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夢中解夢
2024-10-09 04:56:49
作者: 楊京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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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漁爬到小丘頂端的時候,就已經預感到不對了,可還是晚了一步。剛剛還在他眼前的鐘墨,眨眼之間就不見了蹤影,他迅速回頭,發現身後也是空空蕩蕩。放眼望去,天空灰白,霧氣從腳底下升騰而起,迅速籠罩全身,視線也很快被迷霧所遮擋,能見度不足五米。
周漁急忙在胳膊上用力擰了一下,一絲微弱的痛感傳來,這絲疼痛帶著一種與肌膚的疏離感,像是源於大腦,又像是源於別的地方。總之,疼痛本身與剛才他擰了肌膚並無太大關係。
通過這個簡單的試驗,周漁基本驗證了圓臉警察對於疼痛的說法,同時也確定了,這裡已經不是現實世界。
接著,周漁問了自己一個問題:我現在是在夢裡嗎?答案很快便從周漁的意識表面浮現而出。他的意識一直都在,這個問題也失去了原本該有的意義。
接下來,周漁原地快步跑動,又用力跳了幾下,然後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朝空中拋動了數下。最後,他抬起左手,在食指的黑色戒面上用力彈了兩下。戒指黑乎乎的,毫無生氣,而且,戒指上那種冰涼的觸感也已經沒有了。
這幾件事情全部做完後,周漁便基本確定這是一個夢了。他在這裡面的跳躍高度,奔跑之後的疲累程度,以及對於力量的掌控度,都與現實世界不一樣。雖然數據變化並不是特別大,但對於深諳夢學的周漁來說,這種量級的改變,他還是能夠察覺得到的。
周漁不僅確定了這是一個夢,而且,他還確定這個夢肯定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屬於另外一個人。此時的他,正在那個人築造的夢境中活動,所以才沒法用常規方式覺醒。
確定了這些基本事宜後,周漁開始環顧四周。迷霧遮蔽視線,能見度只有五米左右。他走動了一圈,發現四周有些零星的斷壁殘垣,這裡看起來像是一片被戰爭摧毀過的廢墟一樣。
周漁知道,周圍的這些夢境元素意義並不大,他需要穿過層層迷霧,在這個築夢空間中,找到築夢人的心結所在。那個心結,才是整個夢境的關鍵。
周漁第一時間想到了高個兒警察描述的那座懸崖邊上的黑房子……可是,這裡迷霧遮天蔽日,連個方向都沒有,更不知道夢境區域大小,該去哪裡找黑房子呢?
觀察片刻後,周漁從地上撿起兩塊比較大的石頭,用作武器,防備著隨時會來偷襲的怪物。接著,他朝右邊走去,在走動的過程中,每隔三米,他就在地上留下一個箭頭標誌。
周漁一邊往前走,一邊在腦中回想著進入這裡之前所遇到的事情。
這時候再回頭琢磨,便會發現那兩棵參天大樹實在不該出現在那個位置,那個土坡更是古怪至極。而且,爬坡的時候,他還聞到了一股奇怪的花香味。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聞到這種味道了,在去往青鳳徐萊茶莊的車上,他就聞到過一次,在被宇文有良植夢的時候,他也聞到過一次。但凡聞到這股味道,都會有古怪的事情發生。看來,這股味道很可能是一種迷惑意識和麻痹神經的有毒氣體,也是植夢前期的重要步驟……
除此之外,當時還有一粒鳥屎滴落在後腦勺上,更是匪夷所思……周漁本能地輕撫後腦勺,正暗自詫異之時,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從旁邊飛掠而來,直接撲向周漁。幸好周漁警惕性高,隨時保持著戒備,看到那個影子之後,他不顧一切地朝前撲去。
周漁落地的時候,那個黑乎乎的影子也撲空了。周漁翻身而起,發現那個黑影赫然是一隻醜陋的畸形怪物。它的臉是三角形的,長著三條腿,也呈三角形狀態,從上到下充斥著各種各樣的三角形。
看著這個畸形的三角怪物,周漁不由得想起了曾經貼在他家門上的那幅尖銳模型油畫。雖然和油畫中的形態有些差距,但這個怪物的模樣,還是讓周漁在心理上感到一陣莫名的不舒服。他急忙往後退去,試圖和怪物拉開距離。
就在周漁往後退的時候,身後吹來了一陣冷颼颼的風,接著,又有兩隻怪物從迷霧中躥出,撲向了他。這一次,周漁沒有來得及躲開,被怪物撲了個正著,但他倒地後迅速將手中的石頭砸向了怪物的腦袋。怪物的腦袋直接被砸開了,黏糊糊的鮮血噴涌而出,濺了周漁一臉。
周漁一腳將怪物踢翻,來不及擦乾臉上的鮮血,便翻身而起。這時第二隻怪物也撲了上來,周漁雙腳頓地,高高躍起,將另外一塊石頭砸向了迎面撲來的怪物頭上,他自己則順勢轉身,朝著前方飛奔而去。
周漁一邊狂奔,一邊隨手撿起幾塊石頭。他將一些小石頭揣進口袋中留作備用,手中隨時留著一塊較大的石頭,一旦遇到危險,便會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擊。
有了上次在祝嶸腦中捕夢的經歷,這一次的周漁可以說是得心應手。他很清楚,在夢境中,一切看似荒誕的事情都暗含一定的邏輯,而其中一條重要邏輯就是,夢境中越是看似完美的架構,實則漏洞越多。完美呈現在表面,漏洞則隱藏在看不見的角落。
夢境,也是講究平衡的。要不然,為何這夢境當中會有這麼多石頭呢?要是沒有這些石頭,怪物豈不是能更輕鬆地滅掉外來者?
