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線索

  通過視頻電話，周漁向樊道明講解了他解析植夢環內字符串的整個過程。

  其中包括夢境語言、夢境六大要素、夢境立方體等夢學概念。

  聽罷，樊道明久久沒有言語，獨眼眯著，似在沉思，又似在瞌睡。「

  樊老師，您睡著了嗎？」周漁忍不住問道。

  「怎麼可能！」樊道明聳了聳肩膀，臉上露出了一種複雜的表情，像是失落，又像是憂傷，他輕吁一口氣道，「你小子還是有點本事的，我當年沒看錯你。不過話說回來，最近幾年科技發展太快了，我畢竟年紀大了，跟不上時代了，你剛才說的，我有些懂了，有些沒懂，但我能感覺到，你說的應該是對的。」

  「樊老師謙虛了。要是沒有您之前在汝來茶莊指點我的那番話，我不可能想到這些，也不可能知道築夢需要平衡，弱點在於夢眼。」周漁如實說道。但時隔多年，再次聽到樊道明的誇讚和認可，對周漁意味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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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道明沒有說話，揉搓著那隻獨眼。

  周漁感覺樊道明的情緒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高昂，甚至還有些低落。略微思索，周漁很快就明白了樊道明為什麼會這樣。樊道明退休前幾年一直在和溫九仁糾纏，反向研究築夢，想找到夢學的弱點和弊端，打倒溫九仁，報仇雪恨。這個願望一直都沒有實現，現在卻又從周漁這裡聽到了一整套邏輯如此嚴密的夢學理論，對他之前持有的觀念造成了衝擊，所以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面對了。

  樊道明本應站在周漁的對立面，但現在，卻陰差陽錯地協助周漁，一起利用夢學破案。這也是樊道明從未想到過的。

  「答應我，不要用它來幹壞事。」樊道明低著頭說。

  「肯定不會的。我之所以研究這麼多，只是為了戰勝他們。」周漁神情堅定。

  樊道明長嘆一口氣，摸了把臉頰，這才抬起頭，獨眼中閃爍著一抹憂傷濕潤的光，仿似有什麼堅硬的東西在眼裡融化了，讓他的眼睛看起來比之前清亮了許多，黃斑似乎也淡了一些，但臉上的皺紋卻更盛了，整個人也滄桑憔悴了一些。

  周漁忽然感覺樊道明老了。上一次，在烏篷船內，周漁還沒有這種感覺。

  「我等會去幫你聯繫個數學家，看看怎麼將模型弄出來。」樊道明的聲音也沒有之前那麼洪亮了，低沉中帶著一絲沙啞。

  「謝謝樊老師。」周漁想了想，說道，「夢學，即使有朝一日真能登上學術殿堂，也必然是從屬於心理學的，它只服務於心理。」

  不待樊道明說話，周漁又說：「我知道您怕有人利用夢學的漏洞來作惡，影響整個心理學界的名聲，但如果我能獲得你們的信任和支持，我會把控夢學的發展方向，會對那些想要利用夢學作惡的人進行阻止，甚至是懲誡。」

  「堅壁。」樊道明忽然說，聲音低沉，但字句清晰。

  「堅壁？」這一次，周漁終於聽清了。

  「這件事，後面再說吧。」樊道明深吸一口氣，掛斷了通話。

  「堅壁是什麼？」周漁問向旁邊的喬豫。

  「我不知道。」喬豫聳了聳肩，往後退開了一小步。

  周漁能看出來，喬豫在撒謊，不過他沒有點破，只是將這件事記在了心中。

  喬豫將A4紙上的字符串，以及周漁記事本上備註的元素對應物，什麼圖案代表現實中的什麼物件，還有周漁手繪的一個簡易立方體等全部拍照，發給了樊道明。

  在等待樊道明消息的過程中，翁峰打來了電話。

  不久前，周漁曾托翁峰幫忙打聽陸羽神秘女友的消息。

  翁峰告訴周漁，陸羽的神秘女友名叫孟菲雪，比陸羽大兩歲，畢業於西南大學，學的是電子科技專業。孟菲雪的老家和陸羽的老家在同一個地方，兩人讀的是同一所高中，但並不是一屆。孟菲雪大學畢業後，曾在一家國企工作，做軟體研究，幹了兩年後突然離職。再後來，據說出了事，但具體什麼事沒人知道，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了。

