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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京官路線圖 「意外」的升官

2024-10-09 04:18:51 作者: 度陰山

  在翰林院做侍讀兩年後,1845年6月,道光皇帝御門辦事。

  所謂御門辦事,就是皇帝走出乾清門,在門正中設御榻,榻後立屏風和表案。皇帝升座,各部門按事先編好的順序向皇上匯報,又叫御門聽政。

  道光皇帝每年御門不過五次,由於許多下級官員在此時能見到皇帝,所以都重視皇上御門聽政的機會,因為如果匯報工作時得到皇上的讚許,就能即刻升官。

  問題是,皇上只從一個部門挑一個人,僧多粥少,大家像餓狼一樣瘋搶這個名額。1846年6月那次的名額出其不意地落在了曾國藩頭上。曾國藩自得知要向皇帝匯報工作那天起,就開始準備。所以道光皇帝聽政那天,他表現得很好。道光皇帝極為滿意,立即升他為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詹事府皇帝殿試閱卷官)。

  曾國藩後來受寵若驚地對家人說:「當日升官的人只有三位,我是其中之一。皇恩咋這麼浩蕩呢!」

  皇恩繼續浩蕩著,小半年後,道光皇帝又御門辦事。詹事府的報告人選又落到曾國藩頭上,兩次被好運氣砸中,曾國藩真有點不知所措。

  這次的表現和上次平分秋色,道光皇帝一高興,又把他調回翰林院升為侍講學士。他喜極而泣地說:「天恩高厚,不知所報了。」

  他說這句話時,腦後總會響起一個聲音:「天道酬勤」,但其間夾雜著混沌的三個字:穆彰阿。這三個字越來越清晰,漸漸蓋住了「天道酬勤」四個字。

  曾國藩從遐想中反應過來,啊呀,也許這一切都是穆彰阿老師精心安排的。

  他慌忙去感謝穆彰阿,穆彰阿熱情地招呼曾國藩。曾國藩憋了半天,要說一段有文采的感謝話,穆彰阿早已擺手制止,說:「這是你應得的。這麼多年,無論翰林院還是詹事府,跳不出來都是冷板凳,聽著好聽,其實沒有參與實際政治的機會,只能涵養人,不能鍛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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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國藩默算了一下,從步入仕途到今天已過去五年多,不算少也不算多。穆彰阿說:「你的毅力和克制力,是我最欣賞的。我聽說你的書房名為『求闕齋』,意為『求闕於他事,而求全於朝堂也』。這很好,難怪你家門庭若市。」

  曾國藩一聽這話,慌起來,他以為穆彰阿在說他拉幫結派。這一慌,嘴巴已說不出話。穆彰阿發現了他的艱難,用手勢示意他別解釋,他不是那意思。

  穆彰阿忽然就嘆口氣,說:「其實我在皇上面前無數次地讚賞你。你還記得皇上第一次御門辦事吧,後來皇上對我說,你面相不好,眼皮把眼睛都蓋上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曾國藩心裡也嘆息,面貌這玩意靠毅力可不行,只能聽天由命了。

  穆彰阿又說:「不過男兒不怕丑,醜男能成事。我看好你。一有機會,我就會把你從翰林院裡撈上來,要成大事,還是要參與實際政治啊。」

  這句話是曾國藩入仕以來聽到的最振奮的話語,他渾身如打了雞血,跪在穆彰阿腳下,只是激動地磕頭如搗蒜,其他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不過正如穆彰阿所言,推薦曾國藩給道光,難度係數很大。道光這人很重相貌,曾國藩的面容難入他法眼。幾次提升曾國藩,也只是給穆彰阿面子。若真把曾國藩提到可參與實際政治的位置上,道光還要三思。

  所以穆彰阿對曾國藩的幫助只能在暗裡進行。

  1847年,道光又下令大考翰詹。曾國藩聞聽消息,重現幾年前的魂不附體。幸好,這次準備時間充裕,再加上這些年的學問精進和穆彰阿的指點,他在本年的翰詹大考中取得二等第四名的成績。

  其中一道考題為「君子慎獨論」,曾國藩慎了這些年的獨,當然最有發言權。據說道光皇帝看了曾國藩的試卷後,讚賞說:「看他平時作文只是中等水平,想不到這篇文章的論點精闢細緻,可謂上乘。」

  穆彰阿乘機說道:「曾國藩是個心細如髮、遇事留心的人。皇上不信,可測試一下。」

  因了曾國藩,道光皇帝這幾年被穆彰阿煩得不行,此時看到穆彰阿滿臉垂涎之態,不忍駁他面子,只好說,「我考慮一下。」

  過了很多天,穆彰阿也未見道光皇帝付諸行動,搖頭嘆息一番,也就不掛念這件事了。曾國藩根本就不知道道光皇帝誇讚他的事,所以每天還在翰林院裡等著升官,等了很多天,也未等到,不禁對著滿桌子的書發出嘆息。

  嘆息聲未落,突然有聖旨來到,宣他馬上到養心殿受道光召見。曾國藩如墜雲裡霧裡,養心殿是皇宮收藏曆代名人字畫的宮殿,皇上很少會在這裡接見低級官員。曾國藩沒有時間多想,急忙跟著傳旨太監一路小跑去了養心殿。

