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分析

  一陣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周漁的思緒。

  此時的他正在研究陸羽的個人檔案，發現了一些可疑之處，正凝神細思。

  周漁起身來到門口，通過貓眼觀察，發現是喬豫回來了。

  開門後，喬豫拎著大包小包進門，她換了一身月白色的旗袍，顯得肌膚更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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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我了嗎？」喬豫微笑道。

  「沒有。」周漁轉了一個話題，「怎麼買了這麼多東西？」

  「中午的午餐，還有一些生活必需品，都是能用得著的。」喬豫望向周漁，「你就不能搭把手？」

  周漁將幾個口袋從喬豫手中接過來，放在了桌上。

  「老孔聯繫你了嗎？」周漁問。這是他最關心的事。

  「還沒有。如果他覺得不行，應該早就聯繫了，現在沒聯繫，反而是好事。」

  周漁知道喬豫說的沒錯，但他心裡還是忍不住焦急。目前的局面，時間就是一切，錯過了，即使再研究出來，也沒用了。

  喬豫似是看穿了周漁的心思，說道：「如果下午兩點之前他還沒聯繫我，我就打電話問問，放寬心。」

  喬豫一邊說著，一邊轉到了周漁面前，看著周漁的臉。

  「怎麼了？」周漁發現喬豫好像變高了，應該是高跟鞋的緣故，她換了一雙新的高跟鞋，也是月白色的。

  「看看你的氣色如何。」喬豫看著周漁的眼睛，「我要照顧好你。」

  「我這麼大人了，還用別人照顧？」周漁看著喬豫的額頭正中間，神色平靜，「不過，你這兩天確實幫了很多忙，謝謝你。」

  「只是口頭上謝謝嗎？」喬豫微微一笑。

  「那你想怎麼謝？」周漁反問。他的一隻手悄然背在了身後。

  「你自己想。」喬豫轉身離開，緩步走進了洗手間。

  一陣嘩啦啦的水流聲響起，周漁搓了搓鼻子，感覺鼻頭有點發癢，剛才喬豫站在他面前的時候，身上傳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他覺得喬豫換了香水，昨天她身上是一種淡淡的清香味。

  吃罷午飯，周漁繼續研究陸羽的檔案，喬豫則躺在床上休息。

  今天，周漁的注意力沒有被喬豫分散太多，他專注於自己的事情上，喬豫也沒有頻繁地找他聊天，只是在周漁休息的時候，偶爾和他聊幾句。

  經過昨夜的自我分析後，周漁今天和喬豫的相處舒服了許多。喬豫有她的行為方式，周漁也有自己的，他沒必要受喬豫的影響，只需做真實的自己即可。如果喬豫說的對，周漁會聽，如果喬豫說的不對，周漁也會拒絕。

  只有遵從自己的內心，不產生抗拒情緒，才能身心通達。

  陸羽的個人檔案周漁已經研究了兩天。

  陸羽的性格，周漁其實是了解的。陸羽自信又自負，強勢又果決，是一個兼具衝動和狠勁的人，與溫九仁的脾氣十分對路。當年，在與樊道明的辯論大戰中，正是陸羽挑起了事端，激怒了樊道明。在混戰中，也是陸羽越眾而出，一拳打在了樊道明鼻樑上，那一拳勢大力沉，直接將樊道明的鼻樑打折，陸羽還不罷休，又繼續上前，對著樊道明掄了幾拳，打得樊道明頭暈腦脹，在家休養了半個多月。

  但自負的人往往自卑。

  周漁和陸羽雖然是師兄弟，兩人同樣對夢學感興趣，也時常一起討論，但也僅限於夢學，生活中，他們幾乎沒有交集。周漁和陸羽說不到一塊去，兩人的觀點經常相悖，陸羽覺得自己是師兄，周漁應該聽他的，但周漁並不是一個喜歡聽從別人意見的人，尤其當那個人態度還很差的情況下，給出的意見更像是一種命令。

