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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魔顯影

2024-10-09 04:56:32 作者: 楊京秋

  1

  

  琴音婉轉,悠揚緩慢,當中夾雜著的喊叫聲依舊似有若無。

  周漁和墮天使互相介紹完了之後,分別鬆開了手。

  墮天使端起了第二杯黃茶,說道:「這第二杯茶,叫靜心茶。」

  周漁問道:「喝了它能夠讓人心靜?」

  墮天使搖頭:「不,喝了它能夠讓人焦躁。」

  周漁同樣端起茶杯:「那這茶,我是當喝還是不當喝?」

  墮天使自顧自地喝了一口,輕聲道:「那要看你此時的心靜不靜了。」

  周漁望了一眼屏風,琴音是從屏風後面傳來的。周漁又看了一眼右側黑暗角落中的陰影。他知道,黑面具男子就隱藏在陰影中,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

  周漁端起茶杯,放在唇邊。這茶他可以不喝,沒有人逼他,但不喝,就沒有了繼續聊下去的必要。可是現在,周漁還有兩件事沒有完全確定。所以,這茶,他必須得喝。

  靜心茶,喝下一口,茶水溫潤,入口清甜。這是一杯溫茶。

  入肚之後,周漁感覺胸腔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燒。但那只是一瞬間的感覺,很快那種感覺就不在了,好像火焰熄滅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燼一樣。

  「解夢真的可以讓人變好嗎?」墮天使的聲音在這時候傳來,雖然尖細,但並不刺耳,「有沒有可能因為解了一個夢,而讓人變得不好?」

  「也有可能——」周漁說,「不過,那是在解錯了夢的情況下。既然人類的潛意識能夠讓人做夢,並且這個功能一直延續到了現在,那麼,它的好處絕對大於壞處。甚至說,如果解夢正確,它幾乎沒有壞處。」

  「噩夢也沒有?」墮天使問。他的手輕微地朝後晃動了一下,琴音忽然變得嘹亮而高亢,但轉瞬間就恢復了正常。

  「噩夢的主要作用是提醒做夢者有違背內心的事情需要迫切地去解決,或者是給做夢者以啟示,告訴做夢者一些他自以為已遺忘了的重要事情。」周漁自顧自地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茶,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瞬間出現在胸腔,很快又消逝,他有些迷戀這種感覺了。他輕吸一口氣,繼續道:「有時候噩夢的出現並不是壞事,看從什麼角度去看待了。」

  「按照你的說法,解夢可以讓人心理疏通,可以讓人獲得啟示,甚至可以讓人想起已經忘記的事情。那我可不可以這麼理解,解夢其實只是一種心理治療的手段而已?」墮天使端起茶杯小口喝著,雙眼透過茶杯邊緣,望向周漁。

  「解夢,是一項大眾的心理活動。不管有沒有心理疾病,都可以解夢,倘若掌握了一定的夢學知識,就可以自主解夢了。」周漁輕撫雪白襯衫的袖口,直視墮天使的雙眼,「你可以說心理治療的手段之一包括解夢,但不能說解夢只是一種治療手段,就像我可以說你是一個人,但卻不能說人就是你一樣,因為有太多人和你不一樣,不僅是長相,還有思想。」

  墮天使喝了一口茶,將茶杯輕輕放在桌上:「除了解夢,你還會別的嗎?」

  周漁知道墮天使要說到正題上來了,反問了一句:「什麼別的?」

  墮天使拿起羽扇,輕輕搖晃了兩下:「夢學,除了解夢這一個功能,還有別的嗎?如果只有這一個的話,那我覺得它根本沒有必要單獨設立一門學科,因為它太過單薄。」

  琴音在這個時候陡然變大,刺得周漁耳朵嗡的一響。他深吸一口氣,控制住心底稍微有些起伏的情緒。直到這時,他才真正意識到墮天使的厲害之處。這人看似雲淡風輕,說話不疾不徐,好像毫不在意,但實則緩慢下套,一環扣一環,讓周漁在不知不覺間觸碰到了那個他最為敏感,也最為在乎的問題。

  不過,這其實也是周漁有意為之。周漁很清楚,只有讓墮天使覺得他掌控了一切,他才會真正露出自己的弱點,暴露隱藏在面具後面的某些細節。

  只是周漁沒有想到,墮天使竟然這麼快就提出了這個問題。他清晰地記得,在上一屆的全球心理學交流會上,他作為夢學發言人,就曾被眾多心理學界人士這樣詢問過。當時的周漁是這樣回答的:夢學尚且處於起步階段,需要各界人士的通力協作,解夢作為夢學的首要課題,可以優先發展,其餘的內容,可以慢慢發掘。

  這樣的回答顯然無法讓那些人滿意,其實,當時的周漁也並未真正想明白,夢學除了解夢還能做什麼。所以,在過去的一年時間裡,包括周漁在寫那本書的時候,也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除了解夢,夢學到底還包括什麼?

  周漁確實想到了一些內容,但他覺得那些內容發展到最後可能會帶來不好的影響,所以,他在書中提出了反對意見。那些內容中的其中之一正是不久之前,翁夢雪曾經向他提出來的夢中圓夢的方式——植夢。

  周漁深吸一口氣,望向墮天使,發現墮天使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狡黠。他不想認輸,也不能認輸,說道「:從我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來看,除了解夢,夢學的主要內容還包括演夢、捕夢、共夢等。」

  墮天使輕聲問:「沒了嗎?」

  周漁點頭:「暫時就這些,有些沒確定的,現在說出來意義也不大。」

  墮天使笑道:「可在我看來,演夢和捕夢的最終目的其實也是為了解夢吧,或者說它們都是服務於解夢的一種手段。而你所說的共夢只是一種特例,並不能普及。」

  話音未落,周漁原本正在撫摸襯衫袖口的手忽地用力過猛,將一粒白色紐扣拽了下來。紐扣落地無聲,消失在了石桌之下。

  周漁並未理會那粒紐扣。他緊緊握住茶杯,將手指上的力量全部施加到茶杯上,以此來緩解此時內心的情緒波動。墮天使的話像是一支箭矢,正中周漁話語漏洞的靶心。

  周漁的表情依舊平靜,但平靜中蘊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和嚴肅。截至此時,他不由得再次懷疑,面前這個身穿白衣、人稱墮天使的男子,很可能就是他認識的「那個人」。除了那個人,他實在想不到第二個對夢學如此了解的人了。

  墮天使並未追問周漁,而是拿起了第三個茶壺,一個白色茶壺。他將第三排的茶杯倒滿,放下茶壺後,輕聲說:「這第三杯茶,叫甜蜜茶。」

  周漁看了一眼茶杯,杯中的茶水顏色發白,看起來有點像是白開水。

  墮天使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來,喝茶。」

  這一次周漁沒有多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味道發苦,透著一股辛酸,而且茶水溫度較高,喝下去有些燙喉。

