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落馬

2024-10-09 04:48:23 作者: (美)皮爾斯·布朗

  我全副武裝沖向戰場,全身漆黑,蓬亂的頭髮用羊腸草草綁起,前臂戴著從戰場上繳獲的杜洛鋼臂甲,胸前穿著漆黑鋥亮的杜洛鋼護胸甲。這些東西能擋住離子武器和光劍之外的所有刃器。我的靴子上沾滿污泥,臉上畫著黑紅相間的紋路。鐮刀掛在背上,到處都藏滿匕首。奎特斯身側用紅顏料畫著九對交叉的枯骨和十頭狼。它們出自莉婭之手,每根骨頭代表一個被擊敗的敵人,醫療機器人通常會把他們治好,然後扔回戰鬥中;每一頭狼代表一個奴隸。卡西烏斯策馬跟在我身邊,他渾身閃閃發光。他作為獎品得到的杜洛鋼裝備被擦得和他閃光的長劍一樣明亮,和從他威風凜凜的頭顱上泉水般垂下的捲髮一樣耀眼。看他的樣子,仿佛被人圍成一圈撒尿的事從來不曾發生在他身上。

  「我相信我就是閃電,」卡西烏斯大聲說,「而你,我深思熟慮的朋友,你是驚雷。」

  「那我是什麼?」洛克問。他踢踢馬腹,走到我們身邊,泥點四濺:「是風嗎?」

  「你滿肚子都是那東西,」我嗤了一聲,「熱乎乎的那種。」

  分院的眾人騎馬跟在我們身後。所有人都在,除了在城堡留守的奎茵和瓊。這是一場豪賭。我們騎得很慢,讓密涅瓦知道我們來了。他們不知道的是,幾個小時前的夜裡我就去過了,而塞弗羅現在還在那兒。我指甲里依然有泥垢。

  密涅瓦分院的斥候從怪石聳峙的山頂快步跑過。他們假裝嘲笑我們,實際上是在清點我們的人數,以便更好地理解我們的戰術。但看著我們在他們長滿高草和橄欖樹的田地間長驅直入,他們迷惑不解,以至於把斥候召回到了高牆後面。我們從未這樣傾巢而出過。號叫者,也就是我們的斥候,騎著黑馬觀察一切,黑色長袍撲扇得像烏鴉的翅膀。優等生出身的殺手們,殘忍的維克瑟斯、暴躁的波拉克斯、惡毒的卡珊德拉,他們很多都出自提圖斯麾下,是大軍的先鋒。奴隸們在各自的主人——俘虜了他們的人——身邊蹣跚前行。

  我策馬前進,卡西烏斯和安東尼婭護在我的側翼。今天安東尼婭負責掌旗。城牆上只有零星幾個弓手。我告訴卡西烏斯,讓他查清側翼是否有伏兵,以防密涅瓦分院有這個打算。於是他騎著馬大步跑開了。

  密涅瓦分院的要塞外環繞著一百米寬的荒地,上星期的暴雨把它變成了一片泥濘。那是一片殺陣。一踏進去,弓手就會想方設法殺死你的馬。如果你不肯撤退,他們會殺死你。地上躺著近二十匹馬的屍體,有我們的,也有他們的。兩天前,卡西烏斯剛剛指揮過一場血腥的戰鬥,把一支密涅瓦的小分隊直逼到了城堡門口。

  殺場之外是一片草海,有些地方的草比塞弗羅站直了還要高。我們站在泥濘地帶和開滿野花的秋日草場邊緣。腳下的土地又濕又軟,奎特斯在我身下嘶叫起來。

  「帕克斯!」我高聲喊道,「帕克斯!」

  

  我對著高牆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終於,笨重的大門被打開了,跟卡西烏斯和我偷偷潛入的那天一樣笨重。野馬策馬走了出來。她慢條斯理地穿過泥濘,走到離我們很近的地方。任何東西都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你打算來一場決鬥嗎?」她露齒一笑問道,「密涅瓦分院睿智而高尚的帕克斯,對戰屠夫分院的血腥收割者?」

