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心劫
2024-10-09 05:00:23
作者: 楊京秋
七彩鳳凰落地之時,陸羽還以為那是自己的守衛,誰知鳳凰直衝長蛇,一口咬住了長蛇腹部,長蛇十幾米長,腹部水桶粗細,但鳳凰力氣驚人,竟直接將長蛇叼了起來,飛上大殿空中。鳳凰將長蛇頂在天花板上,一隻爪子按住蛇頭,一隻爪子按住蛇肚,尖喙刺破了長蛇的腹部,將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銜了出來。
長蛇嘶叫一聲,原本盤住鳳凰的尾巴無力地鬆開,從空中墜落而下。
眨眼之間,鳳凰就將長蛇解決掉了。
鳳凰從空中飛下,將那個黑乎乎的東西甩向了陸羽。
陸羽來不及躲避,那東西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扭頭一看,那是一隻粘稠醜陋的蛇膽,蛇膽表面反光,上面隱隱印出陸羽的模樣,不過不是他現在的模樣,而是他穿著一襲緊身黑衣,在地上攀爬蠕動的模樣。這條蛇,是陸羽心靈的一部分。
陸羽驚叫一聲,雙腿夾緊,老虎忽地抬起前腿,差點將陸羽摔下來。
鳳凰飛到大殿中央,用翅膀將周漁和畫蝶卷到它的背上,正欲起飛時,黑色犀牛衝撞而來,鳳凰抬起前腳,用一隻腳擋住犀牛,在地上滑行兩米之後停住,脖頸往後一仰,單腳踩住地面,地面之上的瓷磚悉數碎裂,發出咔嚓聲響,鳳凰的另外一隻腳忽然彎曲,猛地往前一彈,直接將犀牛彈飛了出去,犀牛撞到牆壁上,撞出了一個大洞。
大殿晃動,傳來隆隆聲響,仿似要坍塌了一樣。
鳳凰展翅起飛,從陸羽頭頂上飛了出去,抓走了陸羽頭頂上的王冠,飛入灰白色的天空,一聲長鳴響起,猶如簫音,經久不息。
陸羽憤怒地吼叫起來,他氣得臉色發青,渾身顫抖,不僅是因為再次讓周漁逃走了,還因為王冠竟然被鳳凰竟然抓走了。王冠是他地位的象徵,權力的代表,在這裡,他說了算,他是這裡的王,沒了王冠,如何稱王?
陸羽從虎背上跳下,走至殿堂中央,閉上雙眼,展開雙臂,他的周身逐漸泛起黃光,這些光芒從他體內射出,像一支支箭矢射向四周的牆壁,牆壁被黃光照亮,雕刻著的飛禽走獸全部從牆內掙脫而出。有蟾蜍,鱷魚,棕熊,猩猩,豺狼和虎象,地上爬的,天上飛的,全都體型巨大,全都奇形怪狀。
陸羽跳上虎背,雙頭虎咆哮一聲,躍出大殿。
無數的動物跟在雙頭虎後面,相繼躍出。
空中一隻金色大雕發出嘹亮鳴叫,猶如號角,指引方向。
陸羽率領著一眾奇形怪狀的動物,還有一群石頭人,追逐周漁而去。
這一次,他必定要讓周漁死無葬身之地!
