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024-10-09 05:17:13
作者: 阿爾貝·加繆
第二天,里厄力爭召開的衛生委員會會議,雖被認為不是時機,但省政府還是同意了。
「不錯,居民都感到不安,」里夏爾承認,「而且,這樣街談巷議,什麼事都誇大了。省長對我說:『你們要開會就趕緊開,但是不要聲張。』況且,他確信這不過是一場虛驚。」
貝爾納·里厄開車捎上卡斯泰爾,一道去省政府。「您知道嗎,省里沒有血清了?」卡斯泰爾對里厄說道。「知道了,我給省藥庫打過電話。藥庫主任十分震驚。必須從巴黎調運過來。」「但願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已經發過去電報了。」里厄回答。
省長很熱情,但是有點焦躁。「先生們,我們開會吧,」省長說道,「要不要我概括地談一談形勢?」里夏爾認為沒有必要,醫生們都了解,問題僅僅在於應當採取什麼措施。「問題在於,」老卡斯泰爾突然冒出一句,「要弄清這是不是鬧鼠疫。」兩三位醫生歡呼響應,其他醫生似乎猶豫不決。省長卻猛然一抖,下意識地轉身望望門口,仿佛要察看一下門是否關嚴,沒有讓這句聳人聽聞的話傳到走廊去。里夏爾則朗聲說道,依他之見,切勿驚慌失措:這不過是高燒伴隨腹股溝淋巴結腫大的併發症,現在只能講到這個程度,而無論在科學上還是生活里,任何假設都是很危險的。老卡斯泰爾沉靜地咬著發黃的小鬍子,抬起明亮的眼睛,看了看里厄,然後,他那和善的目光又移向與會者,指出他非常清楚這是鼠疫,但是要正式確認,勢必就得採取無情的措施。他深知正是有這種顧忌,他的同行們才往後退縮。因此,為使他們安心,他情願接受不是鼠疫的說法。省長坐不住了,聲稱不管怎麼說,這樣論事推理總歸不是好辦法。
「這樣論事推理的辦法好不好,不是關鍵,」卡斯泰爾說道,「只要能引人思考。」
里厄一言不發,有人詢問他的見解。他說:「這是一種傷寒性高燒,而且伴隨腹股溝淋巴結炎和嘔吐。我曾做了腹股溝淋巴腫塊切片,送去化驗,化驗結果辨認出傳播鼠疫的粗矮桿菌。要全面判斷,還必須說明,這種桿菌有些變異,不大符合傳統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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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夏爾強調指出,正是這種情況導致猶豫不決,至少還得等待幾天前開始的批次化驗的統計結果。
「如果有一種細菌,」里厄沉默片刻,又說道,「三天工夫就能使脾臟腫大三倍,使腸繫膜神經結腫成橘子那麼大,裡面充滿了糊狀物,那就容不得猶豫了。各個傳染源日益擴大。疾病按照這樣的速度傳播,如果不能被遏止的話,那麼用不了兩個月,就能奪走全城一半人的生命。因此,你們稱這為鼠疫或者增長性熱症,都無關緊要。關鍵只有一點,你們必須阻止它屠殺全城半數居民。」
里夏爾認為,無論怎樣,都不應該描繪得一團漆黑,況且,病症的傳染性還未得到證實,因為那些患者的親人還很健康。
「可是,還有別的人死了,」里厄指出,「當然了,傳染性從來就不是絕對的,不然的話,那就要呈幾何級數無限增長,人口就會以驚人的速度銳減。這不是把什麼都描繪得一團漆黑,而是要採取防範措施。」
這時,里夏爾想要總結一下當前形勢,提醒大家注意,這場疫病如果不能自動終止,那麼為防止蔓延,就必須實施法律規定的嚴厲措施。為此,也就必須公開承認是鬧了鼠疫,而說鼠疫又不能絕對肯定,因此還得認真考慮。
「問題並不在於了解,」里厄仍然堅持,「法律規定的措施是否嚴厲,而在於確認這些措施是否必要,以防止全城半數居民喪生。餘下的事情屬於行政範疇,而我們的體制恰恰設置了省長這一職位,以便處理行政問題。」
「當然了,」省長說道,「不過,我需要你們正式確認,這是一場鼠疫。」
「即使我們不確認,」里厄說道,「鼠疫照樣存在,可能害死全城半數居民。」
里夏爾有點煩躁了,插言道:
「事實上,我們這位同行認定是鼠疫,他對症候群的描述就是明證。」
里厄回應說,他描述的不是症候群,而是他親眼所見。他親眼所見,正是腹股溝淋巴結炎,黑斑,進入譫妄狀態的高燒,四十八小時之內就斃命。里夏爾先生能否肯定,不採取嚴厲的預防措施,瘟疫也會停止,他能否為此擔負責任?
里夏爾遲疑了,他注視著里厄,說道:
「坦率地告訴我您的想法,您確認這是鼠疫了嗎?」
「您這樣提問題不恰當。這不是措辭的問題,而是爭取時間的問題。」
「您的想法,」省長說道,「會不會是這樣,即使沒有鬧鼠疫,也應該實施鼠疫流行期間所規定的預防措施呢?」「如果非要我有一個想法,那的確是這樣吧。」醫生們商議起來,里夏爾終於說道:「那好,我們就負起責任,行動起來,就當這種疾病真是鼠疫。」這種說法贏得了熱烈讚許。「您也是這種看法吧,我親愛的同行?」里夏爾問里厄。「怎麼個說法無所謂,」里厄回答,「我們就這樣說吧:我們絕不能就當全城半數居民不會死於非命,因為這樣無作為,那些人就可能遭殃。」
在普遍陰鬱的情緒中,里厄離開了。不大工夫,他就行駛到了城郊,聞到油炸食品的香味和尿臊氣,只見一個腹股溝血淋淋的女人,朝他轉過身來,發出慘死的號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