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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游擊隊除奸

2024-10-09 03:58:10 作者: 弗·福賽斯

  麥克?馬丁於十月一日去察看了蘇萊比克特墓地一等水手謝普頓的墳墓,發現了來自艾哈邁德?阿爾卡里法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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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並不是特別驚奇。正如阿布福阿德已經聽說過他,他也聽說了正在持續擴展的科威特抵抗運動及其影子般的領導人。他們最終碰面也許是不可避免的。

  在六周之內,伊拉克占領軍已經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在剛入侵時他們長驅直入,於是他們滿懷信心地開始占領全境,確信在科威特駐留將會與征服一樣輕鬆。

  掠奪既輕而易舉又有利可圖;破壞是有趣的;享用女伴是愉悅的。自從巴比倫時期以來,征服者們一直如此。

  畢竟科威特只是一隻等著拔毛的豐滿的鴿子。但在六周之內,這隻鴿子開始啄人和搔人了。已有一百多名士兵和軍官要麼失蹤要麼被發現了屍體——失蹤的不能完全被解釋為開小差。占領軍第一次感到恐懼了。

  軍官們再也不敢單獨坐公務轎車出行了,非要派一卡車士兵護送不可。總部大樓不得不派崗哨日夜值守,有時候伊軍軍官得朝哨兵頭頂上方鳴槍喚醒他們的瞌睡。

  除非是大規模的部隊調動,否則伊軍晚上外出行動全部取消。夜幕降臨後,守著路障的值勤小組蜷縮在他們的棚屋裡。儘管如此,伊軍踩上地雷,汽車被燒成一團火球或發動機被毀壞,棚屋被扔進手榴彈,士兵被割斷喉管消失在下水道或垃圾箱裡,這類事情仍時有發生。

  不斷升級的抵抗運動,已經迫使伊軍最高司令部把常規軍換成了特種部隊。特種部隊是一支精良的戰鬥部隊,本應該布置在前線以防美國人進攻。十月初的科威特,借用前英國首相邱吉爾的一句話來說,不是結束的開始,而是開始的結束。

  當馬丁在墓地讀到阿爾卡里法的紙條時,他沒有辦法答覆,所以只能等第二天才能去放置他的回覆。

  他說,他同意見面,但要按他的條件。要利用天黑的優勢但又要避開晚上十點的宵禁,見面時間定在七點半。他作出了準確指示:阿布福阿德應該在哪裡停車,之後他們在哪片小樹叢里碰面。他指明的地點在阿巴拉克凱坦區,靠近從市區到機場(機場早已毀壞不能使用了)的主要公路。

  馬丁知道,那個地段都是一些傳統的平屋頂石頭房子。他將提前兩個鐘頭在其中一個屋頂上等著,以便觀察那位科威特軍官身後是否跟著人,如果跟著人,是什麼人,是他的保鏢還是伊拉克人。在敵對的環境裡,這位特空團軍官依然能夠逍遙自在地戰鬥,是因為他從不冒險行事,一點也不冒險。

  他不知道阿布福阿德的安全觀念是什麼樣的,估計不會很強。他把碰面的日期定在十月七日,並把他的答覆放進那塊大理石墓碑之下。十月四日艾哈邁德?阿爾卡里法取到了這份回復。

  乍一看上去,約翰?希普韋爾博士不像一位核物理學家,更不像是能在奧爾德馬斯頓原子武器研究所工作的科學家。他從事鈽彈頭的設計工作——這種彈頭不久即將裝配到三叉戟飛彈上去。

  過路人會把他當作倫敦郊縣的一個粗率的農夫。他的外表更像是把家裡養肥的羔羊趕到集市上出售的小販,讓人完全想不到是他在監理致命的純鈽碟的包層。

  倫敦美杜莎委員會再次召開會議時,儘管天氣較溫和,但希普韋爾博士仍像八月份那樣穿戴:方格子襯衫、羊毛領帶和花呢西服。未經邀請他就用他那雙膚色紅潤的大手,把一撮菸絲塞進一隻歐石楠根製成的菸斗之中,然後才開始他的報告。保羅?斯普魯斯爵士厭惡地抽動著尖尖的鼻子,示意把空調再開得大一點。

  「先生們,好消息是我們的朋友薩達姆?海珊先生沒有可供他使用的原子彈。還沒有,還相差很遠。」希普韋爾博士說,他的臉已經消失在一片淡藍色的煙霧之中了。

  他停頓了一下,因為要料理菸斗里的火。也許,特里?馬丁沉思著,如果你每天都要接受致命的鈽光輻射的話,那麼偶爾吸吸菸斗實在算不上什麼。希普韋爾看了一眼手中的筆記。

  「自七十年代中期薩達姆?海珊真正掌權時起,伊拉克一直在研製自己的核彈。看來薩達姆為之著迷。那些年伊拉克從法國購買了整套核反應堆系統——反應堆本身不受一九六八年核不擴散條約的約束。」

  他滿意地吸了一口菸斗,又擺弄了一下菸斗裡面越燒越旺的火。飄散的煙霧籠罩在他的筆記本上方。

  「對不起,」保羅爵士說,「這個反應堆是用於發電的嗎?」

  「說是這樣的,」希普韋爾博士說,「當然,絕對是一派胡言,且法國人是知道的。伊拉克是世界上第三大的石油儲存國。他們原本只要這個價格的零頭就可建起燃油發電站。關鍵在於反應堆的燃料——低等級的鈾,也稱為黃餅或焦糖——這種東西他們可以說服其他人賣給他們,經反應堆使用以後,其最終產品是鈽。」

  桌子周圍的代表們紛紛點頭。大家都知道英國塞拉菲爾德的核電廠,為電網提供了強大的電力,並吐出供希普韋爾研製彈頭的鈽。

  「所以以色列人行動了,」希普韋爾說,「他們的第一批突擊隊員趕在設備裝船之前,在法國土倫把巨大的汽輪機炸毀了,使項目的進度後退了兩年。然後在一九八一年,正當薩達姆珍貴的奧西拉克1號和2號工廠快要建起來時,以色列轟炸機飛過去把它們炸成了一片廢墟。此後,薩達姆一直沒買到新的反應堆。不久他就停止了努力。」