  「這件事被你描述得激動人心。」安東尼婭打了個呵欠。她身上一塵不染。

  騎手對她視而不見。

  「你確定那片草叢裡沒有伏兵,不會在我們的人出來支持我們的英雄時,發動襲擊?」野馬問道,「我們要不要放把火燒燒看?」

  「我們所有的人都在這兒了,」安東尼婭說,「你知道我們的人數。」

  「是的。我知道怎麼數數,謝謝。」野馬不看她,只看著我。她似乎有些憂慮,壓低了嗓音說:「帕克斯會讓你受傷。」

  「帕克斯,你的睪丸怎麼樣了?」我沖她頭頂上方大聲喊道。要塞里忽然傳出一陣擂鼓般的聲音,把她嚇得一縮。但那不是鼓聲。帕克斯走出大門,用戰斧敲打著他的盾牌。野馬吼叫著讓他回去,他像狗一樣服從了,但沒有停止用斧子敲擊盾牌。我們達成了協議,這次決鬥的賭注是我們兩人手中的所有奴隸。這是一筆慷慨的賭注。

  「我想美男子應該是個決鬥高手。」野馬說完聳了聳肩,眼睛注視著草原,「那個瘋子去哪兒了?你的影子,領著狼群到處跑的傢伙。他躲在草叢裡了嗎?我可不想讓他第二次從我背後冒出來了。」

  我高聲呼喊著塞弗羅的名字。號叫者中有人舉起一隻手。那張從狼皮斗篷中揚起的臉上糊滿了泥巴。五個號叫者都在這裡。實際上,除了奎茵,我們的人都在這裡了。野馬還是不滿意。我們必須退到離泥地六百米外的地方去,我們目前落腳之處一百米內的野草都要燒光。等草燒完,清出來的火燒場就是進行決鬥的地方。我們各自選出十個人,圍成一個圓形決鬥場。除了這些人,她的手下退回城堡里,我的人待在六百米外。

  「你不信任我嗎?」我問,「草叢裡沒有我的人。」

  「很好。這樣誰都不會被燒著。」

  沒有人被燒著。等火焰熄滅,殺場上只剩下灰燼、濃煙和泥濘。我離開了我的軍隊,身邊只留下十個人。帕克斯用戰斧敲擊著一面盾牌,上面鑲著一張女人面孔,她的頭髮全是蛇。美杜莎。我從沒和用盾的人交過手。他的盔甲很緊湊,除了關節處,其他地方都裹得很嚴實。我用塗成紅色的手掂著電擊槍,另一隻塗成黑色的手裡握著我的鐮刀。

  圓圈在我身邊形成。我的心臟開始狂跳。卡西烏斯示意我過去,儘管光線被煙霧軟化,他依然流光溢彩。他沖我堅毅地笑了一下。

  「不要停下來。和克拉瓦格鬥術一樣。」他看了一眼帕克斯,「你動作比這狗雜種快,不是嗎?」他沖我擠擠眼,用力拍打我的肩膀:「不是嗎,兄弟?」

  「那是當然。」我也沖他擠了擠眼。

  「驚雷和閃電,兄弟,驚雷和閃電!」

  帕克斯的體格酷似黑曜種人。他身高輕輕鬆鬆就超過了七英尺,行動起來他媽的像一隻黑豹。在相當於地球37.6%的重力下,他可以把我扔出三十米,甚至更遠。不知道他能跳多高。我跳了跳,拉伸一下腿部。差不多三米。我可以輕而易舉地踢到他的頭。地面依然在冒煙。

