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溫克勒銀行
2024-10-09 03:58:18
作者: 弗·福賽斯
夜幕下,從巴格達北部的長途汽車站,到曼蘇爾區的蘇聯使館一等秘書住宅,還要走很長一段路,但馬丁喜歡走這段路。
其一,他已經坐了兩次長途汽車,從魯特巴到首都的行程有二百四十英里,而且不是豪華大客車;其二,步行可以讓他再次感受這個城市的氣息,自從他十三歲登上赴倫敦的客機,他已經二十四年沒見過這個城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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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格達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記憶中的這個城市具有濃郁的阿拉伯風貌,市區範圍要比現在小得多,房屋主要聚集在里薩法的底格里斯河西北岸,沙克奧馬區和沙頓區,以及卡奇的河流兩岸的阿拉姆區。這裡的市區曾經是最熱鬧的地方。市區的大街小巷、農貿市場、清真寺和清真寺尖塔,無不使人們想起他們對真主的崇敬。
二十年來,石油收益給巴格達帶來了縱橫交錯的公路網,過去的開闊地上建起了一座座上下行立交橋和高速公路立交橋。小汽車的數量大量增加了,摩天大樓拔地而起,直插夜空。
當他走過長長的拉比亞街,到達曼蘇爾時,他差一點沒認出來。他回憶起曼蘇爾俱樂部周圍的大片空地,以前,他父親會帶全家去俱樂部過周末。曼蘇爾仍然是上流社會聚居的郊區,但空地上已經建滿了住宅,供達官貴人居住。
他經過了哈特利先生的老預科學校,他曾經在那裡上過學,下課時曾與他的小朋友哈桑?拉曼尼和阿卜德爾卡里姆?巴德里一起玩耍,但在黑暗中他沒能認出那條街道。
他知道哈桑現在從事什麼工作,但巴德里醫生的兩個兒子,他差不多已有二十五年沒聽到音訊了。那個小弟弟奧斯曼喜歡數學,不知是否當上了工程師?他不得而知。還有阿卜德爾卡里姆,曾經獲得過英語詩歌朗誦大獎,他是否成了詩人或作家?
如果馬丁以特空團的方式行軍,即用腳跟和腳尖行走,大幅搖擺肩膀協助雙腿的運動,那他只要用一半的時間就可走完這段路程了。但他提醒自己,像科威特的兩名工程師那樣,「你們也許可以穿得像阿拉伯人,但你們走路仍像英國人」。
而且他腳上的鞋子不是行軍靴,只不過是繩底的帆布涼鞋,是貧窮的伊拉克下等人穿的鞋子,所以他弓著背,低著頭,拖著腳步向前行走。
在利雅得,他看過了最新的巴格達市區地圖,以及許多從高空拍攝的照片。這些照片放大了許多倍,用放大鏡觀察的話,還能看到圍牆後面的花園,分辨出有財有勢的人的泳池和豪車。
所有這一切他都已經記在腦子裡。他向左轉彎進入了約旦街,經過雅穆克就朝右拐,進入了蘇聯外交官住所外的林蔭道。
六十年代時,在卡賽姆及其部下將軍們的統治下,蘇聯在巴格達占據了有利的地盤,一邊假裝擁護阿拉伯的國家主義(因為它看上去是反西方的),一邊努力想把阿拉伯世界轉變為社會主義。在那些年月里,蘇聯使館在大院外面購買了好幾處住宅區,因為使館大院已經容不下日益膨脹的工作人員了。伊拉克許諾,這些住宅及其地皮也被視作蘇聯領土對待。這個特權甚至連薩達姆?海珊也從來沒廢除,到八十年代中期,對蘇聯的優待更甚,因為薩達姆的主要武器都來自莫斯科,而且六千名蘇聯軍事顧問培訓了他的空軍和裝甲兵,並為他們配置了蘇聯裝備。
馬丁找到了那座別墅,門邊的一塊小銅匾表明,這確實是蘇聯使館的一處住宅。他拉了一下大門旁的一條鐵鏈,然後等著。
過了幾分鐘,大門打開了,出現了一個穿著白色服務員制服、理著平頭、身材粗壯的蘇聯人。
「誰?」他說。
馬丁用阿拉伯語答話,他說話帶著嗚咽聲,明顯是下等人對上等人說話時候的哀求語氣。俄羅斯人皺了皺眉頭,他拿上那張身份證,用阿拉伯語說了聲「等著」就關上了大門。
五分鐘後他回來了,招呼這個滿身塵土的伊拉克人穿過大門進入前廳。他領著馬丁走向通往別墅主門的台階。走到台階底下時,門口出來一個人。
「行了。我來處理這事。」他用俄語說。那個男管家怒目盯了阿拉伯人最後一眼,走回屋裡去了。
蘇聯大使館一等秘書尤里?庫利科夫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職業外交官,他對來自莫斯科的命令大為光火,但也不得不服從。顯然剛才他正在吃晚飯,此刻他手裡抓著一塊餐巾,邊下台階邊擦嘴。
「這麼說,現在你來了。」他用俄語說,「你聽著,如果我們必須玩這個遊戲的話,那麼就玩吧。可我本人與這個毫無關係。明白嗎?」
馬丁不會講俄語,他無助地聳聳肩用阿拉伯語說:「請您用阿拉伯語說好嗎?」
庫利科夫聽到語言的轉換,似乎態度一變。馬丁突然明白了:這位蘇聯外交官真的以為這個不受歡迎的新職員是一位俄羅斯同胞,是莫斯科的盧比揚卡硬塞給他的一名克格勃特務,真是太諷刺了。
「噢,好吧,你想用阿拉伯語談話也行。」外交官試探性地說。他也學過阿拉伯語,但說起來帶著濃重的俄語口音。如果有什麼把柄被這個克格勃特務抓住,那他真的是倒了大霉。
於是他用阿拉伯語繼續說下去。
「身份證還給你。這是我奉命為你準備的一封證明信。好了,你住到花園盡頭的那座棚屋裡去,保持乾淨,按廚師的吩咐去購物。除此之外,我什麼也不想知道。如果你被抓住,我什麼也不知道,只不過是發善心收留了你。現在,去忙你的事情吧,把那些討厭的母雞處理掉。我可不想讓雞鴨弄髒我的花園。」