在金色大雕的指引下,陸羽並沒有花費太多力氣,便找到了周漁。
周漁和畫蝶正站在一塊空地上,兩人的手緊緊握著,五指交叉。周漁靠在畫蝶肩上,畫蝶的另外一隻手摟住周漁。周漁腹部包裹的紅綢正在往外滲血,他的一條手臂像炭一樣黑,臉色發青,嘴唇發紫,似乎隨時都會死去。
七彩鳳凰站在他們面前,昂首挺胸,端莊威嚴,仿似不可侵犯。
陸羽在空地前停下,身後是成群的野獸和石頭人。
塵埃漫天,簌簌落下,天地間一片灰白。
忽然間,鳳凰鳴叫一聲,振翅起飛,直衝雲霄。
陸羽大手一揮,身後的一眾野獸沖了上去,會飛的衝到了天上,會跑的沖向了周漁,一時間,塵埃四起,獸吼不斷,隆隆踏地聲傳來,仿似千萬雄兵激戰一般。
周漁和畫蝶站在空地前,一動不動。當那些野獸逼近時,畫蝶的雙眼閉上了,用力握了握周漁的手,周漁深吸一口氣,也閉上了雙眼。
鳳凰俯衝而下,翅膀變得巨大無比,遮天蔽日一般。
霎時間,天空黑了下去,仿似熄燈了一樣。
當天空再次亮起的時候,眼前的景物發生了變化,空地之上,一個又一個的東西從地下鑽了出來,有道路、樹木、牆壁、草叢,有雞鴨狗羊、家具家電、推車磨盤,還有男人和女人。這些東西猶如雨後春筍,不斷地從地下冒出。
一個鹿頭木牌鑽了出來,立在最前方,上面有三個斑駁的字:陸家村。
被撕裂掩埋在地表之下的陸家村,重新活了過來,重新站了起來。
雙頭虎之上的陸羽看著眼前這一幕,震驚不已。
一條高高的杆子立起,杆子之上,綁著一個展開雙臂的女人,繩索斷裂後,女子從杆子上掉下,隨後直直地站起,那是一個老女人,披頭散髮,面容猙獰,在老女人身後,跟著一個身形瘦削的年輕女人,年輕女人跪在地上,用膝蓋爬行,腿上血淋淋的,骨頭都露了出來。在年輕女人身後,還跟著一批人,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脖子上纏著繩套,有的身上背著石頭,有的胸口插著刀子,有的頭上蒙著口袋,他們一瘸一拐地朝陸羽走去,發出低沉的嗚咽聲。
陸羽坐下的雙頭虎發出了低沉的吼叫,聳拉著腦袋,開始往後退,後面的野獸也開始往後退。它們之所以往後退,是因為陸羽感到了懼怕,是他的心理在退縮。
陸羽深吸一口氣,強行保持鎮定,雙腿用力一夾虎肚,但老虎沒有往前沖,卻扭頭朝後跑去,始料未及的陸羽被甩了下來。陸羽趴在地上,看著雙頭虎奪路狂奔,那些野獸跟在雙頭虎後面跑了。野獸在奔跑的過程中,將石頭人撞得東倒西歪,石頭人爬起來之後,也跟著跑了。
很快,只剩下了陸羽一個人。
陸羽從地上爬起,搖搖晃晃地跑去。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呼喊,是個女人的聲音,悠遠響亮:「兒啊……兒……回家了……」
陸羽忽地停住腳步,扭頭看見一個女人跪在不遠處,朝他招手,他看不清那個女人的臉,可他知道那個女人是誰,那是他的母親,親生母親。
「兒啊……兒……回家了……」那個女人繼續招手,語氣中充滿關懷。
陸羽心中一空,雙腿發軟,忽然跪倒在地,但又迅速爬起,跌跌撞撞朝前跑去。
忽然,陸羽一腳踩空,往黑暗深處墜落,有種失重感,眼前一陣眩暈,沒過多久,他就觸地了,有絲絲縷縷的光照到他身上,他發現自己在一個狹窄封閉的空間內,他的面前有一扇格子木門,光芒是從格子中照進來的。
他推了一下門,沒有推開,這時,外面傳來叫罵的聲音,憤怒粗礪,威嚴兇悍,陸羽一聽這聲音,全身不由一陣發抖,汗毛都豎了起來,縮回了雙手。
「臭婆娘,給我過來!」叫罵聲更大了。
陸羽趴在門上,通過格子,看見外面站著一個身材粗壯的男子。旁邊的飯桌前,有一個身材瘦削的女子,正在急促地擦拭著桌面。
「我叫你過來,你聾啊!」男子怒吼一聲,起身一把將女子抓了過去,用力摔到地上,地上有一個碎裂的碗,還有一小灘飯菜。
「給我舔乾淨!」男子抓著女子的頭,按到地上,用她的臉蹭著地上的飯菜,一邊蹭,一邊罵,「瞧你那賤樣!跟條母狗一樣!」
女子被按在地上,雙膝跪地,腦袋朝下,屁股撅起。
男子騎在了女子身上,一邊揮打著女子的屁股,一邊繼續按著女子的頭,將女子的頭撞向地面,發出砰砰的聲音。
這時,房門開了,一名穿著黑衣的老女人走了進來,老女人面色陰沉,看著眼前的一幕,無動於衷,她走到桌前坐下,端起水杯,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最後一口她沒有喝下,吐在了女子身上,說道「:做了髒事,就該受懲罰,讓她勾引男人,丟了我們陸家的臉!」
女子用顫抖的聲音說:「我沒有……他只是幫我提了一袋米……我給他倒了一杯水……什麼都沒發生……」
