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黛安娜分院
2024-10-09 04:48:20
作者: (美)皮爾斯·布朗
一個月過去了。提圖斯死後,馬爾斯分院強大了一點,力量的源頭不是優等生,而是差生,我的人,還有中等學生。我明令禁止虐待奴隸。出身刻瑞斯分院的奴隸在維克瑟斯和其他一些人面前依然戰戰兢兢,除了為我們生火做飯,沒什麼其他用處。我們在城堡里養了五十頭山羊和綿羊,以備應付敵人的圍困,木柴也收集了不少。但我們沒有水。我們來到這兒的第二天,盥洗室的水泵就停了。我們沒有水桶,無法在城堡內儲水以應對可能發生的圍困。我猜這不是巧合。
我們將盾錘打成臉盆,用頭盔將下方河裡的水運到高高的城堡里。我們砍樹,把樹幹挖空做成水槽。我們掀起石塊,掘地鑿井,但挖得不夠深,始終無法穿過泥漿層,我們只好用石頭和木材把井壁砌起來,拿它當水窖用。但水總是漏出來。於是我們只有木頭水槽可用。我們絕不能被圍困。
主樓乾淨多了。
目睹了提圖斯的遭遇之後,我要求卡西烏斯教我劍術。我學得異乎尋常地快。我使用的是直刃劍。鐮刀已經變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但我從不使用它。重點不在於學習直刃劍的用法——那東西和光劍差不多——而是學習敵人會怎樣用它對付我。我也不希望卡西烏斯知道我用鐮刀作戰的方法。要是他發現朱利安是我殺的,那彎曲的刀刃將成為我最後的希望。
我的克拉瓦格鬥術並不精湛。我踢技不佳,但好歹學會了如何打斷敵人的氣管。我也學會了正確使用雙手的方法。我不再胡亂掄拳或做出毫無意義的格擋。我的速度很快,攻擊致命,但我不喜歡克拉瓦格鬥術的規矩。我只想做個高效的戰士,僅此而已,但克拉瓦格鬥術似乎執意要教我學會如何保持內心平靜,而這會導致失敗。
現在我和卡西烏斯與朱利安一樣把手高高舉起,肘關節與雙眼齊平,這樣不管是攻擊還是格擋都是自上而下的。有時,當卡西烏斯提起朱利安的時候,我能感到黑暗又在我心中升起。我想學監們一定在看,還在笑,在他們眼裡,我一定像個操縱人心的惡魔。
我忘了卡西烏斯、洛克和塞弗羅是我的敵人,我是紅種,而他們是金種。我忘了終有一天我會把他們斬盡殺絕。他們視我如兄弟,而我無法抗拒,也只能待他們如手足。
與密涅瓦分院的戰爭逐漸縮小成小隊之間的小規模戰鬥,雙方都沒能取得決定性的勝利。我想與他們激戰一場,而野馬不想冒險。激將法對他們很難奏效,和我的戰士相比,榮耀和暴力的誘惑對他們來說小得多。
密涅瓦分院的學生做夢都想抓住我。帕克斯一看到我就發狂。野馬甚至向安東尼婭提出過條件——或者說,安東尼婭曾經聲稱她這麼做過——要用一份共同防衛合約、十二匹馬、六支電擊長矛和七個奴隸作為代價,讓她把我交出來。當她把這件事告訴我的時候,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說謊。
「要是這麼做能當上學級長,你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就會把我賣掉。」
「沒錯。」她正一絲不苟地修著指甲,被我打斷的時候,她不自在地說道,「既然你知道了,這就算不得出賣了,親愛的。」
「那你為什麼不接受?」
