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當於進士

2024-10-09 05:08:48 作者: 度陰山

  中秀才後,曾國藩青雲高照,第二年的鄉試又中舉人。為了迎接最後一關的進士考試,曾國藩離開家鄉到天下聞名的嶽麓書院繼續深造。他很快就得到了院長歐陽坦齋的讚許,因為歐陽坦齋是個特別務實的人,主張學問和做事一樣,就該踏踏實實。曾國藩刻苦勤奮,恰好符合歐陽坦齋對學生的基本要求。

  曾國藩在嶽麓書院學習,不但給人留下學習刻苦的印象,還讓人見識了他的非凡氣度。

  他宿舍里有位矯情的同學,因曾國藩的書桌在窗前,於是鼻孔朝天地對曾國藩說:「我讀書的光線都是從窗中射來的,你竟然把它遮住了。」

  

  曾國藩四下一望,已沒有地方。

  對方給他出主意:「放你床邊!」

  曾國藩把書桌挪到了床邊,那人繼續睡覺了。

  晚上,睡覺的這位起來,訓斥正在讀書的曾國藩:「你怎麼白天也讀,晚上也讀,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曾國藩只好低聲誦讀。不久後,書院模擬考試,曾國藩排名在他之上。此人大喊大叫起來:「這屋子的風水被你奪去了。」

  有人看不過去,就問他:「曾同學的書桌不是你讓挪走的嗎?」

  那人憋紅了臉,大聲道:「正因如此,才奪了我的風水!」

  同學們都為曾國藩打抱不平,曾國藩卻一笑置之。

  這就是氣度,它是庸人和偉大人物的區別標準之一。

  在嶽麓書院學習一年後,曾國藩從湖南千里迢迢到北京參加會試。這次倘若能金榜題名,科舉大門就向他敞開了,他的前途就朝著光明邁進了一大步。

  不過會試不同於鄉試,會試的考題難度比鄉試大,所以曾國藩不出所料地落榜。稍有欣慰的是,慈禧太后那年六十大壽,照例第二年增加鄉試、會試一次。

  曾國藩當時想,從北京到湖南,千萬里長路,由於明年就能考試,倒不如在北京住上一年。在徵得父親的同意後,他住進了「長沙會館」,花費倒不多。可曾國藩是窮小子,所以日子過得很清苦。終於熬到第二年的會試,曾國藩躊躇滿志地走進去,幾天後在榜單面前看了大半天也未見自己的名字。

  他確定了一件事,自己又落榜了。

  連續兩次落榜,對26歲的曾國藩而言談不上打擊。他還年輕,他也有毅力,更有倔強的勁,他堅信自己肯定能把這道通往前途的大門轟隆隆推開。

  北京的春風吹拂著他嚴肅的臉龐,把他的信心鼓起,他決定去江南。當時他的物質基礎決定,這是一場窮驢友的要飯之旅。在過度的省吃儉用下,他花光了身上最後一分錢才走到江蘇徐州睢寧。

  舉目四望,一片空蕩,如他的口袋。

  他突然想到有位同鄉在此做官,於是空手去拜訪人家。這位同鄉對他表現出了出奇的熱情,並且爽快地借了他一百兩銀子。曾國藩現在成了有錢的驢友,不必風餐露宿,更不必吃糠咽菜。他乘坐當時豪華的客船,行進在如畫的江南,他負手而立於船頭,大有指點江山的架勢。抵達南京時,他住下來,想好好欣賞下這個脂粉世界。

  無奈命中注定這不是他的追求。在一次街上閒逛時,他對著一套《二十三史》貪婪地流下口水,就如好色之徒看到美女。無奈這套書的價格已遠超出他的經濟能力。可他不是輕易放棄的人,於是典當了衣物,買下《二十三史》,美滋滋地抱著這套書,餓著肚子回到了湖南老家。

  老爹曾麟書看到衣衫襤褸的兒子,淚如雨下,問道:「考試如何?」

  這不需問,如果真的中了進士,不可能這樣狼狽。曾國藩搖頭,但毫無悲戚之色。老爹嘆息道:「為何如此憔悴狼狽?」

  曾國藩就把借錢賣衣服買書的事說了,曾麟書當然要激動,那可是一百兩銀子!

  可他明白,真正的家長應該鼓勵孩子的興趣。於是他強按捺住激動,語重心長地說:「你花了這麼多錢而且還是借的錢買書,我不怕。借的錢我可以拼命想法替你還,你只要能把買的書認真圈點一遍,就算對得住我了。」

  曾國藩當即跪下發誓:「從今起,每日圈點十頁,風雨不改,雷打不動!」

  曾麟書沉默不語,他是在琢磨如何把這筆錢還上,良久,才長出一口氣,去看曾國藩,說道:「你必須要把科舉這關給過了啊!」

  曾國藩再發誓:「我一定要用兩年時間攻下八股文!」頓了頓,「當然,還是要圈點《二十三史》。」

  據後來他自己說,那幾年他把《二十三史》讀了多遍,並博覽百家,悉心鑽研八股文。每天睜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床頭摸書,睡前的最後一件事是在看書,這幾年他就如大家閨秀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看上去,他已把自己鍛造成了必能高中會試的人才。

  1838年年初,曾國藩帶著老爹借來的32串錢北上,繼續敲擊科舉大門。他在路上省吃儉用,心驚膽戰地怕遇到書店就控制不住買書的念頭,所以遠遠看到書店都要繞路走。縱然這樣,抵達北京時,他身上只剩下了3串錢。

  住進長沙會館後,曾國藩閉門讀書,一天只吃一頓飯,終于堅持到會試。發榜後,他在榜單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雖然很靠後,可足以讓他手舞足蹈、欣喜若狂。殿試時,確定了名次,他被列為三等四十二名。殿試後的排名是這樣的,第一等三名,人所共知的狀元、榜眼、探花;第二等數名,賜進士;第三等數名,賜同進士。這個「同進士」是「相當於進士」的意思,但它不是進士,正如熱狗不是狗一樣。

  這是曾國藩一生耿耿於懷的事。我們不明白,憑他的資質,能榜上有名已是謝天謝地了。這足以驗證「人心比天高」的格言。這一年,曾國藩28歲,用盡全身氣力和無數汗水,終於敲開了科舉大門,正式步入仕途。

  有一件事在我們看來很小,但對於曾國藩卻意義重大,和他來到人間一事可相提並論。這件事就是改名。曾國藩原本不叫曾國藩,而叫曾子城,號居武。會試揭榜後,曾國藩去拜見房師(副主考官)朱士彥。朱士彥神神叨叨地對曾國藩說:「你呀,文字靈性不足,但敦厚有餘,將來必能發達。你現在的名字太晦氣,不但不能發達,連殿試都過不了。」

  曾國藩見其說得鄭重,急忙請教。

  朱士彥閉目沉思半晌,說道:「你將來必是國家之屏障,社稷之藩籬。就叫國藩吧。」

  這名字改得是好是壞,曾國藩最有發言權。若干年後,他對人說:「我這一生不信書,只信命。命運是操縱在自己手中的,當年如果不改名,我可能沒有現在這麼高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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