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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旅 程 105

2024-10-09 03:59:44 作者: 弗·福賽斯

  那隻充氣快艇已經漂在水中了,一條繫繩把它拴在船舶的左舷,在海流中輕輕晃蕩著。一把繩梯從船欄垂掛到海面上。四個人已經在這艘依附在貨船邊的小艇上了。

  另四個人在駕駛台上。易卜拉欣在掌舵,他凝視著前方的海平線,搜索著正在接近的第一批燈光。

  那個印度尼西亞無線電專家在調試發射話筒的音量和清晰度。他身邊站著英國約克郡利茲市出生的巴基斯坦年輕人。第四個是阿富汗人。一切調試完畢後無線電操作員朝年輕人點了點頭。年輕人也點點頭,坐在船隻控制設備旁邊的一把凳子上,等待呼叫。

  呼叫來自女王號右舷相聚六鏈遠的那艘巡洋艦。戴維·岡拉克清楚地聽到了,其他值夜班的人也聽到了。使用的頻道是北大西洋航行的船舶公共波段。口音帶有美國南方地區特有的長音。

  「里奇蒙伯爵夫人,里奇蒙伯爵夫人,這裡是美國海軍蒙特雷號巡洋艦。聽到沒有?」

  舊貨船上的無線電設備不太先進,回話顯得稍微有點走音,回話聲帶有英國蘭開夏或約克郡口音。

  「哦,聽到了,蒙特雷,這裡是伯爵夫人。」

  

  「你好像是在頂流停船。說明一下情況。」

  「里奇蒙伯爵夫人發生了一些過熱,」——咔嚓,咔嚓——「槳軸」——停頓——「我們正在搶修。」

  巡洋艦的艦橋上一陣短暫的沉默。

  「再說一遍,里奇蒙伯爵夫人,我重複,再說一遍。」

  回答傳過來了,口音比先前更濃重了。在女王號的駕駛台上,岡拉克大副看到那個亮點進入了雷達屏幕,位置在正前方稍偏南一點,距離在五十分鐘航程左右。里奇蒙伯爵夫人號的詳情也進一步顯示出來了,包括它的自動應答機的真實回答,信號準確性的確認。他插入了無線電通話。

  「蒙特雷,這裡是瑪麗女王二世號。讓我來試一試。」

  戴維·岡拉克生長在英格蘭柴郡的威勒爾縣,與利物浦相距不足五十英里。伯爵夫人號上答話的口音,據他判斷不是約克郡就是蘭開夏的,都是他的家鄉柴郡的近鄰。

  「里奇蒙伯爵夫人,這裡是瑪麗女王二世號。我聽說你的槳軸主軸承發生過熱,你們在海上進行修理。請確認。」

  「沒錯,是這樣。希望能在一個小時內修復。」揚聲器里傳來回答。

  「伯爵夫人,請詳細說明一下。你的船籍港、出發港、目的港和載運的貨物。」

  「瑪麗女王,我們是雜貨船。在利物浦登記註冊,載重量為八千噸,從爪哇出發,裝載著錦緞和東方木材,去巴爾的摩卸貨。」

  岡拉克低頭看屏幕上顯示出來的由利物浦麥肯德里克航運公司、倫敦的西伯特和艾伯克龍比航運經紀人,以及勞埃德航運保險公司提供的信息。全都是正確的。

  「請問您是哪一位?」岡拉克問道。

  「我是麥肯德里克船長。您是誰?」

  「我是戴維·岡拉克大副。」

  蒙特雷號飛彈巡洋艦有點困難地聽完這段通話,又開始說話。

  「這裡是蒙特雷。女王,你要改變航向嗎?」

  岡拉克又去看屏幕的顯示。駕駛台上的計算機指引著女王號按照預定的航線航行,自動根據海況、風向和潮流調整航向。繞航意味著要從自動改為手動,或者重新設定程序,然後再返回原來的航線。他將在四十分鐘內以右舷相距兩海里或三公里經過這艘逆流停著的貨船。

  「沒必要改變航向,蒙特雷。我們將在四十分鐘後經過它。與我們相隔兩海里以上。」

  由於處在女王的右翼,蒙特雷與伯爵夫人的間距將小於兩海里,但還是有足夠的空間。在空中,「鷹眼」預警機和「徘徊者」戰鬥機掃描著這艘貨輪,尋找有沒有飛彈鎖定或電子活動的跡象。沒有任何發現,但它們將繼續監視,直至伯爵夫人遠遠地落在這支船隊的後面。另有兩艘船隻也在警戒範圍之內,但處於更遠的前方,它們將被要求改變航向,向左或向右。

  「收到。」飛彈巡洋艦蒙特雷號回答。

  這段對話全都傳到了伯爵夫人號的駕駛台上。易卜拉欣點點頭,表示船員們應該離開了。無線電報務員和那個年輕小伙子急忙爬下繩梯到了那艘快艇上,艇上的所有六個人都在等待著阿富汗人。