  周漁感覺自己眼眶一麻,像是要流眼淚。他迅速眨了一下眼,止住了。也就在這時,他才意識到,原來這三杯茶的名字和味道,其實正對應著他和墮天使對話過程中外在的反應狀態和內心的心理狀態。

  悟透了這一層道理後,周漁忽然對面前這個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白衣男子有些刮目相看了。他又喝了一口茶,一邊品味著其中的辛酸,一邊說:「喝甜蜜茶,才能感受到真正的苦澀。」

  墮天使眼角露出笑意,輕搖羽扇,沒有說話。很顯然,墮天使還在等待著周漁接下來的回答,而周漁的回答就是沒有回答。對於夢學,他所堅信的終極意義,就是「解夢」兩字。整個夢學的所有知識體系,歸根結底也都是為了解夢服務。而解夢的目的,並不是讓人單純地去了解夢境內容,而是希望通過夢境內容獲得心靈的成長和富足,完成內心的救贖,做出真正服從內心的抉擇。

  如果還有人認為只有解夢的夢學太過單薄,無法獨立門戶的話,那周漁只能告訴他:光是一個夢境元素表的對應關係就有千萬種變化,不入其門,又怎能懂得箇中玄機。

  半晌的沉默後,伴隨著琴音的忽然拔高,墮天使說:「有時候信念太過堅定,反而會讓思路和視野變得狹隘。在我看來,夢學若是有一天真的能夠登堂入室,絕對不可能僅僅依靠解夢。要是那樣,在一百多年前,弗洛伊德和榮格兩位心理學巨匠以及其他研究夢學的先驅們,早就將夢學單獨列出來了,何以至今天,夢學兩個字依舊不為大眾所知?」

  周漁扭頭望了一眼右側的屏風,他再次聽見了屏風中傳來的呼救聲,是個女人的呼救聲,微弱卻清晰。當呼救聲被琴音重新掩蓋住後,周漁才扭回頭,望向墮天使:「那依你之見,夢學除了解夢,還有什麼?」

  墮天使輕搖羽扇,緩慢說道「:夢,千變萬化,卻不離其宗,這一宗,也就是潛意識。潛意識是什麼,說得直白通俗點,就是記憶。記起來的,便活躍在表意識,記不起來但又很重要的,便活躍在潛意識。潛意識和表意識溝通的唯一工具,便是夢境,但夢境內容是被包裝過的,所以才需要解夢這種方式。」

  周漁直視墮天使,略微點頭:「可以這麼理解。」

  墮天使繼續道:「我們且不說夢的形成原因和生物學機理,單說夢境的這種呈現方式,你難道不覺得它跟現實並沒有本質區別嗎?」

  周漁略微思忖後道:「單論呈現方式的話,確實沒什麼區別。但任何事,拋去起因和過程單論呈現方式,都是在斷章取義,沒有任何討論價值。」

  墮天使輕搖羽扇:「起因和過程,重要嗎?」

  周漁反問一聲:「不重要嗎?」

  墮天使抬起手,輕輕一晃,琴音陡然增強,刺得周漁耳朵一陣嗡鳴。

  墮天使拿起了第四個黑色茶壺。他將黑色茶壺懸在周漁的第四個茶杯上方,卻沒有倒茶,只是平放了一下,便迅速將其收回。

  墮天使放下茶壺:「這第四杯茶,叫放下。」

  周漁看了一眼自己的茶杯,茶杯中已經盛滿了灰黑色的茶水。然而,墮天使剛才明明沒有給他倒茶。

  周漁忽然明白了墮天使的意思。墮天使雖然沒有明說解夢之外是什麼方式,但他大致也能猜出來,無非就是築夢和植夢。墮天使不說,就是想讓他親自說出來,所以,這杯茶才叫作「放下」。

  墮天使端起了自己的第四個茶杯,一飲而盡,語氣中多了一絲鄭重:「夢學,絕不僅僅只有解夢。而你,周漁,能做的事情也遠遠不止這些。」

  至此,周漁才終於明白了墮天使這次邀約他前來的真正目的。雖然周漁知道自己絕無可能答應墮天使的請求,但能夠獲得墮天使在夢學方面的認可,也從另外一方面證明了周漁所研究的這門學問的價值。

  周漁端起茶杯,凝視著墮天使,將茶杯中的茶灑在了石桌上,一字一句地道:「要是,放不下呢?」

  墮天使笑了。

  周漁面色平靜。從來到這裡開始,他就時刻提防和警惕著四周的動靜以及墮天使的一舉一動,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他才真正放鬆下來。

  通過這一次和墮天使的對話,周漁更加了解自己的內心,也更加明確了自己的目標。而且,他還得謝謝墮天使,是墮天使的四杯茶和循循善誘,讓他一層層地將內心那幾個敏感的點盡數剝開,然後逐一觸碰,讓它們獲得了新生。

  周漁灑完茶水的那一刻,無意中看到墮天使有些彆扭地抬起右手,迅速撫摸了一下眉骨。至此,周漁也終於確定,面前這個人到底是誰。多年之前,周漁還在讀大學的時候,那個人就有這樣的習慣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一個人的聲音可以偽裝,面容可以偽裝,這種微小的習慣卻偽裝不了。

  琴音悠揚,時斷時續。

  陰影中的黑面具男子走了出來,周漁看到他的手中握著一根明晃晃的東西,一閃即逝;與此同時,墮天使也站起身來,走到窗前駐足凝視。

  外面的雨不僅變大了,而且還起了風。斜風驟雨讓整座湖看起來有些狼藉,忽大忽小的水花也沒有了漣漪般的美麗和嬌柔,更失去了筆直之美。

  墮天使惋惜道:「可惜了。」

  周漁也站了起來,望向窗外:「山雨本無罪,奈何風滿樓。」說罷,他轉過身,走向門口。推開木門的那一刻,頭也沒回地說了一句「謝謝」。

  周漁步下樓梯,走出小樓。他孤單的身影走在水面已經沒過小腿的玻璃棧道上,斜風吹來,衣衫搖擺,雨滴打來,全身濕透。周漁的腳步沒有絲毫倉皇,他走得很堅定,每一步都踏進水中,每一步又都拔出水面。

  湖心二樓的落地窗前,010號男子將手中一根明晃晃的鋼針收了起來,用不甘的語氣說:「領事,既然周漁已經下定了決心,你為何還要阻止我除掉他。」

  一襲白衣、手執羽扇的墮天使長久地凝視著周漁離去的背影,用他那特有的尖細但不刺耳的聲音說:「你當真以為,我這次請他來是為了說服他?」

  010號男子不解地問:「難道不是?」

  墮天使說:「當然不是。你可知周漁為什麼會冒名頂替別人來參加假面聚會?」

  010號男子說:「因為我們沒有邀請他,但他又想來長長見識?」

  墮天使搖了搖頭:「有兩種可能。第一,他本身對聚會感興趣,對知識共享感興趣,但又不想暴露身份。因為他本身就不信這一套,來這裡的目的也是為了找機會揭穿我們。第二,他是警方的臥底,受警方所託,前來刺探消息。」