其實,這些石頭是被動存在於夢境中的,目的就是平衡怪物和迷霧。怪物和迷霧是看得見的表面元素,石頭是隱藏元素,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人注意到。但只要善於發現和找到漏洞、利用漏洞來進行反擊,那麼,即使在缺乏有力武器的幫助下,也可以靠著對於夢境規則的熟練運用而占據先機和優勢。
不過,四周的迷霧確實對周漁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在視線被阻隔的情況下,不僅逃跑有難度,想找到心結,更是難上加難。除此之外,在周漁奔跑的過程中,四周的怪物也變得越來越多,它們有的在周漁身後追擊,有的忽然從旁邊躥出,徑直撲來,有的則是從正面撞擊而來,讓周漁防不勝防。
在這個過程中,周漁先後被怪物咬中了小腿和胳膊。所幸傷口都不是很嚴重。在夢境中,光靠流血,一時半會兒是死不掉的。周漁只要保證內臟不被掏空,四肢不被咬斷就可以,皮外傷再多也無所謂。
想通這一點之後,周漁便也不再顧忌,有體形較小的怪物撞過來,他也直接迎著怪物撞上去,當時或許稍微有些痛,但疼痛感轉瞬即逝。他繼續狂奔,中途還將路邊一棵光禿禿的小樹從地上拔了出來,將小樹當作武器,在身前揮舞著。
那些怪物一個個長得奇形怪狀的,周漁看到了圓臉警察曾經描述過的拖把怪,還看到了一隻圓筒怪,甚至還有一隻長著兩個小翅膀可以低空飛行的空調怪。通過觀察這些怪物的形態和模樣,周漁基本可以確定,這些怪物全都取材於生活,是生活中的一些常用物品和家用電器演化而來的。
當一隻板凳怪旋轉著它那古怪的身軀衝來的時候,周漁用力將手中的小樹揮了出去。板凳怪確實被抽飛了,但是,小樹也折斷了。
沒有了小樹作為武器,那些怪物忽地一下便涌了上來。周漁急忙轉身,朝著沒有怪物的方向跑去。剛跑了兩步,忽然間,前方憑空出現了一根一人環抱粗細的樹木,周漁躲避不及,一頭撞在了樹幹上。撞到樹幹上後,他靈機一動,雙手抱住樹木,用力搖晃,試圖將樹木拔出來,用作武器。
不過,那根樹木實在太粗,周漁用盡了全力,樹木依舊紋絲不動。此時,一隻披頭散髮的拖把怪搖搖晃晃衝來,周漁正準備鬆手的時候,那根樹木卻忽然拔了起來。然而,並不是周漁將樹木拔了起來,而是樹木將周漁拔了起來。
這時候,周漁才看清楚,這哪裡是一根樹木,分明就是一條腿,一條跟樹木一般粗細的大腿。不過,周漁並未鬆手,而是死死抱住了那條腿。在粗腿緩慢抬高的過程中,他抬頭望去,在頭頂上空,迷霧深處,隱約可見一個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
大粗腿怪物體形高大,一望無盡。
拖把怪衝來的時候,周漁已經開始沿著那條大粗腿快速往上攀爬了。拖把怪剎車不及,一頭撞在了大粗腿上。大粗腿紋絲未動,拖把怪卻被撞出了一頭血。
那隻大粗腿抬起,用力跺在地面,砰然聲響中,地面被踩出了一個坑洞。要不是周漁死死抱住的話,此時他肯定已經被震飛出去了。大粗腿落地後,周漁並沒有從腿上跳下,沿著大粗腿繼續往上攀爬。
不知不覺間,他竟然爬到了高大怪物的脖頸處。抬眼望去,怪物的脖子和後背沒什麼區別,只不過是多了個小凹槽而已。它的腦袋圓圓的,像是一個大燈泡,五官看不清楚,只能看見大嘴在不停地一張一合。它的腦袋尖端長著很多細長犄角,那些犄角上下震顫,左右晃動,像是雷達天線一樣。乍一看,這個怪物有點像一隻沒有肚子的長頸鹿,但仔細看過之後,便會發覺,這分明就是一根電線桿。
周漁啞然失笑,同時也感到一陣慶幸。這隻電線桿怪物怎麼說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要是沒有它那條大粗腿,此時的周漁肯定已經被怪物們四分五裂了。
但是,周漁還是高興得太早了。他聽到身下傳來陣陣低吼聲,低頭望去,才發現那些怪物竟然也沿著大粗腿爬了上來。與此同時,電線桿怪的嘴巴中竟然伸出了好幾根細長舌頭,那些舌頭像是電線一樣在空中盤旋迴盪,朝著周漁舔來。
眨眼之間,周漁就陷入了上不去下不來的局面,剛才劫後餘生的慶幸也在瞬間變成了夾縫求生的痛苦。
當此危難之際,周漁不經意地扭了一下頭,發現遠處的迷霧竟然變得稀薄了,大概是因為高度的原因。站在電線桿頂端的周漁,就好像置身雲端一樣,下面一層層的迷霧已經無法遮蔽他的視野了。
周漁瞬間意識到了什麼,他不顧什麼危險了,集中精力,環顧四周。很快,周漁便發現,在右前方的區域,有一個黑乎乎的圓形房頂若隱若現。
看到那個房頂後,周漁脫口而出:「應該就是它了!」
這樣一座奇怪的建築出現在迷霧深處,再聯繫之前高個兒警察說的黑房子,周漁基本可以確定,這個黑色房頂就是此夢的心結所在。
陰差陽錯之間,周漁發現了黑房子的位置。他面朝黑房子的方向,開始往下滑。下滑的過程中,他將兜里的石頭全部掏了出來,用力朝下砸去。爬在最前面的怪物被接連砸中腦袋,嗷嗷痛叫著掉落,跟在身後的怪物也紛紛掉了下去。
周漁逮著這個機會,鬆開雙手,迅速往下滑去,在距離地面三米左右的時候,他雙腳用力踢向電線桿,借力跳下,落地之後,順勢翻身而起,一隻手筆直地伸在身前,指著黑房子那個方向,全力往前狂奔。他知道,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若無法在最短的時間內到達那裡,一旦失去了方向感,或者再被怪物纏住的話,便會前功盡棄。
在用盡全力奔跑的過程中,周漁的速度越來越快,潛意識的威力在此刻發揮出了作用,使他的速度在生理上達到了極限。在這逼近極限的速度之下,有幾隻從側面飛撲而來的怪物都因為無法跟上周漁的速度而撲了一個空。
周漁繼續前沖,已經完全不管不顧。迷霧中忽然出現了一處廢墟,周漁剎車不及,撞了上去,栽了一個跟頭,他急忙爬起,繞過廢墟,繼續前沖。剛才被周漁甩在身後的怪物追了上來,從三個方向向他圍剿。然而,不惜一切代價狂奔而來的周漁,卻連黑房子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難道是方向錯了,還是當時在空中看花了眼?按理說,跑了這麼久也該到了!
就在周漁絕望之際,他略微仰頭,透過前方的迷霧,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個高高樹立著的黑影子。看到黑影子的一瞬間,周漁竟有一種喜極而泣的感覺。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朝著黑影子跑去。一隻水桶怪追擊而來,他來不及躲避,被撲倒在地,在地上翻滾了幾圈。
周漁和水桶怪一起朝著黑房子的方向滾去,在翻滾的過程中,他注意到地面由泥土變成了瓷磚。一塊塊長方形的瓷磚鋪在地面上,黑白相間,錯落有致,看起來竟有幾分藝術感。
周漁滾到黑白瓷磚上之後,身上霎時便傳來一股清涼感;與此同時,原本死死抱住他的水桶怪發出了一聲痛苦悲鳴,全身一陣扭曲抽搐。接著,忽地一下,水桶怪化作了一團迷濛白煙,在周漁身邊環繞了一圈後,飄入了外面的霧氣當中,和原有的霧氣融合在了一起。
那些追擊周漁而來的怪物,則全都躲在霧氣中間,時隱時現。它們憤恨地盯著周漁,卻不敢踏前一步。周漁急忙往後倒退兩步,他意識到,這個黑白格子區域很可能是怪物們的禁地,而外面的白霧就是它們誤入禁區後死去的屍體所幻化而成的。
後退的過程中,周漁的後腳跟不小心碰到了一個凸起的東西,一個趔趄,再次倒地,正好倒在了旁邊一處圍起的花壇中。他坐在花壇里,抬起頭,望向不遠處的黑房子。
正如高個兒警察所說,黑房子通體烏黑,從上到下,沒有一丁點兒雜色。看起來就像是被黑色染料染過一遍,黑得讓人難以置信。
黑房子很大,左右綿延三四十米,高度有十幾米。周漁前方,是黑房子的後牆,後牆上一扇窗戶都沒有。他走到牆壁的盡頭處,繞到左邊,一看之下,吃了一驚——左邊盡頭,赫然是一道懸崖。周漁快步走到懸崖邊上,往下一看,下面是一道深淵,深不見底。
這個黑房子建立在懸崖邊上,面朝懸崖,另外三面無門無窗。
周漁圍著黑房子轉了兩圈,又後退幾步,仰望高處,還是什麼缺口都沒有發現。周漁本來想爬到房頂上查看一番的,但這個房子通體光滑,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爬起來比電線桿可難多了。
這可怎麼辦?黑房子是找到了,卻進不去。周漁陷入了沉思。他一邊在黑房子周圍緩慢走動,一邊觀察起了四周的狀況。
很快,他發現在黑房子的三面區域,分別有三個花壇,每個花壇中,都種植著鮮紅的花。
除此之外,便是環繞黑房子一圈的黑白地磚了。地磚是長方形的,交替排列,錯落有致。地板磚圍攏的區域內,沒有迷霧,乾淨整潔。
周漁試著從夢學的角度去思考面前的這些場景和元素。雖然暫時不明白這些血紅花朵代表著什麼,但這黑白相間的瓷磚,卻讓他想起了現實世界中的鋼琴鍵。琴鍵的英文是Key,這個詞語還有一個更加通用的意思,就是鑰匙。
難道說,進入黑房子的方法隱藏在這些瓷磚當中?周漁低頭觀察著腳下的瓷磚,忽然想起,剛進入這裡的時候,他曾倒退著走了兩步,不小心被絆了一下,這才倒進了花壇中。但當時圍欄在他的右側,那麼,絆倒他的究竟是什麼?
