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2024-10-09 04:00:41 作者: 弗·福賽斯

  「我親愛的佩里,我真的感到既榮幸又好奇。為什麼要安排如此豐盛的午餐,而且是在剛過完新年這麼早的時候?我倒也不是在抱怨。」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他們在聖詹姆斯街旁佩里格林?斯萊德的俱樂部里。這天是一月四日,自我放縱的英國人剛剛結束新年假期開始工作。斯萊德做東,客人雷吉?范肖是龐特街上的范肖畫廊的業主。這時候,范肖正讚許地看著餐桌上斯萊德所點的龍船莊葡萄酒。

  斯萊德微笑,他搖搖頭表示旁邊桌子上就餐的人離他們太近了,現在還不方便說。范肖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使我越發感興趣了。現在我必須等待,按捺住好奇心,等到喝咖啡的時候。」

  他們二人去樓上的書房喝咖啡。斯萊德簡明地解釋說,六個星期前,一個陌生人從街上走進來,帶著一幅他認為也許會有些價值的髒得難以形容的舊油畫。碰巧,由於繪畫大師鑑定處工作量過大,只有一個人審查了這幅畫,一個年輕但顯然很聰明的助理估價師。

  他把伊文思的鑑定報告從桌面上推向那位美術館業主。范肖開始閱讀,一邊放下手中那杯珍藏的波爾多,唯恐把酒打翻,然後說:「上帝呀。」唯恐上帝沒有聽到,他又重複了一遍。

  「顯然你得聽從他的建議。」

  「那倒未必。」斯萊德說。他仔細解釋了心中的打算。范肖的咖啡冷了,他的葡萄酒也一口未喝。

  「顯然還有一封同樣的信。塞貝?莫特萊克會怎麼說呢?」

  「那封信已被燒毀。塞貝在前一天去了鄉下。」

  「那電腦里還有記錄。」

  「已經沒有了。昨天我請來一位電腦專家。資料庫中的那部分內容已經被刪除了。」

  「那幅畫現在在什麼地方?」

  「在我的辦公室,已經被安全保管起來了。」

  「告訴我,你們下一次繪畫大師作品拍賣會安排在什麼時候?」

  「二十四號。」

  「這個年輕人,他會注意到的,他會向塞貝?莫特萊克抗議。塞貝也許會聽信他。」

  「如果讓他待在蘇格蘭的北方就不會了。我在那裡有一位朋友,我可以去打電話安排。」

  「但如果這幅畫沒遭到拒絕,沒返回它的主人那裡,應該要有一封評估報告。」

  「有的。」

  斯萊德從口袋裡取出另一張紙遞給范肖。畫廊老闆開始讀這封捏造的報告,其內容是關於一件美術作品,很可能是佛羅倫斯畫派的早期作品,畫家不詳,題目不詳,沒有出處,價值在六千至八千英鎊。范肖把身體往椅背上一靠,舉起酒杯表示祝賀。他評論說:「我在學校里教你的幾招已經起作用了,佩里。你能渾水摸魚了。很好,就按你的主意辦。」

  兩天後,特魯平頓?戈爾收到一封信。信紙上印有達西大廈的信頭。下面沒有簽名,但蓋有繪畫大師鑑定處的印章。信中要求他在一份所附的表格上簽字,授權拍賣行拍賣出售他的油畫,該油畫的估價為六千至八千英鎊。裡面還附有一隻貼上了郵票的回郵信封。而他有所不知的是,回郵信封上的地址可使信件原封不動地到達佩里格林?斯萊德的辦公桌上。

  他欣喜若狂。即便只有六千英鎊,也可讓他再支撐六個月的時間,在此期間,他肯定能夠找到演戲的工作。夏天適合電影的外景拍攝。他在授權表格上籤上名字,把回信寄了出去。

  當月二十日,佩里格林?斯萊德打了一通電話給繪畫大師鑑定處主管。

  「塞貝,我有件尷尬的事情,不知道你能否幫我一下。」

  「哦,力所能及的話,我一定幫忙,佩里。是什麼事呢?」

  「我在蘇格蘭有一位很要好的老朋友。他有點丟三落四,顯然忘記了他的藏畫的保險已經到期。續保要從月底開始,但保險公司的那些傢伙堅持公事公辦。他們要等重新估價完成之後才肯簽發新的保險單。」