有點風險,當外交官轉身去繼續吃中斷了的晚餐時,他痛苦地想道。萬一這個笨蛋因為搞鬼而被抓住,那麼秘密警察很快就會知道這個特務是蘇聯人,到時候說這人是偶然成為一等秘書的私人職員的,與在底格里斯河上舉辦溜冰晚會一樣站不住腳。尤里?庫利科夫私下裡對莫斯科很有意見。
麥克?馬丁發現他的居所緊挨著花園後牆,花園有四分之一英畝大,花匠房子是一間平房,裡面有一張小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在一邊的牆上有一排鉤子,房間一角有一隻嵌在架子裡的洗臉盆。
再觀察一番後,發現屋子附近有一個便池,花園牆上有一隻冷水龍頭。顯然,只有最基本的衛生設施,想必伙食是由別墅後部的廚房提供。他嘆了一口氣。利雅得郊外的那座房子現在顯得如此遙遠。
他找到了一些蠟燭和幾盒火柴。在昏黃的燭光下,他把毯子掛在了窗戶上,就開始用摺疊小刀在粗糙的地磚上工作。他在水泥縫裡扒了一個小時,揭起了四塊地磚,又用在附近工具棚里找來的一把泥刀挖掘了一個小時,在地上挖出了一個洞穴。然後他把無線電收發報機、電池、錄音機和衛星天線放進去,埋好,用唾沫混合了一些泥土,填入地磚之間的隙縫,將挖掘的痕跡都消除乾淨。
午夜前,他用小刀割去雞籃的假籃底,讓糞土沉到真正的籃底,這樣那四英寸的夾層就徹底消失了。當他工作時,母雞在地上到處扒食,希望能找到並不存在的穀粒,結果只找到幾隻臭蟲,吃掉了。
馬丁吃完了最後的一點橄欖和奶酪,把剩餘的麵包碎片讓他的旅伴分享了,還從外面的水龍頭裡為它們端來了一碗水。
母雞們回到籠子裡,它們即便能發覺它們的家比原先深了四英寸,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這一整天夠累的了,它們很快就睡著了。
最後,在黑暗中,馬丁朝庫利科夫的玫瑰花叢撒了一泡尿,吹滅蠟燭,把毯子往身上一裹,也像他的旅伴一樣睡著了。
他的生物鐘使他在凌晨四點鐘醒了。他從塑膠袋裡取出發報設備,給利雅得錄製了一條簡單的信息,用二百倍速度快錄下來,把錄音機接到發報機上,並架起了衛星天線。天線豎起後差不多占據了整個房間,方向對著敞開的房門。
利雅得上空仍是漆黑一片,這時候架在秘情局駐地屋頂上一個類似的衛星天線,接收到了這個一秒鐘的信號,並把它反饋給了通訊室。約定發報的時限是凌晨四點半至五點,因此值班人員沒有睡覺。
兩盤旋轉的磁帶錄下了來自巴格達的這個噼啪聲,一隻指示燈開始閃爍,提醒值班的電信工程師。他們把信息放慢了兩百倍,耳機里傳來了清晰的說話聲。一名技術人員用速寫把信息記錄下來,再用打字機打出來後起身離開了房間。
五點十五分,情報站站長朱利安?格雷被推醒了。
「是黑熊,先生。他已經進去了。」
格雷激動地讀著電報,然後就去喚醒西蒙?巴克斯曼。這位伊拉克科科長延長了在利雅得的逗留期,他在倫敦的工作已由他的部下接管了。他從床上坐起來看電報,睡意早已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好的,到現在為止一切順利。」
「當他試圖去喚醒耶利哥時,」格雷說,「可能會有問題。」
這是一種清醒的認識。摩薩德在巴格達的間諜渠道已經關閉了整整三個月。他也許已經暴露了或被抓住了,或乾脆已經改變了主意。他有可能被調到外地去了,尤其假如他是一名將軍,現在很可能在科威特統領部隊。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巴克斯曼站起身來。
「最好告訴倫敦。能來點咖啡嗎?」
「我讓服務員去準備。」格雷說。
早上五點半,麥克?馬丁正在給花床澆水,這時候房子裡開始有了動靜。這裡的廚師——一個胸部豐滿的俄羅斯婦女從窗口看見了他,趁著鍋里的水還很熱,她把他叫到了廚房窗戶前。
「卡克-馬齊瓦埃茨?」她問道。接著想了一會兒,用阿拉伯語問:「你叫什麼名字?」
「馬哈默得。」馬丁說。
「好,喝杯咖啡吧,馬哈默得。」
馬丁點了好幾次頭欣喜地接受了,口中喃喃說著「謝謝」,用雙手接過了滾燙的杯子。他並不是假客氣。這確是一杯真正可口的咖啡,也是自他在國境線沙特那邊喝茶以後的第一杯熱飲料。
七點鐘開早飯,有一碗小扁豆,還有麵包。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看起來這個廚師和昨天晚上的那位管家是一對夫婦,這兩人照顧著一等秘書庫利科夫的生活。而庫利科夫好像是單身一人。到上午八點,馬丁看見了司機。司機是一個伊拉克人,能說一點俄語,這樣能把簡單的話翻譯給俄羅斯人。
馬丁決定不去與司機套近乎。那人也許是秘密警察或者甚至是拉曼尼的反間局安插進來的。結果這不成問題。間諜也好,不是間諜也好,反正司機是一個勢利鬼,對新來的花匠根本不屑一顧。但司機還是同意去對廚師解釋說馬丁要離開一會兒,因為僱主命令他去把雞扔掉。
到了街上後,馬丁朝汽車站方向走去,在半路上的一塊廢棄地上,他把雞放掉了。
如同許多阿拉伯城市一樣,巴格達的長途汽車站不單單是一個旅客上車去外地的地方,也是一個普通老百姓匯集的人聲鼎沸的場所,很多人聚集在那裡買賣商品。沿著南牆是一個跳蚤市場。在那裡,馬丁經過討價還價買了一輛搖搖晃晃的自行車。車子騎上去會發出吱吱的叫聲,但加了油以後好多了。