  「他為什麼停止努力了呢?」哈里?辛克萊從桌子另一頭問道。

  「因為他改變了方向。」希普韋爾笑容滿面地說,好像在打破紀錄的短時間內解答了一個填字字謎。「那之前,他一直在鈽的道路上開發。倒也取得了一些成功,但還不夠。可是……」

  「我不明白,」保羅?斯普魯斯爵士說,「以鈽為基礎的原子彈,與以鈾為基礎的原子彈有什麼不同?」

  「鈾更簡單。」物理學家說,「有好幾种放射性物質都能用於鏈式反應,但要製作一顆簡便、基本、有效的原子彈,鈾是入門券。那就是自一九八二年之後薩達姆一直在研製的——一顆以鈾為基礎的原子彈。他還沒研製出來,但他仍在努力,而且有一天他會研製出來的。」

  說完希普韋爾滿面笑容地向後靠在了椅背里,好像他解開了創世之謎。與在座的絕大多數人一樣,斯普魯斯還是滿臉疑雲。

  「如果他能買來這種鈾以替補已被摧毀的反應堆,為什麼他不能用它製造原子彈?」他問道。

  希普韋爾猛地撲向這個問題,如同一個農民在搶購便宜貨。

  「不同的鈾,先生。鈾是一種很有趣的物質,非常稀少。從一千噸鈾礦只能得到雪茄盒那麼大的一塊,黃餅,也就是天然鈾,其同位素編號是238。這種同位素可以用來來驅動工業反應堆,但不能用來製造原子彈——純度還不夠。造原子彈需用更輕的同位素,叫鈾-235。」

  「那麼鈾-235是從哪裡得到的呢?」巴克斯曼問。

  「它在黃餅裡面。在這個雪茄盒一般大的方塊里,鈾-235的含量也就是剛夠塞指甲縫那麼多。關鍵是要把兩者分離開,也就是同位素分離——難度很大,技術性很強,成本很高,速度很慢。」

  「可你說伊拉克正在研製。」辛克萊指出。

  「他是在研製,但他還沒研製出來。」希普韋爾說,「淨化和煉製黃餅,使其達到所需的百分之九十三的純度,現在只有一種可行的方法。早年在曼哈頓項目時,你們美國人嘗試了幾種方法,但都是實驗性質的。歐內斯特?勞倫斯試驗了一種方法,羅伯特?奧本海姆試驗了另一種。曼哈頓項目用兩種方法互補,提煉了足夠的鈾-235,製造出了『小男孩』。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離心法才被發明並慢慢完善了。現在只有這個方法是通用的。過程基本上是這樣的,把料放在一個叫離心器的機器里。離心器以極高速旋轉——整個過程必須在真空里進行,不然的話軸承會熔化,成為果凍狀——慢慢地,較重的同位素,也就是你不需要的那一部分,被甩到離心器的外圍並被切去了。剩下的物質比開始時稍微純淨了一點點,只不過是一點點。這個過程必須一而再,再而三地進行下去,經過幾千個小時,才得到一片郵票那麼大的原子彈級薄片。」

  「但他已經在這麼做了?」保羅爵士強調說。

  「是的,已經幹了差不多一年。這些離心器……為節省時間要把它們組成一個系列,叫串聯。但建立一個串聯需要幾千台離心器。」

  「如果他們從一九八二年就開始走這條路了,那為什麼這麼長時間還沒幹成?」特里?馬丁問。

  「你總不能走進五金商店,從貨架上買到一台鈾氣漫射離心器吧。」希普韋爾指出,「起先他們也努力過,但被回絕了——文件上這麼說的。自一九八五年起他們一直在採購部件,再在國內組裝。他們買到了大約五百噸基礎鈾黃餅,其中一半來自葡萄牙。他們從西德購得了離心器的大部分技術……」

  「德國已經簽署了限制核彈技術擴散的所有國際公約。」巴克斯曼表示不滿。

  「也許是吧,我不關心政治,」科學家說,「反正他們從世界各地買來了零零星星的配件。他們需要特殊超強鋼、抗腐容器、專用閥門、高溫爐,加上真空泵和鼓風機——我們現在所談論的都是一些嚴肅的技術。好多設備與技術都來自德國。」

  「我就有話直說了,」辛克萊說,「我問你,薩達姆是否擁有正在運行的同位素分離離心器?」

  「是的,有一個串聯,已經運行了有一年左右。另一個也快要投入運行了。」

  「你知道這些東西都在什麼地方嗎?」

  「離心器裝配工廠在一個叫塔吉的地方——這裡。」科學家把一張航拍大照片傳給美國人,並在照片中的一組工業建築那裡圈了一下。

  「正在工作的串聯,似乎是在圖韋塔附近某個地方的地下,靠近已被炸掉的法國產反應堆——他們稱為奧西拉克——原來的地址。我們不知道你們的轟炸機能否找到,它肯定是在地下並有偽裝。」

  「那麼那個新的串聯呢?」

  「沒概念,」希普韋爾說,「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也許在別處。」特里?馬丁說,「他們曾把所有的蛋放進一隻籃子,而以色列人把那隻籃子炸飛了。那以後,伊拉克人一直在到處布置假目標。」

  辛克萊哼了一聲。

  「你有多大的把握說薩達姆?海珊還沒有原子彈?」保羅爵士問道。

  「很大。」物理學家說,「這是一個時間問題。他們的時間還不夠。造一顆基本的、可用的原子彈,需要有三十至三十五公斤純鈾-235。他們一年前才剛剛開始,假定那個運行的串聯能一天工作二十四小時——實際上是不可能的——一道旋轉工序至少需要一台離心器工作十二個小時。從純度為零到所需的百分之九十三需一千道旋轉工序。還有清理、服務、維修和分類作業。即使一個串聯中有一千台離心器在作業,也需要五年時間。明年再投入一個串聯,可能把所需時間縮短為三年。」