  為保險目的而對大量或少量的藝術收藏品估價,是倫敦所有著名美術機構通常會提供的一項服務。這種服務當然能夠賺取一筆可觀的收入。但人們通常很早就會提出預約。

  「這事不好辦,佩里。我們自己在四天內就有一項大型拍賣活動,現在我們這裡人手緊張,已經忙得團團轉了。能留待以後再辦嗎?」

  「恐怕不行。嗯,兩年前你招進來的那個年輕小伙子怎麼樣?」

  「本尼嗎?他怎麼啦?」

  「他有沒有足夠的經驗去處理這事?藏品不是很多。主要是詹姆士一世時期的作品。他可以替我們去作評估,只是為了上保險。」

  「嗯,好的。」

  二十二日,本尼?伊文思搭乘夜班火車,動身去蘇格蘭北方的凱思內斯。他要去一個星期。

  達西大廈二十四日的拍賣會斯萊德是肯定要參加的。那天早上,他提醒莫特萊克,還有一件額外的作品沒包括在目錄里,是後來加上去的。莫特萊克被搞糊塗了。

  「什麼額外的作品?」

  「一幅拙劣的小圖畫,有可能是佛羅倫斯畫派的。是你的年輕同事伊文思估價師負責處理的一幅沒有名氣的油畫。在你離開這裡去過聖誕節時,他審查了一下。」

  「這事他從來沒跟我提起過。我還以為那些畫全都退還原主了呢。」

  「都是我的錯。我忘了,他肯定也忘了。聖誕節前夕,我碰巧來這裡處理一些雜事,在走廊里見到他。問他在幹什麼,他說你要他審查最後的四十多幅畫。」

  「是的,我是這麼要求的。」莫特萊克說。

  「嗯,有一幅畫他認為也許值得拍賣。我從他那裡接過來看了一下,沒太大興趣,就留在了我的辦公室,後來忘記了。」

  他向莫特萊克展示了聲稱是來自本尼?伊文思的簡單估價,上面當然有他的簽名,讓繪畫大師鑑定處主管看了一下後就收了回來。

  「可我們得到畫主人的授權了嗎?」

  「嗯,是的。昨天我看到那件該死的東西還在我的辦公室時,我打了一個電話給畫的主人。他很高興,昨天晚上把授權書傳真過來了。」

  那天上午,塞貝?莫特萊克要幹的事情有許多,而且都比一幅匿名、沒有出處、只與他的底薪五千英鎊差不多價值的拙劣油畫重要得多。他看中的是一幅委羅內塞[9]的油畫,還有一幅罕見的米歇爾?迪?魯道夫作品,和一幅薩諾?迪?彼得羅的畫作。他咕噥了一聲表示同意,然後就匆匆趕回拍賣廳去監督那裡的準備工作了。上午十點,佩里格林?斯萊德登上台,拿起木槌。拍賣會開始了。

  他喜歡參加最重要的那些拍賣會。坐在台上,主持會場,控制局面,朝著著名商人、投標人,以及來自倫敦美術品界的圈內老友們頻頻點頭,還有不動聲色地辨認出場內那些誰都沒有機會見到本人的億萬富翁的代理人。

  這天的拍賣會很成功。價格拍得很高。委羅內塞的畫作以超出估價兩倍的價格落入一家有名的美國畫廊囊中。米歇爾?迪?魯道夫的作品在報價升至估價的四倍時,在座的人紛紛倒吸了一口氣。

  拍賣會進行到最後二十分鐘時,他注意到雷吉?范肖溜到了後排他們之前商量好了的一個靠邊的座位里。當目錄中最後一件藝術品被一槌敲定時,斯萊德朝著已是空蕩蕩的大廳宣告:「還有一件編外的藝術品,沒包括在目錄里。是在目錄付印後添加的。」

  一名搬運工默默走向前方,把一幅裱裝在缺了口的鍍金框裡的髒油畫放在一隻畫架上。有幾個人伸長脖子,試圖透過覆蓋在圖案上的污垢,看清它所具有的內涵。

  「有點玄乎。很可能是佛羅倫斯畫派的,是在木板上使用蛋彩畫法創作的,內容是某類虔誠的場景。畫家不詳。有人願出一千英鎊嗎?」

  會場內一片寂靜。范肖聳聳肩並點點頭。

  「已經有人同意一千英鎊了。有超過一千的嗎?」

  斯萊德的目光掃過大廳,在范肖就座的遙遠的另一頭發現了個信號。其他人沒有看到這個信號,因為它並不存在,但因為眨巴一下眼睛就可以構成一次投標,所以沒人感到奇怪。

  「有人出了一千五,超過了你,先生,是左邊的那個人。」

  范肖又點點頭。

  「兩千英鎊。有超過……兩千五百……三千……」

  范肖對著那個虛構的對手投標,並以六千英鎊敲定了這筆買賣。作為知名的畫廊老闆,他的信譽良好,於是,他帶著那幅畫走了。三天之後——非同尋常的迅速——特魯平頓?戈爾先生收到了一張金額剛剛超過五千英鎊的支票,是拍賣定錘價減去佣金和增值稅後的數額。他很高興。到了月底,本尼?伊文思回到倫敦,對於能夠離開一月嚴冬里的凱思內斯,以及那荒涼且冰雪封蓋的古堡,他感到十分欣慰。他從來沒向塞貝?莫特萊克提過那幅骯髒的油畫,以為莫特萊克的沉默表示不贊同,而且那種沉默還暗示著斥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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