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難王孫的崛起
2024-10-09 05:12:03
作者: 度陰山
這世界我來了
1162年秋,未來的成吉思汗出生在鄂嫩河上游的一個蒙古包中。他的父親也速該剛從戰場凱旋,這位蒙古聯盟乞顏部落的酋長用粗大的手捧起幾十年後的世界征服者,興奮地對妻子訶額侖說:「他將來會是所有蒙古人的可汗!」訶額侖回答說:「那就該有個像可汗一樣的名字。」
也速該扭頭看了看外面,蒙古包外人聲喧譁,很多人圍著一個五花大綁的囚徒議論紛紛,那是也速該從戰場帶回來的貴重戰利品:一個叫鐵木真的塔塔兒勇士。也速該深情地望著懷裡的嬰兒說,就叫鐵木真吧,希望他將來能像這個偉大的敵人一樣勇敢。
用偉大的敵人的名字給自己的孩子命名是蒙古族的習俗,訶額侖欣然同意這個具有「鐵一般意志」含義的名字。鐵木真就這樣來到了人間。
故事到此,我們還未發現偉大的成吉思汗的出生有魔幻色彩和驚喜之處。慶幸的是,也速該的一個動作讓我們大開眼界。當他小心翼翼地掰開鐵木真的右手時,奇蹟發生了:鐵木真的掌心有一血塊,狀如矛尖。也速該瞪著眼睛看了半天,狂喜道:「這是戰神的長矛,我的兒,將來必是戰場驕子!」他把孩子抱到訶額侖身邊,要妻子好好看看那血塊,訶額侖看到了,身邊的兩個女僕也看到了。很快,乞顏部酋長也速該的長子握血而生的消息像風一樣吹遍了蒙古高原。不過很快大家就都忘卻了,因為每個人都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只有也速該沒有忘記,因為「望子成龍」就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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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少年時代,鐵木真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十歲時,他的體格和力氣就遠在常人之上。他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眼神如火,頭髮泛著金紅色的光,時刻引人注目。第一次跟他打交道的人很快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流露出的那股讓人無法忽視的貴族氣質。
如果沒有意外,多年之後,鐵木真就會繼承他父親乞顏部酋長的位置,倘若再有一點好運氣,他很有可能成為整個蒙古聯盟的可汗。但正應了那句話,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意外就在風平浪靜時突然發生了。
鐵木真十歲時,也速該把他叫到大車輪前,比量了一下,滿意地點頭說:「你已經和車輪一樣高了,該定門親事了。」也速該是個執行力強大的人,說這話的第二天,他就帶著鐵木真踏上了定親之路。
本來,他的目的地是妻子訶額侖的老家,斡勒忽訥部落,那裡以盛產美女聞名蒙古高原。當他途經弘吉剌部時天色向晚,便住進了當地一個叫德薛禪(薛禪是智者的意思)的人家中。德薛禪是個名副其實的智者,他從也速該一行人的裝扮中就判斷出此人非富即貴。於是他拿出十二分的熱情招待也速該和鐵木真,就在飯局上,他探出了也速該的真實身份和此行的目的。
德薛禪轉動眼珠,決心攀龍附鳳。但他是個擁有高級智慧的人,不能太露骨地和也速該提親,這有失體面,而且也無法獲得對方的尊重。這種事必須要從長計議,他思考了很久,終於想到了一個主意。
於是,德薛禪神秘兮兮地對也速該說:「昨夜我做了個夢。夢到天上飛來一隻海東青,一隻爪子抓著太陽,另一隻爪子抓著月亮,落在我的手臂上。我醒來後大為驚異,常識告訴我,日月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怎能到我的手臂上?我確信這是交大運的象徵,現在您帶著您的孩子來了,我更加確信,我的夢應驗了。」
也速該驚異萬分,但又莫名其妙,他說:「我領著我的兒子是去斡勒忽訥部落定親,只是路過此地,不知我兒子和您交大運有什麼關係?」
德薛禪一本正經地說:「當然有關係,我恰好有個女兒叫孛兒帖,也到了定親的年紀。」
也速該早就看到了孛兒帖,年紀和鐵木真相仿,相貌俊俏,超凡脫俗。還未等他對德薛禪的話作出反應,德薛禪又說:「草原上誰不知道,斡勒忽訥部落只是我們弘吉剌部落的一個分部,真正的美女都在我們這裡,您何必捨近求遠?」
也速該發現,如果他不答應這門婚事,就太掃德薛禪的面子了,於是說:「好,那明天早上我就按草原人的規矩替我的兒子來求婚。」
德薛禪一夜未眠。第二天,也速該向他請求把他的女兒嫁給自己的兒子,連求三次,德薛禪才答應。這不是德薛禪抽風擺架子,而是草原上的規矩。這個規矩只是想告訴人們,得到任何東西,包括老婆也一樣,必須要經歷困難,將來才會懂得珍惜。
就這樣,鐵木真有了老婆,不過按草原傳統,他必須要在老丈人家待上一年,干點雜活,才能把老婆帶走。
也速該臨走前,看著鐵木真的眼睛,什麼話都沒說。過了一會兒,他把德薛禪叫到一旁囑咐說:「我這兒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狗,請不要讓狗嚇到他。」
德薛禪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怕什麼?」
也速該一字一句地說:「狗,鐵木真怕狗。」
鐵木真喪父
鐵木真小時候怕狗,和鐵木真關係不大,和蒙古的狗關係很大。蒙古的狗體格碩大,黑毛豎立,極為可怖。它有點像我們今天所見的藏獒,但比藏獒的攻擊力大,如果它發起瘋來,赤手空拳的年輕人都不是它的對手。在那個時代,到蒙古包去做客的客人對主人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看好您的狗。
也速該離開德薛禪家上路後,還在擔憂鐵木真和狗的問題。不過很快,他就不擔憂了。回來的路上,也速該遇到了一群正在野炊的塔塔兒人。按草原上的規矩,遇到別人的宴會時應該加入,正如今天我們遇到摔倒的老人時應該去攙扶一樣,都是傳統美德。加入宴會時不需要說謝謝,吃完後抹嘴就走,也不需要說再見。不過在草原上參加宴會和我們今天攙扶老人不同,攙扶老人最大的風險不過損失點錢,而在草原上參加宴會卻可能會損失一條命。
塔塔兒人和蒙古人交戰多年,是不同戴天的仇敵。按理,也速該就不該參加他們的宴會,可也速該是個受傳統道德束縛的人,而且他認為,既然是傳統美德,大家都應該遵守。在戰場上是敵人,在飯桌上就是朋友。這就叫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大錯特錯。他坦蕩地參加了敵人的宴會,飯畢抹嘴後,還破例地說了聲謝謝。
塔塔兒人自始至終和也速該陰臉相對,只是在也速該上馬飛奔出很遠後,他們才露出笑容,那是得意的獰笑,其深意在幾個時辰後也速該的胃中得到了答案。
一開始,也速該只感到腹痛,很快,各處關節開始劇烈疼痛。他立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快馬加鞭想活著趕回部落。剛剛到達他的蒙古包前,他就從馬上栽了下來,被人抬到了氈子上,馬上有巫師來進行診斷,診斷結果是:中毒。巫師偷工減料地進行了一場驅病儀式,如你所知,毫無效果。也速該兩眼發黑,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他看著身邊的老婆訶額侖和幾個孩子,不禁悲從中來,他對默默垂淚的貼身侍衛蒙立克說道:「我的幾個兒子年紀都小,真不知我死後他們會落入何等境地。你現在快去把鐵木真叫回來!」