他知道他不能用小汽車,即使是一輛摩托車,對一個謙卑的花匠來說也是太奢侈了。他回想起,父親的管家蹬著自行車從一個市場趕往另一個市場,買來食物和日常生活用品。根據他的見聞,勞動人民使用自行車是絕對正常的。
馬丁用摺疊小刀稍微鼓搗了一下,把雞籠的上部鋸掉,改成一隻開頂方筐,接著他用市場上買來的汽車風扇三角皮帶撕成的橡膠條,把籃筐緊緊綁在自行車後面的貨架上。
他騎上車又去了市中心,在舒爾賈街上的一家文具商店裡買來了四種不同顏色的粉筆。這條街位於迦勒底,正對聖約瑟夫天主教堂,當地基督徒們禮拜天常去做禮拜。
他回憶起童年時代的這個納薩拉區,即基督徒區,以及舒爾賈街和班克街,有許多違章停放的車輛,外國人在出售草藥和香料的商店裡進進出出。
當他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底格里斯河上只有三座橋:北邊的鐵路橋、中間的新橋和南邊的費薩爾國王橋。現在有了九座橋。空襲開始後的四天之內,這些橋樑全都會消失,因為利雅得的「黑洞」已經把它們定為要打擊、炸毀的目標。但在十一月的第一周,車流和人流正在絡繹不絕地通過這些橋樑。
他注意到的另一件事是,市內到處都有秘密警察。他們從街角上和停放的轎車裡向外觀察著。有兩次他看到外國人被攔住,被要求出示證件,還有兩次伊拉克人也受到了同樣的檢查。對此,外國人的表現是克制怒火,而伊拉克人則面露驚恐。
表面上,城市的生活仍在有條不紊地繼續著,巴格達市民與他記憶中一樣活潑幽默,但他頭腦中的警戒天線告訴他,在風平浪靜的表面之下,由暴君製造出來的恐怖之河正暗流洶湧。
那天上午只有一次,他覺察到伊拉克人對他們日常生活的感受。當時他在河對岸卡士拉的水果蔬菜市場,與一個老年攤販就一些新鮮水果在討價還價。如果蘇聯人只給他吃扁豆和麵包,那麼他至少還可以添加一些水果來對抗過於單調的食譜。
附近,四名秘密警察對一個青年進行了粗暴的搜身,然後才放他走。賣水果的老頭清了清嗓子,朝塵土裡吐了一口痰,差一點吐到他自己的一根茄子上。
「總有一天『貝尼納吉』會來收拾這些邪惡行徑。」他咕噥著說。
「當心點,老頭,這種話不能隨便亂說。」馬丁輕聲說道,一邊用手去試探桃子的成熟程度。老頭盯著他。
「你從哪裡來,兄弟?」
「很遠。比巴吉還要遠的北方一個村子。」
「回到那裡去吧,聽老頭子一言。我見得多了。『貝尼納吉』會從天上來的,還有『貝尼卡爾布』。」
他又吐了一口痰,這次他的茄子就沒那麼幸運了。馬丁買了桃子和檸檬後就騎車離開了。中午時分他回到了蘇聯一等秘書的家。庫利科夫早就去使館上班了,他的司機當然也隨他去了那裡。這樣,馬丁雖然遭到了廚師的訓斥,一大串俄語,但他聳聳肩去花園裡幹活了。
他對賣水果老頭的話產生了興趣。看起來有些人已經預見自己的國家會遭到入侵,而且不持反對態度。「收拾這些邪惡行徑」這話肯定可以適用於秘密警察,由此推斷還可能適用於薩達姆?海珊。
在巴格達坊間,英國人被稱為「貝尼納吉」。納吉到底是誰,由於時代的久遠已經說不清楚了,但大家相信他是一位聰明的聖人。帝國時代,駐守邊疆地區的年輕英國軍官們常去看望他,坐在他的腳邊聽他講充滿智慧的故事。他把他們當兒子般地對待,雖然他們是基督徒,即異教徒。於是人們稱英國人為「貝尼納吉」,即納吉的兒子。
美國人被稱為「貝尼卡爾布」。卡爾布在阿拉伯語中是狗,而狗在阿拉伯文化中並不是一種特別討人喜歡的動物。
銀行界的沙燕提供的那份關於溫克勒銀行的報告,至少讓約書亞特工隊隊長吉迪?巴齊萊得到一絲安慰:報告向他指明了必須採取行動的方向。
第一件要辦的事是查明,凱斯勒、格穆利希和布萊伊這三名副總裁,是誰在操辦伊拉克叛徒耶利哥的帳戶。
最快捷的途徑是打一個電話去問,但根據那份報告判斷,巴齊萊確信在公用線路上他們誰也不會吐露任何情況。
他從維也納使館摩薩德情報站的地下室里發出了一份加密電報請求。特拉維夫總部的專家們以最快的速度寄來了他要的東西。
這是一封信,信紙上的抬頭是英國最古老、最負盛名的銀行之一——倫敦的科茨銀行。信件的內容是偽造的。
信封上和信上都沒寫收信人名字,只簡單地以「親愛的先生」開始。信末的簽名則完美臨摹了科茨銀行海外部一名高級職員的親筆簽名。
信件的內容簡單扼要。科茨的一位重要客戶,不久將要把一大筆款項轉到溫克勒銀行一位客戶的編號帳戶上,帳號為某某。科茨的客戶現在已經通知他們說,由於不可避免的技術原因,把帳款轉過來會耽擱幾天時間。萬一溫克勒的這位客戶詢問為什麼還沒轉過來,如果溫克勒能向他解釋說帳款已經匯出了,決不會無故拖延一分鐘,科茨將會十分感激。最後,對於這份公函,科茨希望能收到一封回函。
巴齊萊算計,銀行都願意吸收進來的款項,而且只有極少數像溫克勒那樣老成持重的銀行,才會用信件答覆科茨銀行。他算計對了。
來自特拉維夫的科茨銀行信封與裡面的信紙相對應,而且蓋著英國的郵戳,怎麼看都是兩天前從倫敦的特拉法爾加廣場郵局投寄的。信封上的收信人名稱只寫著「溫克勒銀行國外客戶部主任」。當然,溫克勒銀行里是沒有這個職務的,因為該項工作由三名副總裁分擔。
半夜,那封信投出去了,偷偷地塞進了維也納溫克勒銀行的郵件投遞孔內。
耶里德監視組已經對那家銀行觀察了一個星期,拍攝了其日常情況,開門關門時間,郵件到達時間,信使出去送信的情況,一樓門廳內女接待員坐的位置,以及她對面的保安員的位置。