周漁走回到他之前跌倒的地方,半蹲在地,一塊瓷磚一塊瓷磚地檢查。檢查的過程中,他還用手指去敲打試探,試了許久之後,終於發現了其中一塊瓷磚比別的瓷磚稍微要高一點。除此之外,這塊瓷磚周圍的幾塊瓷磚敲擊起來的聲響也與別的地方略有不同。
周漁用手指捏著瓷磚邊緣,用力往上一拉,只聽咔嗒一聲輕響,瓷磚像是彈簧一樣彈開了一半。周漁將瓷磚徹底掀起,這才看到,裡面有一個把手,他握住把手用力旋轉,只聽一陣鐵鏈交錯的哐啷聲傳來,周圍幾塊瓷磚同時翹起。周漁心中一喜,繼續用力擰把手,入口也徹底打開了。
周漁來到入口前,探頭往裡看了一眼。裡面似乎是個洞穴,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一股陰冷的氣息從洞中傳來,攜帶著一股讓人作嘔的腐臭血腥味。
周漁並未注意到,當他打開瓷磚入口的時候,那些原本藏在迷霧深處若隱若現、虎視眈眈的怪物忽然全部退開了,眨眼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迷霧漫漫,一聲聲低沉的吼叫從迷霧深處傳來,帶著壓抑不住的恐懼。它們像是在悲鳴,又像是在禱告。
2
打開瓷磚入口之後,周漁沒有猶豫,直接鑽了進去。
洞內有一個滑坡。周漁沿著滑坡往下滑了將近十秒鐘,落在了一堆沙土中。
借著微弱的光亮,周漁發現這裡是一個地洞。他朝前走去。走著一會,洞穴陡然寬闊,腐臭味越發濃烈,道路兩側,白骨累累,道路之中,遍布斷臂殘肢的骨骸,看起來異常恐怖。
一陣陰風不知從何處吹來,地面上的骨骼粉塵飄然而起。
周漁凝神靜聽,隱約之間,他聽見一陣哐啷哐啷的鎖鏈交錯聲,還有一陣悠長厚重的呼吸聲。呼吸聲傳來,形成陰風陣陣,攜帶著一股濃烈煞氣。
周漁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快步前行,走到中途扭頭望了一眼,發現身後不遠處,一個巨大的黑影在石壁上方緩慢爬行。周漁邁開大步,朝前狂奔。在地洞盡頭,有一道向上的石階。他走到石階頂端,發現上方有一塊石板。他將石板推開一條縫,朝外望去。石板外面,赫然就是黑房子的內部。周漁看到了黑房子面朝懸崖的那一面,那一面空空蕩蕩,既沒有門,也沒有牆,一眼就可看到懸崖。
就在周漁觀察之際,一陣輕緩的腳步聲響起,接著,一雙小巧的灰色布鞋從周漁面前走過。他看見一個穿著一身黑色長袍、圍著白色披肩、纏著黑色頭巾的人站在了懸崖邊上。此人雙手合十,面朝懸崖,發出一陣古怪聲響,接著將一縷黑色毛髮扔了下去。
當此人轉過身時,周漁看清了此人的穿著和長相。這是一個年輕女人,面色蒼白,神情肅穆,穿著一身類似於修女的服飾,胸前掛著一個銀色十字架。
周漁驚訝地發現,女人的嘴巴周圍遍布著密密麻麻的針眼,一條白線上下穿插,從左至右,將她的嘴巴牢牢縫住。
女人似是聽到了什麼,陡然加快腳步,噔噔噔地上樓了。隨後,樓上傳來一個尖厲的叫聲,再然後,是砰的一聲巨響,好像什麼東西被打碎了。
周漁趁此機會從洞中爬了出來,迅速環顧四周,發現兩邊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幅濃墨重彩的油畫。油畫數量眾多,周漁並未一幅幅查看,只是看了一個大概。
左邊牆壁上的幾幅油畫描述了一隻天真無邪的白天鵝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右邊的幾幅油畫則描述了一隻囂張跋扈的黑猴子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
正前方靠牆的位置,有一個圓形台子。台子上有一個巨大十字架。十字架上捆綁著一具男性屍體。屍體已經乾癟發黑,五官模糊不清。在十字架後面的牆壁上,周漁看到了一幅較大的油畫。那幅油畫中有一隻體形巨大的猴子,猴子的毛髮從身軀中間一分為二,左邊是白色的,右邊是黑色的。猴子的眼睛也有所不同,左邊的眼睛清澈透明,右邊的眼睛猩紅兇狠。
周漁在腦中快速思考著,這些夢境元素在現實中到底代表著什麼。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搞清楚這個黑房子裡面的東西,找出心結所在,並解決掉那個心結。但光憑這幾個靜態元素和場景布局,就想洞悉夢境中的深意,難如登天。他需要知道更多元素,了解更多內容才行。
周漁悄然來到樓梯口,拾階而上,來到二樓,看到走廊盡頭處有一扇虛掩著的門,門裡面隱約可見一個晃動的身影。
周漁躡手躡腳走到門前,貼在門縫上往裡看。房間內有一張黑紅色的大床,床前站著那名年輕修女。年輕修女雙手合十,喉間發出嗚嗚的低沉怪響。床頭還坐著一名老修女,滿臉皺紋,兩鬢斑白,嘴巴同樣被縫上了。老修女半蹲在地,手中拿著一把小木槌,輕輕敲擊著床頭上的什麼東西。老修女每敲擊一下,床頭處便傳來嘭的一聲悶響。
老修女連著敲擊了三下,床上的東西猛地梗起了脖子,並發出了一聲尖厲喊叫。大床震顫,四根綁在大床邊上的黑色皮繩陡然繃緊,發出簌簌聲響。
周漁這才看清,床上的東西,赫然是一個人!
此人四肢被綁縛在床上,動彈不得。老修女半蹲在地,用小木槌不停敲擊此人頭部。這個場面,光是想想就覺得詭異異常,親眼看到更令人毛骨悚然。
周漁深吸一口氣,他知道自己不能用正常的視角來看待這件事,應該用夢境呈現的方式來思考這件事。稍加分析後,周漁便明白過來,自始至終,他所遇到這一系列事件,最終的指向,其實正是這個被綁在床上的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人,很可能便是此夢的心結所在。
一個問題躍入周漁腦海:她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若搞清楚這個問題,也就離解開心結不遠了。可究竟要怎麼搞清楚呢?直接上去問這兩個修女?這兩個修女連嘴巴都被縫上了,話都說不出來。直接去問,肯定沒結果。
忽然,兩個修女一起朝著門外走來。周漁急忙躲進了旁邊一間屋子。
兩名修女先後下樓,沒有了動靜。周漁閃身而出,來到剛才的房間前,推門而入,快步朝著床前走去。
來到床前後,周漁低頭一看,霎時吃了一驚。床上的人,竟然是一個小男孩。男孩面色清秀,膚色發白,短髮黑而濃密。數條黑色皮帶捆綁住男孩的四肢,讓他動彈不得。
這時,小男孩的眼睛睜開了,那是一雙純淨而天真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周漁,似是不理解周漁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周漁壓低聲音,問小男孩:「你會說話嗎?」
男孩一直望著周漁,雙眼一眨也不眨。他的嘴巴並未被縫上,而是緊緊閉著,沒有絲毫要張開的跡象。
周漁又問:「你能聽懂我說的話嗎?」
男孩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周漁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聽懂,接著問:「她們為什麼要這樣對你?」
男孩微微閉了一下眼,許久之後才睜開,還是直直地望著周漁。看來,男孩要麼聽不懂周漁的話,要麼根本就不會說話。
男孩若是能說話就好了。他不會說話,很多東西周漁只能靠猜。不過,周漁也不是無憑無據地猜,而是用夢學的知識來進行反向推理。這也是他進入這裡的目的之一—通過夢境內容,反推出築夢者在現實中的一些基本信息。
周漁環顧四周。這個房間內的東西並不多,除了一張朱紅大床,便是一個靠著牆壁的大衣櫃了。想從這零星的夢境元素中反推出築夢者的四維畫像,難度相當大,他需要知道更多內容才行。
周漁將注意力重新放在小男孩身上。小男孩依舊睜大眼睛,望著周漁。從小男孩的目光中,周漁沒有看見絲毫的負面情緒。他實在想不通,那兩個女人為什麼會對這個身材單薄、目光澄澈的男孩做出如此殘忍的行為呢?