蒙立克奔出蒙古包,翻身上馬,馬不停蹄地衝到德薛禪家。德薛禪對蒙立克的到來甚為驚訝,問其原因。蒙立克心想,如果我對他說酋長完蛋了,他這種勢利眼肯定會退婚,鐵木真已經失去了父親,不能再失去老婆。他機靈地回答德薛禪的問話:「我家酋長思念鐵木真茶不思飯不想,所以讓我來領鐵木真回家探親,幾天後再給您送回來。」
德薛禪就更驚訝了:「才離開幾天怎麼就如此思念?」
蒙立克繼續抖機靈:「您也知道,鐵木真將來是我們乞顏部的酋長,我家老酋長寄予期望太大,難免想念。」
德薛禪一聽這句話,馬上滿意地笑笑,說:「好,領走吧,記得把我的好女婿送回來。」
回去的路上,蒙立克緊閉雙唇,頻頻揮舞鞭子,把馬打得直叫。鐵木真從他的反常行為中意識到事情有點不對,問道:「我父親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蒙立克不回答,更加用力地抽打馬屁股。鐵木真不停地問,最後,蒙立克猛地拽住韁繩,馬的前蹄騰空而起,在原地轉了幾個圈。他的眼圈紅紅的,對鐵木真只說了四個字:「回去看吧!」
鐵木真斷定父親一定出了事,但到底是什麼事,他不敢想。所以他也頻頻揮動馬鞭用以驅逐那些可怕的想法,兩匹馬像兩支箭一樣射向夕陽。
當鐵木真渾身塵土跳下馬衝進蒙古包時,也速該已離開人世,在他身邊,鐵木真的母親和他的五個弟弟神情哀傷,痛不欲生。
就當鐵木真一家沉浸在無限悲傷中時,也速該所擔心的事情不幸地發生了。
被拋棄
也速該臨死前的擔憂不是杞人憂天,而是有其深刻道理的。想要知道這個道理,必須要回顧蒙古部落的簡史和當時蒙古人的社會習俗。
據蒙古人自己說,他們是蒼狼和白鹿的後代,長期放牧於今克魯倫河和肯特山(不兒罕山)周圍。若干年前,蒙古部落分為乞顏部、弘吉剌部、泰赤烏部、札答闌部、兀良哈部、巴阿鄰部、巴魯剌思部、主兒勤部等幾十個部落,部落之間互相爭奪殺伐。忽然有一天,也速該所在的乞顏部落出了位英雄人物合不勒,他形式上統一了蒙古部落,由此成為蒙古聯盟的第一任可汗。
到了第四任的時候,蒙古聯盟的可汗人選只有一位,那就是乞顏部合不勒汗的孫子也速該,也就是鐵木真的父親。但泰赤烏部認為,風水輪流轉,可汗人選應該從他們部落里出。蒙古聯盟的長老們說服不了泰赤烏部,所以也速該也沒有辦法繼任可汗。雖然如此,也速該卻憑藉能力維持了蒙古聯盟形式上的存在。他沒有可汗之名,卻有可汗之實。
不過必須要注意一點,蒙古可汗的權力只限於指揮征戰和狩獵。至於各部落的內政,可汗是無權過問的。蒙古聯盟本來就是個鬆散的組織,也速該只是通過強硬的手段讓這些部落表面尊重自己而已,當他一死,各部落尤其是對乞顏部懷恨在心的泰赤烏部當然就會拋棄他們一家。
這是內憂,還有外患。
蒙古聯盟的東南方就是他們的世仇塔塔兒部,正南方則是汪古部。在蒙古部的西南方,是強大的克烈部,克烈部西面是更強大彪悍的乃蠻部。而蒙古部的北面則是狡獪善戰的森林部落和桀驁不馴的蔑兒乞部。總之,虛弱不堪的蒙古聯盟處於四戰之地,稍不留神,就會被其他大部落吞噬。
也速該的擔心還體現在蒙古草原上充滿陷阱、背叛、劫掠和屠殺的險惡環境,人與人之間沒有忠誠,只有生存的利益。或許,擁有超人智慧的也速該的妻子訶額侖想過會遭到聯盟的背叛,她只是沒想到,背叛會來得那麼快。
也速該去世一年後恰逢春祭,這是蒙古人祭祖的典禮,所有蒙古貴族都要參加。祭祖典禮結束後,參加祭祖的人會分得祭品,這些祭品對貴族們的象徵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
這一年度的春祭是由蒙古聯盟第二任可汗——泰赤烏部俺巴孩的兩個老婆主持的,二人故意不通知訶額侖,訶額侖偏偏來了。但她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當祭祀典禮結束後,她沒有分到祭品。在蒙古人眼中,如果一個人沒有分到祭品,就暗示他已不是部落的人。
訶額侖發現了這一殘酷的現實,馬上擋住俺巴孩兩位老婆的去路,強悍地質問兩個老太婆:「為什麼祭祖不通知我?」
兩個老太婆歪著腦袋,冷笑。
訶額侖立即轉入進攻,夾槍帶棒地向在場的所有人問道:「也速該的確是死了,可你們難道不知道他的兒子會長大成人?你們就不怕他的兒子將來發怒?你們分祭品為什麼沒有我的?你們今天不分我祭品,明天是不是還想拋棄我們一走了之?」
訶額侖本以為這番話能威懾住兩個老太婆,但她錯誤地估量了自己的權能和影響力。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也速該已經死了,兒子們還沒有長大成人,草原是個講究功利主義的地方,光講大話是嚇不住別人的。所以,她的話音才落,兩個老太婆就開始反擊:「你說我們祭祖沒有邀請你,我們憑什麼邀請你?你有什麼權利來?你又有什麼權利分祭品?有本事就在你自己的家裡祭祖,我們絕不干涉。」
訶額侖七竅生煙,緊咬嘴唇,臉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最後她強忍住屈辱,用手指著兩個老太婆,吐出一個字:「好!」再用手指掃了一遍泰赤烏部的所有人,憤怒地離開了。
鐵木真安慰悲憤而回的母親,道:「我們不必求他們,總有一天,他們會來求我們。」
訶額侖苦笑一下,把幾個孩子摟在懷裡,不由自主地思念起了丈夫也速該。
鐵木真用大話安慰母親的那天晚上,泰赤烏部召開了一次緊急會議。會議決定,拋棄鐵木真一家。第二天天未亮,泰赤烏整個部落拔營而去,只留下殘餘的火星飛翔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開始自力更生
泰赤烏部不僅自己走,而且還帶走了其他部落的人,包括乞顏部。這一晴天霹靂打在訶額侖的頭上,她在蒙古包外險些站立不住。蒙立克的父親察剌合氣憤不過,爬上馬背追上了泰赤烏部,他拉住部落酋長塔里忽台的馬頭,懇請他們不要拋棄鐵木真一家。塔里忽台並沒有尊老愛幼的美德,說:「深水已乾涸,巨石已破碎。你若不從我的馬前閃開,我就給你一矛。」
察剌合跳起來抓住馬的鬃毛,說:「你們這是忘恩負義,要遭長生天(蒙古人信仰的宗教神)懲罰的!」
塔里忽台哇呀呀怪叫起來,從身邊的人手裡奪過長矛,踢開察剌合,刺向他的後背,然後指著察剌合的鼻子說:「他也速該家對我們有什麼恩?你趕緊滾開。」
察剌合身中長矛,回到訶額侖的蒙古包時已奄奄一息。鐵木真趴在這位老人的床前傷心地哭出聲,這是他在這個冷酷的社會上蹣跚學步的開始,他後來對敵人的殘酷無情正是這一課教授給他的知識。
訶額侖麻利地察看了察剌合的傷口,發現察剌合必死無疑,她突然渾身生出一股勇氣,奔出蒙古包,持了代表乞顏部的九尾大纛跨上馬背,向泰赤烏部撤走的方向追去。
泰赤烏部認為拋棄鐵木真一家心安理得,所以慢悠悠地走著,訶額侖很快就看到了車輛、牲畜群和牧民群如一條長龍緩慢地行進在路上,長龍的最前頭是塔里忽台,他騎在馬上,得意洋洋。訶額侖沿著長龍飛奔到龍頭前,勒住韁繩,擋住塔里忽台,使盡全身力氣把九尾大纛在空中一振,大聲說:「你們忘記了當初和也速該在一起的誓言了嗎?你們怎麼敢背叛誓言拋棄他的後代,就不怕長生天懲罰你們嗎?」
這突如其來的質問起到了短暫的效果,很多人都低下頭,塔里忽台也險些被震住,不過他已是鐵了心要拋棄訶額侖一家,所以馬上充滿勇氣,向地上吐了口水說:「什麼誓言,你是說生死與共嗎?他已死了,我們難道也和他一起去死嗎?」
訶額侖氣得嘴唇直顫,塔里忽台很擔心她繼續煽動部眾,一夾馬沖向前把她擠到了一邊,長龍繼續向前行進。不過訶額侖這次並沒白來,乞顏部的人良心發現,主動留了下來。
這並不是曙光,而是迴光返照。幾天後,這批乞顏部的人趁夜拔營,再一次悄悄地拋棄了鐵木真一家。讓鐵木真一家最為悲憤的是,也速該生前最信賴的助手蒙立克也走了。他們離開的理由是充分的:也速該已死,訶額侖沒有能力帶領他們狩獵和進行掠奪戰爭,效忠這個家族已不能帶來任何利益,效忠何用?
