水滴滴答答地流在桶里。思想深處,種種的形象顫動了一剎那,好似一道快要熄滅的光明……一所內地的屋子,牆上爬著蔓藤;一個花園,有個孩子在玩兒:他躺在草坪上;一道噴泉涓涓的流入石缽。一個女孩子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