「哦,廢物們都指望著你呢。在這個節骨眼上出賣你,後果會是災難性的。等你把什麼事搞砸了,沒錯,等你時運不佳的時候,也許我會這麼做。」
「或者說,你在等待出價更高的人。」
「對極了,親愛的。」
我們都沒有提到塞弗羅。我知道,如果她膽敢對我不利,她依然害怕他會割斷她的喉嚨。現在他形影不離地跟著我,身上穿著他的狼皮。他有時徒步,有時騎一匹黑色的小母馬。他不喜歡穿盔甲。野狼可以任意地靠近他,就像他是狼群的一員。因為我們圈起了綿羊和山羊,狼群很餓,他獵到鹿的時候,它們會來吃。殺牲口的時候,卵石總留一些肉在牆外,用孩子一般的眼神望著三五成群走過來的狼。
「我殺了它們的頭狼。」被我問起狼群為什麼會跟著他的時候,塞弗羅回答說。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會兒,在狼皮里短促而頑皮地齜牙一笑:「別擔心,你的皮我穿不合身。」
我把差生交給塞弗羅指揮,因為我知道,也許只有他們才會讓塞弗羅喜歡。最初他對他們視如無睹,但慢慢地,我注意到夜裡的嚎聲變多了。其他人管他們叫夜嘯。經過塞弗羅幾晚的指導後,他們都穿上了黑色的狼皮大衣。他們總共有六個:塞弗羅,薊草,苦臉,小丑,卵石,還有野草。看著他們時,他們的臉仿佛是從野狼那利齒交錯的喉嚨里探出來似的。我派他們做一些不會弄出什麼動靜的任務。沒有他們,我不敢確定我還會不會是首領。我的士兵會在我經過的時候,用耳語般的聲音吐出詆毀的話語。那些陳舊的傷口還沒有癒合。
我需要一場勝利,而野馬不肯和我交戰,密涅瓦三十米高的城牆也沒有那麼容易逾越。塞弗羅在指揮室踱來踱去,說遊戲的設計太愚蠢了。
「那些該死的傢伙知道,誰都突破不了對方的城牆。誰也不會在沒有勝算的前提下全力進攻。尤其是野馬。帕克斯或許會這麼幹,他是個蠢貨,四肢強壯得像神祇,滿腦子卻只想著砸爛你的睪丸。我聽說你砸爛了他一邊的睪丸。」
「是兩邊。」
「我們應該把卵石和矮子精放到投石機里扔到他們牆裡面,」卡西烏斯建議說,「當然,我們得先有投石機……」
與野馬的戰爭讓我身心俱疲。在南方或者西邊,胡狼正在壯大力量。在某個地方,我的敵人,首席執政官的兒子,正躍躍欲試,要把我毀掉。
「我們看問題的角度不對。」我告訴塞弗羅、奎茵、洛克和卡西烏斯。除了他們,指揮室里沒有其他人。秋天的微風把正在枯萎的樹葉氣息帶了進來。
「哦,把你的高見說來聽聽吧。」卡西烏斯笑著說。他躺在幾把椅子上,腦袋枕著奎茵的大腿,奎茵正玩弄著他的頭髮。「我們都等不及了。」
「這個學校已經存在了……呃……三百年了吧?他們早已把所有可能性都看穿了。我們遇到的、他們設計出的每一個問題,都是可以克服的。塞弗羅,你說我們攻不下那座城堡,對嗎?好吧,學監們肯定是知道的。這意味著我們必須打破他們的模式。我們需要一個盟友。」
「對付誰?」塞弗羅問,「假想敵?」
「密涅瓦分院。」洛克回答說。
「這主意太蠢了。」塞弗羅哼了一聲,把一把匕首擦乾淨,插回袖子裡,「他們城堡的戰略意義不大。沒有價值,一點都沒有。我們需要的是靠近河流的地方。」
「我們不需要刻瑞斯分院的烤爐嗎?」奎茵問,「我想吃麵包了。」
我們都想。只有肉類和漿果的飲食,讓我們只剩骨頭和肌肉了。
「是的,如果這遊戲要一直玩到冬天。」塞弗羅把指節按得啪啪響,「但城堡是攻不破的。愚蠢的遊戲。我們需要他們的麵包和水源。」