  「跳吧,跳吧,小螞蚱,」他咕噥道,「這是你最後一次使用這兩條腿了。」

  「怎麼?」我問。

  「我說你以後就沒機會用這兩條腿了。」

  「奇怪。」我嘟噥說。

  他看著我,眨了眨眼,然後皺起眉:「怎麼奇怪了?」

  「你的聲音聽起來像個小姑娘。你的睪丸出問題了嗎?」

  「你這個小……」

  野馬帶著他們的旗子慢步走了上來,說女孩之間從不搞什麼愚蠢的決鬥:「決鬥就是……」

  「使對方屈服。」帕克斯不耐煩地說。

  「死亡。」我糾正說。但這一點都不重要。我正在做的只是激怒他們,我要做的只是發出信號。

  「為了屈服。」野馬確認道。等她把要說的話說完,決鬥就開始了。幾乎。空中傳來幾聲爆裂聲。那是學監們從奧林匹斯山下來觀戰時製造的音爆。他們盤旋著從高聳的飄浮山脈,從不同的塔樓飛了過來。今天他們每個人都把亮閃閃的、代表各個分院的黃金頭盔戴了出來。他們的盔甲美極了。他們並不需要這些東西,但他們喜歡打扮。今天他們甚至還帶來了一張桌子,它靠自身的反重力裝置飄浮著,托著大壺的美酒和幾托盤食物,因為他們打算在這裡開一場宴會。

  「希望你們看得盡興,」我朝空中喊道,「不介意扔點酒下來嗎?我們會打上很久的!」

  「祝你好運,與巨人為敵的凡人!」墨丘利衝下面叫道。他那張娃娃臉興高采烈地笑著,炫耀一般把一壺酒放到嘴邊。一些酒從四分之一高的地方撒落下來,滴在了我的盔甲上,仿佛滴落的鮮血。

  「我想我們要為他們好好表演一番了。」帕克斯聲如雷鳴一般說道。

  我們不約而同都咧嘴一笑。他們的觀戰在某種意義上是種讚賞。尼普頓吞下一個鵪鶉蛋,搖晃著三叉戟形的頭盔,高聲要我們快點開始。帕克斯的戰斧像一把惡毒的掃帚一樣向我的雙腿掃來。我知道他想迫使我跳躍,猛衝過來,用盾牌像打蒼蠅一樣把我打飛。我後退了一步,然後轉身前撲,這時他的手臂已經完成了一擊。他也在移動,往上一躥,想先發制人。於是我向右,從他右手旁擦過,用全身力氣把電擊槍插進了他的腋窩。電擊槍斷成了兩截。電流在他身體裡躥流著,他沒有跌倒,反而一個反手把我打出圓圈,扔到了泥地里。一顆臼齒碎了。我嘴裡全是泥和血,身子像陀螺一樣打著滾。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渾身是泥,手裡還拿著我的鐮刀。我朝城牆看了一眼。他們的人都圍在矮牆上——誰能忍住不看勇士的決鬥呢。重點就在這裡。我可以發出信號。大門是敞開的,以備增援之需。我方最近的騎兵在六百米開外,太遠了。我的計劃里預料到了這些。我沒有發出信號。今天,我想為自己贏得一場勝利,即便是出於個人目的的勝利。我的軍隊必須懂得為什麼我是領袖。

  我回到圓圈裡。我想不出什麼漂亮話。他比我強壯,我比他敏捷,我們對彼此的了解只有這些。這和卡西烏斯的決鬥完全不同,沒有漂亮的形式,只有野蠻的本質。他用盾牌猛揍我。我貼得很近,他沒法揮動戰斧。盾牌打傷了我的肩膀,每被猛擊一下,我的臼齒都一陣劇痛。他舉著斧子,再次猛衝過來。我一跳,左手抓住他的盾牌,從他頭頂翻了過去。一把小刀從我手腕彈出,從他身邊擦過的時候,我用它狠狠戳向他的眼睛。我沒能命中,刀在他面甲上滑開了。

  我和他拉開一點距離,又拔出一把小刀,準備故伎重演。他輕蔑地用盾打掉了飛來的小刀。但當他放下盾牌看我的時候,我已經跳到了半空,以全身的重量落在了他的盾上。突如其來的撞擊讓盾牌下沉了一些。我用空著的手朝他頭盔里甩了一把爛泥。

