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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崛起3:晨色之星獻給姐姐,她讓我懂得聆聽。

2024-10-09 04:51:51 作者: (美)皮爾斯·布朗

  黑暗中,我升上天空,遠遠離開底下的花園。那片以親友鮮血灌溉的美景。殺死我妻子的金種躺在旁邊冰冷的金屬台上,被自己的兒子了結了性命。

  秋風拍打著我的發梢,引擎嗡嗡響;一條條亮橘色火焰劃破遠方的夜幕;有人穿越大氣層,這代表忒勒瑪納斯家族率眾試圖登陸來救我——別來比較好,就讓我被黑暗吞噬,任兀鷲啄食這具麻痹癱瘓的身軀。

  敵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一群長了天使面孔的高大惡魔,個頭最小那人靠過來彎腰輕撫我的頭,望著他斷氣的父親。

  「故事都是這樣結束的,」他對我說,「無人哀號,無人怒吼,只有沉默。」

  叛徒洛克坐在角落。我們曾是好友,我以為他有不同於色族的宅心仁厚。此刻洛克別過臉,我看見了淚光,然而他的感傷並非因為我,而是為他自己。他緬懷著自己所失去的,還認為一切都是我造的孽。

  「阿瑞斯不會來救你,野馬也不愛你,是不是很孤單呢?戴羅。」胡狼的目光遙遠、寂寥。

  「就跟我一樣,」他拿出一副沒有眼縫、口鼻凸出的面罩套到我臉上,我什麼也看不見了,「結局就是這樣。」

  為了擊潰我,他殺死我在乎的人。

  但只要還沒全部毀滅,就有希望。塞弗羅、拉格納、舞者,以及還困在黑暗中的族人,甚至每一顆星球上受到壓迫囚禁、只為成就金種統治的各色色族。只要想起他們,即便胡狼在我靈魂上留下一個深深的空洞,仍有源源不絕的怒火將它填滿。我絕不孤單,絕不淪為他的玩物。

  儘管來吧。我是火星的收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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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何謂苦痛。

  我見過黑暗。

  這絕不是結局。

  Per aspera ad astra.

  「顛簸路途通繁星。」

  第一章 只剩黑暗

  黑暗深邃無邊,沒有一點兒溫暖,也見不到太陽或其他行星。我癱在那裡,跟周圍緊貼身體的石頭一樣寂然無聲,仿佛瑟縮在狹窄子宮中無法動彈,令人恐懼。我起不來、伸不直手腳,只能蜷成一球,好像只是過往的自己的化石。我雙手被拷在背後,赤裸的肌膚磨著寒涼的岩石。

  漆黑之中,我獨自一人。

  膝蓋與背脊無法伸展、舒緩的日子仿佛無邊無際,像過了幾個月、幾年,也恍如數世紀。疼痛感令人精神錯亂,全身關節都生了鏽。距離最後看見我的金種朋友倒在草地上血流不止,到底過了多久?距離洛克在我臉頰輕輕一吻,然後徹底打碎我的心,過了多久?

  時間並非一條長河。至少在這兒不是。

  在這座陵墓中,時間只是石塊,是黑暗,永恆不變。只有兩種屬於生命的鐘擺能用來計算時間流逝:一是呼吸,二是脈搏。

  吸氣。怦、怦……

  吐氣。怦、怦……

  吸氣。怦、怦……

  永無止境。要到……要到何時?到我衰老而死?到我忍不住撞牆自盡?等我咬斷插在下腹的導管,不讓黃種強迫攝食、排泄?

  還是等到我發瘋?

  「想都別想。」我咬緊牙。

  是這樣嗎……

  「不過是黑暗罷了。」我又吸氣,穩定自己的情緒,接著照著固定的順序以身體碰牆,轉移注意力。背、手指、尾椎、腳跟、腳趾、膝蓋、頭。重複一遍、重複十遍、重複百遍。要做徹底一點兒嗎?那一千遍好了。

  是,這裡只有我一個人。

  原本我以為這還不是最慘的命運,但我終於明白自己錯了。人非孤島,需要有情感,就算心懷怨恨也無妨。人與人會相互羈絆,成為對方有感受和能生存的理由。而如今,我擁有的只是一片黑暗。有時我會忍不住尖叫,有時忍不住狂笑,無論白晝或夜晚——誰還分得清時間呢?我只能大笑,借著笑打發時間、耗費胡狼強灌的熱量,身體顫抖到昏睡過去。