訶額侖召集了家庭會議,參加會議是當時留下的所有人,鐵木真和他三個同胞弟弟合撒兒、合赤溫、帖木格,一個同胞妹妹帖木侖,兩個同父異母弟弟別克帖兒、別里古台。還有也速該的小老婆速赤格勒以及兩個女奴。
訶額侖說:「我們現在一貧如洗,只剩下兩個蒙古包,你們年紀又小,我又是女流之輩,想在草原上生存下去,沒個壯勞力是不成的。所以我現在有三個計劃,你們看哪一個最適合咱們。第一,跟上塔里忽台,諂媚他,讓他收留咱們;第二,去投靠附近的札答闌部;第三,我們自力更生。」
長時間的沉默。最終,鐵木真打破了沉默:「我選第三條路。塔里忽台是個畜生,不可能收留我們,投靠札答闌部難免寄人籬下。母親大人,只要我們緊緊團結在一起,就沒有過不去的山。」
訶額侖對鐵木真的志氣很欣賞,然而,豪言壯語說起來容易,因為它只需要上下嘴唇一碰,但實際生活起來,就沒那麼容易了。
訶額侖發誓要把孩子們養大,她像個原始人一樣到處採摘野果、挖掘野菜給孩子們充飢。她奔波於鄂嫩河上下,如同猴子一樣攀登於懸崖峭壁旁,採摘連畜生都不喜歡吃的野果。訶額侖只能充當採集者的角色,因為她沒有狩獵的能力。
鐵木真和他的弟弟們也為母親分憂,他們在河邊釣魚,在草原上捕捉旱獺,用自製的弓箭射擊樹上的小鳥。總之,訶額侖一家現在靠著大自然上頓不接下頓地存活著。
在此之前,鐵木真是小貴族,衣食無憂。忽然之間從高處滑落到貧窮無依的境地,他的心情可想而知。他終於了解到在社會的底層意味著什麼,知道了沒有個完整的家庭是什麼情狀,知道了沒有足夠的牲畜提供肉、奶或毛氈來搭建蒙古包的辛酸。他在勉強餬口的生存掙扎中,異常渴望著當初享受的富裕和自由。
這種心情在他和札答闌部的札木合相識後更加迫切,札答闌部也屬於蒙古血統,不過也速該在世時始終沒有把他們團結到自己麾下。和其他蒙古部落一樣,札答闌部也驍勇善戰,最近幾年勢頭極盛,而札木合則是這個部落酋長的長子,沒有意外,他將是明日的札答闌部掌門人。
二人相識那天,鐵木真正在用一塊白布「忽悠」旱獺,旱獺的「蠢笨」極不可思議,它對白色過敏,看到白色就渾身發抖,不能動彈。草原上的人捕捉它時,只要用一塊白布吸引它的注意力,再慢慢靠近它就能手到擒來。鐵木真的白布「吸引」了一隻旱獺,當他正慢慢靠近他的獵物時,突然從身側躥出一個人,撲向呆若木雞的旱獺。遺憾的是,旱獺一扭腰,從他的胯下溜過,搖頭擺尾地逃走了。
鐵木真大為惱怒,因為這可是他家一天的食物,那人卻滿不在乎,胖胖的臉上露出笑容說:「我賠你一隻,我部落里多的是。」
鐵木真聽說有了一天的食物,也就不和對方斤斤計較了,二人攀談起來,對方說他叫札木合,是札答闌部首領的長子。鐵木真通報了自己的名字,後面又加上一句:「我是也速該大人的長子。」
札木合連連點頭,說:「聽說過你父親。你們部落,唉!」
鐵木真知道他嘆息的是什麼,看到他穿著嶄新的羊毛衣,再看看自己身上已經磨破的衣服,他有些自卑,再想到自己本來也可以像札木合那樣,更添憤怒。不過札木合無視這些,從此他和鐵木真經常往來。有一次,札木合把自己的髀石(一種遊戲器具)送給了鐵木真,鐵木真也送給札木合自己的髀石,二人結成安答(兄弟)。
又有一次,札木合把自己製造的響箭送給鐵木真,這種響箭在捕捉草原上的呆頭鹿時特別有用,它的響聲會令受驚的鹿抬起頭來一動不動地仔細傾聽,自然就成了活靶子。鐵木真喜歡這種箭,多年以後,他把這種箭裝備到了他的軍團中。
二人的友誼一直持續著,只是因為身份和經濟條件的不同,鐵木真很少有時間和札木合在一起。
就是在和札木合這位貴公子相識後,雙方境遇的天壤之別讓鐵木真暗暗發誓,一定要讓那些奪走他富裕和自由的人付出血的代價!