「我們有水源。」卡西烏斯提醒他。
塞弗羅失望地長嘆一聲:「我們得離開城堡才能取水,傻瓜先生。要是我們被敵人圍困了該怎麼辦?沒有水源,我們只能守五天。喝牲畜的血能撐七天,然後我們身體裡的鹽分就會把我們弄垮。我們需要刻瑞斯的城堡。還有,那些收莊稼的渾蛋不會打架保命,但他們手裡有別的東西。」
「收莊稼的?哈哈哈!」卡西烏斯嘶聲大笑起來。
「都靜一靜。」我說。但他們沒有閉嘴。對他們來說這很有意思,只是一場遊戲。他們並不渴切取得勝利。在我們荒廢的分分秒秒里,胡狼的勢力一刻不停地在壯大著。野馬和費徹納談到他時的神情讓我毛骨悚然。或者這都是因為他是我敵人的兒子?我本應渴望殺死他,而此刻我一想到他的名字就恨不得逃得遠遠的,然後躲起來。
這是我的領導地位正在消失的徵兆。但我必須保持穩固。
「安靜!」我說,他們終於不做聲了。
「我們看到過地平線上的火光。胡狼在南方出沒,用戰火吞噬了一切。」
胡狼這個名字讓卡西烏斯咯咯笑了起來。他認為那只是一個我編造出來的幽靈。
「你能不能別聽到什麼都笑?」我厲聲對卡西烏斯說,「這不是什麼該死的玩笑,或者說,你覺得你弟弟的死也是為了尋開心?」
這句話封住了他的嘴。
「在我們採取任何行動之前,」我強調,「必須先消滅掉密涅瓦分院,還有野馬。」
「野馬,野馬,野馬。我覺得你只是想跟野馬上床。」塞弗羅哼道。奎茵不贊同地哼了一聲。
我一隻手抓住塞弗羅的領子,把他舉了起來。他想躲開,但動作沒我快,只能被我抓著,雙腳離地地晃悠。
「這樣的話別說第二次。」我把他往下放了放,貼近他的臉說。
「記住了,收割者。」他小而亮的眼睛離我自己的只有幾英寸,「我說過頭了。」我把他放下,他理好了領口。「這麼說來,我們要到林區尋求盟友了,對嗎?」
「是的。」
「這會是一次愉快的任務,」卡西烏斯大聲說著站了起來,「我們的人都能湊成一支軍隊了!」
「不。去的只有我和矮子精,你留下。」我說。
「我很無聊,我想跟你們一起去。」
「你得留下,」我說,「我需要你留在這裡。」
「這是命令嗎?」他問。
「是的。」塞弗羅說。
卡西烏斯瞪著我。「你命令我?」他用一種奇怪的方式說,「你大概是忘了,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你打算把控制權讓給安東尼婭,然後和我一起去冒丟掉性命的危險?」我問。
奎茵抓緊了他的前臂。她以為我沒注意到。卡西烏斯回頭看著她,微微一笑:「當然,收割者,我會照你說的,留在這裡。」
我和塞弗羅在南部高地能看到大森林的地方紮營。我們沒點火。夜裡許多人會在山間出沒,有我們的斥候,也有其他的人。我在遠處的山頭上發現兩匹馬,夕陽的光透過氣罩,把它們照得有如剪影。陽光在氣罩的折射下變成了紫色、紅色和粉紅色,這讓我回想起從空中俯瞰的約克敦夜景。光線消失後,我和塞弗羅在黑暗裡坐了下來。
塞弗羅認為這個遊戲很愚蠢。
「那你為什麼還要參加?」我問。
「我怎麼會知道它是這樣的?你以為我有說明書嗎?你拿到過該死的說明書嗎?」他急躁地問,用骨頭剔著牙,「太愚蠢了。」
但在飛船上時,他似乎知道入學儀式是怎麼一回事。我把我的想法說了出來。
「我不知道。」
「可看起來,這個學校要求的所有該死的技能你都會。」
「你的意思是,要是你媽床上功夫很好,你就會認定她是個粉紅婊子?誰都能學會適應。」
「說得好。」我嘟噥道。
他讓我有話直說。