  除了笑,我還會哭,會哼歌,會吹口哨。

  我拼命地聽。上頭有聲音,隔著無垠的黑暗之海傳來,仿佛滲進這牢籠的枷鎖和骨骼,敲打出快逼瘋人的節奏。明明很近,卻又相隔千里,仿佛全世界就在這片黑暗之外,我卻怎麼也看不到、摸不著、無法嘗嘗滋味,無法穿過這層阻隔,返回正常世界,只能永遠獨困孤單寂寞中。

  我又聽見了。鎖鏈、骨骼,就在這監獄裡——該不會是我自己發出來的吧?想著我都笑了。

  我又是詛咒又是算計。殺!殺光他們!鑽孔、撕裂、用火去燒。

  我苦苦哀求,逐漸出現幻覺;接著我說願意條件交換,又對著伊歐喃喃自語,慶幸她不用體驗這種酷刑。可她根本聽不到。

  我唱起童年學會的歌,背誦《瀕死的地球》《點燈人》《羅摩衍那》以及《奧德賽》[1]。一開始是希臘文和拉丁文,後來搬出已被人遺棄的阿拉伯文、英文、中文、德文,全部都是馬提歐通過數據傳輸灌給我的知識。當時我只是個大孩子,算不上男人。我朗誦著阿爾戈斯人的故事。他四處流浪,卻一心想回家,我從中汲取到力量。

  你根本不記得他做了什麼。

  奧德修斯是英雄,以木馬攻進特洛伊,就像我發動鐵雨作戰,擊潰貝婁那家族的軍隊。

  然後呢……

  「不!」我吼著,「閉嘴!」

  ……士兵衝進特洛伊,找到了女人和小孩。你猜猜他們幹了什麼好事?

  「閉嘴!」

  你知道的吧——骨骸、汗水、人肉、灰燼、眼淚、鮮血。

  那片黑暗發出尖銳的笑聲。

  收割者、收割者、收割者啊……豐功偉業外頭是用鮮血包裹的。

  我究竟是睡是醒?我已經無法分辨。所有念頭混雜、融合在一起,我沉進各種畫面、耳語和噪聲。一次又一次,我拉扯著伊歐纖細的腳踝,砸爛朱利安的臉龐,聽見帕克斯、奎茵、塔克特斯、洛恩、維克翠咽下最後一口氣。如此龐大的苦痛為的是什麼?我終究還是辜負了妻子、辜負了族人。

  也辜負了阿瑞斯,辜負了所有朋友。

  還剩下幾個朋友?

  塞弗羅?拉格納?野馬?

  野馬?或許她知道你在這裡……或許她根本不會在乎……她為什麼要在乎你呢?你才是叛徒、才是騙子。你玩弄她的身心與熱血。你露出了真面目,於是她逃走了。會不會其實出賣你的是她?如果是這樣,你還愛她嗎?

  「閉嘴!」我對著自己、對黑暗大吼。

  不要想她,絕對不要想她。

  為什麼不?你明明很想念她。

  野馬就像其他人一樣浮現在我腦海——青蔥草地上,女孩騎著馬離去,在鞍上轉身嬌笑,要我追過去。她頭髮隨風舞動的姿態如同夏天農車上的禾草。

  你渴望她。你愛她。那金色的女孩。你忘了那個紅種妖女。

  「休想!」我舉頭撞牆,低語著說,「不過是黑暗……」一切只是黑暗在玩弄我的心智,但我卻忍不住想忘了野馬和伊歐。除了黑暗外我什麼都沒了,我不能留戀那些不存在的人和事物。

  額頭上的結痂又被撞破了,鮮血汩汩冒出,還很溫熱,沿著鼻樑往下滴。我伸舌頭舔了半天冰冷石塊,最後才舔到血。感覺又濕又咸,含有火星的鐵質。慢慢來,不要急,讓這感官刺激維持一陣子。只有血腥的氣味能提醒我自己還是人,是萊科斯的紅種,是地獄掘進者。

  不對,你什麼也不是。妻子拋棄了你,不願小孩出世,接著野馬也離你而去。你自以為是,但你根本不夠好。你太蠢太卑劣,所以現在沒人記得你。

  真的嗎?

  我最後一次見到我的金種女孩,是在萊科斯的隧道里,我跪在拉格納旁邊,開口要求野馬背叛自己的同胞、追求更崇高的理念。我相信只要她答應,伊歐的夢想就會開花結果,更好的世界唾手可得。可惜她選擇離開。她遺忘我了嗎?也把對我的愛一起遺忘了?