難道說,這個小男孩正是築夢者小時候的模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兩個修女又代表什麼呢?周漁無意間發現小男孩的手指甲似乎比剛才變長了一些,頭髮也變長了。小男孩的脖頸微微晃動了一下,似乎正在向周漁表達著什麼。周漁俯下身,貼在小男孩嘴邊,只聽小男孩用一種極其微弱的古怪聲音說:「薩……嗚……」
薩嗚?救我?周漁不明所以,正要詢問,卻發現小男孩的臉已經因為剛才說的這兩個微弱的字眼而憋得通紅。原本清秀的面孔像是龜裂的地面一樣,裂開了一條條縫隙,看起來觸目驚心。
那些縫隙正在逐漸變大,小男孩的臉也越來越恐怖。就在這時,周漁聽見門外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周漁急忙跑到衣櫃前,拉開櫃門藏了進去。
年輕修女推門而入,端著一個水盆,盆邊搭著一條手帕,手指間掛著一把明晃晃的剪刀,徑直來到床前,彎下腰開始剪小男孩的指甲。
年輕修女剪完了小男孩的指甲,又剪起了小男孩的頭髮。剪到正常長度之後,她輕拍小男孩的額頭,將水盆和剪刀放到床底,起身走了出去。
隨後,老修女走了進來。她坐在床前,拿起小木槌,開始捶打起小男孩的額頭,每捶打一下,便傳來一聲悶響。
周漁從縫隙中望向小男孩,小男孩也恰好望向衣櫃的方向。四目相對,小男孩那雙澄澈的雙眼中多了一絲哀傷和祈求。周漁忽然有些明白小男孩的心境了。
周漁此刻的處境和視角,讓他有機會從另外一個角度去思考和看待小男孩所面臨的問題。結合剛才發生的一系列事件,讓周漁的思路打開了。他深刻地意識到,如果拋去那些古怪離奇的布景,單看這個房間內發生的事情,其實,這是一個典型的囚禁之夢——看似囚禁的是身體,實則囚禁的是心靈。
床上的小男孩應該就是築夢者小時候的影像。看年輕修女給小男孩修指甲和剪頭髮時小心翼翼的模樣,還有兩人眉宇間的一些相似之處,周漁可以大膽地做出一個推測:這個年輕修女或許是小男孩的母親。
基於這個推測,當前的場景和人物事件就可以從夢學的角度進行整體解析了。
首先,老修女的身份無疑是年輕修女的延伸,可能是小男孩的奶奶,也可能是別的長輩。具體是什麼輩分不重要,重要的是老修女用小木槌緩慢敲擊男孩頭部的這個行為。從夢學上來說,這是一個典型的提點式行為,通常代表當事人在現實中被某個人點醒、教訓、指點迷津、灌輸思想,甚至是受到恩澤。
在這個夢中,聯繫實際場景和人物,這個行為代表灌輸思想的可能性顯然更大一些。也就是說,老修女敲擊小男孩頭部,實則是在強行向小男孩灌輸某種思想。正因此,老修女敲擊一段時間之後,小男孩才會控制不住地發出尖叫聲。尖叫實則是他逆反情緒的階段性發泄。
其次,年輕修女和老修女的穿著打扮,代表了當事人對她們的看法。在小男孩看來,這兩個女人思維固化、情感僵硬,完全不近人情,是略帶邪惡的化身。而縫嘴這種極具象徵意味的行為,在這裡則代表了當事人對這兩個女人的懲罰。他希望這兩個女人的嘴巴被縫上,那樣她們就不會在他耳邊喋喋不休。
最後,是小男孩的心理狀態。毫無疑問,在這樣的思想灌輸之下,小男孩的心理已經出現了扭曲。他表面看起來無比順從,單純可愛,實際上,內心深處已有火焰在燃燒。他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方式了,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就是最好的證明。
整體分析一遍之後,周漁再看眼前的老修女和小男孩,所看到的內容就完全不一樣了。他看到的是一個嚴厲的老奶奶坐在床頭,一刻不停地對著床上的小男孩講道理。
至此,這個夢境背後的含義也浮出了水面。夢境含義其實並不複雜,只不過是表現方式太過暗黑和血腥,事件中的人物也全都進行了報複式的妖魔化,這才讓夢境內容顯得撲朔迷離。
若是拋卻那些誇張的人物形象和場景表現,也拋卻小男孩所受到的壓迫性行為,單純從目的性上來看的話,這個夢境可以用一句話來解釋,那就是:小男孩的母親和奶奶過度溺愛和管教小男孩,讓小男孩寸步不離她們身邊,並強行給小男孩灌輸某種他並不認同的思想。
這個夢,深刻地反映了童年時代的小男孩內心深處那種矛盾而又糾結的想法。到最後,這種無法實現的想法就演化成了一種怨恨和仇視的情緒。以此來看,這個夢境的築造者必然有一個十分壓抑的童年。童年時代的他曾被過度約束和控制,所以才會如此妖魔化自己的母親和奶奶,才會如此看待童年中的自己,才會形成心結,並在成年之後反過來影響他現今的言談舉止。
那麼,若是幫助小男孩獲得了自由,是不是就解開了夢境心結呢?周漁沉思片刻,自顧自地點了點頭,暗道一聲:「應該是了。」
不過,周漁似乎忘記了,他所解析的只是這間屋子裡所發生的夢境事件。樓下的那些極具意象化的元素代表什麼?那兩面牆壁上的十幾幅油畫、十字架上綁著的黑色男屍、後牆上半白半黑的巨型猴子又代表什麼?除此之外,負一樓通道中的累累白骨,還有那個巨大的黑影怪物,背後又有著怎樣的故事呢?
