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特空團少校
2024-10-09 03:57:53
作者: 弗·福賽斯
史蒂夫?萊恩又驚又喜地坐計程車回到了世紀大廈。原先他安排與阿拉伯學專家共進午餐,是打算招募他去干另一件任務。這個任務他還藏在心裡沒說出口,提出科威特事件只是交談的策略。
多年的實踐已教會他,先以一個對方無法完成的要求入手,然後轉換到實際要解決的事上來。這種策略會讓被第一個要求絆了一下的專家,為挽回面子而積極配合,努力滿足第二個要求。
馬丁博士泄露的這個令人驚奇的消息,正好回答了頭一天世紀大廈的一次高層次會議上提出來的一個問題。當時大家都認為這事希望渺茫。但如果馬丁博士的話當真,他兄弟的阿拉伯語說得比他還好,而且是特別空勤團的一名軍官,肯定習慣秘密行動……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回到世紀大廈後,萊恩立即向他的頂頭上司——主管中東處的行動部主任匯報。一小時後,他們雙雙去見兩位副局長中的一位。
秘密情報局——簡稱秘情局,也被非正式地稱為軍情六局(MI6)——即使在所謂政府「公開化」的年代裡也是一個隱蔽的組織。只是到了近年,英國政府才公開任命其局長,這一舉措被絕大多數知情人認為是愚蠢和目光短淺的,只能迫使那位新上任的局長先生花公費僱傭保鏢,這種新開銷當然不受公眾歡迎。
秘情局的工作人員沒有花名冊,他們的名字出現在內閣各部的公務員名單里,主要是外交部,因為秘情局歸外交部管理。局裡也沒有帳戶,預算都分散在十幾個部的預算上。
它那破舊的總部大樓多年來一直被當作國家機密,結果後來每一位計程車司機都知道了。當乘客說要去世紀大廈時,司機們會回答:「哦,你指的是密探大廈,對吧?」事情到了這一步人們才不得不承認,如果連倫敦的計程車司機都知道它的存在,克格勃也許早就一清二楚了。
雖然秘情局的名聲比美國的中情局小得多——規模小,資金也少,但「企業」(秘情局的代名詞)因其「產品」(秘密收集的情報)的質量,在朋友和敵人之中獲得了實實在在的聲譽。在世界上主要的情報機構中,只有以色列的摩薩德比它更小,也更為隱蔽。
秘密情報局的領導人除了局長還有兩名副局長。在他們之下另有五名局長助理。這些人管理著五個部門:行動部(負責收集秘密情報)、情報部(負責情報分析)、技術部(負責假證件、微型照相機、密信書寫、超微型通訊器材,及在敵對國家搞非法活動所需的所有其他金屬物品)、行政部(負責工資、養老金、人事、預算、會計、法律事務、登記註冊等)、反情報部(負責檢審敵對力量滲入局內)。
行動部之下是各個處室,分別負責全球各地區:西半球、蘇聯集團、非洲、歐洲、中東和大洋洲等。還有一個聯絡處,承擔著努力與友好情報機構配合的棘手任務。
坦率地說,分工沒有這麼清晰(在英國沒哪件事清晰過),但部門之間經過磕磕碰碰也對付著過來了。
一九九〇年的八月份,人們注意力的焦點集中到了秘情局中東處,尤其是伊拉克科。威斯敏斯特(國會)和白廳(政府)的官僚部門都似乎涌到那裡,幾乎把那變成了一個人聲嘈雜的球迷俱樂部。
副局長認真聽取了中東處處長和主管該地區的行動部主任的情況匯報,並頻頻點頭。他認為這是,或者說也許是,一個有意義的行動。
並不是沒有情報從科威特流出來。在初始的四十八小時內,在伊拉克關閉所有國際電話線路之前,每一家在科威特設有辦事處的英國公司都在用電話、電傳或傳真與他們駐當地的代表聯繫。科威特大使館一直拉著英國外交部的耳朵,訴說發生在科威特的第一批恐怖故事,並要求他們立即去解放那裡。