但有個前提,他必須要和母親以及兄弟們用勤勞的雙手重新獲取富裕和自由。
殺弟
表面看,鐵木真家族的艱苦奮鬥是一幅和諧的畫卷,每個成員都在為家族的復興不遺餘力。實際上,在孤立的處境和貧苦的生活狀態下,必然會產生不和諧的音符,因為有些人是無法吃苦的。
對蒙古兒童來說,父親不僅是家長,還是老師,蒙古兒童的早期教育全來自父親,父親對孩子有引導和命令的雙重權力。遺憾的是,鐵木真和他的兄弟們沒有了父親,而母親訶額侖又在為生計奔波,所以他們在教育的接受上完全空白。
作為家庭的老大,鐵木真早已有了一種想法:他必須擔當父親的角色,他不懂如何教育弟弟們,但卻可以命令他們。才十多歲的鐵木真就已意識到,團結才是力量,而團結之所以能成為一種力量,其基石就是規矩,沒有規矩、制度的團隊,只是團伙,毫無前途可言。
為此,鐵木真給弟弟們立下很多規矩。他說:「在艱苦歲月中,我們必須要有一個領導者,在領導者的帶領下共同進退,誰也不能我行我素,破壞團結氣氛。」
每當鐵木真向他的弟弟們灌輸這一觀念時,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別克帖兒就誇張地笑起來。別克帖兒比鐵木真小一歲,塊頭卻比鐵木真大,在外人看來,他瞧不起鐵木真,尤其是鐵木真總裝老大的行為更讓他嗤之以鼻。
別克帖兒任性自私,在兄弟們中間早已聲名狼藉,即使是他同胞弟弟別里古台對他也很有意見。別克帖兒處處觸犯鐵木真的底線,鐵木真要求大家天不亮就出去幹活,別克帖兒卻在帳篷里睡大覺;鐵木真時常召開會議談論事情,別克帖兒總是不參加;鐵木真禁止大家搶奪別人靠勞動得來的果實,別克帖兒總是把搶兄弟們的東西當成樂事,無組織無紀律。面對家庭機器這個鬆懈、游離出去的零件,鐵木真握緊拳頭,發誓要給這個桀驁不馴的弟弟一點教訓。
他把這一想法告訴了母親,訶額侖經過一天的勞作本已疲憊,可聽了鐵木真的話馬上精神起來,那是一種緊張和惱怒。她對鐵木真說:「你們是親兄弟,要團結,怎麼會有這種可惡的想法?」
鐵木真說:「一個家庭和組織必須要有紀律,人人都應該遵守紀律,可別克帖兒總是違反紀律。」
訶額侖擺手示意鐵木真不要講下去,最後她用一句話結束了這次短暫的談話:「你們要團結,不能生間隙。」
鐵木真是個孝子,所以暫時謹遵母命,但連續發生的兩件事讓他暗下了要教訓別克帖兒的決心。
那是秋高氣爽的一天,鐵木真的同胞弟弟合撒兒用札木合給的響箭射下了一隻雲雀,當他拎著雲雀蹦蹦跳跳地回蒙古包炫耀時,半路遇到了別克帖兒。別克帖兒一看到合撒兒手上的雲雀,眼睛都直了。這很好理解,沒有高超的箭術,誰都拿雲雀沒有辦法。而合撒兒在射箭上天賦異稟,小小年紀就已是百步穿楊的神射手,所以在家族中,雲雀也只有他能射下來。
別克帖兒拿出久經磨鍊的流氓相,伸手出去,對合撒兒吼道:「拿來!」
合撒兒急忙把雲雀藏到身後,顫聲說:「不!我要給母親大人。」
別克帖兒大叫一聲,撲向合撒兒,二人扭打在一起。就在這時,鐵木真來了,他連喊「住手」,合撒兒很聽話地鬆開別克帖兒,別克帖兒卻仍在向那隻雲雀進攻。合撒兒已抵抗不住,就把雲雀扔給了鐵木真。別克帖兒好像瘋了一樣,沖向鐵木真,一拳揍到鐵木真的臉上,終於把雲雀成功搶到手。
鐵木真捂著臉,氣急敗壞,指著別克帖兒:「你還敢搶我的東西?!」
別克帖兒從未將這位大哥放在眼裡,不過從鐵木真手裡搶東西這還真是第一回。他的確有點心虛,所以梗著脖子,用流氓思維回答鐵木真的質問:「這是合撒兒的,怎麼就成你的了?」
鐵木真啞口無言,別克帖兒揚長而去。半路上,他想到鐵木真中了自己一拳,先是緊張,又一想到鐵木真啞口無言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原來這個總裝腔作勢充老大的傢伙也不過如此!他只想到這裡,接下來的想法就是,這隻雲雀是他獨自享用,還是分給母親和弟弟別里古台一點呢?
當天晚上,鐵木真腫著臉和合撒兒到母親那裡告狀,訶額侖討厭這一話題,還是重申她的意思:大家要團結,不要生間隙。為了證明團結的力量,訶額侖還給鐵木真上了一堂模擬課。她把一支箭扔到鐵木真腳下,說:「把它折斷。」
鐵木真輕易地折斷了它。
她又把十支箭扔到他面前,說:「再折斷它。」
鐵木真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沒有折斷。
訶額侖指著鐵木真手中的十支箭說:「你看,團結才是力量。」
鐵木真無動於衷,以他的看法,別克帖兒的無政府主義思想正在消耗團結的力量。
從母親的帳篷出來後,合撒兒噘著嘴說:「母親和稀泥。」
鐵木真咬牙切齒地說:「再給他一次機會!」
合撒兒沒聽明白,正要詢問,鐵木真已經大踏步走了。
不久,合撒兒就明白了哥哥鐵木真那句話的意思。
秋天的蒙古草原上氣溫低了許多,夜晚時已有霜降,河面開始結起一層薄薄的冰,只有正午時分,在強光照射下,冰才消融,也正是這個時候,才能釣到不錯的魚。
雲雀事件的幾天後,鐵木真與合撒兒在河邊釣到了一條金光閃閃的大魚,二人正在高興時,別克帖兒來了。
看到鐵木真手中的大魚,他再一次眼睛發直。幾乎是本能的,他衝上來就搶。鐵木真死死保護他的魚,但他沒有別克帖兒的力氣和志在必得的毅力,所以那條魚很快就到了別克帖兒手中。
鐵木真死盯著他,如同死神盯著他的目標。別克帖兒沒有發現這道死亡之光,搖頭擺尾地走了。
晚上,鐵木真和合撒兒再向訶額侖告狀,訶額侖累得半死,況且一直以來,她認為別克帖兒的行為只是小孩子的胡鬧,沒有鐵木真說的那麼嚴重。所以她仍然要鐵木真團結他的弟弟們,不要生間隙。
鐵木真從母親的帳篷里出來後,陰沉著臉把合撒兒拉到角落裡,一字一頓地問道:「敢不敢殺了別克帖兒?」
合撒兒張大了嘴巴,半天閉不上。鐵木真先是給弟弟講道理:別克帖兒屢次搶咱們的東西,如果任他這樣胡鬧下去,這個家就沒有了規矩,沒有了規矩,大家就各干各的,那就是一盤散沙。母親不也經常說,咱們要團結嗎?要團結就必須要有紀律,別克帖兒沒有紀律,我們就該殺了他。
合撒兒還在張著嘴,他對哥哥的決定震駭不已。鐵木真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而是用命令的口氣對合撒兒說:「明天,找機會殺掉他。」
暗箭所以難防,是因為在明處的人沒有準備,尤其重要的是,用暗箭傷人的人始終在關注目標,所以機會是大把大把的。
第二天,鐵木真和合撒兒背著弓箭,四處尋找別克帖兒。在一個被綠草包圍的小山坡上,他們發現了別克帖兒。
鐵木真馬上就制訂了計劃,他從別克帖兒的背後悄悄摸過去,而合撒兒則從別克帖兒的前面接近他。兩人在茂密的草叢中匍匐前進,慢慢地接近目標,就像獵人不想過早地驚動獵物而小心翼翼地接近獵物一樣。別克帖兒在山坡上悠然自得,吹著口哨,絲毫沒有覺察到危險的臨近。
當接近一定的距離,確定別克帖兒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時,鐵木真把箭搭到弦上,打了個暗號,他和合撒兒一起站了起來,瞄準了他們有生以來最大的獵物。
別克帖兒先看到了合撒兒引滿的弓,不由自主地回頭,又看到了鐵木真指向他的弓箭,搭在弦上的箭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正是鐵木真隨身攜帶的那支響箭。
從二人充滿怒火的眼中,他一切都明白了。這不是兄弟之間的惡作劇,而是敵我之間的生死對峙。
他無路可逃,因為距離太近了,而且合撒兒又是神射手,此時此刻,他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利用情感攻勢。他看著鐵木真,問:「咱們是一父所育的兄弟,你忍心殺弟弟嗎?」