不過,事已至此,已經沒有太多時間讓周漁仔細琢磨和考慮了。況且,夢中解夢本身就有很多不確定性,憑的其實還是周漁對於夢例的豐富經驗。其他那些意象性元素,也有可能只是為了凸顯當事人情緒所做的點綴。
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幫小男孩恢復自由了。
周漁躲在柜子中等待著機會。不久之後,小男孩終於恢復了平靜,閉上了雙眼。老修女也離開了。周漁又等了一會兒,等到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之後,才從柜子中出來。
周漁來到大床前,低聲對小男孩說:「我救你出去。」
周漁從床底拿出剪刀,剪斷了小男孩身上的皮繩,將小男孩從床上抱起,徑直朝門外跑去。在周漁將小男孩從床上抱起後,大床之上留下一個陷落下去的身軀印痕,那個印痕很大,比小男孩的身軀大了一倍還不止。
周漁抱著小男孩跑到門前的時候,房門忽然被推開。老修女站在門外,望著周漁,滿臉震驚。周漁知道機不可失,抬起一腳將老修女踢倒在地,老修女試圖爬起,又被周漁一腳踢在了扶梯上,再想站起,已是力不從心。
周漁出去之後,年輕修女正好從走廊中快步跑來。周漁沒有退縮,徑直前沖。年輕修女一把抱住周漁,被周漁用力甩在地上後,依舊抱緊周漁雙腿。周漁無奈之下,對著年輕修女的肩膀連踢數腳,將其徹底踢開後,隨即快步下樓。
整個過程中,小男孩都出奇地安靜,甚至連那雙澄澈的大眼睛都未曾眨過一下。只不過,下樓的時候,小男孩對著走廊上滿臉驚慌、奮力攀爬的年輕修女露出了一抹詭異的微笑。
3
周漁躲在柜子里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逃生路線。毫無疑問,還是得從負一樓逃出去。想到很快就能夠破除夢境了,他有些激動,下樓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下樓後,周漁迅速來到負一樓入口。然而,當他用一隻手抱著小男孩,另外一隻手掀起地板正準備下去的時候,小男孩忽然發出了一聲古怪喊叫,緊緊抓住了周漁的手臂。
周漁低頭望去,只見小男孩正望著自己,眼神中帶著一絲祈求。周漁以為小男孩害怕下樓,於是耐心解釋道「:放心,我就是從這裡進來的,肯定沒問題。」
小男孩搖了搖頭,脖子往後縮了縮。他的肢體語言表明,他不想進入負一樓。
周漁有些不明白了:「難道你不想出去?」
小男孩指了指懸崖的方向。
周漁眉頭一皺:「難道你想從這裡飛出去?」
小男孩繼續搖頭,又指了指樓上。周漁還是沒明白小男孩的意思,他沒時間和小男孩猜啞謎,輕拍小男孩的腦袋:「放心吧,我一定會帶你安全離開這兒的。」
周漁單臂夾緊小男孩,試圖下樓。小男孩忽然張開口,一口咬在了周漁手腕上。周漁痛叫一聲,手臂本能地鬆開,小男孩從他的臂彎間掉了下去。
落地之後,小男孩迅速翻身而起,動作異常敏捷。周漁詫異地望向小男孩,卻見小男孩快速往後退開了兩步,原本澄澈的雙眼中閃過了一抹猩紅色,眼神也變得兇狠了起來,與之前判若兩人。
小男孩並未留給周漁太多思考時間,轉過身,幾乎是跳躍著奔向了二樓。當周漁反應過來的時候,小男孩的身影已經在樓上了,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周漁急忙跟上。此時他的腦子有些發蒙,不明白這個小男孩到底怎麼了。他覺得小男孩或許是害怕地下的那個怪物,才不願意去負一樓,但他再害怕,也不至於咬自己一口吧。
不明所以的周漁來到二樓,恰好看見小男孩從中間的一個房間走出來,肩上扛著一把鐵錘。這個鐵錘甚至比小男孩都要高。路過年輕修女的時候,小男孩一錘子朝著修女砸了下去,將試圖站起的修女直接砸倒在地。
隨後,小男孩面無表情地看了周漁一眼,走進了旁邊的那間屋子。周漁迅速跟了上去,進屋後才發現小男孩已經在後牆邊架起了一個摺疊梯,正踩著梯子朝頂端爬去。
爬到頂端後,小男孩用手中的鐵錘輕輕敲打著牆壁,敲打了一會兒,他對準了某一個區域掄起鐵錘,大力砸了下去。
「砰!砰!砰!」大錘猛擊牆壁,牆皮脫落而下,一個模模糊糊的方形輪廓展露了出來。
看到這裡,周漁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個黑房子是有窗戶的,只不過被封起來了。不過,讓周漁感到奇怪的是,這個小男孩為什麼會知道這些細節呢?
很快,被小男孩用鐵錘猛擊的區域牆皮紛紛脫落而下,一個被石磚堵住的窗口露了出來。小男孩忽然扭頭看了下面的周漁一眼,陰沉的目光中帶著一絲得意,仿佛是在告訴周漁,這個方法才是最安全最便捷的。
看著小男孩的怪異模樣,周漁感覺很費解。為什么小男孩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生這麼大的變化?
按照這個夢境的啟示來看,小男孩不應該是這樣的。難道,夢境啟示是錯的?
周漁心中一凜,忽然想到了什麼,他急忙抬起右手,發現剛才被小男孩咬過的地方,留下了三個清晰牙印,上排兩個,下排一個,牙印寬大,中間帶刺。人類是不可能有這種牙齒的,有這種牙齒的只能是某種野獸,抑或是某種怪物。怪不得自始至終,小男孩就沒有張開過嘴巴。看來他不是不會說話,而是長了一排尖利的獠牙,怕被周漁看到。
就在周漁思考之際,只聽轟的一聲響,小男孩終於將石磚敲掉了,他扔掉鐵錘,雙手抓著天窗邊緣就朝外面鑽去,動作敏捷得像只猴子。
「等等!」周漁大喊一聲。小男孩並未有絲毫停頓的跡象,繼續朝外面爬去。周漁爬上木梯,想拽住小男孩的腳腕,但小男孩已經翻窗而出,跳到了外面。
周漁也跟著鑽進了窗口,雙手攀住邊緣跳了下去。二樓的窗口距離地面四米多高,落地之時,周漁的腳腕傳來輕微脆響,應該是骨折了。但周漁來不及管了,他對著同樣一瘸一拐朝著外面走去的小男孩大喊一聲:「你給我站住!」
小男孩停住腳步,扭過頭來,看著周漁笑了。他的笑容逐漸變大,嘴巴徹底咧開,露出了一嘴的青色獠牙。這哪裡是人類的牙齒,分明就是野獸的獸牙!
周漁還看到小男孩的右邊眼球已經變紅,閃爍著猩紅色的瘮人光芒。但他的左眼球依舊澄澈透明,透出一股哀傷和無助。
看到這兩隻眼球的差別,周漁迅速想起了黑房子一樓牆壁上掛著的那十幾幅油畫。周漁想明白了什麼,但又沒有完全想明白。但不管怎樣,有一個問題他已經深刻地意識到了——他之前對於這個夢境的解析是錯誤的,而且大錯特錯!
周漁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解錯過夢了,更遑論錯得如此離譜。他深吸一口氣,將內心翻湧而起的挫敗感壓了下去。他意識到,解夢尚未結束。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他還有補救的機會。
「你給我回來!」周漁再次大喊一聲,並朝著小男孩快步跑去。因為腳踝的原因,他剛跑了兩步,便跌倒在地上。
小男孩陰森一笑,一瘸一拐地朝著鋪著黑白瓷磚的外面走去。
前方迷霧重重,迷霧深處,隱約傳來怪物們此起彼伏的低沉悲鳴聲。
周漁單腳站起,用盡全力朝前撲去。倒在地上之後,他順勢蜷縮身子朝前翻滾。當小男孩走到黑白地板磚和迷霧邊緣的時候,周漁也剛好翻滾而至,一把拽住了小男孩的小腿,用力往後一拉。
小男孩低吼一聲,身子控制不住地朝後倒去。但在倒地之前,小男孩的另外一條腿已經伸到了外面,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那原本細嫩的皮膚也在瞬間龜裂開來,黑紅色的東西試圖從皮膚中鼓脹出來。
看到那條腿的變化,周漁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了。這個小男孩根本就不是表現出來的那副乖巧模樣。他之所以在周漁面前表現成那樣,只是想利用周漁,讓周漁幫助他逃離黑屋子。
小男孩是這個夢境的心結所在,這一點肯定沒錯。可是,幫助小男孩逃生卻不是解開心結的鑰匙,而是加重心結的反向砝碼。
那麼,真正的心結鑰匙到底是什麼呢?或者說,發生在小男孩身上的夢境事件,所代表的真正含義是什麼呢?
此時此刻,周漁再次想起了一樓牆壁上的那十幾幅油畫。油畫中顯示,左側的白天鵝和右側的黑猴子,在最後階段結合成了一隻黑白各一半的巨型猴子……
難道說,那隻巨型猴子所代表的其實是面前的小男孩?