溫克勒銀行的辦公樓不是一座新樓。巴爾加塞,實際上整個法蘭齊斯卡納廣場的街區都是老市區。銀行的樓房以前肯定屬於維也納的一戶富商,房子結實堅固,厚實笨重的木門上釘著一塊銅匾。耶里德小組已經裝作是住在那裡的租戶,對廣場上同類布局的房子進行了踏勘,該樓房只有五層,每層約有六間辦公室。
在觀察中,耶里德組已經注意到每天下午下班之前,送出去的郵件都投進廣場上的一隻郵筒。投信是門衛——也就是保安的日常工作,每天送完信後,他回到樓內打開門,讓下班的職員走出去。最後他讓值夜班的人進來,自己才下班回家。值夜人則把自己關在裡面,在那扇門後面乒桌球乓地插上好多木槓。
在把倫敦科茨銀行的信投入溫克勒銀行之前,內維奧特技術組組長去檢查過了法蘭齊斯卡納廣場上的那個郵筒,並輕蔑地哼了一聲。這根本算不得是一項挑戰。特工組裡有一人是撬鎖專家,他只用了三分鐘時間就把郵筒開啟又關上。根據他第一次開關郵筒所觀察到的情況,他能夠製成一把鑰匙,而且他馬上製作出來了。經過兩次微小的修整,這把鑰匙與郵遞員手中的鑰匙一樣能輕鬆地打開郵箱。
進一步的觀察顯示出,銀行向外投遞的郵件,總是趕在下午六點郵車到那個郵筒收郵件之前的二十至三十分鐘內投寄。
科茨信件投進溫克勒銀行郵件孔的那天,耶里德特工組與撬鎖專家一起工作。那天傍晚,銀行保安把信件投進郵筒走回銀行後,撬鎖高手已經把郵筒門打開了。溫克勒銀行寄出去的二十二封信在最上面。只用了三十秒鐘,特工們就把寫給倫敦科茨銀行的信抽出,把其他信件放回,並關上郵筒。
耶里德小組的所有五名特工都布置在廣場裡望風,以免萬一有人來干涉「郵遞員」的工作。那「郵遞員」的制服是匆匆忙忙從一家舊衣商店買來的,與維也納郵局工作人員的正式制服極為相似。
善良的維也納市民絕對想不到會有中東特工撬開神聖的郵筒這種事。當時廣場上只有兩個人,他們根本沒注意,看似是郵局的工作人員在忙於自己的本分工作。二十分鐘後,真正的郵遞員來取信了,但那時候原先的過路人已經走了,新路過的人一樣毫不在意。
巴齊萊拆開溫克勒給科茨的覆信,發現這是一份簡單、客氣的確認函,是用語句還算通順的英語寫的,信末是沃爾夫岡?格穆利希的簽名。摩薩德特工隊長現在確切知道了是誰在操辦耶利哥的帳戶。剩餘的工作無非是從他身上找到突破口或者滲透他。巴齊萊所不知道的是,他的一系列麻煩才剛剛開始。
當麥克?馬丁離開曼蘇爾的花園別墅時,天早已黑下來了。他不想走前面的主門打擾蘇聯人;後牆上有一扇小小的邊門,他已經有了門鎖的鑰匙。他推著自行車走到外面的巷子裡,返身鎖上門,騎上了自行車。
他知道他要工作一個長夜。智利外交官蒙卡達撤出來後向摩薩德特工匯報時,曾十分準確地描述過他給耶利哥信息的三隻死信箱具體在什麼位置,以及在什麼地方打粉筆記號以提醒隱身的耶利哥有信息等著他。馬丁覺得他沒有其他選擇,只能同時使用全部三隻郵筒,裡面均放上一份相同的信息。
他把信息用阿拉伯語寫在半透明的航空信紙上,把每張紙折成小方塊後包在玻璃紙裡面,再把玻璃紙袋用膠帶貼在大腿內側。粉筆則放在衣袍側面的口袋裡。
第一個郵筒在河對岸里薩法的阿爾瓦齊亞公墓地。根據童年時代的記憶,以及在利雅得時對照片的長時間研究,他已經記住了這個地點。但在黑暗中要找到那塊鬆動的磚頭是另一碼事。
他花了十分鐘時間,用指尖在黑暗的墓地牆壁上摸索,最終找到了那塊磚頭。它確實在蒙卡達描述的那個位置。他把磚頭抽出來,放進一包玻璃紙,又把磚頭插進原處。
第二個郵筒在一處破敗的舊牆上,靠近阿達米亞那座已經毀壞了的城堡,那地方有一個水池,是古代護城河的唯一遺留部分。離城堡不遠處是阿拉達姆伊瑪目聖地。兩者中間是一道牆,與城堡本身一樣古老,已經風化了。馬丁找到了那道牆壁,以及靠牆生長的那顆孤零零的樹。他走到樹後,從牆頂往下數十塊磚。第十塊磚頭像顆不牢的牙齒一樣能用手搖動。他把第二個小信封放了進去,磚頭回歸原處。馬丁掃視了一下周圍,檢查一下是否有人,但四周靜悄悄的;沒人會在天黑後到這個荒涼的地方來。
第三個也是最後的一個郵筒位於另一個墓地。但這一次是一個英國人墓地,已是長久荒棄,在瓦齊拉亞,靠近土耳其使館。與科威特的那個聯絡點一樣,它也是一處墓穴,但不是大理石墓碑下面的洞穴;而是在一片棄場地盡頭的一個石罐裡面,石罐用水泥固定在原本的墓石處。
「不要緊。」馬丁喃喃地向埋在下面的早已死去的不知哪一位帝國勇士說,「繼續幹下去。你幹得很好。」
蒙卡達工作的聯合國辦公樓就在馬塔沙丹機場道路沿線幾英里處,他很聰明地把粉筆標記處選在寬敞的曼蘇爾區的道路旁,這樣,駕車經過時即可看到它們。規則是不管是誰——蒙卡達或耶利哥——看見粉筆記號後,要注意它指的是哪一個郵筒,然後用濕布把它擦去。做記號者在第二天或此後經過時,會看到記號已經不見了,由此知道他的信息對方已經收到了。
用這種方式,兩名間諜互相通信長達兩年之久而從未碰過面。
與蒙卡達不同,馬丁沒有汽車,所以整段路程他都是騎車走完的。他的第一個記號,寫成X形的聖安德魯十字架,用藍粉筆寫在一處廢棄樓房大門石柱上。
第二個記號用的是白粉筆,做在雅爾穆克一棟房子後面一扇鏽跡斑駁的鐵門上,是一個洛林十字架。第三個用紅粉筆,記號是一個伊斯蘭教的月牙,中間加了一筆水平的橫槓,畫在穆塔納比區邊緣阿拉伯記者聯合會大樓的院牆上。伊拉克記者並不到處調查採訪,因此他們牆上的一個粉筆記號恐怕不會成為頭條新聞。
儘管蒙卡達說過有可能要回來,但馬丁不知道耶利哥是否仍在市里巡視,是否會透過車窗審視牆上有沒有粉筆記號。馬丁現在能做的所有事情是每天檢查和等待。
十一月七日那天,他注意到白粉筆記號不見了。難道車庫門的主人決定擦去鐵門上的鏽跡?