問題在於,沒有一則消息絕對可靠,可以讓局長呈交給內閣。被入侵之後,科威特已是「一桶渾水」,這是外交大臣在六小時前評估形勢時用的詞兒。
即使是英國駐科威特使館的工作人員,也被封鎖在海灣岸邊的使館大院之內,正在努力按照不太詳盡的名單,用電話聯繫那些在科威特的英國公民,了解他們的處境是否安全。英國商人和工程技術人員被嚇得如同驚弓之鳥,從他們口中能了解到的情報,無非也就是他們偶爾可以聽到槍炮聲。「請把我不知道的情況告訴我!」這是世紀大廈對這種寶貝情報作出的反應。
現在派一個人進去——一個經過特工訓練的人,一個長相酷似阿拉伯人的人——很有意義。除了能了解那裡正在發生什麼之外,現在秘情局有了這麼一個機會,可以向政客們顯示他們已經在干實事了。這消息肯定會讓正在嚼口香糖的中情局局長威廉?韋伯斯特噎得透不過氣來。
副局長清楚,瑪格麗特?柴契爾非常欣賞特空團,因為在一九八〇年五月的一個下午,是特空團戰士擊敗了伊朗駐倫敦使館裡的恐怖分子。事後她還專門抽出一個晚上的時間,到位於阿爾巴尼街的兵營與特空團官兵一起喝威士忌,聽取他們講述英勇故事。
「我認為,」他最後說,「我最好與特種部隊司令員商量一下。」
正式地說,特別空勤團與秘密情報局沒什麼關係。他們各有不同的上級部門。全職的第22特空團(與半業餘的第23特空團相對應)駐紮在英格蘭西部赫里福德縣城郊外一個叫斯特林的兵營里。其指揮官要向特種部隊司令報告。特種部隊的總部設在倫敦西區的一片樓房內。司令官的辦公室在一棟帶柱子的樓房的頂層,房子的外表包著一種類似永久性架子的東西。這是養兔場小格子房的一部分,這種毫無光彩的裝飾,讓人們不免產生誤解,低估這座樓內製訂的行動計劃的重要性。
特種部隊司令在軍事行動局局長(一名上將)領導之下,軍事行動局在總參謀長(一名級別更高的上將)管轄之下,而總參謀部是屬於國防部的。
特別空勤團名字中的「特別」一詞是有原因的。該部隊於一九四一年由大衛?斯特林上校在利比亞西部沙漠裡創建,自那之後,特空團就開展了各種隱蔽的行動。其主要任務是深入敵後隱藏下來,觀察敵軍的活動;在敵後開展破壞、暗殺和騷擾行動;消滅恐怖分子;營救人質;貼身警衛——為高官和要人提供保鏢服務;以及國外培訓業務。
與任何精銳部隊的將士一樣,特空團官兵生活平靜,安於他們自己的圈子,不能向局外人談及他們的工作。他們拒絕一切採訪,很少從幕後走出來。
由於兩個秘密機構成員的生活方式相類似,秘情局和特空團的人見面就能相互辨認出來,在過去也頻繁地有過配合,要麼是聯合行動,要麼是情報人員借用特空團有專長的士兵去執行某項特殊任務。秘情局副局長心裡回想著這類事情,在向局長柯林爵士請示過之後,於那天晚上日落時分,在特種部隊司令部與JP洛瓦特准將一起喝上了麥芽威士忌酒。
在倫敦的討論中被提到的那個人,此刻正在遙遠的另一座兵營里,俯身在一張地圖上。在過去的八個星期里,他和他的十二人教官組一直居住在阿布達比的澤耶德蘇丹酋長私人警衛隊的營房中。
這種任務特空團以前執行過許多次。在海灣的西岸地區,從南方的阿曼蘇丹國到北方的巴林,分布著一連串的蘇丹國和酋長國,英國人曾在那裡輕鬆地工作了幾個世紀。現在的阿拉伯聯合大公國以前曾被稱為休戰國,這是因為,英國曾為它們的統治者們簽訂了一份休戰協定,由英國皇家海軍來保護它們免受強盜的搶掠,並以此換取貿易特權。這種關係一直持續著,這些統治者的警衛隊都由來訪的特空團教官組進行培訓。培訓當然是要付費的,付給倫敦的國防部。