「你偷偷溜進主樓,把旗子弄出來埋了。你保護了旗子,還設法偷到了密涅瓦分院的旗子。但他們一分都沒給你加。你不覺得奇怪嗎?」
「不覺得。」
「別開玩笑。」
「我該說什麼?從來沒人喜歡我。」他聳聳肩,「我生下來就不好看,也不高,跟你還有你那馬屁精跟班卡西烏斯不一樣。我只能拼命搶才搶得到我想要的東西,而這不會讓我變得討人喜歡,只讓我變成了個惹人厭的矮子精。」
我把我聽說的事告訴了他。他是初選的最後一名。費徹納不想要他,但其他初選官堅持選他。塞弗羅在黑暗中看著我,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們選你,因為你個頭最小,看起來最弱。成績一塌糊塗,又這麼瘦小。和其他差生一樣,他們選你是因為你們最容易死在入學儀式里。他們在一些人身上有計劃,很大的計劃,而你是為他們準備的替罪羊。是你殺了普里安,塞弗羅。這就是他們不肯讓你做學級長的原因。我說得對嗎?」
「你說得沒錯。我宰他就像宰一隻漂亮的狗一樣,又利落,又輕鬆。」他把骨頭吐在地上,「是你殺了朱利安,我說得對嗎?」
我們再也沒提起入學儀式的事。
早上,我們離開高地進入丘陵。林間不時出現一片片草地。我們怕附近有密涅瓦的小隊,於是走得飛快。來到林區邊緣時,我在遠處發現了一個小隊。他們沒有看到我們。在遙遠的南方,天空中濃煙滾滾。胡狼出沒的地方總有群鴉聚集。
我很想多和塞弗羅說說話,問問他的人生。但他的視線穿透力太強,我不希望他詢問我的身世,然後像我看透提圖斯一樣看穿我。這個男孩喜歡我。他辱罵我,但他喜歡我。更奇怪的是,我無比渴望他喜歡我。為什麼?我想這是因為我感覺他是這些人里——包括洛克和卡西烏斯——唯一一個懂得人生的人。在這個世界裡,他本應美麗,卻容貌醜陋,因為他的缺陷,別人選擇讓他死去。在很多方面,他的處境都不比紅種人好。
我想告訴他我是紅種人。我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深信他也是,另一個地方認為,如果他知道我是紅種人,就會更加敬重我。我並非生來得天獨厚,我和他是一樣的。但我管住了舌頭,毫無疑問,學監們始終監視著我們。
奎特斯不喜歡樹林。一開始,灌木叢濃密極了,我們只能用劍砍出一條路。很快灌木就稀疏下來,我們走進一片紅豆杉森林。除了這種樹,這裡什麼都不長。巨大的樹木遮天蔽日,根系伸展如觸手,從土壤中汲取養分,長得像摩天樓一樣高。我仿佛又一次踏入了城市之中,只不過這裡充斥著動物的鳴聲,遮擋視線的不是金屬和混凝土,而是樹幹。我們大膽向森林深處走去。這裡讓我回憶起我的礦洞,處在樹枝下,一個仿佛既沒有天空也沒有太陽,黑暗而狹窄的地方。
和我的胸膛一樣大的落葉在我腳下沙沙作響。我知道有人在監視我們。塞弗羅不喜歡這樣。他想不被發現地溜走,把跟在我們背後的人抓出來。
「這樣一來就和我們的本意相反了。」我告訴他。
「這樣一來就和我們的本意相反了。」他譏諷地學我說話。
中午,我們停下來吃了點搶來的橄欖和羊肉。樹叢里的眼睛覺得我們的腦筋不足以打破常規,並且也不知道他們躲藏的地方不在地上,而在我們頭頂。我沒有抬頭看。沒必要嚇唬那些白痴,讓他們知道我對遊戲已經一清二楚。如果我依然是分院的領袖,那很快就要征服他們了。我想知道樹之間是不是有繩索連著,不然的話他們的四肢夠長嗎?