馬丁繼續騎車行進。那座樓房門柱上的藍色記號消失了,記者聯合會牆上的紅記號也同樣。
那天晚上他去察看了耶利哥給管理員的三隻特定死信箱。
在沙頓街旁卡士拉蔬菜市場後牆上一塊鬆動的磚頭後面,馬丁找到了折成小方塊的一張薄紙。在舒哈達橋附近河北岸有一個破敗的街區,那裡的一條巷子裡有一座廢棄的房子,這座房子鬆動的石頭窗台下是第二個郵筒,裡面也放著一張同樣的紙條。第三個也就是最後的一個郵筒,位於阿布納華斯街旁邊一個廢棄院子裡的一塊鬆動的地坪石下,那裡也有一張折成方塊的紙。
馬丁用膠帶把這些紙條貼在左大腿上,騎車回到了曼蘇爾的家。
在搖曳的燭光下,他讀完了這些紙條。內容是相同的:耶利哥仍活著,而且活得好好的。他願意再次為西方工作,而且他明白現在他的主人是英國人和美國人了。但是現在風險大大增加了,因此他的報酬也要相應增加。他等待對方確認這一點,以及要提供什麼情報的指示。
馬丁燒掉了所有三張紙條,把餘燼搗成粉末。這兩個問題他都知道如何答覆。蘭利準備慷慨解囊,真的很慷慨,如果產品質量上乘的話。至於需要的情報,馬丁已經記住了一長串問題,內容包括薩達姆的情緒,他的戰略方針,主要指揮中心的位置以及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生產基地等。
黎明之前他發電報通知利雅得,耶利哥回到遊戲中來了。
十一月十日特里?馬丁博士才回到了亞非學院他那間小小的、凌亂的辦公室。他發現他的秘書在寫字板上方方正正地放著一張紙條:「一位名叫普魯默的先生來過電話,說你有他的電話號碼,還說他有你想要了解的情況。」
由於秋季學期已全面開學,且又有那麼多新生的事務要處理,特里?馬丁差不多已經忘記了他對政府通訊總局阿拉伯處處長提出的請求。
當馬丁去電話時,普魯默出去吃中飯了。下午馬丁一直上課上到四點鐘。五點鐘他回家之前才聯繫上在格羅斯特上班的普魯默先生。
「哦,是的,」普魯默說,「你記不記得你曾經要求我們注意有沒有奇怪的、講不通的事?昨天我們在賽普勒斯的監聽站錄下了一段奇怪的對話。如果感興趣你可以聽一聽。」
「在倫敦嗎?」馬丁問。
「哦,不,恐怕不行。對話當然錄在磁帶上了,但恐怕要用大錄音機來聽,小錄音機聽不清楚。我們這裡有放大設備。聲音好像很壓抑,很低沉,所以連我們的阿拉伯職員也沒能破譯出來。」
周末之前兩個人都沒有空。馬丁同意星期天駕車去格羅斯特,普魯默提出要在離辦公室不遠的一家小巧優雅的酒館裡請他吃中飯。
兩人都穿著穿花呢西服,坐在明亮的飯店裡,並沒有引起別人的好奇。他們各自點了當天的特色菜,星期日烤魚、牛肉和約克郡布丁。
「我們不知道是誰跟誰談話,」普魯默說,「但顯然都是高級官員。由於某種原因,發話人是在使用公用電話線,而且應該是訪問了科威特前線指揮部後剛剛回來。也許他用的是車載電話。我們知道他們沒用軍用線路,所以很可能受話人不是軍人。或許是一名文官。」
牛肉端上來了,他們停止了交談。女服務員離開他們的角落卡座後,普魯默繼續往下說。
「發話人似乎是在評價伊拉克空軍的報告。報告提到美英的戰鬥機越來越頻繁地在伊拉克的國境線上巡邏,然後,在最後的時刻話題突然改變了。」
馬丁點點頭。他聽說過這種戰術,其用意在於通過侵犯伊拉克的領空以監視其防空武器的反應,迫使它們打開雷達屏幕和薩姆飛彈的瞄準器,從而暴露出它們的確切位置。
「發話人談到了貝尼卡爾布,即『狗的兒子』,意指美國人,而受話人哈哈大笑起來,說伊拉克不應該對這種戰術作出反應,因為這是誘使他們暴露防空火器方位。
「然後發話人說了些我們無法破解的話。此處有些干擾,像是靜電干擾之類。我們可以增強通話信號排除干擾,但在這裡發話人壓低了聲音。
「無論如何,受話人惱怒了,讓他閉嘴並結束通話,憤怒地扔下了話筒。我們相信這個受話人是在巴格達,我要讓你聽的是最後的兩句話。」
中飯後,普魯默驅車把馬丁帶到了監聽樓。政府通訊總局每周七天運轉,周末像平時一樣有人在上班。在一間像是錄音棚一樣的隔音房間裡,普魯默讓一位技術人員播放那盤神秘的錄音帶。當來自伊拉克的那個喉音濃重的聲音充滿房間時,他們靜靜地聽著。
談話的開始與普魯默所描述的一致。最後,伊拉克的發話人似乎激動起來,音調升高了。
「不會太長,拉菲克。不久我們將……」
然後亂七八糟的聲音出現了,通話受到了干擾。但巴格達那個人對此的反應是觸電般的。他插話了。
「別說了,伊本-阿爾-加哈巴。」
然後他就「砰」的一聲扔下了電話,好像突然間驚恐地明白那條線路並不安全。
技術員把錄音帶以稍微不同的速度播放了三遍。
「你認為怎麼樣?」普魯默問。
「嗯,他們都是黨員。」馬丁說,「只有黨內才相互稱呼拉菲克,即同志。」
「對,那麼這是兩名黨的高級幹部,在談美軍的集結和美國空軍對邊境的挑釁。」
「然後發話人變得很激動,好像發怒了,並伴有一絲狂喜。他用了『不會太長』這個短語。」
「暗示著某些即將發生的變化?」普魯默問道。
「聽上去像。」馬丁說。
「然後是一陣干擾。但是再聽受話人的反應,特里。他不但扔下了話筒,還罵了一句『婊子養的』,這話很粗暴,對不對?」
「相當粗暴。這兩個人中肯定是級別高的人才能這麼說。」馬丁說,「到底是什麼事刺激到他了?」