  馬丁深信已經發瘋的約旦人易卜拉欣將加大馬力駕船撞向迎面而來的其中一艘船隻。他很清楚,他無法離開里奇蒙伯爵夫人號。唯一的希望殺掉船員,奪取這艘船。

  他背朝外爬下了軟梯。在小艇中的橫向座板上,蘇萊曼正在架設數位相機設備。從伯爵夫人號的欄杆處垂下一條纜繩,其中一個印尼人站在快艇的船頭附近,迎著大船邊淌過來的海流,緊緊地拉住這條繩索。

  馬丁攥住繩梯,轉過身來,拔刀猛砍這艘灰色的石頭般堅硬的充氣快艇,把它劃開了一條六英尺長的口子。他的動作是如此迅猛和出人意料,以致在兩三秒鐘之內沒人反應,只有海流馬上改變了。空氣從汽艇里噴出,發出一聲低沉的吼聲,由於船上已經有六個人,那一邊的船體開始下沉進水。

  馬丁探出身子去砍那條纜索。他沒有砍中,但刀子劃破了那個印尼人的前臂。那些人此時才作出反應。但印尼人已經鬆開了纜繩,海水淹到了他們身上。

  狂亂的手伸過來想抓住他,下沉的快艇卻向後退卻。舷外的大馬力發動機使得船尾下垂,更多的海水涌了進來。小艇的殘骸漂離了貨船的尾部,進入了大西洋黑夜茫茫的黑暗之中。在海流下游處,它被發動機拖著沉了下去。在貨輪船尾微弱的燈光下,馬丁看到水中揮動掙扎著的那些手,很快它們就不見了。任何人都沒法頂著四節的海流游過來。他回身爬上了繩梯。

  這時候,易卜拉欣拉了一下炸彈專家留給他的三支控制杆的其中一支。馬丁還在爬梯子,船上突然響起了微型炸藥爆炸的一連串尖銳的噼噼啪啪聲。

  當初韋文利先生在爪哇星辰號甲板上偽裝了六個海運貨櫃,在空箱上方設置了箱頂,用的是一塊鐵皮,在四個角上作了加固。

  炸彈專家在這四個加固點上安放好了炸藥,並用電線把這些點全都連接起來,以船舶的主機作為起爆動力。當炸藥爆炸時,箱蓋的鐵皮會被掀開好幾英尺高。安放的炸藥是不對稱的,所以被掀起的箱蓋會一側高於另一側。

  當爆炸發生時,馬丁剛剛爬上繩梯的最高處,嘴裡咬著刀子。巨大的鐵皮箱蓋從側面被掀到海里,馬丁臥倒在船欄邊,然後他藏好刀子,走進駕駛台。

  「基地」組織殺手易卜拉欣站在舵盤邊,透過舷窗玻璃凝視著前方。在海平線上,一座漂流的水上城市以二十五節速度迎面而來,十七層甲板承載著十五萬噸的燈具、鋼鐵和人。在里奇蒙伯爵夫人號的駕駛台下面,掀去了頂蓋的箱子暴露在星空之下。這時候馬丁才明白它的作用:它既不是為了盛放什麼,也不是為了隱藏什麼。

  一彎明月下面的雲朵飄開了,前爪哇星辰號的整個前甲板都顯露在月光下。馬丁第一次明白,這不是一艘裝載著炸藥的雜貨船,這是一艘化工船。從駕駛台一直到船首,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管路、閥門、桶艙口和消防龍頭,這一切說明了船的用途。

  在甲板上衝著首尖艙的方向均勻排列著六個原形排氣桶艙。

  「你應該留在小船上,阿富汗人。」易卜拉欣說。

  「那裡擠不下了,兄弟。蘇萊曼差點掉到海里。我暫時留在軟梯上。然後他們就開走了。現在,我留下來與你一起赴死。」

  易卜拉欣似乎很平靜。他看了一眼時鐘,拉動了第二根操縱杆。電線從控制杆通到下面的電瓶上,獲取電能再進入通道,在海上一個月的航行期間,炸彈專家通過秘密門道進去工作的就是那裡。

  又有六包炸藥爆炸了。貨艙的六個小艙蓋被炸飛了。接下去發生的事情是肉眼看不見的:實際上有六條垂直的氣體如火山般噴發出來。逸出的氣體升到一百英尺的空中,接著失去了原動力,重力開始起作用。這片看不見的雲霧迅速與空氣相混合,跌落到海面上,開始向外圍滾動擴散。

  馬丁明白他已經失敗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他知道從菲律賓開始,他一直乘坐在一顆浮動的炸彈上,從六個失去蓋板的小艙口裡噴發出來的是看不見的死亡,現在已經不可控制了。