鐵木真把弓弦又向懷中拽了一下。別克帖兒發現這招無用,又陳大義:「你的敵人不是我,咱們有同一個敵人,那就是泰赤烏部。我們應該團結一起向他們復仇,而不是自相殘殺。你倆怎麼可以把我當成是眼裡的沙子、喉嚨里的骨頭呢?」
沒有任何回音,鐵木真冷冷地盯著他,就像是盯著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終於死心了,換了一種腔調對鐵木真說:「不要殺我弟弟別里古台。」
鐵木真小聲地說了一個字:「好!」三指一松,箭射了出去。與此同時,合撒兒早已瞄準獵物後心的箭也射了出去。
別克帖兒一命嗚呼,他是第一個因觸犯鐵木真的權威而付出代價的人,但如你所知,他絕不是最後一個。
雖然已殺掉別克帖兒,可殺氣依然在鐵木真臉上。當他回到蒙古包見到母親時,訶額侖馬上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她嚴厲責罵兄弟二人:「你們是殺人魔鬼,禽獸不如,愚蠢透頂。你們現在除了影子外就沒有朋友和幫手,居然還要殺你們的兄弟。泰赤烏部的仇,你們恐怕是不能報了,此生我就看著你們屈辱地活著,一直到死。」
鐵木真沒有反駁,因為無論是他還是他的弟弟們都確定了一件事:鐵木真的權威不能被挑戰,現在,鐵木真就是這個家庭的權威。
鐵木真殺弟這件事透露出一個重要信息:在這位未來征服者的少年時代,就已經具備了為了取勝和保持領袖地位所必需的那種冷酷無情。
囚徒鐵木真
對挑戰他權威的人冷酷無情,對於那些背叛他的人,只要有機會就要十倍的冷酷無情,比如拋棄他們的泰赤烏部酋長塔里忽台。
塔里忽台自拋棄鐵木真一家後,過了幾年舒心的日子。偶爾想起鐵木真一家時,他總會幸災樂禍地問屬下:「訶額侖一家是不是死在鄂嫩河裡啦?」
大多數屬下的回答都讓他高興:「大概是吧!」
可有人的回答就讓他很掃興:「訶額侖一家都還活著,尤其是她的長子鐵木真,儼然是個大人了。」
塔里忽台做賊心虛,不安地說:「雛鳥還活著,已經能高飛。乳臭未乾的小孩已長大成人……」
他轉起了圈,越轉越快,他對幾年前拋棄訶額侖一家時鐵木真眼裡的火焰仍記憶猶新。他猛地停住,下令:「你們去把鐵木真給我捉來!」
一支二十人的騎兵部隊快速奔向鄂嫩河上游鐵木真帳篷所在地。當他們出現在訶額侖一家的視線里時,鐵木真明白了兩件事:第一,這是敵人塔里忽台的騎兵;第二,如果他們是來開戰的,那麼,勝負已分。他顯然是失敗的一方。
訶額侖和鐵木真的想法一樣,慌張叫喊著讓大家向森林裡跑。婦女兒童先跑了進去,鐵木真和弟弟合撒兒、別里古台站在森林邊緣,誓死保護家人。別里古台有著天神般的力氣,很快就砍倒一棵大樹,當成防禦物,神射手合撒兒連發三箭,由於風速原因,箭箭都空。但他精湛的箭術卻讓塔里忽台的騎兵出了一身冷汗,騎兵隊長使用離間計,向他們大喊:「我們要的是鐵木真,其他人都可以活命!」
別里古台和合撒兒都看向鐵木真,說:「大哥你快跑吧!」
鐵木真傲然道:「關鍵時刻,我怎麼可以拋棄你們?」
兩個弟弟說:「你沒聽見他們說嗎,只捉你,你走了,能拯救自己和大家。」
鐵木真想了一下,就拿定主意,跳上馬背,鑽進森林。這是一片少有人跡的森林,密密麻麻的雪松、落葉松和其他高矮錯亂的樹木,即使是狗熊在裡面都跑不起來,自然更不利於騎兵展開行動。塔里忽台的騎兵見鐵木真騎馬而逃,便信守承諾撇開訶額侖一家,縱馬直追鐵木真,一直追到森林邊緣才勒住馬。他們不敢深入,只是緊緊地守住森林的入口,守株待兔。
鐵木真在森林裡藏了三天三夜,餓了就可憐兮兮地挖掘森林中的野菜,渴了就咀嚼樹葉里的水分。第四天凌晨,鐵木真認為敵人已經離開,就躡手躡腳地向森林入口走去。離出口還有幾米遠時,他決定騎上馬背,可一回頭發現馬鞍不見了,這讓他吃了一驚。他清楚地記得,準備出來時已經把馬鞍子拴牢了。一道閃電映入腦海,他認為這是長生天在示警,敵人還沒有走。
於是他調轉馬頭,躡手躡腳地回到了森林深處。這一躲又是三天三夜,餓了就吃草根,渴了再吸吮樹葉。第七天,鐵木真心想,他們肯定走了。他牽著馬,甚至想哼出幾句蒙古小調來慶祝勝利。離森林出口幾米時,他下意識地扭頭看馬鞍。馬鞍還在,他欣喜起來,小聲地哼出一句小調,突然「轟」的一聲,好像從天降落一塊巨石砸到了地上。鐵木真嚇得急忙蹲下,的確是塊巨石,似乎真的是從天而降,橫亘在森林入口處,壓折了它周圍低矮的樹木。
據說,這塊巨石足有蒙古包那麼大,白如雪,堅如鐵,擋住了鐵木真的去路。鐵木真的腦海中出現一道閃電,他驚叫道:「這是長生天不讓我出去啊,看來敵人還沒有走!」
他先是跪在地上磕頭,向長生天表示感謝,然後返回森林深處。又躲了三天三夜,餓了開始吃樹皮,渴了仍然吸吮樹葉。大自然讓他生存了九天,第十天,他有點惱怒地想,這回他們該走了吧。他牽著馬向森林入口走去,行走過程中,他時不時地回頭看馬鞍子,馬鞍子在。他又去看森林入口處,讓他驚喜的是,那塊巨大的白石不見了!
這是長生天的意思,鐵木真狂喜起來:「敵人走了,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他跳上馬背,給了馬狠狠的一鞭子,馬開始加速,衝出森林。就在衝出森林的一剎那,鐵木真眼前一晃,整個天地倒轉過來,他聽到了馬嘶,看到綠地離自己的臉越來越近,最後終於重重地撞上了它。他「哎喲」一聲,整個身體趴在地上。如你所知,這是慣性,他的馬被什麼東西絆倒,把他摔了出去。
鐵木真很快就知道了絆倒馬的是他的敵人,因為他們已圍了上來,對他拳打腳踢,還咒罵道:「你這個小崽子,居然這麼有毅力,躲了九天,險些沒把我們熬死!」
鐵木真鼻青臉腫地被活捉了。
長生天這次沒有給他警示,他好像因為此事惱怒了一會兒。不過他如果知道孟子說過的那句「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的話,就不會惱怒了,因為經歷磨難是一個偉大人物脫胎換骨的必經步驟。
凡是知道塔里忽台已活捉鐵木真的人都斷定,鐵木真非死不可,包括鐵木真自己。出人意料的是,塔里忽台全方位無死角地「鑑賞」完鐵木真後,卻沒有殺他。他眼珠子骨碌地轉,最後露出一絲獰笑,下令說:「幫我給他戴上枷鎖,各營輪流看守,我要讓他知道我泰赤烏部的勢力有多大!」
所謂各營就是「阿寅勒」。蒙古人遊牧分兩種,一種是個體遊牧,被稱為「阿寅勒」,當時的鐵木真一家雖然有幾個帳篷,但卻屬於「阿寅勒」;另外一種就是集體遊牧,被稱為「古列延」,比如現在的塔里忽台,他的帳篷在中間,主動跟隨他的氏族成員們圍繞著他的帳篷駐紮,形成一個帳篷群。
泰赤烏部的「阿寅勒」們自然很多,所以塔里忽台才說讓鐵木真看看他們部落的勢力有多強大。
就這樣,鐵木真戴著枷鎖每天都從一個營地轉到另一個營地。雖然保住了一條命,但前景非常黯淡,沒有人來拯救他,他也許會死在從一個營地到另一個營地的路上,或者就死在戴著枷鎖的睡夢中。在他的人生中,恐怕沒有比這更糟的了。
不過,此時鐵木真有兩樣法寶,一個是他堅毅的性格,另外一個就是他出奇的好運。
越獄
塔里忽台經常舉行不大不小的宴會,自從囚徒鐵木真到來後,宴會上必不可少的節目之一就是展覽鐵木真。每當宴會達到高潮時,塔里忽台就會讓看管鐵木真的蒙古包主人把鐵木真帶到宴會中央,他每次的開場白都是這樣的:「你們看啊,這個骯髒萎靡的人就是也速該的長子,為他令人作嘔的樣子,乾杯!」
鐵木真站得筆直,冷冷地看著狂歡的敵人,眼裡燃燒起了火。他咬牙切齒地默默發誓:此仇必報,將來我要十倍奉還給你們!