「肯定是那個受干擾的詞語。再聽一遍。」
技術員把那條重放了一次。
「安拉的什麼東西?」普魯默提議說,「不久我們將與安拉在一起?在安拉的手中?」
「我聽起來這話像是『不久我們將擁有……安拉……某某……某某』。」
「好吧,特里。我順著這條思路來推測。也許是『安拉的幫助』?」
「那樣的話,另一個人為什麼會勃然大怒?」馬丁問道,「把自己的事業歸功於上帝的善意並不新鮮呀,也不特別觸犯什麼。我不明白。你可以複製一盤讓我帶回家去嗎?」
「當然可以。」
「這事你問過我們的美國表兄嗎?」
「問過了。米德堡通過一顆人造衛星截聽到了同樣的會話。他們也沒能破解出來。實際上他們沒有高度重視。他們沒把它當成一回事。」
特里?馬丁帶著那盒錄音帶,駕車回了家。使室友希拉蕊煩惱的是,他用他們床頭柜上的那隻錄音機,反反覆覆地一直播放那段對話。當希拉蕊提意見時,特里指出有時候希拉蕊也為《時代》雜誌上拼字遊戲少一個答案而再三擔憂。這樣一對比,更使希拉蕊火上加油。
「至少我在第二天早上就得到了答案。」他搶白說,然後轉過身子睡覺了。
特里?馬丁沒能在第二天早上得到答案,第三天也沒有。他在課間和其他能擠出來的時間也播放這盒磁帶,一邊聽一邊草草地記下可能的替換詞。但他總是無法理解其意義。為什麼交談中的另一個人,會對善意地提及安拉爆發出如此大的火氣?
直到五天之後,那條遭干擾短語中所包含的兩個噝噝作響的詞語才顯示出意義。
理解了意思之後,他試圖找到世紀大廈的西蒙?巴克斯曼,但得知對方不在。他又讓接線員把電話轉給史蒂夫?萊恩,可是那位中東處處長也不在。
馬丁並不知道,巴克斯曼還留在秘情局利雅得情報站,而萊恩也在同一個城市,正與中情局的奇普?巴伯商討重大事項。
代號「私家偵探」的那個人,從特拉維夫經倫敦和法蘭克福飛到了維也納。沒人來接他。他在機場坐上一輛計程車去了希爾頓賓館,他已經在那裡訂了房間。
私家偵探是一位臉色紅潤、喜氣洋洋的人,自稱是在紐約工作的一名美國律師,他隨身攜帶的文件可以證明他的身份。他說一口完美的美國口音的英語——這並不奇怪,因為他在美國住了好多年,他的德語說得也還可以。
到維也納後才幾個小時,他就已經起草了一封禮貌的信件,讓希爾頓賓館商務中心為他列印好了。信紙上印有他工作的律師行的名稱和通訊地址,收信人是溫克勒銀行一位叫沃爾夫岡?格穆利希的副總裁。
信紙和信封都是完美的、真實的,打電話去核實的話,會發現簽名人確實是紐約那家享有盛名的律師行的一位高級合伙人,不過此人現正在外地度假(這件事摩薩德已經在紐約打聽清楚了),而且絕對與訪問維也納的客人不是同一個人。
信寫得充滿歉意,又極其誘人。寫信人代表著一個非常富有的客戶,現在該客戶希望把他的巨額財富轉到歐洲來儲存。
客戶本人堅持要這樣做,顯然是有朋友指點,說這種事情就要找溫克勒銀行,尤其要找格穆利希先生這位好人。
寫信人說,原本應該預約一下,但他的客戶和律師行極為重視此事的保密性,討論業務時一直避開公用電話線路和傳真,於是寫信人借歐洲出差的機會親自繞道到了維也納。
根據他的日程,他只能在維也納停留三天,但如果格穆利希先生肯仁慈地擠出時間會見他的話,那麼他——美國律師——將十分高興地前往溫克勒銀行拜訪。
信件由美國人在夜裡親自投進了銀行的郵件孔。第二天中午,銀行的信使把回信送到了希爾頓賓館。格穆利希先生將很高興地在次日上午會見美國律師。
自私家偵探被引進銀行內起,他的眼睛就沒錯過一件東西。他當然不能做筆記,但是任何細節都逃不過他的觀察,也逃不過他的記憶。接待員查看了他的介紹信,還打了一個電話到樓上,確認有人在等他,然後保安領他上樓,一直陪著他走到那扇莊重的木門前,並在門上敲了敲。保安一直沒讓私家偵探離開過視線。
聽到「進來」的命令,保安打開門,把美國客人引進去,自己退出來返身關上門,回到大廳里。
沃爾夫岡?格穆利希先生從書桌後站起身,握手後示意客人坐到他對面的一把椅子上,他自己回到了書桌後面的座位里。
格穆利希這個詞在德語中是「舒服」的意思,還有親切、和藹的含義。可這個人最不適合姓舒。這位格穆利希有六十開外,瘦得皮包骨頭,穿著灰西服,戴著灰領帶,配上稀疏的頭髮和清瘦的臉龐,使他的全身透出一股灰暗的色彩。那雙灰眼睛沒有一絲一毫的幽默感,從薄嘴唇上綻開的笑容一閃即逝。
辦公室與它的主人一樣莊嚴肅穆,深色壁板,掛畫的地方掛著一份銀行資質證書,一張龐大的書桌,桌上沒有一絲凌亂的痕跡。
沃爾夫岡?格穆利希是一位一絲不苟的銀行家。顯然,他不贊同任何形式的娛樂。銀行業務是一項嚴肅的工作,而生活本身則更應如此。如果說有一件事使格穆利希先生渾身不自在的話,那麼這件事就是花錢。錢是用來積存的,最好是存到溫克勒銀行里。取錢會使他頭疼,把大筆錢款從溫克勒轉到其他地方會使他整整一個星期沒有心思辦公。
私家偵探知道自己到這裡是來觀察的,回去後要作匯報。他的主要任務,是為等在街上的耶里德小組確認格穆利希這個人,現在已經完成了。他也在尋找可能放著耶利哥帳戶操作程序的保險箱,還要觀察防盜鎖,門栓,警報系統——簡言之,他是為最終的入室偷盜來踩點的。
私家偵探避而不談客戶希望轉到歐洲的款項的具體數額,而是反覆詢問溫克勒銀行的安全水平和隱蔽性。格穆利希先生高興地解釋說,溫克勒的編號帳戶是無法攻破的,是絕對隱蔽的。