麥克?馬丁少校把一張包括了海灣及中東大部分地區的大地圖攤在餐桌上,正在作研究,周圍是他手下的幾名軍人。三十七歲的他不是房間裡年紀最大的人。他的兩名中士已經四十出頭了,長得結實又強壯。比他們年輕的二十歲的毛頭小伙子想與他們較勁的話,是再愚蠢不過了。
「有我們的事嗎,頭兒?」其中一名中士問道。
在小部隊、小分隊中,相互間一般都是叫名字,但軍官們通常被其他級別的軍人稱為「頭兒」。
「我也不知道,」馬丁說,「薩達姆?海珊侵入了科威特。問題是,他是否會自動撤出?如果不會,那聯合國是否會派部隊進去把他趕出來?如果是,那我想那裡應該會有我們的事。」
「好的。」中士滿意地說。桌子周圍的人點點頭。他們已經有好長好長時間沒參加過令人激動的實戰了。
特空團里有四項技能要求,每一位新兵必須精通其中一項。它們是:自由跳傘,能從高空帶傘跳下;翻山越嶺,能在山區健步行走,攀登岩面和山峰;駕駛裝甲偵察車,能在開闊地帶駕駛和操作重型裝甲越野車;兩棲作戰,也就是能駕樺皮舟、充氣皮划艇在水面和水下作業。
在馬丁的十二人小組裡,有四名自由跳傘者,包括他自己;四名偵察車駕駛員,在向阿布達比人講授如何在沙地上快速出擊和反擊;另外,因為阿布達比靠海,還有四名潛水教官。
除了自己的專長,特空團官兵還要了解和學會其他技能,這樣角色就能互相轉換了。另外,他們還需掌握無線電、急救和外語等。
基本戰鬥小組由四人組成。如果一人無法繼續參加行動——不管他是無線電報務員還是救生員——他的任務就立即由倖存下來的三人分擔。
他們為自己接受過軍中最高的教育而感到自豪。而且因為他們需要在世界各地參加行動,外語是必須掌握的技能。每一位戰士除英語之外必須學會一門外語。多年來,俄語一直是熱門外語,現今隨著冷戰的結束已經不再流行了。馬來語在遠東地區很有用,特空團曾在遠東的汶萊戰鬥過幾年。西班牙語在升溫,因為要在哥倫比亞打擊古柯鹼毒梟。也有人在學習法語,作為備用。
因為特空團幫助過阿曼的喀布斯蘇丹,打擊滲入佐法爾的南葉門游擊隊,以及在海灣和沙烏地阿拉伯舉辦培訓班,特空團許多官兵都能說一口過得去的阿拉伯語。剛才請戰的那位中士就是其中之一,但他不得不承認:「頭兒的阿拉伯語才是最令人信服的。我還從來沒有聽到過誰像他說得那麼好。他甚至長得也像阿拉伯人。」
麥克?馬丁伸直身體,用一隻棕黃色的手理了理烏黑髮亮的頭髮。
「該睡覺了。」
這時候剛過十點。他們將在黎明前起床,趕在太陽把大地曬得太熱之前完成每天一練的十英里負重長跑。這是阿布達比學員們最討厭的訓練項目,但他們的酋長堅持要他們練。如果這些來自英格蘭的奇特士兵認為是好的,那就是好的。此外,酋長支付了培訓費,他要讓他的錢花得值。
馬丁少校回到住所後很快就沉沉地睡著了。那位中士說得對:他確實長得像阿拉伯人。他的部下常常納悶,他的橄欖色皮膚、黑眼睛和黑頭髮,是不是有地中海地區的血統。他們全都猜錯了。
馬丁兄弟的外公特倫斯?格蘭吉爾,曾經是在印度大吉嶺的一名英國茶葉種植人。孩提時他們見過外公的照片——高大,臉色紅潤,蓄著金色的大鬍子,口中叼著菸斗,手裡提著步槍站在一隻被打死的老虎旁邊,很像一位王公。
後來在一九二八年,特倫斯?格蘭吉爾做了件不可思議的事:他愛上了一個印度姑娘,並堅持要娶她為妻。她很溫柔、很美麗,但問題是,這不行。茶葉公司並沒把他解僱——這樣會使事情公開化。他們把他遣送流放到了遙遠的阿薩姆一個孤零零的茶場。
如果說這就是懲罰,那麼它沒有起到作用。格蘭吉爾和他的新婚妻子——娘家姓名為英迪拉?波塞小姐,都喜歡上了新地方——那充滿著獵物和老虎的荒山野嶺、那種植著深綠色茶葉的山坡、那裡的氣候和那裡的人們。他們的女兒蘇珊就是於一九三〇年在那裡降生的。他們在那裡撫養她——一個有印度玩伴的英印混血姑娘。