  「這麼說,最早他也要等到一九九三年才能獲得三十五公斤鈾-235?」辛克萊插話。

  「是的,沒錯。」

  「最後一個問題,他得到鈾以後,還要多長時間才能擁有一顆原子彈?」

  「不會很長,幾個星期吧。你們知道,自行研製原子彈的國家同時也會研究核工程學。炸彈工程學就沒那麼複雜了,只要知道怎麼幹就行了。而賈法爾知道——他知道如何建造一顆原子彈、如何觸發它。該死的,我們在哈韋爾培訓了他。但關鍵是,從時間進度來說,薩達姆?海珊還沒擁有足夠的純鈾。頂多只有十公斤。他還差三年時間,至少。」

  大家感謝了希普韋爾博士幾個星期以來的分析研究工作,然後會議就解散了。

  辛克萊要回大使館去,把他記錄下來的大量筆記整理成一份報告,加密後傳往美國。在那裡,辛克萊的報告將與美國專家們的分析作比較。這些美國專家是從桑迪亞、洛斯阿拉莫斯以及加利福尼亞的勞倫斯利弗莫實驗室抽調來的物理學家。其中,勞倫斯利弗莫實驗室有一個秘密部門,簡稱為Z部,多年來該部門受國務院和五角大樓委託,一直在監視著全球核技術的持續擴散。

  雖然辛克萊不知道,但英國和美國專家組的分析是基本相同的。

  特里?馬丁和西蒙?巴克斯曼也一起離開會議室,在十月份和煦的陽光下漫步穿過白廳。

  「鬆了一口氣。」巴克斯曼說,「老希普韋爾相當肯定。顯然美國人也完全同意。那傢伙要擁有原子彈還早著呢。我們少了一個要擔心的噩夢。」

  他們在街角分手了,巴克斯曼越過泰晤士河去世紀大廈,馬丁穿過特拉法爾加廣場朝聖馬丁街和戈華街走去。

  確定伊拉克有什麼、可能有什麼是一回事,準確地找到它在什麼地方又是一回事。空中拍照一直在繼續。一刻不停地在空中遨遊的KH-11和KH-12人造衛星,將它們身下的伊拉克國土全都拍了下來。

  十月份,另一個設備進入了太空,這是一架新型的美國偵察機——絕對機密,連美國國會都不知道。它的代號是「曙光」。它飛行在內層空間邊緣,速度達八馬赫,差不多每小時五千英里,靠它自身的火球(衝壓式噴氣發動機),完全超越了伊拉克雷達和截擊飛彈的阻截能力。曙光替換了傳奇的SR-71「黑鳥」,甚至連蘇聯的最新技術也發現不了它。

  具有諷刺意義的是,那年秋天,一邊是「黑鳥」在退役,一邊是更加老式的「老信任」還在伊拉克上空漫遊。差不多已經四十歲的U-2偵察機(外號「龍女」)也仍在拍照。早在一九六〇年,加利?鮑爾斯就是駕駛U-2飛機,在西伯利亞的斯維爾德洛夫斯克上空被擊落:一九六二年夏天,也是U-2飛機發現了古巴的第一批蘇聯飛彈——當時奧列格?彭科夫斯基確認了它們是進攻性而不是防禦性武器,從而揭穿了赫魯雪夫的假抗議,並播下了赫魯雪夫最終毀滅的種子。

  一九九〇年,U-2飛機已經重新配置成「傾聽者」TR-1型偵察機,而不是「觀察者」,雖然它仍在拍攝照片,但功能更全面了。

  所有這些信息——來自教授和科學家的、分析家和譯員的、追蹤者和觀察者的、被訪者和研究者的——都構成了一張一九九〇年秋天伊拉克的圖景,而且是一張可怕的圖景。

  來自上千個源泉的信息,最後匯集到沙特空軍司令部大樓二層地下室中一個極為秘密的房間裡。高級軍官們就是聚在這個房間裡,開會討論未經聯合國授權的進攻伊拉克計劃。這個指揮中心簡稱為「黑洞」。

  美軍和英軍的標靶員——從陸海空三軍的列兵到將軍的各級人士中抽調出來——標出了必須要炸毀的目標,最後將匯集成聯軍空軍司令查克?霍納中將的空戰地圖。圖上最終將包含七百個目標。六百個是軍事目標——指揮中心、橋樑、機場、兵工廠、彈藥庫、飛彈基地和部隊集結地點。另一百個目標與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相關——研究設施、裝配工廠、化學實驗室、儲存倉庫。

  塔吉的氣體離心器生產線被標在圖上了;圖韋拉建築群某處地下的離心器串聯的大致位置也列在其中。

  但塔爾米亞的一家瓶裝水灌裝廠沒列上,庫拜也沒列上。因為沒人知道它們。

  哈里?辛克萊在倫敦寫具的詳細報告,匯入了從美國各地和國外匯總過來的其他信息。最後,這些詳細的分析報告彙編成一份合成報告,出現在國務院一個非常小、非常秘密的智囊機構那裡。該機構名為政治情報及分析小組,只限於華盛頓極少數人知曉。政情組是外事分析的溫室,他們提供的報告絕對不能對大眾傳播。實際上,這個組織只為國務卿一個人服務,當時的國務卿是詹姆斯?貝克。

  兩天以後,麥克?馬丁躺在一個屋頂上,審視著阿巴拉克凱坦街區的景色。他與阿布福阿德的約會點就在那裡。

  幾乎就在約定的時刻,他觀察到一輛小汽車駛離國王公路,拐進了一條小街。汽車順著街道慢慢地下行,離開從公路照射過來的明亮燈光,進入到黑暗之中。

  他看到轎車停在他給阿爾卡里法的紙條所描述的地方。從車上下來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朝周圍看了看,確信沒有其他轎車從公路上跟過來,就開始朝著小樹林遮掩著的一塊空地走過來。

