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轉型時期——18世紀英國前言

  就英國歷史而言，"18世紀」通常指1689-1815年這一百多年時間，1688年「光榮革命」被認為是一個新時代的起點，而1815年反法戰爭的結束可算作是這個時代的終結，英法兩國一百多年的殖民爭霸告一段落，「日不落帝國」初見雛形。

  從歷史上看，英國是世界上唯一建立起單一霸權的國家，其霸權地位維持了整整一個世紀。一般認為，大約在19世紀中葉，英國完成大國崛起的歷程，建立起世界霸權，成為全球霸主。英國霸權的建立，不僅是依靠武力擴張的過程，更主要的是依據「制度創新」而引領世界潮流的過程。在「漫長的18世紀」，英國經歷了由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型，體現出它在政治、經濟、社會、外交、殖民及思想文化等領域的深刻變化。

  在政治領域，18世紀的英國建立起當時世界上最寬鬆的政治制度，都鐸王朝和斯圖亞特前期的君主專制已被克服，君主立憲制度日漸穩固，君主的權力日益衰落，議會的主權地位則不可動搖。政黨登上政治舞台，開始發揮重要作用，儘管當時的政黨仍然不是現代意義的政黨，但以議會為活動空間的政黨政治開始形成，政府掌握在政黨手中，政黨領袖成為政府首腦。內閣制度出現，因政黨政治的影響，內閣的獨立性逐漸增長，並在18世紀完成了從君主控制下的內閣向議會控制下的內閣的轉變。同時，18世紀又是「貴族的世紀」，貴族對政權的壟斷在整個18世紀幾乎沒有改變：政黨是貴族的政黨，政府是貴族的政府，議會選舉制度被稱為「舊制度」，它確保土地貴族牢牢控制著議會和政府。但貴族的特殊地位在18世紀後半葉工業革命開始之後面臨新興中等階級和工人階級的挑戰，要求改革議會選舉制度、參與國家政治的激進主義運動風起雲湧，這嚴重地衝擊了「舊制度」的根基，並為19世紀的民主化進程提供了先導。

  在經濟領域，18世紀更多的體現為制度轉型。晚期重商主義理論盛極而衰，自由資本主義經濟思想開始萌生，並對英國的經濟政策的轉變產生了重要影響力。在實踐層面上，農業革命和工業革命都發生在18世紀，農業中的圈地運動及耕作方式和生產技術的變革推動了資本主義農場制的勃興，促進了英國農業商品化，為工業革命提供了有利條件。在工業方面，英國完成了從原工業化向工業化的過渡，生產技術和生產工具的急劇變化推動了工廠制的出現，紡織、煤炭、交通運輸等行業的發展帶動了各行業的生產增長和整個經濟的快速「起飛」。與此同時，資本市場興起，銀行業日漸重要，對外貿易迅速發展，這些都是18世紀英國經濟領域內發生的重大變化。儘管到18世紀末，英國仍然是個農業社會，但工業的重要性與日俱增，英國也步入了工業社會的門檻。

  在社會領域，此時期的特點之一是社會分化加劇。整體而言，18世紀的英國社會呈現出一種三層式架構，處於社會頂層的是貴族集團，居於社會底層的是下層民眾，介於二者之間的是一個龐大的中間階層，中間階層不斷壯大，成為18世紀社會結構變化的顯著特點。社會領域的變化也體現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在18世紀，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逐步提高，人們對物質生活的追求也在不斷上升；不過在家庭規模方面的變化卻相對較小，並沒有出現從擴展型大家庭向小規模核心家庭轉變的情形。就宗教而言，如果說18世紀可以被稱作「理性的時代」，那麼它同時也是宗教的時代：在18世紀的英國，宗教仍然是一個無處不在的因素，它滲透於整個社會生活之中，承擔著諸多重要的社會職責。18世紀的英國教育停留在較為落後的傳統階段，雖然初等、中等和高等教育均已存在，但既缺乏完善的體制，也缺少相互之間的銜接，教育的對象和教學的內容更是亟待更新。18世紀的英國社會始終面臨著一些令人困擾的社會矛盾和衝突，諸如貧困、犯罪、勞資衝突等等。儘管這些問題大多並非始自18世紀，但隨著該世紀英國經濟的不斷發展尤其是18世紀後期的加速發展，以及由此而引起的社會流動與社會分化的加劇，這些問題也顯得越來越突出。

  在外交領域，18世紀的英國也面臨著轉向。威廉入主英國使英荷特殊關係得以形成，同時也開啟了英荷聯合對抗法國的新局面，英法之間的衝突經常表現為大規模的歐洲戰爭，這些戰爭從1689年開始，斷斷續續地延續到1815年，結果是法國的地位下降，英國一躍成為歐洲頭等強國。與此相關的是英帝國的變化，對法戰爭的勝利使英國不斷獲得新的殖民地，1756-1763年的七年戰爭把英帝國鑄造成一個龐大的世界帝國，但北美獨立戰爭又摧毀了這個帝國，使其經歷了從「第一帝國」向「第二帝國」的轉變。第一帝國以北美殖民地為基石，第二帝國則以印度為「帝國皇冠上的明珠」；第一帝國是重商主義帝國，第二帝國則轉向亞當·斯密的自由主義經濟理論，把「自由貿易」作為帝國所追求的目標。1815年拿破崙戰爭結束時，隨著宿敵法國被徹底擊敗，英國確立起海上霸權，一個遍及全球的「日不落帝國」的輪廓開始出現。