一九四三年,戰火朝印度燃燒過來了,日軍穿越緬甸進軍到了印度邊境。格蘭吉爾已經過了當志願兵的年齡,可他堅決要求參軍。在德里經過基本軍訓之後,他被分配到阿薩姆步兵團當少校。所有英國軍官候補人員都直接晉升為少校——不可能讓英國人聽從印度軍官的指揮。而印度人可以當上中尉或上尉。
一九四五年,格蘭吉爾在跨越伊洛瓦底江時戰死了。他的遺體從來沒被找到過,它在緬甸的那些雨林里消失了,與成千上萬因最激烈的白刃戰而死的其他戰士的屍體一樣。
他的寡婦拿著公司發的一份微薄的撫恤金,返回了家鄉。兩年後,新麻煩來了。印度在一九四七年分裂。英國人準備撤離。阿里?金南堅持在北方成立穆斯林的巴基斯坦,潘迪特?尼赫魯在南方建立起信奉印度教的印度。當兩種宗教的難民潮各自向著南北方向流動時,爆發了武力衝突,死了一百多萬人。格蘭吉爾夫人擔心女兒的安全,於是把她送到英國薩里郡的赫澤爾米爾,請先夫的弟弟——一位建築師——照顧她完成學業。六個月後,母親死於騷亂。
就這樣,十七歲的蘇珊來到了英格蘭——她從未見過的先輩的故鄉。她在靠近赫澤爾米爾的一所女子學校讀了一年,然後在法恩漢姆總醫院學了兩年護士課程,此後又為法恩漢姆的一家律師事務所當了一年秘書。
二十一歲那年,她向英國海外航空公司申請當女乘務員。她與其他姑娘一起在英海航的培訓學校接受了培訓。該學校位於倫敦郊區海斯頓的一個古老的聖瑪麗女修道院內。她以前學過的護士課程起到了很大作用,她的容貌和氣質更為她添加了砝碼。她被錄用了。
二十一歲的她長得美麗動人,有著一頭瀑布般的栗色頭髮,霧灰色的眼睛和像是被永久性曬成金色的歐洲人膚色。學業結束時她被分配到一號航線,倫敦—印度,顯然是因為她能說一口流利的印地語的緣故。
當時對於四螺旋槳的阿戈諾客機來說,這是一段很長的航程。航線是倫敦—羅馬—開羅—巴斯拉—巴林—喀拉蚩—孟買,然後繼續飛往德里、加爾各答、科倫坡、仰光、曼谷,最後是新加坡、香港和東京。當然,一個機組無法飛完整個航程,所以第一個機組會在伊拉克南方的巴斯拉換班,由另一個機組在那裡接班。
一九五一年,就是在巴斯拉,在空港俱樂部喝飲料時,她遇見了一位在伊拉克石油公司工作的很害羞的年輕會計師,他的名字叫奈傑爾?馬丁。當時伊拉克石油公司由英國所有並由英國經營管理,馬丁是英國人。他請她吃飯。她已經被警告過要提防色狼——不論是乘客還是機組人員。但他看上去很善良,於是她接受了邀請。當他把她送回到空姐居住的英海航基地時,他伸出了手。她感到非常驚奇,就握了一下。
後來,在那個炎熱難耐的夜晚,她睜著眼睛躺在床上,不禁想知道去吻一下奈傑爾?馬丁會有什麼感覺。
在她下一次到巴斯拉停留時,他又等在那裡了。直到他們結婚後,他才承認自己為她神魂顛倒,所以從海航基地職員阿歷克斯?雷德那裡打聽到了她下一次到巴斯拉的時間。那年秋天,他們一起在空港俱樂部打網球、游泳,還一起去逛巴斯拉的集市。在他的建議下,她請假跟著他去了巴格達。他就在那裡工作。
她很快就感到,這是一個她可以安居的地方。穿著鮮艷衣袍的蜂擁的人群,街上的景色,底格里斯河畔的烤肉香味,出售草藥和香料的尖頂小商店,金銀飾品和珠寶玉器——所有這一切都使她回憶起她的故鄉印度。當他向她求婚時,她當即答應了。
他們於一九五二年在海法街旁的那座英國國教教堂——聖喬治大教堂舉行了婚禮。雖然沒有她那邊的親友參加,但從伊拉克石油公司和英國使館來了許多人,教堂內的兩排靠背長椅都坐滿了。