  010號男子說:「既然如此,那我們為何還要再次邀請他呢?悄悄除掉豈不是更省事?」

  墮天使看了010號男子一眼,目光銳利地說:「你啊,跟了我這麼多年,還是只知道看眼前,不知道看將來。如果周漁是臥底,那我們正好可以利用周漁,將警方徹底引進死胡同,讓他們永遠也查不到我們的事情。上一次,警方跟蹤了我們的幾名實驗者,要不是我及時發現,用夢牢困住他們,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們對此事也必須重視起來,要是能讓周漁反過來成為我們在警方的內應,那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

  010號男子疑聲問道:「領事,我有一事不明。上一次差點壞事的那幾個警察,為何不直接殺掉呢?」

  墮天使冷聲道:「殺了他們,性質就不一樣了。現在我們羽翼未豐,還不到那個時候,小不忍則亂大謀,明白嗎?」

  010號男子點頭道:「明白。」

  隨後,010號男子又問:「那如果周漁不是臥底呢?」

  墮天使道:「如果周漁不是臥底——那他就只是一名對深淵聚會感興趣的解夢師,我們正好可以利用他全面而系統的夢學知識,幫助我們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築夢境的搭建。畢竟,像他這樣專業的夢學研究者本身就非常稀少,能夠為我們所用的話,對我們的幫助也會更大。我這麼說,夠明白了嗎?」

  010號男子輕噓一口氣,發出由衷的讚嘆:「領事運籌帷幄,這個一石二鳥之計,當真是妙。」

  墮天使輕搖羽扇,語氣波瀾不驚:「不,應該是一石三鳥。這次邀請周漁前來,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找出他的心魔。只有找出他的心魔,才能讓他心甘情願地幫助我們。要不然,你覺得我會浪費時間和他討論他那所謂的夢學?」

  010號男子道:「我明白了。領事之所以和周漁討論夢學,其實也是為了動搖他的信念,為今後做鋪墊。」

  墮天使微微點頭:「你總算說對了一件事。行了,網已經撒出去了,接下來該是捕魚的時候了。」

  墮天使打了一個響指,右側的屏風緩緩升起,屏風後,有三名戴著紅蓮面具的女子。一名女子在撫琴,一名女子在敲鐘,一名女人匍匐在地,發出輕聲呼喊。

  三名女子,各司其職。琴音不是琴音,是誘餌。鐘聲不是鐘聲,是鉤子。呼喊聲也不是呼喊聲,而是一根看不見的長線。三個女子,組成一根精神上的釣竿。

  三個女子身後,有一幅展開的巨大畫卷,一名身穿銀色長袍,留著一條長辮子的男子,正在畫卷前揮毫潑墨。就在屏風升起來的那一刻,長辮男子的最後一筆也剛好完成。

  墮天使朝著屏風走去,來到長辮男子身旁,望著畫卷中涇渭分明的三幅水墨畫,不由得讚嘆了一聲:「徐萊,你的心魔顯影技術已經越來越純熟了。」

  被稱作徐萊的長辮男子微微扭頭,露出一對沒有眼球的眼眶。他用空洞的眼眶望著墮天使,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牙齒。

  一陣清風吹來,徐萊身側的小桌板上,一份泛黃的檔案嘩啦啦翻開,檔案中有兩個字分外醒目:周漁。

  周漁的人是離開了,可周漁的心魔卻留在了這裡。

  何為心魔?邁不過的坎,想不通的事,忘不掉的人——便是心魔。

  三幅水墨畫中印下了周漁的三個心魔:第一幅畫中,老者白髮蒼蒼卻神情凝重;第二幅畫中,女人容顏秀麗卻滿身是血;第三幅畫中,眾生仰頭而望卻面色冷漠。

  墮天使問向010號男子:「能看懂嗎?」

  010號男子緊盯畫卷,雙目炯炯有神,壓低聲音道「:老人心懷怨念,女人問心有愧,眾生無動於衷。」

  墮天使輕搖羽扇,似笑非笑:「很好。你跟了我這麼久,也學了不少東西,是時候發揮真正的作用了。這件事,若是交給你來做,能做好嗎?」

  010號男子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一個字從牙縫中蹦了出來:「能!」

  墮天使按了按010的肩膀:「做事之前,首先要平心靜氣。去吧,準備一下,讓我看到你該有的樣子。」

  010號男子躬身後退,快步下樓,鑽進了一樓的洗手間。

  洗手間內光線陰暗,010號男子筆挺地站在鏡子前,伸出手,按住了那張時刻戴在臉上的面具。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面具被摘了下來。

  窗外的雨忽然變大,噼噼啪啪響個不停。鏡子中那張黑乎乎的臉發出一聲獰笑,低聲自語:「終於輪到我了。」

  2

  車窗外,雨幕迷濛,景物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汽車行駛到一半的時候,周漁再次感覺後腦勺一疼。他急忙扭頭,在座椅靠背的上方發現了一隻造型古怪的黑色蟲子。黑蟲子舉起鉗子朝著周漁示威之後,迅速鑽進了靠墊後面。

  周漁對司機道:「你的車裡有蟲子。」

  司機通過後視鏡看了周漁一眼:「什麼樣的蟲子?」

  周漁摸著自己微疼的後腦勺:「像蟑螂一樣,黑乎乎的。」

  司機一腳油門踩下,車輛往前疾馳,幽幽道:「現在換車已經沒必要了,忍忍吧。」

  周漁輕撫袖口,發現袖口上少了一粒紐扣,他想起紐扣掉在了小樓的石桌底下。不過,當時掉下去的時候,好像並未發出一丁點兒聲音,現在回想起來,周漁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

  不知不覺間,車輛靠邊停下了。周漁搖下車窗,看到了東站B出口的字樣,有些難以置信:「這麼快就到了?」

  司機將后座車門打開:「回來走的高速,當然快了。」

  周漁從車上下來,撐起雨傘,再扭頭,身後的轎車已經離開了。

  周漁看了一眼轎車的車牌號,他本想記錄下來的,想了想還是作罷了。對方連赴宴地點都沒有掩飾,區區一個車牌號又能如何。

  周漁回到家中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風小了許多,但雨還在下著,時斷時續,淅淅瀝瀝。周漁躺在沙發上,長噓一口氣,閉上雙眼,將腦中的思路整理了一遍之後,才摸出手機給鍾墨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被接聽後,周漁說:「鍾墨,我已經安全回來了。這一次獲得的信息雖然沒有上一次多,但這一次的信息,我自認為還算是比較重要。」

  「漁兄,你說,我聽著呢。」

  「首先,那個墮天使,也就是聚會組織者,是一名心理學高手,同時也對夢學了解頗深。雖然我不知道深淵組織到底跟你的那件案子有多大聯繫,但我隱約感覺到,他們很可能掌握了一些高端的心理學攻擊術。那種攻擊術如果大範圍使用的話,造成的影響將會非常惡劣,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你們既然都已經監視了孫叢文和趙文博,何不也監視一下墮天使那批人?我覺得監視他們,可能更容易出結果一些。」