  阿布福阿德已被告知,要等半個小時。如果貝都沒能露面,他們就放棄約會回家去。他們實際上等了四十分鐘,然後走回汽車。兩個人都感到很沮喪。

  「他肯定是有事耽擱了,」阿布福阿德對他的女伴說,「也許遇到伊拉克巡邏兵。誰知道呢?反正太糟糕了。我只得重新開始。」

  「你真的相信他,說明你瘋了。」那女人說,「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他們一邊柔和地說著話,科威特抵抗運動領導人一邊朝街道的兩頭看了看,以確保在他們離開期間沒出現過伊拉克士兵。

  「他很成功,也很聰明。他幹得像一個職業人員。這都是我需要的。我想與他合作,如果他願意的話。」

  「對此我沒有反對意見。」

  那女人輕輕地尖叫了一聲。阿布福阿德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別轉身。我們這樣談談。」說話聲是從后座傳過來的。科威特人從後視鏡中看見了貝都因人戴著茶巾的暗淡輪廓,並聞到一股邋遢人身上散發的氣味。他長長地透出了一口氣。

  「你真是無聲無息呀,貝都。」

  「沒必要大聲喧譁,阿布福阿德。會招來伊拉克人。我不喜歡那樣,除非是我準備好了。」

  「很好。現在我們互相見面了。讓我們談談。順便問一聲,為什麼要躲進汽車裡?」

  阿布福阿德的牙齒在黑鬍子下泛著白光。

  「如果這次會面是給我設置的一個陷阱,你們回到汽車裡的第一句話就會不同了。」

  「我們就暴露了……」

  「當然。」

  「然後呢?」

  「然後你就死定了。」

  「明白了。」

  「你的伴侶是誰?我沒說過要帶別人。」

  「你定下的約會,我也只得相信你呀。她是一位可信賴的同事,叫阿絲拉?喀班迪。」

  「好吧。你好,喀班迪小姐。你們想談什麼?」

  「武器,貝都。卡拉什尼科夫自動步槍,現代化手雷,高爆塑膠炸藥,有了這些東西,我們的人能開展許多行動。」

  「你們的人現在到處被抓,阿布福阿德。你們的十個人被整整一連伊軍步兵包圍在一座房子裡,秘密警察帶去的,全都被槍殺了。全都是年輕人。」

  阿布福阿德沉默著。這是一場大災難。

  「九個,」他終於說,「第十個人裝死,後來爬出去逃走了。他受傷了,我們現在正照料著他。是他告訴我們的。」

  「他告訴你們什麼?」

  「他們被出賣了。如果這人也死了,我們永遠無從知曉。」

  「啊,出賣。任何抵抗運動總有這種危險。那麼叛徒是誰?」

  「當然,我們知道是誰。我們還以為他很可靠呢。」

  「那麼他是有罪的了?」

  「好像是那樣。」

  「只是好像?」

  阿布福阿德嘆了一口氣。

  「倖存者發誓說,除了他們十個,只有一個人知道那次會面和地址。但也有可能在其他什麼地方泄露了,或者其中一人被跟蹤了。」

  「那麼要考驗一下這個嫌疑犯。如果他是叛徒,就要懲罰。喀班迪小姐,請你離開一會兒好嗎?」

  年輕女子扭頭去看阿布福阿德,後者點了點頭。她下車走回到樹叢中。貝都向阿布福阿德詳細地口述了行動的計劃。

  最後貝都說:「我一直要等到七點鐘才離開那座房子,所以不論出現什麼情況,你一定要到七點半才能打電話。明白嗎?」

  貝都滑下汽車,消失在房子之間的黑暗巷子之中。阿布福阿德駕車駛上前,把喀班迪小姐接上了車。他們一起駕車回家去了。

  貝都再也沒見過那個女人。在科威特解放前,阿絲拉?喀班迪被伊拉克秘密警察抓住,受到了嚴刑拷問、輪姦、槍決,最後被割下頭顱。她死前一個字也沒吐出來過。

  特里?馬丁在給西蒙?巴克斯曼打電話。這幾天巴克斯曼忙得不可開交,只是因為喜歡這位研究阿拉伯學問的大驚小怪的教授,他才接聽了這個電話。

  「我知道我現在打攪你了,可你在政府通訊總局有熟人嗎?」

  「有,當然有。」巴克斯曼說,「主要是阿拉伯處。我認識他們的處長。」

  「你能否去一個電話,問問他願不願意見我?」

  「哦,好的,我想可以。你有什麼事?」

  「是這幾天從巴格達傳出來的一些事。當然,我已經研究了薩達姆的所有演講,也從電視上觀看了人質和人肉盾牌的宣言,以及他們那可怕的公關企圖。但我想了解一下是否還截聽到其他消息,宣傳部沒有公開的消息。」

  「嗯,那是政府通訊總局的工作,」巴克斯曼承認說,「好的,我給他打個電話。」

  那天下午,按約定,特里?馬丁驅車西行到了格羅斯特郡,來到政府通訊總局——與MI6局和MI5局並列的英國第三個情報機構。

  政府通訊總局阿拉伯處的處長是西恩?普魯默。他部下阿爾科利先生,曾於十一個星期之前在切爾西的一家餐廳測試了麥克?馬丁的阿拉伯語水平,當然特里?馬丁和普魯默都不知道這件事。

  處長同意在一天中的最忙時間會見馬丁,因為他自己也是阿拉伯語專家,他聽說過倫敦大學亞非學院這位年輕的學者,並很欣賞他對阿巴西德當政期的第一手研究。

  「怎麼樣,有什麼事情找我?」他們都坐下來捧上一杯薄荷茶,處長問道。馬丁解釋說,他感覺最近截聽到的伊拉克的消息越來越少了。普魯默的眼睛亮了起來。

  「你說得對,當然。你知道,我們的阿拉伯朋友在公用線路上原本像喜鵲一樣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最近兩年截聽到的通話量減少了。現在,要麼是整個國民改變了性格,要麼是……」

  「地下電纜。」馬丁說。

  「對。薩達姆統治下的伊拉克人鋪設了四萬五千多英里的光纖通訊電纜。他們在用光纜通話。對我來說,工作難度加大了。我怎麼能把巴格達天氣預報、伊拉克人的洗衣清單這些東西當情報交給倫敦的密探呢?」