男子抓住女子的頭,狠狠撞擊到地面上:「還他媽嘴硬!」
連著撞擊數下之後,女子額頭鮮血直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老女人走到女子面前,又吐了幾口口水在女子臉上,說道:「你是個罪人,必定會受到懲罰,從今往後,你不准再說一句有違我們的話。」
女子嗚嗚地哭了出來。
男子嘿嘿笑了起來。
老女人走到桌前坐下,開始大口喝水。
忽然,斜對面的臥室房門砰地被推開,一名瘦弱的小男孩站在門口。
「小雜種,你要幹嘛?!」男子厲喝一聲,瞪大眼睛。
小男孩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小雜種,快滾回去,不然我打斷你的狗腿!」男子作勢欲打。
小男孩轉身回到了屋子,但房門並未關上。
男子繼續毆打身下的女子,捏著女子的脖頸,用她的腦袋撞擊地板,女子嗚嗚地哭著,嗚嗚地爬著,嗚嗚地求饒,說她再也不敢了。
小男孩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男子身後,當男子扭頭的時候,看見小男孩的手中握著一把剪刀,男子尚未反應過來,小男孩便跳到了他身上,剪刀戳向了他的腰間,霎時鮮血直流。男子愣了一下,小男孩將剪刀抽出,又刺了一下,男子這才反應過來,抓起小男孩,用力甩到了牆壁上。男子捂著自己的傷口,搖晃了兩下,跌倒在地。小男孩從地上爬起,拿起一把鐵錘,朝著男子走去。
老女人尖叫著撲來,小男孩用鐵錘指著她,雙眼發紅,像是要滴血。
老女人被小男孩的氣勢嚇住了,眼睜睜看著小男孩走到男子面前,對著男子的頭錘了下去,一聲脆響傳來,仿似頭骨裂開的聲音,這個聲音響起的同時,房間內的燈熄滅了。不過很快,又再次亮起。此時已是兩年之後,物是人非。小男孩比之前高了一些,但依然乾瘦,只是神情冷漠,目光陰沉,他的手中拿著一條白色手帕,緩步走進了臥室,床上躺著一名中年男子,正在掛點滴,一個老女人坐在床前,正在替男子換衣物。
臥室的門關上之後,裡面傳來了尖叫聲、悶吼聲,還有摔打的聲音。
一名年輕女子站在門外,彎著腰,低著頭,聽著裡面的聲音,全身顫抖。
當小男孩再出來的時候,手帕成了紅色的,上面浸滿了鮮血。
「把它洗乾淨。」小男孩將手帕扔給年輕女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房間內的燈再次熄滅,這一次,等了許久都沒有亮起,外面下起了雨,雨點敲打著窗玻璃,發出噼啪的聲響,黑暗中傳來了厚重的喘息聲,一道閃電划過夜空,照亮了房間,只見一個女子在地上攀爬著,女子艱難地抬起手,去拿架子上的藥,不小心將架子拉倒,壓在了女子身上,藥近在咫尺,可女子就是抓不到。
電光消逝之後,艱難的喘息聲再次傳來,每一聲都像是最後一聲。
一聲驚雷炸響,閃電隨後而至,猶如一把利劍,將漆黑的夜空劈開。
房門口,站著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瘦高,劍眉星目,神情凝重,目光陰沉。
電光消逝,黑暗再次來襲,女子的喘息聲逐漸平緩,房間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當閃電再次亮起的時候,門口的青年已經不見了。
雨勢陡然變大,天空仿似漏了一樣。
木門後面的陸羽,透過格子看見了房內發生的一切,他忽然感覺全身一陣發冷,牙關都禁不住打顫了起來。面前的木門忽然打開,外面不是房間了,而是一條白雪鋪就的路,天地間白雪皚皚,鵝毛大雪紛揚飄落。
陸羽抱緊雙臂,走了出去,他認出這是陸家村的街道,他家就在這條街道上。
他站在街道的這頭,望向街道了另外一頭,他看見另外一頭上站著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十多歲,穿著單薄的衣服,在雪中凍得瑟瑟發抖,小男孩望向陸羽,兩人隔著一條街,遙想對望,陸羽隱約看見小男孩的臉上有著怯懦退縮的表情。
對望了一會,小男孩朝著陸羽走來了。
小男孩起先走得很慢,仿似有些猶豫和害怕,走著走著,他的速度開始加快,臉上出現了兇悍的神情,目光中多了一絲狠勁,緊盯著陸羽。
陸羽看見小男孩的手中拿著一把剪刀,他知道小男孩要幹什麼,他知道小男孩是誰,他也自己為什麼會在這,他知道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繼父的死、奶奶的死、親生母親的死,他都知道,而且記得十分清楚,日日夜夜都會想起。
可——那又如何呢?