  鍾墨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無奈「:這個墮天使一夥神龍見首不見尾,除非將他們全部抓起來,植入跟蹤晶片,否則很難找得到人。現在的問題就是沒有理由抓人,而且,就算是強行抓人,也不一定能抓得到。」

  「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第二件事情了。我已經基本確定,那個墮天使就是我的大學同學,卓文大學的心理學碩士陸羽。你們可以先暗中調查一下這個人,上一次指紋對比之所以沒成功,是因為他也戴了透明手套。」

  「陸羽是吧?好,我等會兒就去查查!還有別的嗎?」

  周漁望了一眼窗外的雨簾,沉吟道:「最後一件事,我們這一次見面的地點是在東部龍泉區一家名叫青鳳徐萊的茶莊,我覺得那裡很可能是他們的一個據點,你們可以私底下調查調查。而且,我覺得他們現在應該還在那兒,如果你們想找陸羽,這是個機會。」

  短暫的沉默後,鍾墨才道:「好的,我都記下來了。還有嗎?」

  周漁撫摸著微疼的額頭:「暫時沒了。我等下把我記錄的路線圖發給你。」

  鍾墨道:「好。對了,你們的聊天內容呢?」

  「都是些學術探討之類的東西,對你們來說,意義不大。」

  「他單獨邀請你,就是為了和你探討學術?」

  「這一點我也有點奇怪,不過全程都是他在掌控話題的走向,我也只能順著他說,他似乎想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但又沒有明說。」

  「那行,有什麼事就打我電話,我先去安排一下。」

  掛斷電話,將路線圖發給鍾墨之後,周漁躺在了沙發上。他本不想思考和墮天使的對話內容,但是,不知為何,腦子就是有些不受控制地往那方面想。

  周漁開始回憶從進入小樓到離開之後,他和墮天使說的每一句話,墮天使做的每一個小動作。回憶了兩遍後,周漁將黑暗角落中躲藏著的010號男子也放進了記憶中,他覺得那個男子的雙眼中帶著一股殺人的狠勁,讓他印象深刻。除此之外,便是那道屏風,以及屏風後面傳來的時斷時續的琴音了。

  周漁現在還不知道那琴音到底是幹什麼的,但不管怎樣,肯定不是為了給他們喝茶助興的。周漁試著回憶琴音中的內容,想著想著,他猛然驚覺,琴音的變化看似毫無規則,實則暗含著某種深層次的關乎情緒變化的東西。

  周漁想起了琴音當中似有若無的女人喊叫,還有別的一些聽起來極為嘈雜的聲音,每次周漁聽到這些特殊聲音的時候,情緒上就會出現變動,甚至表情和肢體動作都會跟著變化。

  是琴音在變,影響了周漁當時的情緒,還是周漁的情緒在變,琴音也跟著變?

  想到這裡之後,周漁猛然從沙發上坐起,直直地望著前方的陰影。他意識到,那道屏風很可能是一道單面屏風,外面的人看不到裡面,裡面的人卻可以看到外面。

  也就是說,撫琴之人,就在屏風後面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周漁忽然想起了一種歷史很悠久的心理窺覬術。古時候,這種窺覬術叫作巫達,因為那時候還沒有具體的科學理論,所以巫達被歸為巫術的一種。後來,經過心理學家們的印證和實踐,這種名叫巫達的心理窺覬術終於被正名,並公布於眾,從巫術的枷鎖中掙脫出來,走入了心理學的殿堂。

  現當代的犯罪心理學中,有一門比較高深的學問,名叫情緒解構,又叫心流白描,其實正是被併入心理學大家庭之後的巫達。但是,因為這種學問太過晦澀,對實施者的心理知識要求極高,所以並未被大多數人知道。全國上下,精通這種學問的人屈指可數。

  難道說,屏風後面有人在對自己使用心流白描?

  周漁深吸了一口氣,控制住心底略微起伏的情緒。在深入的思考後,他覺得很可能是自己多慮了。畢竟,這種人物本身就很少,就算真有,自己當時也並未和墮天使聊關於內心印痕這方面的內容,即使那人懂得再多的知識,自己不流露出來,他又如何進行心流白描?

  周漁再次躺回到沙發上。不知為何,自從離開小樓,他總有一種心神不寧的感覺。難道是那四杯茶的原因?周漁搖了搖頭,他知道問題不在茶上,問題在話中。

  周漁細細思考著墮天使說的每一句話,從那些話中,他品味出了墮天使的意思。墮天使想利用夢學中的一些特殊技巧達成某種目的,比如築夢和植夢。就像催眠一樣,築夢和植夢除了能夠治病救人,還能幹一些介於違法犯罪和強制心理控制之間的事情,而墮天使無疑就是想幹這種事。

  但墮天使到底要怎麼幹,周漁目前還不知道。而且,周漁也猜測不出墮天使是如何讓那些科學工作者無緣無故自殺的,更不知道墮天使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太多的謎團縈繞在周漁的腦海中。隨著思考的深入,周漁逐漸理出了一條思路。他覺得墮天使做的這些事跟夢學必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墮天使很可能是利用夢學中不好的那一面,來完成這些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築夢和植夢。

  周漁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危險氣息。他深刻意識到,如果任由墮天使繼續這樣下去,很可能會對社會造成非常大的破壞性後果,那兩個具有反社會傾向的科學家自殺就是典型的例子。

  周漁忽然感覺自己身上的擔子更重了一些,這件事顯然已經不僅關乎他自己、關乎畫蝶、關乎他的夢學信仰了,甚至還關乎某些影響社會穩定的潛在危機。

  周漁深吸一口氣,面色逐漸恢復平靜。在剛才的一番思考中,他已經想明白了一些問題,這些問題的答案不僅會指引他接下來的行動,也讓他的心靈再次變得寧靜。

  直到周漁從深層次的思考中抽身而出,他才發現,不知不覺之間天都已經黑了下去。整個房間黑漆漆的,只有他長久地坐在黑暗中,凝視著前方的虛空。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周漁掏出手機一看,是鍾墨。電話接聽後,傳來了鍾墨急促的聲音:「周漁,你說的那個茶莊沒有找到啊!我們在周圍找了三圈,別說是茶莊了,連個喝水的地方都沒有。」

  周漁問道:「你們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鍾墨著急地說:「是按照你發給我的路線走的啊!龍泉區就那麼大,要是真有那個地方,我們肯定找得到。」

  周漁想了想:「要不這樣,你現在到東站B出口接我,我跟你們一起去找。」

  鍾墨道:「也行,我們這就過去。」

  隨後,鍾墨提高音量道:「對了,還有另外一件事,你說的那個卓文大學的心理學碩士陸羽,我們查到了。確實有這個人,不過,陸羽於兩年前遭遇車禍,當場身亡。他當年的屍檢報告我也專門調出來看了,跟真人能對得上。」

  周漁的嘴角驀地抖了一下,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鍾墨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漁兄?你沒事吧?」

  周漁輕咬了一下牙關,說道:「沒事,先這樣吧,我準備出門了。」

  掛斷電話後,周漁端坐在沙發上,凝視著前方的黑暗,雙眼中閃動著奇異的光芒,溫九仁多年前說過的一句話浮入他的腦海。

  「陸羽、周漁,為師希望你們師兄弟二人,能夠齊心合力、相輔相成。如此一來,不出幾年,夢學就會在你們兩人的手中走向正統,並發揚光大。」

  溫九仁說完這句話之後不久,周漁和陸羽就因為理念不合大吵了一架,並且節外生枝,差點引出流血事件。從那之後,兩人分道揚鑣,再不相見。想不到多年之後,再次聽到陸羽的消息,卻是他的死訊。

  黑暗中的周漁長吁一口氣,自語一聲道:「可惜。」不過,既然陸羽已經死了,那這個深諳夢學知識的墮天使又是誰呢?