周漁心頭一震,再回想小男孩跳躍和走路時的樣子,跟一隻猴子並無二致;還有小男孩此時的一隻紅眼和一隻白眼,不正跟油畫中所描繪的情形一模一樣嗎?此時,周漁已經基本確定,那幅油畫中的黑猴子正是面前這個小男孩。
若是這樣的話,那麼,整個夢境就有著截然不同的解釋了。
兩隻猴子結合之後,成了一隻半白半黑的猴子,實則是代表一半天使,一半惡魔。剪指甲和剪頭髮的行為實則是為了清除欲望,敲擊額頭則是為了醒腦驅邪。原來,那兩個修女並不是想強行灌輸給小男孩某種思想,而是想將小男孩腦中的邪惡思想清除掉。
再結合小男孩的言談舉止,以及整個黑房子的構造,還有那些油畫的暗示,周漁終於明白過來,小男孩要的其實並不是自由,而是——墮落。
自由和墮落,只有一線之隔。在獲得它們之前,同樣都需要先擺脫束縛,但最終導致的結果完全不一樣。
自由,是為了清除欲望;墮落,則是為了滿足欲望。
直到此時,周漁才恍然大悟。同時,他飛速思考,既然小男孩真正要的並不是自由,而是墮落的話,那麼,這個心結的鑰匙又是什麼呢?
周漁能夠想到的只有一個了。
或許,那兩個修女依然是小男孩的母親和奶奶,她們心知肚明小男孩的情況,卻無法下狠手,只能將其捆綁起來,希望她們的方法能夠讓小男孩有所好轉。
但是,小男孩的心早已變了,她們這麼做,根本無濟於事。
辦法,唯有一個!
周漁輕咬牙關,將一隻手伸進口袋中,摸到了那把剪刀。
就在這時,小男孩扭過身子,發出一聲嘶吼,張開大口對著周漁的手腕咬了下去。銳利的牙齒刺進了周漁的手腕,鮮血噴出,劇痛自腦中傳來,如絞似刺,但不管怎樣,周漁就是死活不鬆手。
「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周漁緊咬牙關,一字一句道,「重新回到黑屋子裡去,那裡才是你的歸宿!」
「嗷嗚!」小男孩怒吼一聲,臉上皮膚全部龜裂開來,一張猙獰恐怖的臉在肌膚底下若隱若現。小男孩大力咬在周漁手腕上,牙入骨骼,傳來咔嚓聲響。小男孩用力搖晃腦袋,試圖將周漁的手臂咬斷。
最後關頭,周漁從兜中掏出了那把剪刀,刺入了小男孩的脖頸。
剪刀刺入,鮮血濺出。小男孩捂住喉嚨,發出噝噝的聲響。
周漁緊咬牙關,手起刀落,剪刀再次刺入。這一次,剪刀刺得更深,鮮血噴涌,小男孩的手掌已經無法完全遮擋。
周漁再次拔出剪刀,第三次刺入。他知道,如今他處在別人植入的夢境中,如果不能當機立斷地制住敵人,就會給自己帶來巨大的風險。
終於,小男孩徹底失去反抗能力,眼球翻白,全身抽搐。他那隻猩紅的眼睛中,憤怒和惡毒正在淡化;那隻澄澈的眼睛中,哀傷和痛苦也正在淡化,眼睛逐漸變得明亮而清澈。
與此同時,迷霧深處的怪物不知何時全都出現在黑白瓷磚的邊緣。它們在迷霧中忽隱忽現,偶爾露出腦袋,看著周漁和小男孩,目光複雜。而在周漁的身後,通體墨黑的黑房子正在震顫不休,墨色的牆皮簌簌掉落,黑房子原本的面目逐漸顯露出來。
黑房子周圍的黑白瓷磚,也開始出現了變化。它們就像琴鍵一樣忽上忽下地跳躍起來,在它們跳躍的過程中,傳來一陣陣似有若無的音樂聲。
音樂的節奏是五長兩短,兩短五長,如此交替,循環往復,仿佛一曲熟悉的樂章。
在這種狀況下,周漁還在思考關於夢境解析的事情。他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這個夢境裡或許還有另外一個更大的心結,就是負一樓的那個連小男孩都感到害怕的黑影怪物。
如果說,小男孩是築夢人童年的化身,那麼負一樓的那個黑影怪物,就應該是築夢人成年之後的噩夢。
可是,周漁已經看不到這個夢境的後續了。他不知道這個夢境的完整內容是什麼,也不知道這個夢境的解析結果是否正確……他真的很想知道,不僅是為了能夠在夢中覺醒,更是因為一名職業解夢師對夢境結果的執念。
不過,目前掌握的這些內容,已經足以讓周漁獲得很多築夢人的潛意識信息了。更何況,他現在已經破除了築夢境,完成了他最初的目標,很快就要從夢境中甦醒了。案件的真相,也很快就會浮出水面。想到這裡,一種真相迫近的激動和喜悅從他心底油然而生。
琴音迴蕩,悠遠嘹亮。如在天邊,似在耳畔。
忽然之間,周漁眼前一黑,如墜雲霧,身形飄飄,不著邊際。
他在無盡的黑暗中遊蕩,意識模糊,全身無力,漫無目的。
4
夜深人靜,聞百見家的別墅內,三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望著對面扶手椅上低頭垂目的聞百見,露出了一抹滿意的笑容。
地面上的香薰散發出的氣味,使得整個房間內芳香四溢。三色站起身,走到扶手椅後面,一隻手放在聞百見的額頭上,另外一隻手放在了聞百見的鼻前。她的指尖滑落而下三根細線,伴隨著聞百見的呼吸,三根細線被慢慢吸入了他的鼻孔。
隨後,三色從兜中摸出一根明晃晃的細針,刺入了聞百見後腦勺的風府穴。
細針刺入之後,聞百見全身一抖。女人輕撫聞百見的額頭,在他的耳邊柔聲問:「聞百見,能聽見我說話嗎?」
聞百見低垂著腦袋,聲音含混不清:「能……」
三色問:「你還記得周漁嗎?」
聞百見聲音呢喃:「記得……他曾經是我朋友……」
三色說:「是的,他曾經是你朋友,可現在不是了。他不僅背叛了你,還要害你的妹妹。我之前跟你說的那些,你都還記得嗎?」
聞百見的喉間傳來一陣沉悶聲響,像是發怒的聲音,隨後兩個低沉的字從他的喉嚨中鑽出來:「記得。」
三色問:「那你要怎麼做?」
聞百見的腦袋微微晃動,神情糾結而痛苦:「我不知道……」
三色湊近聞百見的耳朵,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說:「那我告訴你該怎麼做——」
三色給聞百見的意識灌輸完最後一道指令後,重新坐回到沙發上。她長噓一口氣,望著對面依舊低垂著頭的聞百見,嘴角含笑,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語:「正統心理學中的催眠術,需要三詢三引,步驟煩瑣,流程複雜,而且入境緩慢,哪裡抵得上化學藥物的輔助入眠和內分泌激素的定向催生來得迅速直接。更何況,催眠其實只是一個過程,重要的是催眠之後的方法暗示。現代的催眠術啊,看似是在向大眾推廣普及,實際卻是本末倒置,流於表面,就如同被圈養的狼,久而久之,就成了披著狼皮的羊,真是可笑至極。」
三色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容。她面前的這個職業催眠師,還不是從一開始就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中?她需要的,只是一碟浸滿化學藥劑的香薰,三條具有抗組胺藥物成分的提線,一根注滿藍斑分泌物的意針。僅此而已。
香薰用於迷惑意識,提線用於行為抑制,意針用於開啟潛意識大門。在經過了數次的藥物行為抑制和深層精神暗示之後,現在的聞百見已經成為三色手中的提線木偶了。
三色輕噓一口氣,斜靠在沙發上,看著自己的作品,感到非常滿意,這時,她忽然想起了周漁。她從兜中摸出跟蹤顯示器,一看之下,發現顯示器的紅點已經移動了,現在的位置在東郊邊緣。
三色看著紅點的位置,眉頭輕皺。她很快就想到,這個區域附近有他們的一個實驗基地。她不知道周漁為什麼會跑到那裡去,難道周漁發現了他們的實驗者?按理說不可能。不過周漁半夜出現在這個地方,必然不是巧合。為了保險起見,三色迅速撥通了墮天使的電話。
「領事,三號實驗基地那邊一切正常嗎?」三色輕聲問。
「不正常。」墮天使冷聲道,「你發給我的實驗者名單並不齊全,警察盯上了我們今晚這批正式實驗者中的一個,初步判斷是一位名叫丁有為的前科學院院士。」
「怎麼會這樣……」三色心中一緊。她做事從來都是以細心著稱,這麼多年來,幾乎沒有犯過錯誤,怎麼會在如此重要的名單中漏掉一個人?