陸羽的嘴角略微上揚,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既然走到了這一步——何不成全自己呢?
陸羽其實早就想這麼做的,只是沒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一直沒下得去狠心。
小男孩沖了過來,手握剪刀,刺向陸羽。陸羽看見小男孩的身子在發抖,他知道小男孩的勇敢和兇狠是裝出來的,像是一層紙,一戳就破。陸羽沒有躲,只是抬起手,握住了剪刀,然後將小男孩的手腕扭轉回去,尖端對準了小男孩。
「再見了。」陸羽用力一推,剪刀刺入小男孩胸口。陸羽將剪刀轉了一圈,他看見小男孩的臉上出現了難以置信的痛苦神情,他拍打了一下小男孩的臉頰,笑著說:「謝謝你,周漁。」
陸羽一腳將小男孩踢倒,鮮血噴涌而出,小男孩陷入雪中,不見了蹤影。
周圍的景物在旋轉,雪層融化,地面龜裂,整個陸家村開始碎裂坍塌。
天空忽然黑了下去,許久之後,等再次亮起的時候,陸羽正站在一塊空地上,灰燼飄落而下,周漁倒在他的面前,胸口插著一把剪刀。
剛活過來的陸家村再次死了,正在往地下陷落。
陸羽仰頭長嘯一聲,暢快至極。
陸羽的身形比之前更魁梧了,更高大了,肌肉更強橫了,他瞪大眼睛,看著周漁,臉上露出狂妄的得意笑容:「你以為我是那些脆弱的心理病人嗎?你以為我會被童年往事輕易擊潰嗎?我確實殺了我繼父,殺了我奶奶,還間接殺了我母親,那又如何?實話告訴你,我沒有感到過一絲痛苦,我一直都覺得我做的是對的,我每天晚上都會想起殺他們的過程,但我並不是在自責,我是在享受。」
陸羽提高音量:「我十幾歲就知道了要靠自己的雙手去得到我想要的。你以為我會害怕他們?我一點都不怕,即使他們變成厲鬼,我依然能殺死他們。我能殺他們一次,就能殺他們兩次!我狠起來,連曾經的自己都敢殺。」
陸羽半蹲身子,拍打著周漁的臉頰:「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要不是你將他們召喚出來,讓我再次體驗了一次殺他們的過程,我還真不一定狠得下心解決掉這個問題,現在好了,問題解決了,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打敗我了。」
此時的周漁面色鐵青,整條手臂,連同脖頸和肩膀都黑了,腹部包裹著的紅色綢緞已經崩斷,白慘慘的腸子依稀可見,胸口插著一把剪刀,鮮血汨汨流出,他已經處於瀕死邊緣,一動也動不了了,連說話都說不出來了。
周漁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雖然推測對了陸家村是築夢境的陰面,也推測對了陸羽的繼父、奶奶和親生母親的死都與陸羽有關,但他沒有想到陸羽竟然如此心狠,幾乎喪失了人性,面對他做過的那些慘無人道的事情,竟然沒有絲毫自責愧疚,更沒有良心不安,讓陸羽重溫殺人經歷,反而幫他殺死了當年那個脆弱自卑的小男孩,祛除了他的心劫,讓他變得更強大了。
周漁絕望地看著陸羽,緩緩搖了搖頭。
「你在求饒嗎?」陸羽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抬起右腳,懸在那把剪刀上方,「沒用了,即使你向我求饒,也沒用了。去死吧,周漁!」
陸羽一腳踩下,踩在了那把剪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