  3

  天空越發黑沉,細雨飄搖,綿延不斷。雨線仿佛一條條細長的銀絲懸掛在天地之間,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

  當周漁來到東站時,鍾墨已經在等著他了。上車後,周漁發現除了鍾墨,還有四個人。其中兩人穿著特警制服,另外兩人穿著便衣。

  在周漁的指揮下,車輛行駛了半個小時,到達了終點。鍾墨看著窗外的景物,道:「這跟我們剛才走過的路一模一樣啊。」

  周漁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就在這時,他的心中忽然湧現出了一絲異樣的緊張感。他急忙壓抑住這股情緒,悄無聲息地彈了一下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黑色戒指。戒指發出微弱的藍色光芒,又迅速變為紅色,一閃即逝。

  路上車輛稀少,兩側一片黑沉。車燈照耀下,雨線綿延,視野模糊。偶爾有影影綽綽的東西從燈前飛掠而過,像是落葉,又像是飛蟲。

  車輛繼續前行,在下一個拐角,周漁忽然說:「往右邊拐,再往前兩三百米應該就到了。」

  開車的司機透過後視鏡看了周漁一眼,嘴巴張了張,沒有說什麼。鍾墨則是咽了一口唾沫,扭頭望向了窗外。車內寂靜無聲,只有發動機的引擎聲嗡嗡傳來,帶著某種不安的信號。

  按照周漁所說的路線,司機來到了指定地點。只見那裡空空如也,路旁有幾棵零星的樹木,早已乾枯。

  「再轉轉吧——」鍾墨望了一眼周漁,低聲道,「早些時候,我們也在這裡找了一個多小時,什麼也沒找到。」

  周漁眉頭輕皺,沒有說話。他的雙眼緊盯著窗外,一眨也不眨。

  車輛在黑暗中繞來繞去。路只有一條,黑乎乎的一條,沒有路燈。兩側是乾枯的樹木,遠處是凹凹凸凸的土坡和坑地。這裡是郊區邊緣,尚未開發。

  繞了許久,車燈忽然照到了一根粗壯的樹。周漁目光一凝,喊了一聲:「停車!」車輛應聲停下。

  周漁推門走出,來到樹前,抬頭望向遠方。水汽迷濛,光線黑沉。借著微弱的光亮,周漁隱約看到遠處有一座山形輪廓。沉思片刻,他半轉身子,踏步往前。

  鍾墨一行人從車上下來,數把手電筒相繼打開,照亮了黑暗中的道路。步行了一段時間後,周漁再次抬頭,望向遠方。這一次,遠方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了。

  周漁再次半轉身子,朝著前方走去。又走了一會兒,他忽然停下,從鍾墨手中拿過一把手電筒,在四周照射起來。

  這裡是一片乾枯的小樹林。樹都不高,兩米左右。陣陣陰風吹來,枝丫晃動,像是一隻只枯槁的手臂在揮舞。

  周圍陰氣森森,透出一股詭譎的氣息。周漁抬頭,只見頭頂上空一片黑沉,完全不見天日。他又低頭看了看腳下,一片泥濘,辨不清前後左右。

  掃視了兩圈後,周漁將手電筒的光柱鎖定在了前方的一汪泥水之上。他快步走過去,只見泥水兩米見方,中間漂浮著一塊隆起的東西。他彎下腰,將手伸進泥水,撈起了那塊隆起的東西,是一根木頭。他將木頭握在手裡,繼續在泥水中撈了兩下,又撈到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粒白色的紐扣。周漁將紐扣放在自己的袖口旁,對照了一下,一模一樣。他將手中的木頭遞給鍾墨,聲音低低地說:「走吧。」

  鍾墨疑惑地問:「怎麼了?發現什麼了嗎?」

  周漁面色凝重:「回去再說吧。」

  上車後,鍾墨又問了一遍。周漁道:「先回去吧。」

  鍾墨看著周漁嚴肅而凝重的表情,知道事情並不簡單。他沒再多問什麼,示意司機開車。

  車輛啟動,在黑漆漆的道路上行駛。半路上的時候,周漁忽然道「:鍾墨,你最近這段時間,額頭有沒有無緣無故地疼過?」

  鍾墨微微一驚:「咦,你怎麼知道?」

  周漁繼續問:「後腦勺呢?」

  鍾墨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腦勺:「後腦勺倒還好,就是前額這一塊,前兩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有點隱隱作痛,但並不礙事。」

  周漁眯起眼睛望向窗外,面色越發凝重。

  鍾墨試探性地問:「是不是路線記錯了?」

  周漁長噓一口氣,撫摸著自己的額頭「:路線沒錯,可能是天太黑了,明天我們再來找找吧!那麼大一個茶莊,不可能說沒就沒了。」

  鍾墨觀察著周漁。從周漁平湖般的表情中,他看不出什麼異樣來,但他能感覺到,此時此刻,周漁的內心深處正有一股劇烈的情緒在激盪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鍾墨眉頭輕皺,不明所以。

  不經意間,鍾墨看到了腳邊的那根木棍。他拿起木棍,看到上面似乎刻著某種圖案。他用袖口將木棍上的淤泥擦掉,這才看清上面的東西。

  那竟然是四個字,四個正楷刻字。

  「青鳳徐萊。」鍾墨不自覺地念了出來。

  話音剛落,除了周漁,車內所有人全都一愣。鍾墨回過神來,抬頭望向周漁,周漁依舊望著窗外,雙眼眯起,神情凝重。

  一陣冷風吹來,將雨滴吹進車窗內。周漁的臉上布滿了雨水,可他依舊固執地望著窗外,任憑風雨吹來,無動於衷。

  外面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良久之後,周漁才扭回頭,說道「:明天再來找找看吧。」

  鍾墨能夠看出來,周漁有難言之隱。他是不想告訴自己,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說?鍾墨點了點頭:「好吧,今天太晚了,大家也都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接著查。」