  這是他的講話風格,馬丁明白。普魯默的工作遠不止此。

  「當然,他們仍在交談——部長們、公務員們、將軍們,我們還聽到過坦克指揮官在沙特邊境的閒談。但嚴肅的、絕密的交談已經從空中消失了。以前從來不是這樣。你要看些什麼?」

  接下來的四個小時,特里?馬丁翻閱了一系列截聽材料。他在尋找某種不經意的電話、一次失口、一個錯誤。最後他合上了卷宗。

  「你能否,」他問道,「注意一下有沒有奇怪的內容,有沒有什麼講不通的事?」

  麥克?馬丁想,也許某一天他應該寫一本科威特市屋頂旅遊指南。他花了相當多的時間躺在平屋頂上,審視著他身下的街區。從另一方面來說,這些屋頂確實是躺著觀察的好地方。

  他已經在這個屋頂上躺了兩天,審視著旁邊的房子——他告訴阿布福阿德地址的就是這座。這是艾哈邁德?阿爾卡里法借給他的六座房子中的一座,不過他明白以後沒法再用了。

  儘管自兩天前他把地址告訴阿布福阿德起,直至今天晚上——十月九日,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但他仍然夜以繼日地觀察著,靠一點點麵包和水果維持著生命。

  如果伊拉克士兵在九日晚上七點半之前到達,他就會知道是誰出賣了他——阿布福阿德。他看了一眼手錶,七點半。按計劃,那位科威特上校現在應該打電話了。

  在城市的另一邊,阿布福阿德確實提起了話筒。他撥了一個號碼,第三次振鈴時有人來接聽了。

  「沙拉赫嗎?」

  「我就是。你是誰?」

  「我們從未謀面,但我聽說過你做的許多好事——你是忠誠勇敢的,是我們的一員。人們叫我阿布福阿德。」

  電話的另一頭傳來了一聲喘息。

  「我需要你的幫助,沙拉赫。我們抵抗運動能否指望你?」

  「哦,是的,阿布福阿德。請告訴我有什麼事?」

  「不是我本人,是一位朋友。他受了傷又得了病。我知道你是一位藥劑師。請你立即給他送去藥品——繃帶、消炎藥、止痛藥。你聽說過貝都這個人嗎?」

  「是的,當然聽說過。你的意思是說你認識他?」

  「這沒關係。幾個星期以來我們一直在一起工作。他對我們極為重要。」

  「我現在馬上去樓下的藥店,拿上他需要的東西給他送過去。我到哪裡去找他呢?」

  「他蟄居在舒韋克的一座房子裡,動彈不得。你準備好筆和紙。」

  阿布福阿德把地址報了出去。在電話的另一頭,地址被記下來了。

  「我馬上開車過去,阿布福阿德,你可以信任我。」藥劑師沙拉赫說。

  「你是個好人。你會得到報償的。」

  阿布福阿德掛上了電話。貝都說過,如果沒事發生,他會在黎明時來電話,屆時那個藥劑師的面目就會清楚了。

  就在八點半不到一點點,麥克?馬丁看見了第一輛卡車。它靠自身的慣性滑行著,發動機已關掉了以免發出聲音。卡車過了十字路口後又往前滑行了幾碼距離才停下來。馬丁點了點頭。

  幾分鐘後,第二輛卡車也以同樣的方式到了。從兩輛車上靜靜地跳下二十名士兵——綠色貝雷帽。士兵們以一路縱隊向前行進,領頭的一名軍官手裡抓著一個平民。那人的白色衣袍在黑暗中閃著微光。由於所有的街道路牌都被摘掉了,伊軍需要平民為他們引路。可門牌號碼仍保留著。

  那平民在一座房子前停下來,審視了一下門牌號,表示確定。帶隊的上尉匆匆與他手下的一名中士耳語了幾句。中士帶領十五名戰士穿過一條小巷朝後面包抄過去了。

  剩餘的士兵跟在上尉身後。他試著推了一下小花園的鐵門。門開了,那些人魚貫而入。

  在花園裡,上尉能清楚地看到樓上的一個房間裡亮著一盞昏暗的燈。底樓的大部分是一個車庫,裡面是空的。上尉試了試門把手,發覺上著鎖,於是向他身後的一名士兵揮了一下手。那士兵用自動步槍朝嵌入木頭的門鎖發射了一排子彈,房門洞開了。

  在上尉的率領下,綠色貝雷帽戰士沖了進去。有些士兵進入底樓黑暗的房間;上尉和其餘的士兵直接上樓撲向主臥室。

  到了樓上,上尉借著燈光能看到臥室的內部,背對著房門有一把小沙發,上面露出了那條格子布茶巾。他沒有開槍。秘密警察局的沙巴維上校作過明確指示:要這個人的活口。這個年輕的軍官沖向前去,沒有感覺到小腿碰上了一條尼龍釣魚線。

  他聽到另一支人馬已經從屋後闖了進來,其他人也紛紛踏上了樓梯。他看到癱在沙發里的身體,是用一件沾滿塵土的白袍包著的海綿沙發墊,而用茶巾裹著的是一隻大西瓜。他的臉憤怒得變了形。他剛好還來得及向站在房門邊瑟瑟發抖的藥劑師發出一聲怒罵。

  五磅塑膠高爆炸藥看上去不是很大,爆炸聲也不是很響。周圍的房子幸好都是用石塊和混凝土建成的,只受到輕度的損壞。但士兵們站著的那座房子整個消失了。屋頂上的瓦片飛到了幾百碼遠處。

  貝都沒有等在附近觀看自己的傑作。他已經走過了兩條街,邊走邊在心裡盤算著自己的事情。隨後他聽到了那聲悶響,似乎是一扇門「砰」的一聲關上了,之後是一秒鐘的靜寂,然後是磚瓦的破碎聲。