  進得殿裡,太監把門關上,曾國藩像個傻子一樣站著,等待皇上到來。站了有一個時辰,皇上仍未來。

  他看著滿牆壁的字畫,心煩意亂。又一個時辰,他站得腿腳發麻,再一個時辰,腿腳已如灌鉛。如果再站下去,他的雙腿會變成石頭,幸好,太監來告訴他,「皇上今天不來了,你回吧。」

  曾國藩沒有氣惱,只是走起路來有些艱難。好不容易挪回寓所,趕緊用熱水泡腳,血液循環起來,不那樣痛苦了,他才回想這件事。越想越覺蹊蹺,因為自進入仕途後,他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也從未聽同僚們說起過這種情況。

  他琢磨到傍晚,也琢磨不出個究竟,猛然想到穆彰阿老師。

  趁著夜色,曾國藩去了穆彰阿家。穆彰阿一向有應酬,晚上很少在家。幸好老天保佑,那天穆彰阿沒有出去。曾國藩把今天上午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說給穆彰阿聽,最後發出請教。

  穆彰阿老謀深算了好一會兒,問道:「牆壁上的字畫是不是新掛起來的?」

  曾國藩回憶,努力地回憶,才做出模稜兩可的答案:「好像是。」

  「還記得字畫的內容嗎?」

  曾國藩又努力回憶,一星半點內容都想不起來。

  穆彰阿扼腕長嘆,但他有涵養,把已到嘴邊的「不爭氣」三個字生生咽了回去。

  曾國藩覺察了老師的失望,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又見穆彰阿命人取了大筆銀子,悄悄吩咐一個心腹幾句話。那心腹立即跑了,這更讓他茫然起來。

  穆彰阿沒有向他解釋,只是命令他:「明天上午來我這裡,必須來!」

  那天晚上,曾國藩徹夜未眠。他想盡了一切可能,也想不出穆彰阿老師到底在搞什麼名堂。早上起床洗漱時,他猛然想到,昨天穆彰阿並沒有給他答疑解惑啊,難道是今天?

  心事重重之下,他來到穆彰阿書房。穆彰阿指著桌上一本白折命令他:「看!」

  曾國藩鄭重其事地打開白折,上面是幾張圖畫和文字,他正準備從頭到尾認真地看一遍。穆彰阿問他:「熟悉嗎?」

  曾國藩皺起眉頭,先是搖頭,然後又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好像在哪裡見過。」

  穆彰阿再次扼腕長嘆,心裡又暗罵了三聲,才緩緩說道:「這就是你昨日在養心殿看到的那些字畫。」曾國藩正要從頭看起,穆彰阿不想浪費時間,「你別看了,這些字畫記載的是乾隆爺當年六巡江南的事跡。皇上常和我說起,也想學乾隆爺,可沒有機會。既不能了此心愿,皇上只能把乾隆爺下江南之事讀得滾瓜爛熟。這是我買通了養心殿昨日當差的太監,才搞到的。你現在知道皇上昨日為何要放你鴿子了吧?」

  曾國藩琢磨了半天,恍然大悟:「啊呀,我知道也。皇上是想考我的記憶力。」

  穆彰阿苦笑:「我曾在皇上面前說你遇事留心,想不到你昨日只站著發呆。」

  曾國藩慌忙跪下,慚愧得要死。

  穆彰阿說:「別浪費時間,趕緊回家去背誦下來,我覺得皇上很快就會再找你。」

  曾國藩辭謝了穆彰阿,回到家中,連午飯和晚餐都沒有時間吃,終於在第二天雞鳴時分背誦下來。當他那天上午在翰林院做磕頭蟲時,聖旨來了。

  他信心百倍地跟著傳旨太監來到養心殿,果然不出穆彰阿所料,道光皇帝問跪在地上的曾國藩的問題,都出自那些字畫。

  因早有準備,曾國藩對答如流。道光皇帝大為滿意,問答的最後,道光皇帝突然問曾國藩:「你多大了?」

  曾國藩回答:「三十七歲。」

  道光皇帝「哦」了一聲:「歲數也可以了,內閣缺個學士,禮部缺個左侍郎,本來大考翰詹之後就該你來做,當時還疑慮,現在我放心了。」

  曾國藩把頭貼近地面,蹭出個響頭來,說:「謝皇上。」內心裡說,更謝穆彰阿老師!

  讓人大惑不解的是,曾國藩雖是靠穆彰阿平步青雲,但他對別人說起自己的升官曆程,總是用「出乎意料之外」的狂喜態度。我們無從得知,是他真認為自己的升官是意外,還是他想盡力撇清自己與穆彰阿的密切關係。

  無論如何,曾國藩是升官了,內閣學士兼禮部左侍郎,正二品。他自鳴得意地給家人寫信說,「湖南人三十七歲做到正二品的,本朝尚無一人,哈哈哈。」

  豈止是湖南沒有這先例,就是清王朝二百多年以來,也沒有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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