  在思想文化領域，同西方其他國家一樣，18世紀的英國也受到科學革命、政治革命的影響。大體說來，17世紀90年代至18世紀20年代，關於英國革命以及英國傳統的討論，關於信仰的性質、宗教寬容問題的討論比較熱烈，這是洛克、莎夫茨伯里、托蘭德、柯林斯、貝克萊活躍的時期；中間半個世紀，思想相對平靜，但體系化時代開始了，現代社會科學的那些經典處於寫作或醞釀階段。哈奇遜的影響到達頂峰，休謨、斯密、弗格森、里德進入盛期，蘇格蘭啟蒙運動進入高潮。18世紀70年代以後，受美國革命和法國革命的刺激，世俗的與宗教的激進主義興起，思想的爭論變得激烈起來，邊沁與布萊克斯通關於法的爭論，潘恩與伯克關於傳統與革命的爭論，標誌著貫穿於此後兩百年的政治思維中激進與保守兩種意識形態對立的開始。在18世紀，技術與科學的關係變得密切了，測量和實驗成為英國科學的特徵，與日常生活相關的熱、電、光、磁成為實驗的熱點，天文學表現為天體測量技術的進展。

  從更為寬廣的視野來看，18世紀的英國是通過制度創新引領世界潮流的。在18世紀，英國已克服了君主專制，由此引領了歐洲政治變革的潮流；工業革命悄然發生，引領了全世界向工業文明的過渡。不過，儘管英國在政治、經濟等方面引領潮流，但仍難以掩蓋國內「舊制度」的危機以及各種社會衝突，於是，為清除時弊而進行改革成為人們追求的目標。18世紀又是英國迅速崛起而邁向世界霸主地位的世紀，相對穩定的國內政局以及工業化帶來的強大力量，使英國在世界範圍內贏得一場又一場殖民戰爭，從而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格局。如果說18世紀初英國還只是一個歐洲強國，那麼，到「漫長的18世紀」結束的時候——1815年，英國已基本完成大國崛起的歷程，為19世紀的全球性霸權奠定了基礎。

  

  總之，對英國而言，18世紀是一個轉型的時代。所謂轉型是指現代性的轉型。在18世紀剛開始時，英國更多的表現出傳統社會的特徵，它的經濟是農業的，製造業並不發達，而且組織在以手工製作為特點的傳統結構中。雖說在重商主義指導下英國的商業貿易已經有很大發展，尤其是海外貿易發展迅速，但這只是一種初級的資本主義，為後來的工業資本主義創造起點而已。由於「光榮革命」，英國的政治制度已經發生本質的變化，君主立憲制已經建立，議會取得最高主權，但這種主權並不牢固，王權與議會之間的關係不明確，需要用日後的發展來確定。政府仍然以舊日的方式在運作，現代政府並未出現，立法和司法都沿襲傳統，一切都與過去沒有太大差別。社會是家長制主義的，貴族鄉紳是天然的家長，社會生活和價值觀念與我們今天的理解恍若隔世——一個傳統的社會，已經不是今天的人所能想像的。

  但到18世紀結束的時候，人們看到的那個社會已經與今天的社會十分相像了：農業經濟正在明顯地向工業經濟轉型，「工業革命」已經發生了；重商主義仍舊是強大的思想力量，但新的學說正在傳播。自由主義表現在經濟學、倫理學、政治學等方方面面，帝國的理論也受到衝擊，殖民統治也被加上「自由」的光環。新的資本主義確實已經形成了，商業資本主義正在向工業資本主義轉型。社會的變化是巨大的，包括社會生活、人口結構、城鄉分布等等，全都表現出「現代」的特色。18世紀一百年的變化不僅改變了國家的面貌，而且改變了它的性質，英國已經從一個「傳統」的社會初步轉變成現代社會，這在整個世界是第一個起步的，於是就為它在19世紀的全面領先以及全球稱霸創造了前提。

  18世紀是一個「長世紀」，人們一般說它的起點在1688年，終點在1815年。這個世紀的「長」不僅是指時間長，也是指它的歷史影響深長久遠：在這個世紀中，英國從歐洲一隅邁向世界中心，通過連續不斷的戰爭，攫取了一個帝國。英國18世紀的轉型是向現代社會的轉型，也是向世界霸權的轉型。我們在觀察18世紀的英國歷史時，既看到它的引領與率先，也看到它在「自由」資本主義發展方式中的貪婪與過錯。

  本卷主持人劉金源

  2015年4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