塔里忽台當然不知道鐵木真早就對他恨入骨髓,而每次惡作劇式的羞辱更是讓鐵木真對他的仇恨雪上加霜。不過有一點讓他對鐵木真大為敬佩,那就是,在大半年的折磨屈辱下,鐵木真從未有過沮喪,始終保持著堅毅的個性,保持著別人所沒有的冷靜,這是一種可怕的力量。但塔里忽台不怕,有誰會對砧板上表現堅毅的肉感到恐懼呢?
性格讓他在厄運中存活下去,而運氣則讓他有了打開囚牢的鑰匙。
盛夏的一天,鐵木真按照規定被鎖兒罕失剌一家看管。鎖兒罕失剌一家有著菩薩心腸,夜深人靜後,鎖兒罕失剌和他的兩個兒子沉白、赤老溫幫鐵木真取下了頸上的枷,鐵木真自當囚徒以來第一次睡了個舒服覺。
第二天醒來,鐵木真向鎖兒罕失剌道謝,鎖兒罕失剌取過木枷叮囑鐵木真:「給你取下木枷的事,你千萬別亂說。若是被塔里忽台知道了,我肯定遭殃。」
沉白和赤老溫看著鐵木真,露出同情的眼神。鐵木真忽然意識到,這應該是一個可以擺脫囚禁的機會。他曾幾次三番計劃越獄,但都被自己否決了。泰赤烏部地盤很大,他縱然逃出牢獄,也不可能逃出泰赤烏部的地盤。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逃出牢獄後先躲在泰赤烏部的某個營里。可誰敢收留他?如今,他看到了潛在的避風港,那就是鎖兒罕失剌一家。
能在情況朦朧不明時準確地找到盟友、貴人,這就是智慧。
有了這個基礎,鐵木真開始尋找越獄機會。機會總是為有準備的人大開方便之門。幾天後的夜晚恰好是滿月,塔里忽台命令大擺筵席。幾十頂蒙古包炊煙繚繞,在月光下顯得空靈虛幻。鐵木真的節目演畢後被一個瘦弱的男孩看管著,他決心已定,悄悄地摸到男孩的身後,舉起手上的枷,使盡渾身力氣砸到了男孩的頭上。那男孩「哎喲」一聲趴到地上,鐵木真一看得手,拔腿就跑。
由於身有枷鎖,所以他跑得很慢,沒出多遠就聽到那男孩像被門夾了尾巴的貓一樣,悽厲地喊叫:「犯人逃跑了!」
鐵木真並未因被發現逃跑而驚慌,他冷靜地思考,擺在他面前有兩條可以逃跑的路線,一是進入密林,二是跳進鄂嫩河。可他馬上就打消了這兩個念頭,泰赤烏部人多勢眾,進入密林肯定被搜到,鄂嫩河水深浪大,況且夜晚氣溫很低,他會被凍成冰棍兒。鐵木真急中生智,看了看旁邊河水內的一溜蘆葦叢,跳了進去。
參加宴會的所有泰赤烏人都已拿起武器,有的舉著火把進入密林,有的在鄂嫩河邊大呼小叫地搜索,時不時地向河中可疑的地方射上一箭。
其實,躲在蘆葦叢里並非萬無一失,只是和其他兩條路比起來,它相對比較安全。不過那天夜晚,月亮豐滿,茫茫原野,亮如白晝,泰赤烏人很快就搜到了蘆葦叢。
運氣!
運氣之神降臨到鐵木真身上,來搜捕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菩薩心腸的鎖兒罕失剌。鎖兒罕失剌看到鐵木真浮在水面上蒼白的臉時,先是驚駭——正如鐵木真所料,他是潛在的幫手——接著就是憐憫。他環顧四周發現無人,就蹲下小聲地對鐵木真說:「都說你智勇超群,所以才被塔里忽台捉來囚禁,如今看來果然如此。你不要動,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鐵木真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當然希望稻草更堅硬些,他說:「您一定要幫我。」
鎖兒罕失剌正要說什麼,後面來了一群人,他急忙站起來若無其事地迎上那群人,說:「這地方我已搜過,沒有。你們還是到各個蒙古包搜索一下吧。」
那群人看了看鎖兒罕失剌忠厚的表情,轉身就走了。
鎖兒罕失剌見四下已無人,又蹲下來:「你千萬別動,他們還會殺個回馬槍。」
果然一會兒工夫,那群人又揮舞著刀槍回來了。
鎖兒罕失剌深吸一口氣,迎上他們,以非常謹慎、非常沉著的口吻勸阻他們:「這地方已經搜過,你們應該去那些沒有搜過的地方。方圓幾十里都是我們的人,他不過是個半大孩子,而且身戴枷鎖,能跑多遠?你們只要把所有地方都搜遍了,肯定就能找到他。」
這些人認為他的話很有道理,又掉頭去別的地方了。鎖兒罕失剌見他們走遠,第三次蹲下對鐵木真說:「他們不會來這裡搜了,你趕緊逃走,尋你的母親去。這件事萬不可對任何人講,切記切記。」
鎖兒罕失剌說完這些,站起身來就走。鐵木真不敢大聲叫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恩人的背影消失在月光里。
鐵木真當然有話要和鎖兒罕失剌說,內容大概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現在身有枷鎖,根本跑不出泰赤烏人的地盤,您不如把我帶到您家躲藏起來,風聲一過,我再走。
雖然這些話沒有當面傳達給鎖兒罕失剌,不過鐵木真逃跑之前已經下定決心,必須要讓鎖兒罕失剌送佛送到西。他的辦法是:只要跑進鎖兒罕失剌的家中,這一家人就沒有不救他的道理!