塞弗羅急不可耐地想抽出匕首在那些樹上削幾下。我不該帶他來的。他不適合做外交。
最後,一個人選擇來跟我談談。
「嗨,馬爾斯。」一個人說。另外還有幾個聲音在我右邊迴響著。愚蠢的小鬼們,他們該把這個把戲留到夜裡用。待在漆黑的森林裡,聲音同時從四面八方傳來的時候,肯定糟透了。有什麼東西讓馬受驚了。黛安娜女神的動物有熊、野豬和鹿。我們帶著長矛,可以對付前兩種。在這片森林裡,那些玩意兒大得很,背上的毛是血紅色的——出自雕刻者之手的巨獸,他們已經厭倦製作小鹿了。我們能聽到森林深處傳來血背熊的吼聲。我安撫著奎特斯。
「我的名字是戴羅,馬爾斯分院的首領。我是來見你們的學級長的,如果你們已經選出了學級長的話;要是沒有,你們的首領也行。如果兩樣都沒有,就帶我去會會你們之中最有種的。」
寂靜。
「謝謝你們的協助。」塞弗羅大聲說。
我沖他抬起眉毛,他聳聳肩。此時的寂靜顯得很傻。這是為了讓他們感覺到我在向他們發號施令。他們做事自由安排,還真是孩子模樣。然後,兩個高大的女孩從離我們身後很遠的一棵樹後走了出來。她們的制服顏色和森林一模一樣,靴筒里插著小刀。我覺得其中一個女孩的捲髮里也藏了一把。她們用林子裡的漿果汁在臉上畫出代表狩獵女神的月亮,腰帶上垂著各種獸類的毛皮。
我看上去絲毫沒有要開戰的意思。我把頭髮洗得閃閃發光,臉很乾淨,傷口都包紮過,制服背部撕破的地方也縫補好了,我甚至用沙子和動物油脂洗掉了上面的汗漬。奎茵和莉婭一致認為我看上去非常英俊。我不想把黛安娜分院的人嚇著。這也是我帶塞弗羅來的原因,只要他別把匕首抽出來,看上去就既可笑又孩子氣。
兩個女孩輕蔑地對塞弗羅一笑,看到我的時候,眼神禁不住柔軟了下來。更多人從樹上爬下來。他們拿走了我們大多數的武器——他們能找到的所有武器。然後,她們用毛皮蒙住我們的臉,免得我們看到去要塞的路。我數著步子,塞弗羅也在數。毛皮有股腐爛的臭味。我聽到啄木鳥發出的噪聲,想起了費徹納的惡作劇。應該已經很近了。於是我故意絆了一下,摔倒在地。沒有灌木。他們領著我們又轉了一圈,遠離了啄木鳥所在的地方。一開始我擔心這些獵手比我預計得要聰明,但不久我就意識到,事實並非如此。我又聽到了啄木鳥的聲音。
「嘿,塔瑪拉,我們把他帶來了!」
「別領他們上來,傻瓜!」一個女孩叫道,「我們又不是請他們參加童子軍宴會。我都說了多少遍……等一會兒,我馬上下去。」
他們把我領到一個地方,使勁把我往樹幹上一推。
一個少年越過我的肩膀說著話。他的聲音低沉而倦怠,仿佛一把漂移不定的刀鋒:「我覺得我們該把他們的睪丸切下來。」
「閉嘴,塔克特斯。把他們變成奴隸就好了,塔瑪拉。這裡可沒什麼外交。」
「瞧瞧他的刀。這不是收割者的大鐮刀嗎?」
「啊,原來是他。」有人說。
「分戰利品時把他的刀留給我,還有他的頭皮,要是沒別的人想要的話。」塔克特斯說。他像是個非常不討人喜歡的小子。
「閉上你們的嘴。」一個女孩大聲喝道,「塔克特斯,把你的刀收起來。」
他們拿掉了蒙在我臉上的毛皮。我和塞弗羅站在一小片樹林裡。我看不到城堡,但聽得到啄木鳥的聲音。我剛四下打量一番,腦袋就被一個乾瘦結實的男孩狠狠打了一下。那小子眼神索然,滿頭青銅色頭髮用樹液和紅莓汁弄得根根直豎。他的膚色像橡樹蜜一樣黑,兩顴很高,眼窩深陷。這讓他的面容始終帶著譏諷的神色。
「你就是那個被叫作『收割者』的人吧?」塔克特斯打了個呵欠。他試著揮舞了一下我的鐮刀,「呃,你長得太好看了,不會有太大的殺傷力。」
「他是在跟我調情嗎?」我問那個叫塔瑪拉的女孩。