  他看不見了。他一手執斧,一手持盾,兩樣東西都沒法把眼睛擦乾淨。要是能做到,事情就簡單多了。但他不能。我照著他的手腕打了十幾下,打落了他的斧子。然後我舉起那巨大的傢伙,砸在他頭盔上。盔甲依然完好。我幾乎被他的盾擊打昏。我再次揮起沉重的斧子,終於,帕克斯終於倒了下來。我單膝跪地,大口喘著氣。

  我仰天長號。

  所有人跟著長號。

  號叫聲充斥著密涅瓦分院的土地。它們來自我遠處的軍隊。來自圍起角斗場的十名殺手,來自殺場。野馬聽到從身後傳來的可怕聲音,策馬轉身。她臉上滿是恐懼。學監們也大笑著,跟我們一起號叫,只除了密涅瓦、阿波羅和朱庇特。號叫聲在殺場正中的死馬腹中響起,那兒離她大敞四開的城堡正門很近。

  「泥地里有他們的人!」野馬大喊。

  她差一點就說對了,但她的思維是金種人的。有人尖叫起來。他們看到了通往城堡大門的泥地里凌亂躺臥著的馬屍,還有割開的口子,塞弗羅和其他號叫者們從它們膨脹的肚腹中爬了出來。他們扒開腫脹的腸肚鑽了出來,像新生的惡魔一般。黛安娜分院的六名精兵也出現在了那裡。滿頭尖刺的塔克特斯從一匹灰白色母馬肚子裡蹦了出來。他和野草、薊草、小丑一起狂奔,他們離那扇開關異常緩慢的大門只有不到五十米。

  密涅瓦衛兵都在城牆上觀看決鬥了。他們無法及時把笨重的門關上,抵擋惡魔們突如其來的攻擊,不等他們羽箭上弦,把弓拉滿,塞弗羅、號叫者和我的盟友們已經鑽進了正在合攏的大門。城堡另一邊,黛安娜分院的士兵正用爬樹用的繩索一點點往城牆上爬。是的。現在傳來哨響的是另一邊了。一個衛兵發現了他們,但不會有人趕去支援他了。我的軍隊沖了上來,包括我們借來假扮成塞弗羅和他的號叫者的黛安娜的人。

  沒過幾分鐘,我們就滅了密涅瓦分院。高空中,學監們還在又笑又叫。我感覺他們是喝醉了。一切都結束了,野馬什麼都做不了了,只能騎馬大步穿過泥地和還在冒煙的草場逃走。十二名騎手被派去追她,包括維克瑟斯和卡珊德拉。天黑前她就會被捉住,我見過維克瑟斯是怎麼對待俘虜的耳朵的。於是我跨上奎特斯,也追了上去。

  野馬在一片小樹林邊緣丟下了自己的馬。我們下了馬,留下三個人照看馬匹,以防她折回來。卡珊德拉衝進了樹林。維克瑟斯故意跟上我,就像我知道野馬會躲在哪裡一樣。我不喜歡這樣。我不想跟維克瑟斯和卡珊德拉單獨待在林子裡。他們要做的只是往我脊柱里捅一刀,誰都有可能動手。和波拉克斯不同,他們依然憎恨我;號叫者們和卡西烏斯離我又太遠。然而刀刃並沒有向我捅來。

  我誤打誤撞地發現了野馬。我看到泥潭裡有雙金色的眼睛正往外看,她看到了我。我身邊跟著維克瑟斯,他正罵罵咧咧地說他有多迫不及待地想把那匹該死的母馬弄垮,看看她套上韁繩會是什麼樣。他站在那兒,仔細搜查著灌木叢的樣子活像一個扭曲的惡魔,像一棵被火燒過的枯樹。他的身體脂肪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少。他的舌頭在他完美的牙齒間掠過。我知道他在刺激我,於是我把他遠遠地引離了泥坑。

  伊歐不該帶著殖民地聯合會奴隸的身份死去。而野馬,不管她出身於哪個色種,都不該被套上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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