  翁峰還幫忙要到了兩張孟菲雪的生活照，還有一張孟菲雪和陸羽的合照，全都發到了喬豫手機上。除此之外，翁峰還聯繫上了一名曾和孟菲雪認識的女同學，據說是租房在同一個小區認識的，翁峰將那名女同學的電話也發給了喬豫。

  「感謝翁校長。」電話末了，周漁說道，「你真的幫了大忙了！」

  「你可別這麼說！要不是你，我現在已經不是校長啦。」略微停頓，翁峰語氣放緩，「你現在在哪啊，怎麼打你電話一直打不通，我還想約你吃個飯呢。」

  「現在有些不方便，等過幾天我找你吧。對了，我們之間的聯繫，你不要和任何人說，我怕給你惹來麻煩。」周漁語氣鄭重。

  「沒問題，我懂。」翁峰沒再多問，「那先這樣。有事隨時找我。」

  掛斷電話後，周漁點開了孟菲雪的生活照，孟菲雪穿著普通，短髮，五官俊俏，神情大方，目光直率清澈，笑容自然，嘴角有一顆痣，十分顯眼。其中一張生活照中，孟菲雪半蹲在地，撫摸一隻貓，動作溫柔。在生活照中，孟菲雪給人的感覺是開朗活潑，熱情善良的。

  在孟菲雪和陸羽的合照中，兩人站在一起，身高差不多，拍照的地方正是卓文大學校門口。兩人的臉上都露出笑容，目光中充盈著甜蜜的笑意。能看出來，兩人的感情十分親密，對彼此很有安全感。但他們的肢體動作，卻稍微有點不正常，照片中，陸羽挽著孟菲雪的胳膊，孟菲雪則站得直直的，這並不符合通常男女情侶的拍照姿勢。姿勢是心理的體現，這說明在這段男女關係中，孟菲雪是占據主動提供保護的那一方，陸羽反而是產生依賴的一方。

  周漁推測陸羽表面性格自信強硬，但內心深處卻有著極深的自卑和不安全感，這樣的人，需要深入他的內心，才能和他保持良好且持久的關係。想必孟菲雪做到了這一點，正因此，陸羽才對她產生了依賴心理。同時，由於陸羽童年時家庭的變故，讓他對女性產生了很強的偏見，或許，在潛意識中，陸羽將孟菲雪當成了他真正的「母親」，他用孟菲雪，來彌補心理上對「女性長輩」的缺失。

  陸羽和孟菲雪的戀情，不止身體吸引那麼簡單，必然有著更深層的心靈勾連。

  三張照片，周漁反覆查看了五遍，對孟菲雪的微表情、肢體動作，對她和陸羽合照中，兩人的肢體語言進行了解讀，就差拿著放大鏡觀察了。

  當然，周漁也詢問了喬豫的意見。

  喬豫的看法和周漁差不多，也提出陸羽和孟菲雪合照時的站姿有問題，是一種「畸形」心理需求的體現，值得深入挖掘。

  分析完照片後，周漁更加覺得孟菲雪對陸羽十分重要，這條線索，還得繼續深挖。如果鍾墨還在局裡，倒是可以讓鍾墨直接調取孟菲雪的資料，現在只能靠自己調查了，但周漁身份敏感，沒法拋頭露面，多有不便。

  就在周漁暗自思忖之際，喬豫忽然說：「她的事，交給我吧。」

  周漁微微一愣：「什麼事？」

  喬豫笑了笑：「你難道不想知道孟菲雪的去向嗎？她忽然從國企離職，又說出了事，從此音信全無，這明顯不正常。而且，如果能找到孟菲雪，對於深入了解陸羽，也有很重要的意義。你不方便去接觸，我可以幫你。」