  周漁的骨子裡，是一個叛逆者。

  周漁和陸羽，從一開始就不和，但這種不和，由於溫九仁的存在而被遮蓋了。溫九仁的強勢遠在陸羽之上，陸羽不聽別人的話，但對溫九仁言聽計從，況且那時他們都還年輕氣盛，每個人都有稜角，也就沒想那麼多。

  直到畢業之時，溫九仁提出要搞一個植夢的研究項目，讓陸羽和周漁一同參與，待遇不菲。陸羽果斷同意，但周漁執意不從。那時的周漁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夢學理念。雙方意見不合，大吵一架。溫九仁一怒之下，將周漁「逐出師門」，周漁也不願再與他們為伍，刪除了聯繫方式，從此之後，各走各路，再未見面。

  那之後，陸羽又經歷了怎樣的事情，性格是否發生改變，周漁並不知道。

  但周漁相信，骨子裡的東西，是變不了的。

  性格決定選擇。選擇鑄就結果。

  現在回頭再看，陸羽在大學時期的性格決定了他必然會走上這條路，這是一條富貴險中求的路，布滿荊棘，但也充滿機遇，一旦走通，就會功成名就。這是一場豪賭，陸羽和溫九仁一樣，體內都有著賭徒的基因，賭注越大，越覺得自己能贏。

  那麼，陸羽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每個人都有著表面性格和內在性格。表面性格是行為的體現，內在性格是行為的動因。當一個人越發了解自己，認同自己，就會讓表面性格和內在性格趨同，讓行為符合動因，做到赤忱相見，無欲則剛。

  為什麼會有內在性格？因為隱藏。為什麼會隱藏？因為害怕被別人知道。

  真實，往往醜陋。

  欲望，不可言說。

  世上的人，絕大多數，都在自我壓抑。從心理學上來說，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壓抑釋放的重複過程。既戴著枷鎖，也踩著高蹺。

  陸羽的表面性格是自信的、強硬的、兇悍的、野心勃勃的，可他的真實性格，絕非如此。他的自信，更像是自卑的過度彰顯，兇悍，更像是軟弱的自我保護，他對金錢和名利的過度渴望，實則是對真實自我的否定和貶壓。

  真實性格的成因，和遺傳有關，也和童年的成長環境有關。

  周漁知道，學心理學的人，很多都是感知到自己有心理問題，主動去學習，想要自我療愈，逐漸培養出興趣，從而走上心理學之路，最後靠著心理學謀生。

  要是沒有點心理問題，學心理學就是一種煎熬，熱情退卻後，遲早放棄。

  周漁覺得自己有心理問題，陸羽想必也有。

  鍾墨幫忙整理的這份關於陸羽的檔案十分詳細，囊括了陸羽的家庭、教育、感情、人生中的重要經歷等，相當於是一份背景調查，即便陸羽自己，可能都不知道這麼詳細。

  首先是家庭。

  陸羽父親早亡，母親改嫁，他原本姓趙，後跟隨繼父姓陸。繼父脾氣大，力氣也大，在家中呼風喚雨，醉酒後還有家暴的習慣。繼父的娘脾氣古怪，信奉一些子虛烏有的東西，曾因為宣揚迷信被派出所關押教育過。繼父的娘想讓陸羽一起信，陸羽不聽，就強行灌輸，再不聽，就打。陸羽的母親性格懦弱，不僅被繼父打不敢還手，還被繼父的老娘說服著一起信奉，逐漸失去了自我。

  陸羽早年在恐慌驚懼和神經兮兮的氣氛中長大。十二歲那年，在某次繼父醉酒毆打母親的時候，他挺身而出，將繼父推倒，用鈍器錘擊繼父，導致繼父頭部受重傷。為此，陸羽在少管所內呆了一年。兩年後，繼父及其老娘相繼離世，原因不詳。又過了兩年，陸羽考上大學後，母親病逝。從那之後，陸羽成了孤兒，也成了一個獨立的人，徹底脫離了原生家庭的苦海。

