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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9 04:15:09 作者: 聖·埃克蘇佩里

  從我的第一趟旅行開始,我就感受到了沙漠的滋味。里蓋勒、吉約梅和我迫降在諾瓦薛特堡附近。這個位於茅利塔尼亞的小前哨遺世獨立,仿佛失落在汪洋中的孤島。一位老士官與十五名塞內加爾人閉居在堡壘中。他把我們當成天上派來的特使:

  「啊!跟你們說話讓我覺得好激動……啊!我覺得好激動!」

  他真的很激動——他哭了起來。

  「六個月以來你們是第一個來的。我這裡每隔六個月獲得一次補給。有時是中尉來,有時是上尉。上一次來的是上尉……」

  

  我們仍然頭暈目眩。達喀爾那邊已經開始準備午餐,而在距離兩小時的地方,飛機連杆脫落了,於是我們有了不同的命運。我們扮演起天使顯靈的角色,讓一名老士官流下了眼淚。

  「啊!儘管喝吧,我真高興能請你們喝酒!想想看!上次上尉過來的時候,我居然沒有酒可以請他喝。」

  我在一本書里提過這個故事,不過這絕不是虛構的情節,他確實是這樣告訴我們的:

  「上次我連幹個杯都做不到……我羞恥到當場就請求換防。」

  乾杯!跟那個剛從單峰駱駝背上跳下來,還大汗淋漓的尉官好好干一杯!六個月來,一直就等著這一刻到來。一個月前開始,就忙著把槍擦亮,從地窖到閣樓把每一個角落擦得亮晶晶。幾天前開始,強烈感受到賜福之日即將降臨,於是站上高台,堅持不懈地眺望天際,盼望著終於看到地平線揚起一陣沙塵,而阿塔爾[24]分隊的人馬,就要在那沙塵中逐漸顯現……

  可是酒居然沒了——沒法慶祝這件大事,沒法乾杯。驟然發現,面子都沒了。

  「我等不及看到他回來。我等著他……」

  「他在哪兒,士官長?」

  老士官伸手指向一片黃沙:

  「我們也不知道,上尉在哪兒都可能!」

  那個待在堡壘露台上談星星的夜晚也非常真實。沒有什麼其他東西需要監視。滿天星斗明亮圓滿,跟在飛機上看到的差不多,不過這下是靜止不動了。

  飛行時,當夜色太過美妙,我們會幾乎停止操縱,任憑飛機翱翔,然後飛機逐漸往左傾斜。我們以為它還在水平飛行,卻忽然發現右翼下方有一座村落。但沙漠中不可能有村落。那應該是海面上的一支漁船隊吧。可是撒哈拉外海是不會有漁船隊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我們為自己犯的錯誤笑了起來,慢慢地,我們把飛機拉平,那村落又出現在視線中。我們把本來任它下墜的星座掛回天幕高處。村落?對。星星的部落。但是,從堡壘高台看去,只能看到一片荒漠,它仿佛凍結了,仿佛一片不會移動的沙浪。滿天星座倒是掛得有條不紊。老士官跟我們說起了星星:

  「噢!這個方位我最清楚了……往那顆星星的方向一直過去,就是突尼西亞!

  「你是突尼西亞人嗎?」

  「不,我表妹是那裡人。」

  接下來是一陣長長的沉默。可是老士官不好意思對我們有所隱瞞:

  「有一天,我會到突尼西亞去。」

  當然,不過得走另一條路,而不是朝著那顆星星的方向一直前去。除非某一天,在沙漠遠征的路上,一座井幹涸了,使他進入詩情畫意的妄想狀態。這時星星、表妹和突尼西亞會全部混在一起。於是一段仿佛受到神靈感召的步行之旅將會展開,而那在俗人眼中是多麼痛苦不堪的事。

  「有一次我請上尉讓我到突尼西亞去看那位表妹,結果他說……」

  「結果他說?」

  「結果他說:世界上到處都是表妹。於是他讓我到了達喀爾,那裡離這兒近些。」

  「你表妹漂亮嗎?」

  「突尼西亞那個?當然,是個金髮美女。」

  「不,我是指達喀爾那個。」

  士官長,你那悲傷憂鬱的回答讓我們想把你緊擁入懷。

  「她是個黑人……」

  對你來說,撒哈拉是什麼,士官長?它是一位永遠朝你走來的上帝。它也是五千里黃沙外那個金髮表妹的柔情。

  對我們來說,沙漠又是什麼?是那個在我們內心誕生的東西,是那個教導我們發現自己的東西。那個夜裡,我們也愛上了一位表妹,以及一位老士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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