當時的巴格達是個理想的居家生活城市。生活悠閒,節奏較慢。在位的是男孩國王費薩爾,由努里作為攝政王輔助管理國家。伊拉克受英國的影響最大。這部分是因為伊拉克石油公司對其經濟所作出的貢獻,部分是因為大多數軍官均受過英國教育,但主要是因為整個上層社會的人士,從孩提時代起就受到英國保姆的刻板教育,這種教育留給他們終生的印象。
後來馬丁家裡添了兩個兒子,分別降生於一九五三年和一九五五年。他們的教名是麥克和特里,但他們的長相如同粉筆和奶酪般地不一樣。麥克繼承了英迪拉?波塞小姐的基因,長著一頭黑髮、一雙黑眼睛和一身橄欖色的皮膚。英國社區里那些愛說笑話的人說他更像一個阿拉伯人。年輕兩歲的特里像他的父親:個矮、粗壯,有著粉紅色的肌膚和姜色頭髮。
凌晨三點鐘,麥克?馬丁少校被一名勤務兵喚醒了。
「有一份電報,賽義德。」
電報的內容相當簡單,但標示著「特急」字樣,下面的署名表明這來自特種部隊司令官。電報未要求回復,只是命令他立即搭乘下一班飛機回倫敦。
他把工作移交給了特空團的一名上尉。該上尉是教官組副組長,是第一次由團里派到中東地區。他自己則穿上便服趕往機場去了。
凌晨兩點五十五分飛往倫敦的班機早就應該起飛了。機艙內一百多名乘客有的在打瞌睡,還有的在咕咕噥噥地說話,這時候女乘務員欣喜地宣布,由於營運原因引起的九十分鐘延誤馬上就可以結束了。
當機艙門又一次打開,放進來一名身材瘦瘦的男乘客時,一些沒有睡著的旅客都用眼睛瞪著他。那人身穿襯衣、緊身短夾克和牛仔褲,足蹬一雙沙漠靴,肩頭上掛著一隻馬桶包。他被引到商務艙內的一個空位子後就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起飛後幾分鐘,他放倒座椅靠背很快就睡著了。
坐在他旁邊的一位商人,早先已經吃了許多東西,又喝了不少違禁的飲料,後來在機場裡等了兩個小時,又在飛機上等了兩個小時。這時候他又吞了一片解酸藥,瞪著他身邊正在輕輕鬆鬆睡覺的人。
「討厭的阿拉伯人。」他嘟噥著說,接著努力想睡覺,但沒能睡著。
兩個小時之後,黎明來到了海灣。英國航空公司的這架噴氣客機朝著西北方向飛行,並於當地時間上午十點之前降落在倫敦希斯羅機場。麥克?馬丁走在第一批從海關大廳出來的旅客之中,因為他沒有大件行李託運。沒人到機場來接他。他知道沒人會來,他也知道該到哪裡去。
這時候在華盛頓,天還沒有亮,但遠處喬治王子縣的群山上空已經出現了一片朝霞。帕圖克森河就是從那裡流淌下來匯入到切斯皮克河。在蘭利的中央情報局總部樓群中,有一棟長方形的大樓。此刻,該大樓的六層,也就是頂層,仍然燈火通明。
中央情報局局長威廉?韋伯斯特法官用指尖揉揉疲倦的眼睛,站起身,走到窗戶邊。波托馬克河邊一大片枝葉繁茂的銀色白樺樹,此時仍籠罩在黑暗之中。一小時之內,初升的太陽將使這些樺木樹葉恢復淡綠色。又是一個不眠之夜。自科威特遭入侵之後,他一直只能在接聽電話的間隙打盹。這些電話來自總統,國家安全委員會,國務院,等等,似乎每個人都知道他的電話號碼。
在他身後坐的是與他一樣疲倦的主管行動的副局長比爾?斯圖爾特,和中東處處長奇普?巴伯。
「那麼,就這些了嗎?」局長問道,好像再問一遍能得到更好的答案似的。
可是答案並沒有改變。現在的處境是,總統、國家安全委員會和國務院都要求中情局提供來自巴格達心臟、來自伊拉克高層的超級機密情報。薩達姆是不是想賴在科威特不走?他會不會在聯合國安理會不斷發出的決議的威脅下撤軍?他是否會在面臨石油禁運和經濟制裁的情況下屈服?他有什麼想法?他有什麼計劃?他到底想幹什麼?