因為這是他從前幾日和今天鎖兒罕失剌的表現中總結出來的。
後半夜,人聲沉寂,鐵木真小心翼翼地從蘆葦叢中爬出來,大致辨認了下鎖兒罕失剌家的方向,踉蹌著奔去。
泰赤烏部各營稀稀落落地分布在草原上,到底哪一個是鎖兒罕失剌的家,鐵木真早已胸有成竹。那天他在鎖兒罕失剌家住宿時發現他家是製作馬奶的,製作馬奶需要攪乳器,如同今天北方人吃餃子前使用的搗蒜器,所以他一面走一面豎耳傾聽,終於,讓他聽到了這種聲音。循著這一聲音,他摸上了鎖兒罕失剌的蒙古包。
他敲毛氈門,鎖兒罕失剌來開門,就看到了這個陰魂不散的鐵木真。鎖兒罕失剌又驚又怒:「你怎麼跑這裡來了,我不是讓你回家嗎?」
鐵木真不出聲,鎖兒罕失剌的兩個兒子沉白和赤老溫急忙把鐵木真請進來,對父親說:「麻雀已逃出樊籠,藏於叢林,叢林都會遮蔽拯救它,現在惶惶的鐵木真到來,咱們連叢林都不如嗎?」
不等父親回答,沉白和赤老溫就把鐵木真拉進蒙古包,去掉了他身上的枷鎖,並且把枷鎖扔到火爐里燒掉,毀滅痕跡。
鎖兒罕失剌陰沉著臉,既對鐵木真也對兩個兒子說:「塔里忽台明天肯定會全面搜索,各個營都不會放過,你看看這蒙古包哪裡有藏人的地方。」
沉白說:「不如給鐵木真一匹馬,讓他趁夜逃走。」
鎖兒罕失剌瞅了這個笨蛋兒子一眼說:「他們現在全面戒備,只要聽到馬蹄響,就會循著馬蹄印追趕,鐵木真能跑過他們嗎?」
赤老溫的想法很成熟:「只有等過幾天他們鬆懈下來了才能走。我倒有個辦法,等他們來搜查時可以把鐵木真藏在羊毛車裡。」
這是個不錯的主意,其實也是唯一的辦法。鐵木真暫時押注成功。
兩天後,塔里忽台的搜索隊來了,他們搜遍了整個蒙古包,最後準備搜羊毛車。鎖兒罕失剌裝出一副冷笑的樣子說:「這麼熱的天,誰會傻到躲進這裡,不被熱死也會被悶死。」
搜索隊看著小山一樣的羊毛車,認為鎖兒罕失剌說得很有道理,只是象徵性地用長矛向羊毛車插了幾下,就離開了。
搜索隊的馬蹄聲消失後,絕處逢生的鐵木真從羊毛車裡爬出來,滿臉通紅,渾身流汗,向鎖兒罕失剌一家人道謝。
鎖兒罕失剌也出了一大身冷汗,他再也不想這樣擔驚受怕了,迅速打發鐵木真逃走。他給鐵木真準備了一匹馬、一隻燒羔羊、兩壺馬奶酒、一張弓、兩支箭。蒙古人不吃生肉,《蒙古秘史》說,鎖兒罕失剌沒有給鐵木真火鐮(用鋼做成的取火工具,形似鐮刀),他的用意是,鐵木真在沒有火鐮的情況下,必須馬不停蹄地趕路才能保證食物能堅持到最後。當鐵木真消失在地平線時,鎖兒罕失剌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這幾天,他的心一直懸在嗓子眼,隨時都會蹦出來;他的腦袋就掛在褲腰上,隨時都會被人拿走。現在,他終於可以把心放在肚子裡、把腦袋放到脖子上了。
幸運之神再度青睞鐵木真,一路上,他沒有遇到塔里忽台的搜索隊。當他順利來到家族紮營的地方時,已是人去樓空。但這難不倒他,他知道母親和弟弟們已經離開此地,只要循著人畜在草地上留下的蹤跡,就能找到家人。
在幾天的尋覓後,他終於在肯特山腳下和他的家人重逢。所有人都喜極而泣,訶額侖憐惜地撫摸著鐵木真的亂發和瘦骨嶙峋的臉。鐵木真卻滿不在乎地說:「我是蒙長生天的保佑才得以生還,雖然吃了很多苦,但這是一時的,積累的經驗卻是終身受益的。」
越獄事件鍛鍊了鐵木真的行動力,自此後,他知道了何時行動,並且果斷地行動。同時,這件事更使他的意志力如虎添翼。「意志力比黃金更寶貴。」多年後,他這樣說。
鐵木真尋馬記
付出必有回報,經過幾年的埋頭苦幹,鐵木真16歲那年,家裡已經有了九匹馬。然而厄運從天而降,那天陽光燦爛,別里古台騎著一匹馬早早出去捕捉喜歡賣萌的旱獺,另外八匹馬在蒙古包外愉快地吃草。三個盜馬賊騎馬如旋風而來,就在鐵木真一家眼皮子底下趕走了那八匹馬。由於沒有其他的馬,鐵木真一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既憤怒又無助。
畜群是蒙古草原上的貨幣本位,如同今天的美元。草原人們會按物品的大小,用一隻羊、一頭小牛或是一匹馬來「購買」,其中尤以「馬」的面值最大。畜群還是硬通貨,如同今天的金銀,縱然不當作貨幣,也有高價值,尤其是「馬」。草原人移動時要用馬,狩獵要用馬,劫掠或戰爭更要靠馬,馬乳是他們的飲料,必要時還可以飲馬血、吃馬肉保命。馬皮可以做帳篷,馬尾和馬鬃可以做繩索。
丟了馬,就等於丟掉了家庭的命脈,鐵木真的幾個弟弟都要哭出來了,只有鐵木真直挺挺地站著,眼睛望著盜馬賊逃走的方向,臉色鐵青,眼睛噴火。
晚上,別里古台帶著幾隻旱獺回來了,得知命脈被絕,哇呀怪叫,翻身上馬,就要去追趕。鐵木真命令他下馬,說:「你累了一天,不可能追上。」合撒兒同意大哥的意見,自告奮勇要百里追兇。
鐵木真也把他攔下,果斷地說:「你二人都不要去,我是大哥,應該我去。」
還未等眾人反應,鐵木真已躥上馬背,在馬屁股上象徵性地抽了一鞭子,那匹失去同伴的馬就如風一般地飛了出去。
鐵木真才跑了大半夜,那匹馬就如得了哮喘,呼哧呼哧。鐵木真打量了下那匹馬,暗暗叫苦。這匹馬在九匹馬中排名倒數第一,是匹貨真價實的劣馬。如果那八匹馬是黃金,這匹馬就是破銅。鐵木真不希望這匹馬犧牲在半路,只好放慢速度,循著盜馬賊的馬跡心急如焚地追蹤。
由於速度太慢,時間太長,馬跡漸漸消失了,追蹤到第三天東方發白時,鐵木真發現正前方有一群馬,晨光熹微中,那些馬身強力壯,皮毛光滑如神龍。一位英俊少年正在一匹馬的胯下老練地擠奶。
顯然,這是一個大戶人家,用蒙古人的評價標準則是伯顏,也就是富豪的意思。
小富豪看到鐵木真騎著一匹不中用的馬,風塵僕僕,知道必有事,他主動上來問詢。鐵木真說:「你最近是否看到有三個人騎著三匹馬、趕著八匹馬從此路過?八匹馬中有一匹銀灰色的,特別醒目。」
小富豪不假思索地回答:「看到過,就在天亮前。」他指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說,「朝那兒去了。」
鐵木真說了聲感謝,準備向著太陽即將升起的地方衝去,小富豪速度飛快、精準地抓住了他的韁繩,關切地問道:「怎麼回事?」
鐵木真瞬間就從對方的話語中感受到了古道熱腸和俠骨柔腸,他把事情大致說了一遍,小富豪就誇張地暴跳起來。這並不怪他,因為在草原上,盜馬不僅觸犯刑法,還是在挑戰淳樸的草原道德和草原秩序。在草原上,盜一匹馬被捉到後就要賠償九匹馬,盜馬人還要受肉刑。在草原上,盜馬賊豬狗不如。
小富豪拍著胸脯,激動地對鐵木真說:「你這事我管定了,我和你一起去。」
有些人一旦下定決心,沒有人可以攔下來。小富豪的仗義讓鐵木真至為感動,除了同意他的加入,沒有別的辦法。
小富豪扔了馬奶桶,挑了一匹看上去最強壯的馬,動作麻利地跳上馬背,向鐵木真使個「出發」的眼神,一踢馬肚子,先躍了出去。突然,他勒了韁繩又折回。他跳下馬,在他的馬群里仔細地搜索半天,牽出一匹渾身黑如煤炭的良馬來。他對鐵木真說:「你那匹馬太爛,騎這匹。」
此時的鐵木真也顧不得尊嚴了,麻利地換了馬,二人騎上馬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飛奔。
在路上,二人閒聊。