「這事也不能全怪你,我們不該這麼快就行動的。這幫警察也確實不全是傻子。」墮天使安慰了三色一句,接著道,「不過事情我已經控制住了,現在正準備給這幫警察點顏色看看。」
「領事用夢牢困住了他們?」三色問道。此時她心中的擔心和緊張已經消弭了許多,開始冷靜思考這件事本身了。
「是的,在他們進入三號實驗基地之前,我就困住了他們。」墮天使的聲音冷靜而理智,「我本來就一直在監控這件事,所以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們的行蹤。但這種事不能再發生第三次了,否則,他們遲早會發現我們的秘密。」
「這次事故的責任在我,我願意接受組織的任何懲罰。」
「對你來說,懲罰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從中吸取教訓,明白嗎?」
「明白,領事。我這邊還有件事要向你匯報。我發現周漁現在正在我們的三號實驗基地附近,但我現在不在那邊,不知道實驗基地具體是什麼情況。」
「周漁很可能混進了那幫跟蹤的警察當中,至於是那四個便衣警察中的某一個,還是後方的支援警察,現在還不清楚。我安排人查看一下,有消息再通知你。」
掛斷電話後,三色緩步走出別墅,站在了院落中央,抬頭望天,天空黑沉,雨線如絲。迷濛細雨落在三色美麗的臉龐上,冰涼的觸感讓三色沉重的心情略微緩解了一些。她知道自己犯下了一個很大的錯誤,若不是領事墮天使運籌帷幄、掌控全局的話,這一次,他們很可能會被警方抓個正著。
即使領事可以原諒自己,她自己也不能。她要讓錯誤成為內心的驅動力,鞭策她繼續行動,就像領事說的,從中吸取教訓,比什麼都重要。
十分鐘後,三色接到了墮天使打來的電話。
「找到周漁了。」墮天使道,「他就是那四名便衣警察中的一個。那三名真正的警察,我準備將他們扒光衣服,拴在氣墊上,扔進錦江,讓他們順流而下,第二天他們就可以上新聞頭條了。那個周漁,你若是沒想好怎麼處理,我幫你一併處理了。」
「周漁交給我。」三色忙道,「我這邊已經安排好了,我會讓他死得非常痛苦,並且絕對不會和我們產生任何關聯。」
「好。」墮天使並未多說什麼,沉聲問,「將周漁送到哪兒?」
「星輝路別墅區,最盡頭的一棟別墅,」三色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聞百見的家門口。」
黑,無邊無盡的黑。周漁在黑暗中遊蕩,身形飄忽,意識全無。
許久之後,他感覺全身一麻,眼球灼熱。他努力睜開雙眼,卻感覺視線迷離,眼球微微發疼,許久之後,視線才終於恢復正常,模糊的意識也慢慢恢復。
頭頂上的燈泡發出昏黃的光芒,照亮了四周。周漁發現,這裡是一處封閉空間,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電子器械和化學藥劑的味道。
周漁試圖起身,卻發現自己被捆綁在一張厚重的椅子上。他的上半身赤裸,深陷在椅子中央,雙手雙腳被皮帶束縛著,肩膀兩側的上空各懸著一條機械手臂,機械手臂的末端連接著一個類似於吸盤的東西。左邊的機械手臂忽然往下一探,吸盤吸在了周漁左胸。周漁只覺得胸前傳來一陣刺痛感,隨後吸盤迅速抽離。
周漁低頭望去,發現胸前並未留下任何傷口,但疼痛感依舊存在。周漁立馬明白過來,原來深淵組織就是利用這樣的方式,實現了夢境和現實的疼痛交互。
周漁試圖掙脫手腳的束縛,卻無濟於事。他試著晃動了一下脖頸,卻感覺腦袋上似乎纏著一個什麼東西。那個東西仿佛還在發熱,讓他的腦袋有一種悶熱而壓抑的感覺。他立馬想到了植夢環。
封閉空間忽然晃動了一下,緊接著,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悶哼聲,周漁努力扭動脖頸,望向身後,居然看到了鍾墨。
鍾墨也坐在一張厚重的椅子上,手腳被綁,腦袋上罩著一個頭盔一樣的罩子,正是展開的植夢環。鍾墨雙眼緊閉,全身微微發抖,不知正在夢中經歷著什麼。
鍾墨旁邊還有兩張椅子,分別綁坐著和他們一起行動的另外兩名便衣警察。看到這兒,周漁總算明白了深淵組織是如何給他們植夢的了。過往的一些線索,以及他在夢中的思考結果,也在這一刻串聯到了一起。
深淵組織先是利用古怪的氣味,應該是某種化學藥劑產生的有毒氣體,在很短的時間內使他們陷入了昏迷狀態;然後又將他們搬運到了這個封閉空間內,用意針給他們注射藍斑藥物;接著用植夢環給他們植入夢境,將他們的意識困在夢境當中,使他們無法自主醒來。
因為植入的夢境開端和現實的結尾是無縫銜接的,導致他們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理所當然地將這個事件看成是一個整體。
但是,周漁還是沒搞懂,深淵組織是如何在警方的密切監控下將他們搬到這裡的?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正當周漁絞盡腦汁思考的時候,封閉空間忽然劇烈晃動了幾下,然後徹底平穩下來。接著,周漁聽到了一陣哐啷哐啷鎖鏈碰撞的聲音,似乎是從對面的黑色牆壁傳來。周漁迅速微閉雙眼,觀察著對面的動靜。
片刻後,黑色牆壁被推開,幾名穿著黑衣、戴著黑色面具的男子跳了進來。
牆壁打開後,周漁看到了外面昏黃的路燈,路燈下的樹木,以及右側的一條河流。河水在寂靜的黑夜中流動,發出潺潺流水聲。
周漁迅速意識到,這個封閉空間應該是一個巨大的車廂。
這下,周漁算是徹底弄明白了。原來深淵組織將他們迷暈了之後,通過某種方式將他們搬到了這輛車上,然後又將他們運送到別的地方。怪不得周漁曾經在永陵墓園的外面發現了大卡車的車胎印記。
至於深淵組織是如何躲開警察眼線,將他們搬上這輛大車上的,周漁猜測,要麼是從空中,要麼是從地下。周漁認為地下的可能性更大,深淵組織很可能在那片郊區曠野中挖了一條地下通道,通道的起始點在曠野中的某個隱秘處,終結點則是卡車的停留地。
將所有疑點捋順之後,周漁越發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實在想不通,深淵組織如此處心積慮、煞費苦心,背後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就在周漁沉思之際,那幾名黑面具男子已經將鍾墨和另外兩名警察從座位上解了下來,
抬到了車下。讓周漁感到奇怪的是,他們只搬運了鍾墨三人,卻並未理會自己。周漁只能繼續裝作被植夢的模樣,不敢有絲毫動彈。
車廂門重新被鎖上,車輛繼續前行,偶爾晃動幾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車輛忽地停下,接著,車廂門再次被打開,幾名黑面具男子跳上車,將周漁從座位上解開,抬到了車下,直接扔在了地上。隨後,幾名黑面具男子迅速上車。
周漁睜開眼,望向車輛。這是一輛中型卡車,黑色的車頭,黑色的貨櫃,車牌號被黑布蒙著。
卡車逐漸駛遠。周漁迅速尋找身上的通信設備,想聯繫警局,卻發現一件都沒有了。他環顧四周,準備找個地方打電話,忽然發現這個地方好像來過。
道路右邊有一扇鐵門,鐵門上有一處凹陷。這扇鐵門,似曾相識。
略微思索之後,周漁便想起來,這不正是聞百見家嗎?