  第二天發生了三件事,全都在天黑以後。在科威特,貝都與阿布福阿德再次碰面了。這一次,科威特人單身赴會。他們會面的地點在離喜來登酒店只有兩百碼的一個深深的門洞裡。

  「你聽說了吧,阿布福阿德?」

  「當然了。整個城市都在傳。伊軍損失了二十個人,其餘的受了傷,」他嘆了一口氣,「接下來可能會有隨機的報復事件。」

  「你想現在停手嗎?」

  「不,我們不能停。我們還要忍受多久?」

  「美國人和英國人會來的。快了。」

  「願真主保佑快一點。那個沙拉赫當時也在嗎?」

  「他帶他們去的。只有一個平民。你沒告訴其他人吧?」

  「沒有,只有他。那肯定是他了。他已經欠下了九條年輕的人命。他不會見到天堂的。」

  「那麼,你對我還有什麼要求?」

  「我不會問你是誰,從哪裡來。作為一名受過訓練的軍官,我知道你不可能僅僅是一位來自沙漠的貝都駱駝販子。你有炸藥、槍、彈藥和手雷。我們的人有這些東西也可以干出許多事情來。」

  「那你的想法是?」

  「帶著你的裝備加入我們。或者你仍然單槍匹馬地干,但讓我們分享你的裝備。我不是威脅你,只是請求。如果你願意幫助我們的抵抗組織,這就是幫助的方法。」

  麥克?馬丁想了一會兒。經過了八個星期,他只剩下一半裝備了,有些仍埋在沙漠裡,有些放在他不去居住只儲存東西的兩棟別墅里。另外四座房子中,一座已毀,還有一座他與學生們在那會過面,也已經放棄了。他可以把他的儲藏交出去,再要求利雅得夜間用飛機空投。肯定有風險,但可行,只要他發往利雅得的請求沒被截取——但這一點他就無從知曉了。還有種可能是他騎上駱駝再次穿越國境,帶回兩馱袋新的武器。但這樣風險更大——現在邊境地區已布置了伊軍的十六個師,比他進來時增加了兩倍。

  該是再次聯絡利雅得詢問指示的時候了。同時,他會把他所有的裝備幾乎全都交給阿布福阿德。國境的南邊還有更多裝備,他得設法再去弄點過來。

  「你想在哪裡接收?」他問。

  「我們在舒韋克港有一座倉庫,相當安全。裡面儲存著水產品。業主是我們的人。」

  「六天之內。」馬丁說。

  他們商定了時間和地點。阿布福阿德手下一名可靠的助手將迎候貝都,並指引他到倉庫。馬丁描述了他要駕駛的車輛和他要打扮的模樣。

  同一天晚上,但因為時差的關係在兩個小時之前,特里?馬丁坐在他家不遠處一個安靜的餐館裡,用手捻動著一杯葡萄酒。幾分鐘後,他等待的客人進來了。這是一位年長的男士,頭髮花白,戴著眼鏡和領結。客人進來後向周圍巡視著。

  「摩西,這邊。」

  以色列人擠到馬丁那邊去,同時熱情地打著招呼。

  「特里,我親愛的小伙子,你好嗎?」

  「見到你我就更好了,摩西。你來倫敦我們至少要一起吃頓飯,聊聊天。」

  論年紀那以色列人可以當馬丁的父親,但他們的友誼基於共同的興趣。兩人都是學術家,熱衷於研究中東阿拉伯文明、文化、藝術和語言。

  摩西?哈德利教授的遺憾在於,作為以色列人,中東的許多地方對他來說都是禁區,即使是學術訪問也不行。但在他的學術領域裡,他仍是最佳的學者之一。這個領域非常之小,所以兩位學者在學術研討會上經常碰面。他們這樣交往已經有十年了。

  晚餐很好,兩人的話題是關於十個世紀前中東各王國的生活方式的最新研究和點滴體會。

  特里?馬丁明白他必須遵守保密法,所以最近受世紀大廈指派參加的活動是不能討論的。但在喝咖啡時,他們的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海灣危機,談到了那裡的戰爭陰雲。

  「特里,你認為薩達姆會撤出科威特嗎?」教授問道。

  馬丁搖搖頭:「不,他不會,除非滿足他的要求他才會撤。一旦戰爭打響,他會失敗的。」

  哈德利嘆了一口氣。

  「那麼多的浪費,」他說,「我的一生,見到太多的浪費。所有那些錢財,足夠把中東地區建成人間天堂;所有那些才智,所有那些年輕的生命……都為了什麼呢?特里,如果戰爭打響,英國人是否會和美國人並肩戰鬥?」

  「當然會了。我們已經派出了第七裝甲旅,我相信第四裝甲旅也會隨之出征。那可以組成一個師呢。還有戰鬥機和軍艦。別擔心。在這場戰爭中以色列不但可能按兵不動,而且恐怕必須這樣做。」

  「是的,我知道,」以色列人陰鬱地說,「但許多年輕人將會死去。」

  馬丁向前靠過去,拍拍他朋友的手臂。

  「我說,摩西,這個人必須被阻擋住,或遲或早。以色列比所有其他國家更急需了解他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到底是什麼情況。這樣,我們就可以稱出他的分量了。」

  「但我們已經在提供協助了。我們也許是他的主要目標呢。」

  「是的。」馬丁說,「在選取攻擊目標時,我們的主要問題是缺少可靠的現場情報。我們現在在巴格達沒有最高級情報來源。英國人沒有,美國人沒有,甚至連你們也沒有。」

  二十分鐘後晚餐結束了,特里?馬丁送哈德利教授坐上計程車,目送他回賓館去了。

  同一天晚上半夜時分,根據哈桑?拉曼尼在巴格達發出的命令,伊拉克反間諜局在科威特建立了三座三角探查站。

  這些探測站的無線電碟盤能追蹤無線電波發射的源頭,並能確定其羅盤方位。三台中的一台是固定探查站,安裝在科威特市南郊阿爾迪亞區的一座高樓屋頂上,碟形天線朝向沙漠。

  另兩台是流動站,用的是大客車,碟形天線安裝在車頂,用內置發電機提供電力。車內是黑暗的,這樣操作員坐在控制台前比較方便看到要尋找的那台發報機。他們獲悉,該發報機極有可能在市區與沙漠之間的某個地方發報。