小富豪自稱博爾朮,是附近名聲很大的富豪納忽的獨生子。鐵木真報上姓名,博爾朮驚喜道:「我聽到過你的名字呢!你的父親、你一家被部落拋棄後的艱苦生活我都知道,想不到你居然有了九匹馬。」
鐵木真很謙虛,又很自卑,他說:「哪裡有九匹馬?現在只有一匹了。」
博爾朮扯著嗓子說:「鐵木真兄弟,你放心,我肯定幫你找到馬!」
二人互望一眼,心裡已結下堅如磐石的友情。
尋馬異常辛苦,他們在草原上馳驅了兩天,也沒有見到盜馬賊的影子。博爾朮有點焦急,倒是鐵木真勸他冷靜。博爾朮對鐵木真表現出來的鎮定從容大為嘆服,第三天太陽落山時,長生天不負苦心人,二人終於在一座小山丘上看到了一個營地,營地外面拴著至少有十匹馬,博爾朮興奮得幾乎要在馬背上翻跟頭,鐵木真卻讓他安靜一下,他定睛細看,果然看到了那匹銀灰色的馬,正在氣定神閒地吃草。
鐵木真觀察了營地周圍的環境,發現對方沒有警戒,於是對博爾朮說:「朋友!那正是我的馬,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偷偷把它們驅趕出來。」
博爾朮急了:「我是來和你並肩戰鬥的,你卻讓我在這裡傻站著,這不是對待朋友的態度啊!」
鐵木真勸他的新朋友:「這是有風險的,萬一在驅趕馬匹時被他們發現,他們肯定會用武力對付我。」
博爾朮大叫起來:「我當然知道有風險,所以才不能讓你獨自去冒險。如果我怕風險,早就不來了。」
鐵木真見博爾朮如此執拗,只好答應。二人小心翼翼地騎到營地馬群邊,解開了那八匹馬的韁繩。聽到帳篷里飲酒作樂的喊叫聲,二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幾乎是閉著眼把馬驅趕到營地之外的。當聽不到帳篷里的人聲後,二人加快了驅趕的速度,馬兒奔跑起來,大地震顫。
博爾朮偶然一回頭,叫了一聲:「不好,他們追出來了!」
鐵木真也回頭,看到兩匹馬飛奔而來。他聽到博爾朮說:「朋友,給我你的弓箭,我斷後。」
鐵木真勒住馬,從身後取出弓,又從腰間取出那支札木合送給他的響箭搭到弓上,幾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對博爾朮說:「你走!」
博爾朮像是中了咒語一樣,身不由己地轉身就走。
兩個盜馬賊已進入射程,鐵木真瞄準了其中一個,那人發現了,急忙勒住馬,盯著鐵木真。鐵木真大吼一聲,抬手把箭射向天空,那支箭發出悽厲的叫聲,穿上雲霄,過了一會兒,又帶著悽厲的叫聲如一道閃電般從天而降,順著盜馬賊的馬臉垂直地插進草地里,箭杆猶在不停地震顫。盜馬賊叫了一聲,隱約看到鐵木真又去腰中取箭,扭頭就跑。
他們當然見過很多種箭,但沒有見過這樣從天而降、險些要了他們命的箭。
鐵木真等他們跑遠了,驅馬取回那支箭,對著盜馬賊的營地冷笑一聲,掉轉馬頭和博爾朮會合去了。
博爾朮現在對鐵木真已是喜愛加欽佩,他暗暗發誓要把鐵木真當成他此生最好的朋友。鐵木真給他看那支箭時,他驚異地發現箭鏃是鐵製的,光滑鋒利。在當時的蒙古草原上,鐵製箭鏃非常少,博爾朮欣喜地摩挲著那支箭,鐵木真看著他孩童般的新奇,淡淡地說:「將來這種箭在我的部落里會越來越多!」
三天後,輕車熟路的博爾朮和鐵木真回到了博爾朮的家。博爾朮的老爹納忽從帳篷里躥了出來,臉上布滿焦急和驚喜。
納忽把兒子博爾朮用力地摟進懷裡,眼淚嘩嘩,隨後嗔怒道:「你這個畜生,一走就是六天,什麼事這樣著急,連個招呼都不打?」
博爾朮陽光的臉上現出自豪的笑容,他對父親說:「如果我告訴你,你肯定會阻止我,這樣我就結交不了鐵木真這個朋友了。」
納忽這才看到鐵木真,鐵木真那種隱隱約約的領袖氣質打動了他。吃飯時,他對兩人說:「你二人既然已是朋友,以後就該彼此照顧,不要鬧翻,友誼要地久天長。」
二人連連點頭。第二天,鐵木真要走,博爾朮並不挽留,因為他知道對於一個窮苦人家來說,丟失八匹馬後,人人都會徹夜不眠。
臨行前,鐵木真為了感謝博爾朮的慷慨相助,要給博爾朮四匹馬。博爾朮斷然拒絕。他說:「我幫助你,是因為對你同情和友好,不是為了你的財產。況且我的財產多如山,怎麼可以要你的東西呢?」
鐵木真握緊博爾朮的手,博爾朮反握過來,說:「以後有事就說話,我義不容辭。」
博爾朮果然沒有食言,幾年後,他就自帶軍糧和士兵投靠了鐵木真,並且心甘情願地成了鐵木真的下屬。
有些事可能是天註定,就如博爾朮一見傾心鐵木真。這大概只能解釋為,那些偉大的領袖人物天生就有一種氣質,它如同一塊磁石,吸引著周圍的堅鐵。
當鐵木真騎著那匹銀灰色的強馬、趕著另外八匹馬出現在營地時,蒙古包沸騰了。他的母親和弟弟們擔驚受怕了近十天,如今終於盼回了鐵木真,更使他們欣喜如狂的是,八匹馬也毫髮無損地回來了。
鐵木真再一次成為家族的英雄人物,從他那雙犀利的眼睛隨時閃耀著的攝人心魄的光芒中,人人都預料到,這位乞顏部少年酋長的領袖地位已無法動搖。
「黑貂皮襖」外交
越來越多的人都來投奔鐵木真,草原上的生存經驗告訴他們,只有團結在一個不畏艱險又有傑出才能的領導人周圍,才能得到好處。各個營地的蒙古人來了,他們希望鐵木真能帶領他們進行無數次有質量的狩獵,獲取食物。各個營地的老人也把他們的兒孫送來了,他們希望鐵木真能帶領這些壯漢不厭其煩地去進行掠奪,獲取財富。鐵木真家族漸漸從「阿寅勒」變成了「古列延」。
水漲船高,鐵木真的野心被這些人的擁護所激起。不過在他16歲這年,如果說他有稱霸草原的野心,那是極不現實的。鐵木真當時固然有野心,可能也僅僅是想做個蒙古乞顏部強有力的酋長。
當然,他的野心還表現在另一方面,那就是娶妻。妻子原本就有,不必尋找。幾年來,他之所以不去迎娶妻子孛兒帖,就是因為他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自身還難保,怎麼能保護妻子?如今大不同了,他有了自己的子民,雖然才一百多人。
他穿戴整齊,和他的弟弟別里古台踏上了通往岳父家的路。
德薛禪熱情地接待了他,先是噓寒問暖,然後訴說他那菩薩的心:「這幾年聽到你生活的艱難,還聽說塔里忽台把你當成猴子一樣到處展覽,我痛心疾首,很難過自己沒有能力拯救你。」
老岳父說這話時,擠下幾滴眼淚,鐵木真毫不動心。弘吉剌部在草原上的實力之差,人所共知。它唯一有價值的地方就是能為強大的部落提供美女,這也是它存活下來的原因。鐵木真從未奢望岳父能為他提供任何幫助,所以岳父的話就等於耳旁風。
他最激動的就是看到了已亭亭玉立的孛兒帖,我們今天看孛兒帖的畫像會發現她奇醜無比,畫像中的她擁有一張肥碩的臉和兩隻睜不開的眼。這可能是畫家故意為之,象徵了她的母儀天下。真實的孛兒帖如花似玉,有著牛奶一樣的膚色,在任何時代任何人眼中,都是美的典範。
出乎鐵木真意料的是,老岳父什麼都沒有說,就爽快地把女兒交到了他的手上,讓他帶走。當然,孛兒帖的嫁妝對當時的鐵木真而言也是驚人的,一百多頭羊、十幾頭牛和二十多匹馬,其中一件黑貂皮襖更是價值連城,據他老岳父說,是幾年前通過各種關係花了大量硬通貨才從金國那裡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