他們的會話只有一次被打斷了。一扇邊門打開了,進來一位瘦小的女人,手裡拿著三封信。格穆利希皺起了眉頭。
「你說過這些信很重要,格穆利希先生。要不然……」那女人說。再看之下,其實她沒有她的外表那樣老,也許四十歲吧。但她那往後攏成一團的髮髻、花呢西裝、深色長筒襪和平跟鞋,讓她比實際年齡見老。
「哦,對,對。」格穆利希說著伸手去接那些信件,「對不起……」他請客人諒解。
他與私家偵探一直在用德語交談,因為他的英語很差。而私家偵探則站起來向新來者微微鞠了一躬。
「你好,小姐。」他說。她看上去臉紅了。格穆利希的客人一般是不會為一個秘書站起身的。然而這一舉動卻迫使格穆利希清了清嗓子咕噥著說:「哦,呃……這是我的私人秘書,哈登堡小姐。」
私家偵探也記下了這一情況,然後坐下了。
他得到格穆利希的保證,他紐約的客戶會得到溫克勒銀行的最佳帳戶服務。當他被引出去時,程序與他進來時一樣。那位保安被從大廳召了上來,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私家偵探道別後就跟著保安走出了房間。
他們一起走進那部小小的、裝著移動式格柵門的電梯。電梯載著他們鏗鏘響著往下降。私家偵探詢問能否在離銀行之前去一下洗手間。保安皺起了眉頭,似乎這種人體的生理要求不是溫克勒銀行所期待的,但他還是把電梯停在了夾層。他靠著電梯門為私家偵探指了指一扇沒有標誌的木門。私家偵探進去了。
顯然這是銀行男職員使用的洗手間。只有一隻小便池,一隻抽水馬桶,一隻洗手盆和紙巾捲筒,還有一個雜物間。私家偵探打開水龍頭製造出噪音,然後迅速檢查了一遍房間。窗戶用鐵條封著,裝著報警系統——破窗而入是可能的,但不容易。有一隻自動風扇讓室內通風。雜物間裡有掃帚、拖把、潔廁液和一隻吸塵器。這麼說銀行里還有清潔工。但他們什麼時間打掃衛生?夜間還是周末?如果他的經驗沒錯的話,即使清潔工也得在監視之下進入辦公室擦洗。保安或者值夜員很容易搞掉,但問題不在這裡。科比?德洛爾局長的命令非常特殊:不得在身後留下任何痕跡。
他從男士洗手間走出來時,保安仍等在外面。看見走廊前面有一段寬敞的大理石樓梯通到半層樓之下的大廳,私家偵探微笑了,指了一下樓梯,信步沿著廊道走向前去,而不願為這麼短的距離搭乘電梯。
保安跟在他後面,陪同他走到下面的門廳,又把他引到了門外。私家偵探聽到自動上鎖的碩大的銅舌在他身後「咔嚓」一聲鎖上了。他不禁想,如果保安在樓上,那門廳里的接待小姐會不會不讓客戶或者信使進門?
他把他觀察到的銀行內部情況,向特工隊長吉迪?巴奇萊作了兩個小時的匯報。看來情況不是很明朗。坐在旁邊的內維奧特組組長直搖頭。
私家偵探說,他們可以破門進去,這沒有問題。找到警報器,把它弄失靈。但要不留痕跡,那只有魔鬼才做得到。銀行里有一個值夜人,他很可能間隔性進行巡查。特工隊要找的是什麼東西?一隻保險箱嗎?在哪裡?什麼型號?哪一年製造?用鑰匙還是組合密碼?或兩者兼而有之?這就要花上幾個小時。而且他們必須封住值夜人的口。那就會留下痕跡,可是德洛爾局長不允許留下痕跡。
那天下午,私家偵探從一大堆照片中指認了沃爾夫岡?格穆利希,為供他們參考,他還指出了哈登堡小姐。第二天,私家偵探坐飛機離開維也納回特拉維夫去了。他走後,巴齊萊和內維奧特組組長又聚在一起繼續研究。
「吉迪,坦率地說我需要更多的內部情況。現在未知數還是太多了。你要的文件——他肯定把文件存放在一隻保險箱裡。但保險箱在哪裡?在裝飾後面?在地板下面?在秘書辦公室里?在地下室的拱頂里?這方面我們需要內部消息。」
巴齊萊哼了一聲。很久以前在他接受培訓時,一名教官曾向學員們講授說:世上不存在沒有弱點的人。找到那個弱點,施加壓力,他就會乖乖地聽你的話,與你合作。第二天上午,耶里德和內維奧特兩個特工組開始對沃爾夫岡?格穆利希全面跟蹤監視。
但這位維也納人將會證明以色列特工學校的教官講錯了。
史蒂夫?萊恩和奇普?巴伯遇到了一個大問題。
到十一月中旬,耶利哥已經對第一批問題作出了答覆。他的要價很高,但美國政府已經二話不說把酬金轉入了維也納的那個帳戶。
如果耶利哥的情報是準確的——沒有理由懷疑他的情報不准——那麼這些情報大有用處。他並沒有回答所有問題,但他回答了一些,並確認了另一些已經回答了一半的問題。
原則上,他已經相當詳細地指明了與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生產有關的十七處地點。其中八處地點已經為多國部隊所懷疑了,他更正了其中兩處。其他九處是新情報,其中主要的是隱藏在地下的氣體分離離心器串聯裝置的確切位置,這些裝置是在為炸彈級的鈾-235作準備。
問題在於,如何去告訴軍方這些信息,同時不能透露美英情報機關在巴格達高層有一個背叛主子的高級間諜?
倒不是說間諜頭子們不相信軍方。絕不是這個原因,這些人都是高級將領。但在情報工作中有一條久經考驗的老規矩,叫做「不需要知道」。一個不了解情況的人無論怎麼粗心也不會說漏嘴。如果這些穿便衣的人員突然間拿出一份沒有出處的新目標清單,有多少高級軍官能搞清楚情報來自何處?