  從原生家庭來看，陸羽十分不幸福。其性格中有著由於家庭變故、顛沛流離、繼父家暴等導致的強烈不安全感，同時，也滋生出了他憤恨兇惡的一面，毆打繼父致其痴呆，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值得注意的是，陸羽的姓是繼父給的，他不認同繼父，也就不認同自己的姓，不認同姓，就會對自身的人格產生不認同，容易產生割裂感。

  周漁忽然想起，他在墮天使的夢牢中看見的那個小男孩，一半是黑猴子，一半是白天鵝，或許正是陸羽內心分裂的體現，而分裂的由來，與他小時候這些經歷息息相關。除此之外，夢牢中還有兩個被縫嘴的修女，一個年老，曾拿著小錘敲擊男孩頭部，想必就是繼父的娘；另一個較為年輕，應該是陸羽的親生母親。陸羽對兩個女人都不喜歡，在他心裡，家庭中沒有一個人是真正具有善意的。

  而最為重要的一點，夢牢底下那條白骨累累的陰森甬道，以及那個並未現身的恐怖怪物，想必和陸羽的繼父有關，是陸羽的心結，也是心魔。

  周漁忽然想到，陸羽的繼父頭部重傷後，為何過了兩年就死了，連同繼父的娘也跟著一起死了，死因不詳，是否和陸羽有關？

  周漁覺得，在那種家庭環境下，面對沒有行動力卻依然頤指氣使的繼父，逐漸長大的陸羽肯定是忍受不了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他們兩人全部害死，也未嘗不可能。

  暴力一旦被證明有效，就會茁壯成長。

  或許，這正是陸羽性格中崇尚暴力一面的由來。從小，他就知道以暴制暴，要想得到想要的，就必須比對方更強橫，更殘暴，否則就只能被欺壓，永無出頭之日。

  周漁看完陸羽的家庭信息，在記事本上寫下兩行字。

  外表性格：自信、自負、強勢、暴力、殘忍。

  內在性格：自卑、恐懼、懦弱、否定、分裂。

  接著，周漁又寫下陸羽童年時期三個關鍵人物的情感與物化對應。

  繼父-恐怖-怪獸；繼奶奶-神經質-巫婆；母親-懦弱-蠕蟲。

  夢境是現實的體現。夢境中的一切都能在現實中找到原型。

  在墮天使的夢牢小黑屋內，許多夢境元素和情節都在陸羽的個人檔案中得到了印證，這也再次證明，墮天使就是陸羽無疑。

  而從陸羽個人經歷來看，陸羽的繼父很可能就是陸羽的心魔所在。周漁決定抓住這一點進行深挖，如果能找出陸羽繼父的死亡原因，或許能激發陸羽的心魔，讓其從心理層面上崩潰。

  攻人者，攻心為上。

  研究完陸羽的家庭信息，周漁收穫頗豐，隨後繼續研究陸羽的教育經歷。

  由於毆打繼父致其重傷，陸羽在少管所內呆了一年，但這似乎並未妨礙他的學習，雖然家庭情況十分複雜，但陸羽的學習成績一直很不錯。從少管所出來後，他留了一級，後以優異的成績考上高中。再後來，他以一個相對不錯的分數考到了卓文大學心理系，獲得了獎學金，並在那裡遇見了溫九仁。

  從教育經歷來看，陸羽是一個智商比較高的人，而且，在家庭變故後，他沒有自暴自棄，反而繼續努力學習，這一點，十分難得。想必，那時的陸羽就已經意識到，唯有學習，考上大學，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這是陸羽性格中堅韌一面的體現，是他內在性格的支點，他所有的一切，均建立在這個支點上，要是沒有這一點，陸羽不可能走到今天。