但是中情局不知道。當然,他們在巴格達是有一個情報站。但在過去的幾個星期里,情報站站長一直被冷落在一邊。他的身份已經被反間局局長拉曼尼這個狗雜種知道了,現在情況清楚地表明,幾周以來提供給中情局代表的情報都是一派胡言。他的「最佳」線人顯然是在為拉曼尼工作,並一直在提供垃圾情報。
當然,他們有照片,有足夠的照片。KH-11和KH-12人造衛星每隔幾分鐘飛臨伊拉克上空,把整個國家的一草一木都拍了照片。分析員們在夜以繼日地工作著,以分清哪一個可能是毒氣工廠,哪一個可能是核設施——或者誠如其所聲稱的,是一家自行車廠。
好了,在中情局和空軍聯辦的國家偵察辦公室里,分析家們與全國照片譯解中心的科學家們正在繪製一張某一天會拼湊完整的圖畫。這裡是一個指揮中心,那裡是一個薩姆飛彈基地,那裡是一個戰鬥機基地。很好,因為照片是這麼顯示的。有一天,也許它們會被炸回到石器時代。但是薩達姆還有什麼武器?還有什麼深藏起來的、埋在地下的武器?
多年來對伊拉克的忽視現在釀成了苦果。那些在韋伯斯特身後的椅子裡萎靡不振的人,是老時代的密探,在柏林圍牆的水泥尚未乾透時就已經在那裡浴血奮戰了。他們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直至後來電子器械取代了人工情報收集。
而且他們已經告訴過他,全國偵察辦的照相機和設在米德堡的國家安全局的竊聽器無法揭露計劃;電子設備無法偵察意圖,無法進入到一位獨裁者的腦海之中。
同是一屆政府,同是一屆國會,當初是如此地熱衷於電子小機件,花費幾十億美元巨款去開發和製造由天才科學家設計出來的小發明,可現在卻大聲嚷嚷著,要求得到那些小機件和小發明顯然無法向他們提供的答案。
坐在局長身後的人說,電子情報是人工情報的支持和補充,不能取代人工情報的收集。話是對的,但還是沒有解決他的問題。
白宮所要求的情報只能由安插在伊拉克高層統治集團內部的線人、密探、間諜或叛徒來提供。而這正是他所沒有的。
「你問過世紀大廈了嗎?」
「問過了。與我們一樣。」
「過兩天我要去特拉維夫,」奇普?巴伯說,「我會見到雅科夫?德洛爾。要不要我問問他?」
局長點點頭。雅科夫?德洛爾上將是摩薩德局長,是所有「友好情報機構」中最不肯合作的。中情局局長仍對喬納森?波拉德事件耿耿於懷。那是個摩薩德操縱的、安插在美國從事反對美國活動的間諜。局長不願去向摩薩德請求幫助。
「只能依靠他了,奇普。我們不能浪費時間。如果他在巴格達內部有線人,我們要插進去。我們需要那個線人。現在,我要回白宮再次去面對斯考克羅夫特那張臉了。」
在這無可奈何的語調中,會議結束了。
八月五日上午,等在秘情局倫敦總部的那四個人已經忙了大半宿。
整個夜晚的大部分時間,特種部隊司令官JP洛瓦特准將一直在打電話,只是在凌晨兩點至四點才抽空在椅子裡打了一個盹。像許多戰士一樣,他早就養成了只要形勢許可就抓緊時間休息的勞逸結合的生活習慣。黎明前他已經梳洗完畢,準備好全力投入到下一個工作日了。
是他在倫敦時間半夜時分打電話給英國航空公司的一名高級職員,才把在阿布達比的那架客機留住了。英航的執行經理在家裡接到電話時,沒有詢問為什麼他要把遠在三千英里之外的一架客機留住,讓一個額外的乘客登機。他認識洛瓦特,因為他們同是在赫伯特?克萊森特的特種部隊俱樂部會員,大致知道他所從事的行業,所以沒問原因就幫了他一個忙。