  此時已是半夜時分,路上車輛稀少,車內異常寂靜,沒有一個人說話。嗡嗡的引擎聲低沉地響著,牽動著所有人的神經。

  又行駛了一段時間,車輛終於來到了市區。霓虹閃爍,外面的景物也多了起來,顯出了大城市夜生活該有的模樣。在周漁的指引下,車輛朝著他家的方向開去。他們要先將周漁送回家,再回局裡報到。

  車輛行駛到周漁家附近的路口,等紅燈的時候,周漁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那張面孔五官圓潤,臉蛋胖乎乎的。只看了一眼,周漁就認出那是市醫院的男護士童同。

  童同穿著一身桃紅色睡衣,腦袋低垂,正快步穿過人行道。他走路的時候,雙臂有些僵直地伸在身前,像是摸魚一樣,造型和姿勢看起來都極為怪異。

  周漁眉頭一皺,朝鐘墨道:「就送到這兒吧。」說完,兀自推開車門下了車。

  鍾墨將腦袋探出來,朝著周漁喊:「漁兄,注意安全,隨時聯繫!」

  周漁頭也沒回地揮了揮手,快步穿過人行道,朝著馬路對面跑去。

  周漁離開後,黑色的麵包車內,一名便衣警察問鍾墨:「鍾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鍾墨眉頭緊皺,搖了搖頭:「鬼知道怎麼回事!」

  周漁在人行道上走到一半,紅燈便亮了起來。車輛穿梭而過,他一邊閃躲著,一邊繼續前行。等他好不容易來到了馬路對面,童同已經不見了蹤影。

  周漁一邊環顧四周尋找著,一邊從兜中摸出了手機,開始撥打童同的電話。

  電話鈴聲一直響到最後,無人接聽。周漁眉頭輕皺,朝著右邊道路一路前行,在盡頭處觀望許久,依舊沒看見童同。

  難道看錯了?

  周漁暗自疑惑,再次撫摸了一下隱隱有些發痛的額頭。他本想趁此機會向童同詢問一下畫蝶的狀況,畢竟畫蝶的專家會診也快要開始了,雖然他對這個會診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但不管怎樣,定聊勝於無罷了。

  沒有找到童同,周漁轉身朝家的方向走去。返回家中的時候,已是凌晨一點,周漁簡單洗漱一番,躺在沙發上,開始回顧今天發生的一系列事情。

  一個多小時前,當周漁在小樹林的泥水中找到自己掉落的那粒紐扣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發生在青鳳徐萊茶莊的這件事已經超出了他的能力認知和學識範圍。只是周漁想不通,他們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周漁凝神沉思許久,凌晨兩點半的時候,他忽然從沙發上站起,來到了後牆的書架前。

  書架的最底層有一塊擋板。周漁將擋板揭開,從裡面拉出一個黑色的鐵皮箱子。接著,他吹落箱子上的灰塵,打開後,從裡面取出了一本黃皮記事本。

  周漁返回沙發,翻開記事本,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話便讓他回憶滿滿:「願受世間千般苦,不負如來不負卿。」

  那些往昔的美好時光,那些青春的悸動和澎湃的激情,也隨著這句話慢慢浮上心頭。

  翻開記事本的第二頁,周漁看到了一張老舊的相片。相片中有三個人,居中是一名年逾花甲卻精神矍鑠的老者,神情嚴肅,目光如炬,一頭白髮異常醒目。他不是別人,正是周漁的夢學導師溫九仁。

  溫九仁右邊是年輕時候的周漁,嘴角含笑,目光澄澈,滿面憧憬。那時的他剛剛接觸夢學不久,才滿二十。

  相片右邊是同樣年輕的陸羽,劍眉星目,全身上下透出一股自信英氣,堅定的目光中帶著一股強硬,似乎任何事情都能夠輕鬆搞定。

  陸羽比周漁入行早些,周漁得稱他一聲師兄。接觸陸羽之後不久,周漁就知道他是一個控制欲很強的人。不過,陸羽對溫九仁言聽計從,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恭順和敬重。

  周漁和陸羽除了是朋友和師兄弟,更是相互切磋心理學和夢學知識的對手。久而久之,他們之間多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那時,能夠被年輕氣盛、自信爆棚的陸羽認可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周漁算是為數不多的被認可的幾個人之一。

  周漁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將自己腦海中牢牢封存的那一段記憶挖掘出來。他長久地凝視著照片中的三人,感受著時光的流逝和歲月的無情,忍不住一陣唏噓。

  良久,周漁將照片收起,翻開了記事本的下一頁。

  下一頁開始,記錄的都是周漁的夢學之路。從他入門,到他脫離導師的束縛獨自鑽研,這期間經歷的許多波折,盡在這本記事本里。

  周漁將記事本翻到後方,經過片刻搜尋,將目光鎖定在了其中一頁上。

  那一頁的內容很多,標題卻只有兩個字:築夢。

  標題的下方備註了一行紅色小字:無稽之談,實用性幾乎為零,就如同穿牆術和千里眼一樣,不切實際!

  周漁記得,就是從那時起,他對夢學的理解與導師溫九仁和師兄陸羽開始有所不同。他深吸一口氣,微微閉眼之後又睜開,開始聚精會神地閱讀起那一頁頁的內容。

  夜越來越深,牆邊的窗簾無風而動,發出輕微聲響。一雙似有若無的眼睛從窗外一閃即逝,閃著綠幽幽的光芒。

  雨一直沒停,淅淅瀝瀝下了一晚上。

  4

  很少做夢的周漁這天晚上卻做了一個夢,一個雖然簡單但意味深長的夢。

  夢境中,一個白鬍子老頭正在抽打一頭毛驢。毛驢拴在磨石上,正在拉磨。白鬍子老頭一邊抽打一邊罵:「你這頭犟驢就知道往前走,就不會轉個彎!明明轉個彎就可以走過去,你卻偏偏一直往前拱!」

  毛驢依舊撅起脖子奮力往前拱。白鬍子老頭掄起鞭子來,用力抽打在毛驢屁股上,發出噼啪聲響。毛驢吃痛,發出陣陣慘叫,但就是不拐彎,依舊死命往前。

  白鬍子老頭繼續加大抽打的力度,伴隨著啪的一聲脆響,毛驢的屁股被抽裂,鮮血噴涌而出。

  這時候,夢中的周漁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坐在驢背上。他朝著白鬍子老頭喊:「不要打了,再打就要出驢命啦!」

  白鬍子老頭瞪大眼睛瞅著周漁:「驢不聽話,可以打!人不聽話,可咋辦吶?」

  周漁問:「不聽話是因為話不好聽,還是因為話不對?」

  白鬍子老頭怒氣沖沖:「不是話不好聽,也不是話不對,是耳朵聽不進去,是思路鑽進了牛角尖,認識不到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

  話音未落,白鬍子老頭的手中忽然多了一個磨盤。磨盤上方發出紅光,血海翻騰,孤魚翻滾,裡面傳來聲嘶力竭的掙扎聲。白鬍子老頭又將磨盤翻過來,只見另外一面發出藍光,藍光當中,白雲朵朵,羽落祥和。一隻白鳥凌空盤旋,發出嘹亮鳴叫。