  周漁對於喬豫能夠看穿他的心思感到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釋懷了，像喬豫這麼聰明的女人，又熟稔心理學，察言觀色之後，讀懂周漁的心思並非難事。

  不待周漁回話，喬豫又說：「我保准能給你問得很全面，相信我。」

  周漁點了點頭：「我當然相信你。」

  喬豫微微一笑，仿似因為有了具體的任務而感到開心一樣。

  周漁感受到了喬豫情緒的變化，他忽然意識到，喬豫一直在很努力地表現她自己，不僅是表現她作為女性的魅力，還想表現她的學識能力。這是她內在需求的一種體現，她想要在這件事中起到更加重要的作用，有更深的參與感。

  只是，周漁依然沒搞懂喬豫為什麼這麼想參與這件事，單純是因為好奇，具有冒險精神嗎？周漁覺得不是，她應該還有更深層的動因。

  「怎麼了？」喬豫察覺到了周漁的異樣。

  「你去問的時候，注意要隱晦一些，不要讓她看出來。」

  周漁提醒道。「你覺得我有那麼傻嗎？」喬豫抿嘴一笑，一隻手隨意搭在了周漁肩頭上。

  「有時會有點。」周漁看著喬豫的手，她的指甲塗成了金黃色。

  「有點什麼？」喬豫輕聲問。

  「傻。」周漁的目光從喬豫的手指上移開，望著喬豫的額頭正中間。

  喬豫「噗」地一聲笑了：「你一本正經開玩笑的樣子真是太可愛了。」

  說著話，喬豫的另外一隻手也搭在了周漁肩頭上。這樣，她的兩隻手就都掛在了周漁身上，姿勢看起來像是要快親上周漁一樣。周漁面色平靜，沒有絲毫後退。兩人就這樣對視了幾秒鐘。喬豫的眼睛忽然眨了一下，歪了一下頭，一縷髮絲從耳邊滑落而下。喬豫鬆開手，將頭髮撩起來的同時，坐在了床上。

  周漁則坐在了旁邊的書桌前，研究A4紙上的字符串。

  沉默，突如其來，在房間內瀰漫。

  忽然間，手機震動聲響起，打破了沉默。

  是樊道明打來的，喬豫接聽之後，一邊朝洗手間走去，一邊低聲說著什麼。沒等她走入洗手間，電話就打完了，喬豫轉身對周漁說：「我們得出去一趟。」

  「去哪？」周漁問。

  「那名數學家想見你。」

  「見我？為什麼？他不知道很危險嗎？」

  「樊老師說過危險性了，但數學家還是想見你，有些話想當面和你說。」

  「好吧……什麼時候？」周漁雖然疑惑，但還是答應了，畢竟是他有求於對方。

  「就現在。」

  喬豫幫周漁化了一下淡妝，兩人又換了身衣服，周漁穿休閒裝，戴上假髮，喬豫也穿休閒裝，將挽著的頭髮散開，整體氣質變了許多。

  下午四點，兩人一齊出門。

  喬豫挽著周漁的胳膊，兩人步履一致，偶爾談笑。相比最開始，周漁的神態更自然了，肢體也沒那麼緊繃了，兩人看起來就像是真情侶一樣。

  路上的時候，人們的目光還是會被喬豫所吸引，不僅是因為她婀娜的身段和美麗的臉龐，還因為喬豫身上有一種自信大方的美，她敢於展示自己的美，並享受別人欣賞她的目光，越是這樣，越能獲得別人的關注和讚美。

  自信，就是在這樣的正向循環中，被培養起來的。

  周漁忽然有點享受這個過程了，他沒有抗拒這種情緒，而是任由其在體內遊蕩。他深知，抗拒就是一種壓抑，壓抑久了，就會導致心理畸變。

  無欲則剛，並非指完全沒有欲望。人只要活著，就有欲望，或大或小，或多或少。欲望不僅是對別人的，還有對自己的，不僅是物質上的，還有精神上的。追求名利是欲望，渴望平和也是欲望，貪婪墮落是欲望，執念堅持同樣是欲望。

  承認欲望，順其自然，方才是真正的剛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