  其中一台探測站安置在賈赫拉外面,在阿爾迪亞那台的西邊,第三台在海邊的阿爾阿丹醫院裡,在入侵的開始幾天法律系學生的姐姐就是在那裡遭強姦的。阿爾阿丹的追蹤者可以把北邊操作員報告的情況製成一個全方位交叉圖,從而把發報地點精確到方圓幾百碼的範圍之內。

  在卡利德?阿爾卡里法駕駛天鷹戰鬥機起飛的艾哈馬迪機場,一架蘇制米-24「雄鹿」武裝直升機二十四小時待命。雄鹿的機組人員來自特種部隊——拉曼尼說服特種部隊司令員抽調他們過來。無線電追蹤人員來自拉曼尼自己的反間諜機構,是從巴格達派過來的,也是他最精幹的人員。

  哈德利教授一夜沒睡著覺。特里告訴他的某件事使他輾轉難眠。他自認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忠誠的以色列人,他父母在世紀之交時與本-耶胡達和本-古里安一起,從伊比利亞半島移民到以色列。他自己出生在雅法,當時那是巴勒斯坦阿拉伯人的一個繁忙港口,他在孩提時就學會了阿拉伯語。

  他養育了兩個兒子,看見其中一個死在黎巴嫩南方的一次悲慘的伏擊戰中。他現在是有五個孫兒孫女的爺爺。誰會說他不愛自己的國家?

  但有件事不對頭。如果戰爭來臨,許多年輕人會死去,不管他們是英國人,美國人,還是法國人,他們都會像他的兒子澤埃夫那樣死去。難道科比?德洛爾要執迷於他的小國沙文主義、要報復英美人嗎?

  他早早就起床了,收拾好行李,結完帳,預約了一輛去機場的計程車。在離開旅館前,他在大廳的一排電話亭旁邊徘徊了一陣子,然後他改變了主意。

  在赴機場的半路上,他讓司機離開M4號公路去找一個電話亭。儘管司機抱怨這很麻煩,還要多花時間,但還是照辦了,最後在切斯威克的一個角落裡找到了一個電話亭。哈德利運氣較好。特里的室友希拉蕊在貝斯沃特接聽了電話。

  「等一等,」他說,「特里剛剛走到門口。」

  特里?馬丁回來接了電話。

  「我是摩西。特里,我時間不多,告訴你們的人,摩薩德在巴格達內部有一個高級情報源頭。讓他們去問問耶利哥現在怎樣了。再見,朋友。」

  「請等一下,摩西。你肯定嗎?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不要緊。你從來沒聽我說過。再見。」

  電話掛斷了。在切斯威克,年長的以色列學者又上了計程車繼續趕往希斯羅機場。他對自己干下的無法無天的行為而戰慄不止。當然他肯定不會告訴特里?馬丁,是他——特拉維夫大學阿拉伯語系教授,起草了給巴格達的耶利哥的第一封回信。

  剛過十點,特里?馬丁打電話過去時,西蒙?巴克斯曼正坐在世紀大廈的辦公桌前。

  「中飯?對不起,我不行。今天太忙了,也許明天吧?」

  「太晚了。事情很急,西蒙。」

  巴克斯曼嘆了一口氣。毫無疑問,這位溫順的學術家肯定是從伊拉克的廣播中聽到了某條短語的新譯解,而這個發現可能會改變生活的意義。

  「可是中飯肯定不行。局裡有個重要的會議。我說,去喝一杯吧,到『牆洞』去。那是滑鐵盧橋下面的一個酒館,離這裡很近。十二點鐘?我可以擠出半個小時,特里。」

  「綽綽有餘了。再見。」馬丁說。

  剛過正午,他們已經坐在牆洞裡喝啤酒了。酒館的上方,南區的火車隆隆響著駛往肯特、蘇塞克斯和漢普郡。馬丁把上午聽到的消息說出來了,但沒說出消息的來源。

  「不得了。」巴克斯曼耳語著說——旁邊桌子有人。「誰告訴你的?」

  「我不能說。」

  「唉,你一定得說。」

  「你要考慮他的處境。我已經答應他了。反正他是一名資深學者。就這些。」

  巴克斯曼沉思著。一個學者,而且與特里?馬丁熟悉。肯定也是一名阿拉伯學專家,有可能曾經替摩薩德幹過什麼任務。不管怎麼說,這條消息要馬上去向世紀大廈匯報,不能耽擱。他向馬丁道了謝,離開酒館,匆匆返回世紀大廈去了。

  由於要參加中午的會議,史蒂夫?萊恩沒有離開大樓。巴克斯曼把他拉到一邊,告訴了他。萊恩帶著這條消息直接去找局長了。

  英國秘密情報局局長柯林爵士聽了匯報後說,科比?德洛爾將軍是個很難對付的傢伙。他中飯也不想吃了,叫人給他送了點食物上來,就回到了頂樓辦公室。在那裡,他用絕密線路給美國中央情報局局長威廉?韋伯斯特法官打了一個電話。

  這時候華盛頓才八點半,但法官每天黎明時就起床了,他在辦公室里接到了這個電話。他就消息的來源問了英國同行幾個問題,沒能得到答案,很不滿地咕噥了一聲,但他同意這件事不能耽擱。

  韋伯斯特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中情局主管行動的副局長比爾?斯圖爾特。副局長一聽就光火了,然後他與中東處處長奇普?巴伯一起開會研究了半個小時。巴伯更是怒火萬丈,因為當初就是他本人坐在赫茲利亞郊外山丘上的房間裡面對著德洛爾將軍,顯然,對方向他說謊了。

  他們兩人研究出下一步的方案,然後去找局長。

  下午,威廉?韋伯斯特局長與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布倫特?斯考克羅夫特一起開了一個會,後者帶著這件事去見布希總統。韋伯斯特提出的意見被批准了。