  白鬍子老頭將磨盤一甩,忽地一下,踏地起飛,徑直落在了驢背上,坐在了周漁身後。他雙手抓著周漁的耳朵,用力撕扯,大聲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不僅聽不進去話,還要做驢打滾和攪屎棍!師父有苦你無言,師兄有難你不幫,還要落井下石,打著正統夢學的名號做著骯髒齷齪的事情!你啊,說得好聽點是個白眼狼,說得不好聽點就是個孽畜!今天,為師就收了你這個孽畜,也好給後人們清除前路障礙!」話音未落,白鬍子老頭手中的鞭子便纏住了周漁的咽喉。周漁用力掙脫,卻怎麼也掙脫不掉。

  生死關頭,白鬍子老頭忽然鬆開了鞭子,從驢背上跳下,用力一踹驢頭,大聲呵斥:「驢本無罪,奈何人心痴妄!回頭是岸,方能步步生蓮!」

  話音剛落,驢頭陡然轉彎,繩索斷裂,失去束縛的毛驢發出一聲暢快的嘶吼,猶如脫韁野馬,一路狂奔。在狂奔的過程中,周漁感覺自己的嘴巴里塞滿了泥土,他用力咀嚼,一股腐敗的刺鼻氣味霎時傳來。

  聞到氣味的一瞬間,周漁甦醒了。他發現自己口中塞滿了東西,將口中東西吐出來的同時,他睜開了雙眼,這才發現嘴裡含著的是沙發坐墊的布料。他看向沙發,只見布料已經被撕咬開了,坐墊上濕了一片。

  周漁陷入了長久的呆愣狀態。他的呆愣並不是因為差點在夢中將沙發坐墊咬爛,也不是因為夢境本身的內容,而是因為他竟然做夢了,而且還精確地記得夢中的每一個細節。

  在過去的兩年多里,周漁很少做夢,就算偶爾做夢,也不太記得夢境中的內容和細節。周漁將這歸結為意識的自我保護。畢竟,如果記得夢境內容,他就會控制不住地去解釋自己的夢。一旦解釋自己的夢境,他很可能會發現一些他不想發現的內容,抑或記起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對他來說,那就相當於一遍又一遍地往自己的傷口上撒鹽。

  所以,兩年多以來,周漁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不管有沒有做夢,都會第一時間將自己的意識聚焦到現實,並儘快思考今天要做什麼事,以此來沖淡關於夢境的記憶。

  這就是周漁對待自己夢境的方式。他不是不做夢,而是主動讓自己忘掉做過的夢。可是,無論周漁如何提醒自己關注眼下,如何讓自己聚焦現實,今天早上的這個夢還是不停地往他頭腦裡面鑽。

  周漁起身,在房間內快步走動了兩圈,又去洗了一個冷水澡。在這期間,他努力不去回憶夢境內容,可當他擦洗乾淨身體,重新坐回到沙發上後,那個夢境還是在第一時間鑽進了他的意識中,不停地提醒他,讓他不得不回憶。

  周漁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無法逃避了,如果不去回憶這個夢境的話,他今天一天可能都沒法做其他事情了。而且,周漁也意識到,這個夢境在這樣的時刻以如此強勢的態度出現,必然有著深刻的意義。

  對於一名職業解夢師來說,回憶夢境便意味著要解釋夢境含義,不管夢境含義如何痛苦,不管夢境內容是否會揭開他不願憶起的傷疤,他都不能迴避。若無法以身作則,又怎能推己及人。

  周漁在沙發上正襟危坐,打開繪夢板,按開錄音筆,用客觀的態度將自己的夢境內容講述了出來,講述給坐在對面扶手椅上那個看不見的解夢師聽。

  講完夢境,周漁拿起繪夢板,在上面畫下了四幅圖。

  第一幅畫,毛驢拉磨,不懂轉彎,白鬍子老頭揮動長鞭,抽打毛驢。

  第二幅畫,周漁坐在驢背上,白鬍子老頭轉動手中的磨盤。

  第三幅畫,白鬍子老頭跳上驢背,揪著周漁的耳朵。

  第四幅畫,毛驢飛奔,猶如駿馬,前路坦途,一掃陰霾。

  畫完後,周漁又在繪夢板上羅列出了夢境的主要元素:白鬍子老頭、長鞭、毛驢、磨盤。夢境元素不是很多,而且指向性都比較強。畫下那四幅畫的時候,周漁已經基本知道裡面的元素對應的是什麼了。

  在這個夢境中,最重要的其實並不是元素,而是對話的內容。這是一個比較少見的內容向夢境,而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畫面向夢境。

  一般來說,在較為大眾的夢境中,人物之間的對話相對較少,即使有,也主要以自語聲和旁聽別人的對話聲為主。而將自己代入夢境,並且和夢境人物直接進行對話的,少之又少。就算是有,也多是一些遮遮掩掩的內容,需要聯繫現實才能解出其真正含義。

  然而,在周漁的這個夢境中,對話內容卻直截了當得讓當事人周漁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即使是一個新手解夢師,甚至是一個沒有了解過夢學知識的人,或許都能解開這個夢境所代表的現實含義。

  夢中的對話一共分為三層,層層遞進,條理清晰。

  第一層,白鬍子老頭以驢喻人,看似抽打和叫罵的是毛驢,實則是坐在驢背上的周漁。白鬍子老頭罵的是周漁腦子不懂轉彎,只管往前走,卻不管身後路,不知道轉一轉腦子之後枷鎖和束縛就會迎刃而解。

  這第一層意思淺顯易懂,卻並未點出具體事項,只是給夢中的周漁施加了一種情緒上的壓力。

  第二層,白鬍子老頭跳上驢背,揪著周漁耳朵,直截了當地用「為師」自稱,並且稱呼周漁為白眼狼和孽畜,要為後人清除障礙,殺死周漁。

  這就值得玩味了。白鬍子老頭毫無疑問就是周漁的導師溫九仁,從他在夢中說話的方式、語氣,也能對應出來。只不過,讓周漁感到不解的是,溫九仁竟然會在夢中直呼周漁「孽畜」,說周漁利用夢學行齷齪之事。這已經不是顛倒黑白,而是污衊和誹謗了。

  但是,夢中的白鬍子老頭雖然是溫九仁,也只是一個形象而已,並沒有真正的思想。夢境的一切思想源於周漁。所以,溫九仁說的話,實際上是周漁潛意識裡想說的話。

  再次回憶這段話的時候,周漁感覺心底一陣陣難受。這種難受與被別人言語刺傷不一樣。這種難受更加深刻,因為周漁意識到,自己的潛意識竟然是這麼看待自己的。

  第三層,白鬍子老頭放過周漁,一腳將驢頭踢歪,奉勸驢背上的周漁回頭是岸方能步步生蓮。毛驢也被迫掉轉方向,然後掙脫繩索,一路狂奔,毛驢變駿馬。

  一番對話,三層意思,層層遞進:先指桑罵槐殺雞儆猴,後動手動腳當面責罵,最後以一己之力調轉驢頭,助驢騰飛。整段對話可以說是目的明確,流暢異常了。

  周漁看著繪夢板上自己解釋出來的夢境內容,眉頭輕皺。如果這個夢是別人做的,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直接告知對方解夢的結果,而對方聽了這個夢的解釋之後,很可能就會更改一下思路,遇事不再那麼偏執。事實上,這也正是這個夢境要傳達給當事人的現實意義。

  可是,這個夢是周漁自己的夢。

  周漁的信仰是夢學,他堅信以解夢為主體的夢學才是正統。但這個夢在告訴周漁,他錯了,他鑽了牛角尖。如果他一直不懂得變通,反而會阻礙夢學的發展,對夢學起到不好的作用。這不就與周漁長期以來的想法背道而馳了嗎?