「塔克特斯,你離遠點!謝謝你,但你可以走了。」那個瘦瘦的,面孔像猛禽一樣的女孩說。她的頭髮比我短些。三個身材高大的男孩在她身邊雁翅排開。她怒視著塔克特斯的眼神,證明了我對他為人的判斷是正確的。
「收割者,你身邊怎麼帶著個矮人?」塔克特斯指指塞弗羅問道,「他替你擦鞋子嗎?幫你把頭髮里的東西挑出來?」他沖其他男孩小聲笑著:「他是你的管家嗎?」
「滾你的,塔克特斯!」塔瑪拉尖聲大叫。
「遵命,」塔克特斯一鞠躬,「我找其他孩子玩去了,母親。」他把鐮刀往地上一扔,沖我擠擠眼,仿佛這裡只有我們倆知道接下來他會說出什麼樣的笑話。
「很抱歉,」塔瑪拉說,「他沒什麼禮貌。」
「沒關係。」我說。
「我是塔瑪拉,我是……我差點把我出身的家庭說出來,」她笑起來,「我是黛安娜分院的人。」
「他們呢?」我問起那些男孩。
「我的保鏢。你是……」她舉起一根手指,「讓我猜猜,讓我猜猜。收割者。哦,我們聽說過你。密涅瓦分院的人一點都不喜歡你。」
塞弗羅對我昭彰的惡名嗤之以鼻。
「他是?」她眉毛一挑,向我問道。
「我的保鏢。」
「保鏢?他這麼矮!」
「你這個——」塞弗羅低吼起來。
「狼也是這樣的。」我回答說,打斷了塞弗羅的話。
「比起狼,我們更怕胡狼。」
也許卡西烏斯應該跟我一起來,哪怕只是為了證明胡狼不是我編造出來的。我向她打聽胡狼的事,但我的問題被無視了。
「請幫我個忙,」塔瑪拉真心實意地說,「要是有誰跑來告訴我,屠夫分院的收割者要到我的林間空地來,要求和我們建立外交關係,我肯定覺得這是學監在開玩笑。所以說,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除掉密涅瓦分院,讓我們清靜清靜。」
「這樣你們就可以來攻打我們了。」她的其中一個保鏢說道。
我轉身看著塔瑪拉,露出一個理智的微笑,把真實的計劃告訴了她:「我想除掉密涅瓦,這樣我就能打敗你們了,當然。」然後贏得這場愚蠢的遊戲,毀掉你們的文明。謝謝。
他們鬨笑起來。
「呃,你很誠實,但看樣子不夠聰明,和你們很相稱。讓我告訴你一件事,收割者。我們的學監說,你們的分院已經好幾年沒贏過了。為什麼?因為你們是劊子手,是野火。遊戲最初,你們燒光一切能碰到的東西,毀掉一切、耗盡一切。你們毀掉一個又一個分院,因為你們無法自給自足。然後你們會挨餓,因為已經沒什麼可燒了。圍困,冬天,技術成為優勢,這些都會抹殺你們嗜血的渴望和出了名的狂怒。所以,告訴我,要是我只需要坐下來,看著野火耗盡燃料自然熄滅,為什麼要和它握手呢?」
我點點頭,搖晃著誘餌。
「火是很有用的。」
「解釋給我聽。」
「要是你作壁上觀,我們會餓死。但你願意以奴隸的身份旁觀嗎?還是希望能身在堅固的城堡里,軍隊比現在多一倍,隨時可以去掃蕩餘燼?」
「不夠。」
「我以個人名義向你保證,只要協議存在,馬爾斯分院就不會對黛安娜分院發動進攻。如果你幫我打下密涅瓦分院,我會幫你們攻下刻瑞斯。」
「刻瑞斯分院……」她看了一眼她的保鏢們。
「別太貪婪,」我說,「要是你獨自進攻刻瑞斯,馬爾斯和密涅瓦兩院會攻擊你。」
「是的。是的。」她不勝其煩地擺擺手,「刻瑞斯離這兒近嗎?」
「非常近。他們有麵包。」我看了看她的人身上的毛皮,「肉吃多了,我想那東西可以給你們換換口味。」
她的重心移到了腳趾上。我知道她上鉤了。要用食物來談判,我暗暗記下。
塔瑪拉清了清嗓子:「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軍隊擴充到兩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