  國務卿詹姆斯?貝克立即提供了合作。那天晚上,國務院的一份特急請求傳到了特拉維夫,第二天上午就出現在收件人以色列副外長的辦公桌上了,由於時差關係,只相隔三個小時。

  當時的以色列副外長是班傑明?內塔尼亞胡,一位英俊、優雅、滿頭銀髮的外交家。他是第三代土生土長的以色列猶太人,曾在美國接受過部分教育。由於他流利的英語、出眾的口才和強烈的愛國主義,他成為伊扎克?沙米爾的利庫德政府的一名閣員;他也是以色列政府發言人,常常出席西方媒體參加的記者招待會,以能言善辯著稱。

  兩天後,十月十四日,他抵達了華盛頓杜勒斯機場。他對美國國務院緊急邀請他飛到華盛頓商討要事頗感迷惘。

  他先會見了助理國務卿勞倫斯?伊格爾博格,討論的無非是八月二日以後中東總體形勢。他感到更加迷惘了。到會議結束時,他已經徹底沮喪了,接下來就是坐半夜起飛的紅眼航班返回以色列。

  就在他要離開國務院時,一名助手把一張貴重的精製卡片交給了他。卡片上印有一枚個人標記,寫字人用優雅的筆跡邀請他在離開華盛頓之前一定要到他家作短暫的訪問,以商討「關係到我們兩國和兩國人民」的緊急事宜。

  他認得這個簽名,知道這人是誰,也清楚寫字的那隻手裡掌握著多大的財富和權力。寫字人的豪華轎車就停在門口。以色列外交部副部長作出了決定。他請秘書返回使館收拾好兩人的行李,兩個小時後到喬治城的一座房子與他會合,從那裡他們將一起趕赴杜勒斯機場。然後他上了那輛豪華轎車。

  他以前從沒去過那座房子,但他可以想像它肯定很漂亮——離喬治城大學校園不到三百碼,位於M街上。他被引入一間細工嵌板裝飾的書房,裡面藏著不少珍本圖書。幾分鐘後,主人進來了,一邊踏著喀山地毯,一邊伸出手表示歡迎。

  「我親愛的比比,你能花時間過來真是太好了。」

  索爾?內桑森既是銀行家也是金融家,這兩種職業使他成為巨富,但是他的真正財富大都隱藏著沒有顯露出來。他本人的文化修養很高,掛在牆上的范戴克斯和布羅格爾斯的名畫不是贗品。此外他對慈善業的捐獻——包括對以色列的捐獻是傳奇性的。

  他比以色列副外長年紀稍長,也是舉止優雅、滿頭銀髮,但與外交官不同的是,他身穿由倫敦薩維爾羅定做的西服,而他的真絲襯衣來自蘇爾卡。

  他把客人引到壁爐旁的真皮沙發前,一名英國男管家用銀盤子端著一瓶葡萄酒和兩隻玻璃杯走進來。

  「我們談話時你也許喜歡喝點東西吧,朋友。」

  男管家把紅葡萄酒倒進兩隻玻璃杯,以色列人啜了一口。內桑森揚起眉毛表示詢問。

  「味道好極了。」內塔尼亞胡說。六一年份莫頓堡葡萄酒是難得的珍品,不應該大口喝。男管家把酒瓶放在他們伸手能拿到的地方後就離開了。

  索爾?內桑森是一個聰明得令人難以捉摸的人,他不會把話直接說出來。會話開始前先來點小插曲,然後說到中東。

  「要打仗了,你知道的。」他憂鬱地說。

  「對此我沒有疑問。」內塔尼亞胡表示同意。

  「在戰爭結束之前,許多美國年輕人很可能會死去。很優秀的年輕小伙子,他們不應該死。我們必須儘可能降低傷亡數量。怎麼樣,再來點葡萄酒嗎?」

  「不要了。」

  這個人到底想說什麼?以色列副外長真的糊塗了。

  「薩達姆,」內桑森凝視著壁爐爐火說,「是一個狂人。他必須被制止。也許他對以色列比對任何鄰國都更危險。」

  「這話多年來我們一直在說。但我們炸掉他的核反應堆後,美國譴責了我們。」

  內桑森揮了一下手,表示不屑一顧。

  「那當然是一派胡言,都是為了支撐門面裝樣子的。我們雙方都知道,而且我們相互有默契。我的一個兒子已經開赴海灣了。」

  「哦,我不知道。願他平安歸來。」

  內桑森很受感動。

  「謝謝你,比比,謝謝你。我也每天在這樣祈禱。這是我的長子,也是我的獨子。我只是感覺到……在這個時刻……我們之間必須真誠合作。」

  「完全同意。」以色列人的心中湧上了壞消息即將來臨的不詳預感。

  「要把傷亡人數降下來,你明白。這就是我要請你幫忙的原因,比比,儘量降低傷亡人數。我們是站在一起的,難道不是嗎?我是美國人和猶太人。」

  他使用詞語的優先順序似乎意味深長。

  「我是以色列人和猶太人。」內塔尼亞胡喃喃地說。他也有自己的優先順序。金融家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不安。

  「對極了。但由於你在這裡受過教育,你應該明白……嗯,這話我應該怎麼說呢?……美國人有時候是很容易動感情的。我能不能直說?」

  終於鬆了一口氣,以色列人想道。

  「如果你們能做某件事,使傷亡人數下降一些,哪怕只下降一點點,我和我的同胞將永遠感激作出貢獻的人。」

  另一半意思留著沒說出來,但內塔尼亞胡是一個有豐富經驗的外交家,他不會不理解。如果當為而不為或不當為而為之,致使傷亡人數增加,那麼美國是很記仇的,美國的報復也是令人很不愉快的。

  「你要我幹什麼?」他問道。

  索爾?內桑森品了一口葡萄酒,眼睛盯著壁爐里閃動的火焰。

  「看起來,在巴格達有一個人,他的代號叫耶利哥……」

  他講完這事,心事重重的副外長就匆匆奔赴杜勒斯機場去趕回家的航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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