十一月的第三周,巴伯和萊恩在沙特國防部大樓的地下室里,與巴斯特?格洛森准將舉行了一次秘密會談。格洛森准將是海灣戰場聯軍空軍司令查克?霍納中將的副手。
格洛森准將的本名應該另有其名,但別人都叫他「巴斯特」。對伊拉克的整體空襲計劃就是他制訂的,而眾所周知,在任何地面戰之前肯定要先進行空襲。
倫敦和華盛頓早就協商同意,不管科威特情況如何,薩達姆?海珊的戰爭機器必須被摧毀,包括其毒氣武器、細菌武器和原子彈製造能力。
沙漠盾牌最終破壞了伊拉克可能攻入沙烏地阿拉伯的機會,但在此之前,空襲計劃早就制訂出來了,其秘密代號為迅雷。空襲的真正設計師就是巴斯特?格洛森。
到十一月十六日,聯合國和許多外交家仍在隔靴搔癢地拋出「和平計劃」,想不開一槍一炮,不扔一顆炸彈,不發一枚火箭就結束這場危機。那天坐在地下室里的三個人都明白,這種美好的願望是不會實現的。
巴伯說話簡單扼要:「你知道,巴斯特,我們和英國人在這幾個月以來,一直在努力獲取有關薩達姆?海珊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設施的準確情報。」空軍將軍謹慎地點點頭。在他的走廊里掛著一幅地圖,上面布滿了大頭針,每個大頭針都表示一個轟炸目標。
「我們是從出口許可證入手的,追查到出口國,然後是這些國家的承包公司。還追查了進行內部設計的科學家,但許多科學家是坐沒有車窗的大客車去現場的,並住在基地里,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去過什麼地方。
「最後,巴斯特,我們與建築商核對過了,就是實際為薩達姆建造毒氣工廠的那些人。有些人說得有板有眼。確實有苗頭。」
巴伯把新的目標清單遞給桌子對面的將軍。格洛森興致勃勃地研究著這些目標。它們尚未被標上轟炸作戰計劃員需要的地圖坐標,但其位置描述相當具體,足以在航空照片上標出坐標。
格洛森咕噥了一聲。他知道清單上有些目標已經由軍方確定了,有一部分帶問號的目標現在也被確認了,但還有一些是新目標。他抬起眼睛。
「這些是真的嗎?」
「絕對是真的。」英國人說,「我們確信建築商是很好的情報源頭,也許是最好的,因為在那些地方搞基建時他們知道是在建造什麼,而且他們直言坦陳,比官僚們更為直爽。」
格洛森站起身來。
「很好。你們以後還有新情報給我嗎?」
「我們將繼續在歐洲挖掘,巴斯特。」巴伯說,「我們得到準確目標後會傳過來的。他們有許多東西是掩藏起來的,你知道,在沙漠深處的地下。我們談的是大工程項目。」
「你們只要把那些東西的位置告訴我們就行了,我們會把它們炸成廢墟。」將軍說。
後來,格洛森帶著那份清單去找查克?霍納。這位美國空軍司令比格洛森矮,有一張皺巴巴的、紅潤的臉,總是表情嚴肅。他尊重他的飛行人員和地勤人員,他們反過來也很尊敬他。
大家都知道,對於空軍裝備及其他事項,如果霍納將軍認為有必要,他就會代表空軍將士去與承包商或官僚爭吵,並會一直吵到白宮的政客那裡,而且從來不用哪怕是稍微婉轉一點的語言。
他巡視部下駐紮的巴林、阿布達比和杜拜等海灣城市時,沒有入住豪華的希爾頓賓館,而是與飛行員同甘共苦,住在基地營房的行軍床上。
軍人們都是直來直去,不會遮遮掩掩,他們喜歡什麼厭惡什麼都會流露出來。美國空軍飛行員願為查克?霍納駕駛老式的雙翼飛機去與伊拉克作戰。
霍納審視了一下情報官們提供的目標清單,他咕噥了一聲。有兩個地點從地圖上看是一片荒涼的沙漠。
「這份情報他們是從哪裡弄來的?」他問格洛森。
「他們去跟建造這些設施的建築公司談過,他們是這麼說的。」格洛森回答。
「大話連篇。」霍納中將說,「那些密探在巴格達有一個人。巴斯特,這事我們什麼也不說,對誰也不說。只接受他們的好意,把他們提供的目標列上我們的打擊目標之中。」他停下來想了一想,然後補充說:「不知道那混蛋到底是誰。」
史蒂夫?萊恩於十八日回到了倫敦,此時倫敦的保守黨政府正經歷一場緊張、混亂的危機,因為議會中一位沒什麼名氣的議員正謀求以黨章推翻瑪格麗特?柴契爾。
儘管很累,但萊恩看到辦公桌上特里?馬丁的留言後,還是給他學校打了一個電話。馬丁在電話里顯得很激動,萊恩同意下班後一起喝一杯見見面,這樣可以儘量少耽擱,早點回到郊區的家。
他們在倫敦西區一個安靜的酒吧里就座後,馬丁從公文箱裡取出一台錄音機和一盒磁帶。他讓萊恩看了這些東西,並解釋說幾個星期前他對西恩?普魯默提出過一個要求,上周末他們見過面了。
「要不要我放給你聽?」他問道。
「嗯,如果政府通訊總局的專家都無法理解,我肯定是不行的。」萊恩說,「你知道,西恩?普魯默還有他部下阿爾科里,阿拉伯語都很好。如果連他們都無法破解……」
但出於禮貌他還是聽了。
「聽見了嗎?」馬丁激動地問,「『擁有』後面的那個音節?那人不是為伊拉克的事業祈求安拉的幫助。他在使用一個代號。所以另一個人勃然大怒。顯然,任何人都不准公開使用那個代號。它肯定僅僅局限於一個小圈子之內。」
「但他到底說了什麼?」萊恩完全被搞糊塗了。
馬丁茫然地盯著他。難道萊恩沒明白嗎?
「他說美軍的大量集結並不可怕,因為『不久我們將擁有安拉-烏特-庫布』。」
萊恩還是摸不著頭腦。
「一種武器。」馬丁提示說,「這肯定是在說某種武器。他們即將擁有,而且可以擋住美國人的武器。」
「對不起,我的阿拉伯語很差。」萊恩說,「可是『安拉-烏特-庫布』是什麼?」
「哦,」馬丁說,「它的意思是『上帝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