周漁站起身,先查看了一番自己的身體。他身上的兩處傷口還是之前流浪漢刺殺時留下的,並未增添新的傷口,唯有額頭處隱隱作痛。隨後,他抬起左手,在無名指的黑色戒指上用力彈了一下。戒面發出藍色光芒,迅速變為紅色,一閃即逝。他撫摸戒指,感受著上面傳來的冰涼觸感。他深吸一口氣,新鮮的空氣沁人心脾。這種感覺,唯有現實中才有。
可是,他們為何會將他扔在這裡呢?不管了,先去聞百見家借個手機通知警局再說。他已經掌握了足夠多的信息和線索,相信可以幫助警方抓到深淵組織的幕後黑手。
周漁朝著鐵門走去。透過鐵門縫隙,他看到別墅的屋門開著,門口處亮起一團氤氳的紅光。周漁推開鐵門,踏步走入,徑直來到別墅門前。正門開著,從遠處看,只覺得門口處紅光氤氳,走近了看,便發覺那只不過是燈光的疊加效果而已。門口兩側,掛著兩盞紅燈籠。紅燈籠裡面燭火閃耀,發出鮮紅色的光芒,將兩扇原本就是朱紅色的大門映照得更加鮮紅。
周漁並未在意,徑直走了進去,大聲喊道:「百見!百見?!」
周漁快步穿過幽暗的迴廊,一邊喊著一邊來到大廳。進入大廳後,陡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四周黑乎乎的,伸手不見五指。隨後,一盞昏暗的燈忽然亮起來。燈光是鮮紅色的,跟外面紅燈籠發出的光芒類似。
鮮紅昏暗的燈光照亮了大廳中的一個區域,在那個區域中,可以看見一個茶几的邊角,還有茶几後面的一雙棕紅色皮鞋。沿著皮鞋往上,是一雙盤在一起的腿,膝蓋上平放著一隻修長的手掌。
借著微弱的光芒,周漁隱約看到,茶几後的皮質扶手椅上坐著一個人。
他眉頭一皺,剛要開口說話,就聽一個聲音自茶几後方的黑暗中傳來。那是聞百見的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屑。
「周漁,你來晚了。」
「什麼來晚了?」周漁皺起眉頭,踏前一步,「聞百見,你在搞什麼名堂?!」
「如果你來得早一點,就會看到了。」聞百見在黑暗中抽菸,棕紅色的鞋頭微微震顫。煙霧繚繞中,他繼續道「:可是現在,你什麼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我。」
「聞百見——」周漁提聲喝道,「你在說什麼?!說話能不能正常點?我現在有急事在身,先借我手機用一下,我打個電話。」
「打電話可以,可你要告訴我畫蝶在哪兒,我想去看看她。」聞百見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怪異感。
「她還能在哪兒?肯定是在醫院啊,市一醫院,你去吧!」周漁心急如焚,來不及多想,踏步往前,伸出手,「來,快給我手機。」
黑暗中,一隻手掌忽然伸出,一把握住了周漁的手,用力一拽。在周漁的反作用力之下,聞百見從皮質扶手椅上站起,他的臉也從黑暗中探了出來。
鮮紅的光芒映照在聞百見的臉上,將他的臉映照得異常鮮紅。他雙眼睜大,眼球中布滿血絲,血絲在他的眼球中攀爬蠕動,像一條條細長的蟲子。
看到聞百見的模樣,周漁愣了一下。就在這時,聞百見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將周漁的身子往前猛地一拽。隨後,聞百見的嘴靠在了周漁的耳邊,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道:「周漁,你可以背叛我,可你不該害我妹妹。」
周漁的目光越過聞百見的肩頭,望見了他身後的一團低矮黑影。周漁眉頭輕皺,滿臉疑惑道:「我什麼時候害你妹妹了……」
話音未落,聞百見的另外一隻手忽然伸了過來。
那隻手戳向了周漁的左胸,在即將觸及周漁胸口的時候,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匕首,是從袖口中滑出來的。接著,那隻手掌往前一推,匕首無聲無息地刺入了周漁的胸口。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整個房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周漁瞪大了眼睛,眉頭跳動不休。他直愣愣地望著聞百見,望著這個自己最信賴的男人,這個自己最好且唯一的朋友,不敢不相信他竟然會這麼做,可是,胸前流出的鮮血代表匕首已經刺入肌膚,切膚痛感的傳來代表一切都是真的。
整個過程中,周漁沒有聞到古怪的香味,脖頸處沒有微疼感,腦袋上也沒有傳來壓迫感。這所有的一切,都表示周漁沒有被植夢,也沒有陷入自主夢境。
這是活生生的現實。
周漁感覺自己的力量正在快速消逝。他想拉住聞百見的手臂,卻已經無能為力。接著,聞百見將匕首再次往前一推,失去力氣的周漁小腿一軟,單膝跪在了地上。
周漁眼巴巴地望著聞百見。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眼神中沒有憤怒和不甘,只有沉痛和憂傷。他張開嘴,抖動著發青的嘴唇,顫聲問:「為……什麼?」
聞百見將匕首緩緩拔出,鮮血四濺當中,他低聲道:「因為你真的該死啊。」
這句話像是另外一把刀,狠狠刺入了周漁的胸口。他的嘴角劇烈地顫抖了兩下,想開口說話,卻已經說不出來。
曾經情同手足的聞百見,在這一刻變得如此陌生,陌生得就像是一個路人。不,像一個仇人。周漁心如刀絞,不僅是肉體的疼痛,還有精神上的疼痛。他從未想到死亡來得這麼突然,更沒有想到自己會死在聞百見手裡。
視線開始模糊,意識漸行漸遠。周漁艱難地抬起手,抓住了聞百見的衣角,卻被聞百見踢了一腳,翻倒在地。
聞百見踏步往前,對著周漁的胸口又刺入了一刀。
這一刀刺入之後,聞百見毫不留情地快速抽出。鮮血噴涌之中,周漁的手臂無力地垂下,腦袋歪到了一側,他的眼睛依舊瞪得大大的,望著聞百見,眼神中卻已經沒有了絲毫神采。
周漁死了,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
聞百見將匕首上的血跡在衣服上擦乾,重新坐回到了沙發上,點燃了一支煙。煙霧繚繞中,聞百見的聲音從黑暗中幽幽地傳來「:還行嗎?」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良久,聞百見腦後的黑暗中,一團黑乎乎的影子緩緩升起,緊貼在了聞百見的肩頭。
與此同時,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別墅門口,出現了一名全身鮮紅的女人。女人長髮披肩,戴著三色皮影面具。她的手中拿著一個黑色的橢圓形電子儀器,儀器的屏幕中有一條條的線路圖。線路圖上,有一個閃爍著的紅點。
女人低頭望向儀器的屏幕,忽然,紅點停止了閃爍。短暫的靜止後,屏幕上出現了四個大字:目標死亡。
女人將儀器收起,轉過身,邁著貓步朝外面走去。走動的過程中,女人輕笑一聲,自語道:「我說過的,不會讓你看到明天的太陽,就一定辦得到。」
紅色高跟鞋漸行漸遠,唯腳步聲經久不息。
女人的身後,三條細線隱約可見,呈波浪形循環折返。
三色提線,紅,黑,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