  她愛的不過是你的面具。

  「只是黑暗。都是這片黑暗。是黑暗。」我自言自語得越來越急。

  我怎麼會在這裡?我早該死了才對。畢竟連洛恩都沒能活下來。奧克塔維亞想讓雕塑師解剖我的屍體,查明紅種變金種的秘密,並追查還有沒有其他的人;但胡狼和她做了交易,將我留在手上,運到阿提卡城的住處,嚴刑逼供,想套出阿瑞斯之子、萊科斯及我家人的情報。他完全不透露自己是怎麼發現我的真實身份,而我只能求他了結我的性命。

  胡狼應允我的則是這個石頭牢房。

  「若失去所有,為了榮譽,應求一死。」洛克曾這麼對我說過,「那才是高尚的結局。」然而那個出身豪門的詩人懂得什麼生命大道理呢?窮人才體會得到什麼叫死亡。奴隸日日與死亡擦肩而過,而我儘管想死,卻也怕死。

  因為見識過殘酷世界真實的面貌,所以無法相信死後世界那些夢幻的想像。

  往生谷根本不存在。

  往生谷只是父母為了安撫挨餓的孩子編織的善意謊言,他們希望我們接受,現實的一切冷酷與恐怖都有背後的緣由。實際上根本沒有那回事。伊歐死了,看不見我為她的夢想奮戰,也無法關心我是否在學院中得勝、是否愛上野馬。她斷氣的那天,這一切就化為烏有了。我除了這個世界外一無所有,我們在此開始,也在此結束。能把握幸福的機會就只有這麼一次。

  是。但你的機運還沒有結束,你可以逃出去。黑暗如此耳語:說,說出來,你知道的。

  沒錯,我是知道。

  「只要你承認自己崩潰,折磨就會結束。」胡狼將我扔進這地獄時就告訴我了,「到時候你可以在一棟溫馨的別墅中度過餘生,吃得飽、穿得暖,還有美麗的粉種服侍,日子過得比灰燼之王還要愜意。不過,那句話是有代價的。」

  代價很值得。救救你自己吧。否則沒人救得了你。

  「是什麼代價呢?親愛的收割者,代價就是你的家人。」

  他派人前往萊科斯抓來我的家人,也關在阿提卡這座堡壘地底。當然,我們兩方被隔絕,我不能訴說心中的愛,也不能為自己無力保護他們而道歉。

  「我會把他們交給這座堡壘里的囚犯,」胡狼說,「也就是那些你認為可以取代金種的人種。只要你親眼目睹他們身上有著獸性,就會明白自己錯得離譜。只有金種才適合統治世界。」

  捨棄他們吧,那片黑暗呢喃,這犧牲很划得來,聰明人都會這麼做。

  「不行……不可以……」

  母親難道不希望你活下去嗎?

  不是這樣活的。

  誰能碰觸到母愛的底線?活下去吧,為了她,也為了伊歐。

  她會希望我這麼做嗎?黑暗的耳語是正確的嗎?我很重要,伊歐是這麼說過,阿瑞斯也這麼說過,所以他才會在眾多紅種里選中我。為了打破枷鎖,我可以追求更高、更遠的事物。逃離牢籠不是出於自私,而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

  這樣算是……無私吧。

  母親會哀求我這麼做的,哥哥和妹妹一定也能夠體諒。我要救所有的族人,實現伊歐的夢——不惜一切代價。我必須存活下來,這是我的義務。

  開口吧。

  我又猛力撞牆,要黑暗滾開。別想誆我!別想擊敗我!

  你不明白嗎?只要是人,都有極限。

  黑暗發出尖聲嘲笑,回音無邊無際。

  我心裡知道它說的沒錯。人都是有極限的。這種酷刑已經將我逼入絕境,所以我才會招供自己來自萊科斯,有哪些家人。但是還有一條出路,一個保住自己名聲的辦法。我不該玷污伊歐的夢想,我必須阻絕那些雜音。

  「洛克,你說的沒錯,」我自言自語,「一點兒也沒錯。」我只想回家,只想離開這裡。但我做不到,所以唯一出路就是趁著榮耀之心還在時死去,不然我只會一再作踐自己。

  死是唯一出口。

  別傻了。住手,快停。

  我更用力抬頭撞磚牆。這不是要懲罰自己,而是要求死,要為人生畫下休止符。就算沒有美好的來世,就這麼回歸虛空也無所謂。倘若往生谷真的存在,我一定會找到的。等我,伊歐,我們終於可以團圓了。「我愛你。」

  不、不、不、不、不——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往石頭撞擊,臉頰腫脹發燙。疼痛中,漆黑的視野冒出星光點點,黑暗對著我悽厲哀號,但我不肯停下來。

  假如這就是盡頭,我要勇敢迎上前。

  但在我預備好最後一擊時竟察覺到其他事物的存在——隨之而來的聲響就像晴天霹靂。那不是黑暗,而是黑暗彼端出現了一些什麼。隔著石頭,在我頭頂上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明確。最後,黑暗被劈開,光線如利刃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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