  周漁在記事本上寫下兩個字：堅韌。並重點將其圈了起來。

  研究完了教育經歷，繼續研究情感生活，這一點是周漁比較感興趣的。

  周漁知道，每個人的心理層面上，原生家庭占據最底層，影響最深，自我意識占據最上層，表現最強烈，而中間一層，屬於親密關係，親密關係，也即男女關係。

  男人和女人，從心理上，是相互填充和互補的。

  男女的結合，才會使一個人在心理層面上達到完整，否則，會始終空著一塊，空得久了，陰暗的欲望會瘋長，若一直得不到發泄，心理就會逐漸畸變。

  大學時期，周漁知道，陸羽是有一個女朋友的，但周漁從未見過，陸羽也從未主動提起過。周漁曾從別人那裡聽說，陸羽的女友是其他學校的，從大三開始，兩人在外面租了房子一起住。租房的錢是女友出的，甚至有一年陸羽的學費也是女友出的。再後來，又聽說陸羽的女友出事了，但具體什麼事無人得知。

  除了這個聽說過沒見過的女友之外，陸羽在卓文大學四年，沒和任何女同學傳過緋聞，周漁甚至都很沒見過陸羽和某個女同學親密交談過。雖然陸羽的長相還算不錯，劍眉星目，具有陽剛之氣，但在和異性的交往上，陸羽似乎並不擅長。

  一般來說，不擅長的原因有兩種，一種是由於懼怕導致的自我壓抑，一種是生理排斥導致的不喜歡。從陸羽的童年經歷來看，陸羽深受母親和繼奶奶的影響，對女人產生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懼怕感和不信任感，這種負面情感，會影響他成年後對女性的認知，也會影響他的親密關係和婚姻情況。

  對於陸羽的這個神秘女友，周漁有些好奇。當年周漁也好奇，但只是單純的好奇，現在的好奇更多的是一種心理分析，他覺得陸羽和女友的關係非同一般，而且，陸羽在學校如此收斂對女性的言行，或許也和這個女友有關。

  從傳聞來看，女友對陸羽相當不錯，在心靈層面上和經濟上都提供了幫助。陸羽雖然是一個性格十分複雜，非常陰暗的人，但這樣的人，有時也認死理，越是內心有創傷的人，越會感同身受，一旦認準對方，會十分重情。陸羽對溫九仁數年來的跟隨和忠誠，正是一種體現。

  關於陸羽女友的情感記錄並沒有太多，大部分是周漁回憶出來的，他敏銳地感覺到，這個陸羽唯一的女友，很可能也和夢牢有關聯，至於關聯在哪，他尚未想通。

  周漁在記事本上記錄下來：神秘女友。然後重點圈了起來。並打了一個問號。

  信息檔案基本看完，周漁對陸羽的了解更加全面了。

  他一邊著手建立陸羽的人格模型，一邊準備找人打聽一下陸羽的神秘女友，補充上陸羽情感經歷的部分。缺失了情感的填充，會讓模型變得不牢固。

  向誰打聽呢？

  周漁很快就想到了翁峰。周漁和卓文大學的那些同學，基本都沒有聯繫了，唯一與他和陸羽有共同關聯的人，便是翁峰了。

  周漁放下筆，扭頭望向床上的喬豫。

  喬豫睡著了，半邊身子在被子內，半邊身子露在外面。

  周漁來到床前，看著喬豫的臉。喬豫的雙眼閉著，薄唇輕啟，臉頰有些發紅，就在周漁正欲喊喬豫的時候，喬豫忽然睜開了眼睛，看著周漁。

  「怎麼了？」喬豫輕聲問。

  「我想讓你幫忙聯繫一個人。」

  「誰？」

  「卓文大學的校長翁峰，我有他的手機號，你打給他，讓我和他說幾句話。」

  「沒問題。」

  喬豫坐起身，正欲撥打翁峰的電話，這時，手機震動忽然響起。

  「是老孔打來的。」喬豫望了一眼周漁，隨後接聽了電話。

  片刻後，喬豫掛斷，面色嚴肅對周漁說：「老孔約我們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