  夢中的長鞭子代表教鞭。白鬍子老頭手中的磨盤代表教義。磨盤兩面對應的東西,其中紅色血海中的孤魚毫無疑問代表了周漁,而藍色天空的白鳥則代表了陸羽。

  將整個內容聯繫起來之後,夢境的現實含義也水落石出了。這個夢所傳達的現實意義,可以歸結為一句話:周漁錯了,陸羽是對的;周漁會將夢學帶入歧途,陸羽才能夠讓夢學進入大眾視野,被主流所認同。

  由於陸羽已經死了,這裡的陸羽應該指的是墮天使。

  周漁長噓一口氣,呆呆地看著繪夢板中的內容。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做的夢,更不敢相信自己的潛意識是這樣認為的。難道說,自己在內心深處,也覺得築夢和植夢才是正統,才是未來的方向?只不過因為思想轉變得太突然,自己一時之間無法接受,所以才強行將其壓抑了下去?

  這怎麼可能!

  周漁面帶怒意,將繪夢板扔在了茶几上。關於這個夢的解釋,他一個字都不信!可這個夢確確實實是他自己做的,如果連他都不信,那就意味著他在過去這幾年裡研究的夢學內容是站不腳的。

  要麼推翻自己的研究結果,要麼承認夢境內容的準確性。兩者必須選其一。

  周漁苦笑了一聲。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個夢境會在這個時間點以這種強硬的態度出現了,原來夢境中竟然有著如此異乎尋常的東西。

  不過——

  周漁目光一亮,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潛意識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考驗他。想到這種可能性之後,周漁長噓一口氣,稍微放鬆了一些。

  雖然這種可能性有著諸多的漏洞,而且也與他現在所研究的夢學理論有所出入,不過,周漁現在暫時不想追究這些細節性的問題,他想先安撫自己焦躁不安的內心。

  周漁站起身,一邊活動著四肢,一邊在房間內緩步走動。不經意間,他看到了茶几上的黃皮記事本。

  難道是因為昨天晚上看了筆記的緣故?周漁走上前,拿起了記事本。就在這時,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周漁本以為是鍾墨打來的,拿起手機後,發現是一個陌生號碼。

  周漁看了一眼時間,早上九點十分。這個時間點,誰會給他打電話?難道是童同?周漁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聽了起來。對面傳來一個溫柔清晰的嗓音:「你好,請問是解夢師周漁嗎?」

  周漁輕吸一口氣,迅速調整好情緒:「是的,你哪位?」

  對面的聲音依舊溫柔,就像電視上男主播的聲音一樣,字正腔圓「:我想解夢。」

  周漁心中一喜,沒想到竟然有人主動打電話給他說想解夢。他清了清嗓子問:「你知道解夢館的地址嗎?」

  那人說:「我已經來了,就在門口。」

  周漁快步走到窗前,撩起藍色窗簾,往外看了一眼,卻見鐵門虛掩,院內空無一人。周漁問:「你在哪兒呢?」

  那人說:「我就在門口,你出來接我一下吧。」

  「好,你稍等一下。」掛斷電話後,周漁將屋子裡的東西迅速收拾了一番,穿好衣服,整理好髮型,這才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推開院落的鐵門,周漁看到老榆樹底下,站著一個人。那人一手扶著樹幹,一手插在褲兜,正抬起頭仰望著榆樹上方。他穿著一身淺藍色西裝,身高腿長,身材勻稱。在他抬起頭望向上空的時候,一縷陽光恰好從榆樹葉的縫隙中照下來,照到他的臉上,為他淡然安詳的臉上平添了一團優雅而溫暖的光暈。

  周漁的第一感覺是,這人應該是一名紳士,一名穿著得體舉止優雅的紳士。從他說話的聲音、站立的姿勢和臉上的表情,都能夠看出來。

  周漁朝著那人走去,一邊走,一邊打招呼:「你好。」

  那人依舊保持著最初的姿勢,抬頭望天,面色安詳,似乎並未聽到周漁的聲音。周漁走近那人,再次打招呼:「你好,請問你——」話未說完,榆樹底下那人忽然望向周漁,抬起手指,放於唇間,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這下,周漁終於看到了那人的正臉。那是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鼻樑高挺,眼窩深陷,整體的面部結構猶如精緻的大理石一般,有著歐美人特有的冷峻和英俊。要說這是一個外國人,周漁都信,但此人又是一頭烏黑短髮,而且是黑白瞳仁。這兩者配合在一起,使得他看起來有一種特殊的異域氣息。

  那人望著周漁,深陷的眼窩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異常深邃,他朝著上方指了指,輕聲說:「你來看。」

  此人的神秘氣息和異常舉止讓周漁感到有些奇怪。他湊了過去,順著那人的手指往頭頂望去。頭頂是層層疊疊的榆樹葉子,幾縷陽光從葉片的縫隙中射入,在空隙中泛起金光,相互折射後,形成獨特的散光光柱。饒是如此,也沒什麼特別之處,這樣的場景,任何一個攝影師都能捕捉到,並不足為奇。

  就在周漁感到疑惑之際,陡然間,只見一道強烈的光線從榆樹頂端射入,穿過層層疊疊的葉片,直達周漁的瞳仁深處。幾乎在同時,一聲清脆的鳥叫驟然響起,周漁以最快的速度閉上眼,但眼睛還是被刺了一下。他急忙低下頭,眨了兩下眼睛,這才恢復了正常。

  就在這時,那名穿著淺藍色西裝、身形筆挺的男子伸出手,略微頷首:「你好,我叫宇文有良。」

  周漁用力眨了眨眼睛,這才握住宇文有良的手,微微一笑:「你好,我叫周漁,是一名職業解夢師。」

  宇文有良的手很有力,重重握了周漁一下,迅速鬆開。

  一片榆葉飄然落下,落在了周漁頭頂。宇文有良抬起手,溫柔地替周漁將頭頂葉片摘下,用他那特有的播音員一般的嗓音說:「周老師,我想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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