  他原先一直認為,里奇蒙伯爵夫人號——前爪哇星辰號,將沖向一個港灣,引爆安置在甲板下面的炸藥。

  他原先認為,它將撞向某個有價值的東西,與之同歸於盡,他曾經徒勞地等待能有一次機會,殺掉船上的七個人然後接管船隻。但這種機會沒有出現。

  已經太遲了,他明白爪哇星辰號並不是要去投放一顆炸彈,她本身就是這顆炸彈。隨著氣體快速逸出,它不需要移動寸步。迎面而來的那艘遠洋郵輪將在它身旁三公里處被吞噬。

  他剛剛聽到了巴基斯坦男孩與瑪麗女王二世號郵輪大副之間的通話。他這才知道,爪哇星辰號不會加大馬力迎上去。擔任護航任務的巡洋艦絕不會允許這樣,而它也不需要這樣做。一切都太遲了。

  易卜拉欣右手邊有第三個控制器,一隻按鈕。馬丁順著電線看見了一把信號槍,擱在駕駛台前方的窗台上。只要一發信號彈,只要一顆火星……

  舷窗外,海平線上聳立著那座燈火輝煌的水上城市。十五海里的距離,三十分鐘的航程,屆時燃料與空氣的混合將會達到最大限度。

  馬丁看了一眼儀錶板上的無線電話筒。最後一個呼叫警告的機會。他的右手滑向他的衣袍開口處,那把刀子就綁在衣袍裡面的大腿上。

  約旦人易卜拉欣捕捉到了馬丁的眼神和動作。如果沒有這種野獸般的本能,他是無法從阿富汗戰爭中倖存下來的,也逃不出約旦的監獄,躲不過美國人在伊拉克對他的追捕。

  他的潛意識告訴他,儘管語言相通,但這個阿富汗人不是他的朋友。原始仇恨的種子在這個狹小駕駛台上的緊張氣氛中爆發了,就像是沉默中的一聲尖叫。

  馬丁的手伸進衣袍里摸刀子,但易卜拉欣的動作更快,手槍事先放在桌子上的海圖下面。槍口對準了馬丁的胸膛。雙方的距離是十二英尺。遠了十英尺。

  戰士都接受過快速估算機會的訓練,馬丁在一生中多次做過這種估算。在里奇蒙伯爵夫人號的駕駛台上,在致命毒氣的包圍中,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撲向他的對手,要麼撲向那個按鈕。兩者都不會有存活的機會。

  他的腦海里湧現了一段詩文,那是很久以前在學校的課堂上吟誦過的詩句:

  芸芸眾生,誰人無死……

  他還回想起「潘傑希爾雄師」艾哈邁德·沙阿·馬蘇德曾經在篝火旁說過的話:「我們全都免不了一死,英國人。但只有受真主保佑的勇士才會被允許選擇如何去死!」

  麥克·馬丁上校作出了他的選擇。

  易卜拉欣看見他撲過來了,他熟悉一個行將赴死的人眼中的光芒。這個殺手尖叫著開火了。衝上來的人胸口中彈,就要死了。但在疼痛和震動中,還有意志力,還能使生命維持一秒鐘。

  在這一秒鐘結束時,這兩個人和船都被一片玫瑰色的火焰吞噬了。

  戴維·岡拉克驚異地凝視著。前方十五海里,在這艘世界上最大的郵船再過三十五分鐘就要抵達的地方,海面上騰起一團火山爆發般的巨大火焰。在駕駛台上值夜班的另外三個人那裡傳來了一聲尖叫:「上帝,這是什麼啊!」

  「蒙特雷呼叫瑪麗女王二世。轉向左舷。重複一遍,轉向左舷。我們正在調查。」

  在右舷方向,岡拉克看見那艘飛彈巡洋艦把馬力增加到進攻速度,朝著火焰燃燒的方向疾馳而去。還在觀看時,海面上的火焰開始閃爍,火勢已經在減弱。顯然,里奇蒙伯爵夫人號遭受了某種可怕的意外事故。他的工作是要避開,如果海上還有人活著,蒙特雷號將會去找到他們。但最好還是去把船長叫來。當船長到達駕駛台時,大副解釋了剛才看到的情況。現在他們與出事地點相隔十八海里,而且正在快速遠離。

  在左舷方向,美國海軍的雷伊泰灣號巡洋艦依然與他們平行航行著。蒙特雷號正在直接駛向前方騰起火球的海面。船長同意,萬一還有倖存者,就由蒙特雷號去救助。

  火焰更小了,最後的那團火焰是船隻的殘骸在燃燒。所有的高揮發物在蒙特雷號抵達現場之前已經燒完了。

  瑪麗女王二世號豪華郵輪的船長向電腦下達了指令:恢復駛向南安普頓的航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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