早飯時,一位中士勤務兵問詢了希斯羅機場,獲悉阿布達比的航班已經追回了九十分鐘延誤的三分之一,將於十點左右著陸,這樣,馬丁少校可以在十一點前到達兵營。
一名摩托車信使已經匆忙地奔赴駐紮在阿爾德雪特的傘兵團總部,從那裡的白朗寧兵營取來了一份檔案。那是傘兵團的人事行政參謀在半夜過後從檔案室里找出來的。這份檔案包括了麥克?馬丁自十八歲當學生起在傘兵部隊的十九年軍旅生涯,除了調到特空團的那兩段較長的時段。
第22特空團指揮官布魯斯?克雷格上校從赫里福德駕車過來了,他帶來了缺少的那兩個時段的檔案記錄。他在黎明前邁步走了進來。
「早上好,JP。有什麼要緊事?」
他們相互間很熟。被大伙兒稱為JP的洛瓦特,曾是十年前把伊朗使館從恐怖分子手裡奪回來的突擊隊隊長,而克雷格當時是他部下的一名軍官。他們的友誼已有很長時間了。
「世紀大廈想搞一個人插到科威特去。」他說。話似乎已經說清楚了。長篇大論不是他的習慣。
「我們的人嗎?馬丁嗎?」克雷格上校放下他帶來的那份檔案。
「好像是這樣。我已經讓他從阿布達比回來了。」
「哦,去他們的。那麼你同意嗎?」
麥克?馬丁是克雷格部下的一名軍官,他們之間也有很長時間的交情了。克雷格不喜歡他的部下被世紀大廈從他的鼻子底下牽走。特種部隊司令聳了聳肩。
「也許只能同意。如果他適合。如果他們認為不錯,他們會去上層做工作的。」
克雷格咕噥了一聲,伸手接過中士勤務兵錫德遞上來的一杯黑咖啡——他與錫德以前曾在佐法爾並肩作戰。當涉及政治時,上校知道套路。秘情局真想幹什麼事時,他們的路子是通天的。世紀大廈一旦決定辦這件事,那麼他們很可能會得手。特空團只能提供配合,即使是以聯合行動的名義,實際上往往也是由世紀大廈牽頭。
世紀大廈的兩個人緊跟著上校到了,互相間作了介紹。那個級別較高的人是史蒂夫?萊恩。他帶來了伊拉克科科長西蒙?巴克斯曼。他們被引到一間接待室里坐了下來,又給他們端來了咖啡,兩份檔案也給他們拿來了。於是兩人埋頭看閱麥克?馬丁從十八歲之後的經歷。頭天晚上,巴克斯曼花了四個小時,從麥克的弟弟口中了解了他的家庭背景、在巴格達度過的童年及在海利伯里求學的經歷。
一九七一年夏天,在海利伯里的最後一個學期,馬丁給傘兵部隊寫了一封自薦信,並於那年的九月份在阿爾德雪特的司令部得到了一次面談的機會。學校對他的評語是,學習成績不錯,體育優秀。這正適合傘兵部隊。小伙子立即被接受了,並於當月開始了訓練。這是一個為期二十二周的訓練課程,未被中途淘汰的話,一直要到一九七二年四月才能結束。
首先是四個星期的隊列訓練、基本武器操作、基本野戰訓練和體格鍛鍊,接著又是兩周相同內容的訓練,但增加了急救、信號和三防(防核戰、防化學戰和防細菌戰)課程。
第七周是進一步的體能訓練,難度越來越大,但還比不上第八周和第九周——那是穿越威爾斯布雷肯山區的耐力行軍,這種拉練曾使體格強壯的人死於體溫過低或體力衰竭。
第十周的訓練課程安排在肯特郡的海瑟進行射擊。打靶成績表明,剛過十九歲的馬丁是一位神槍手。第十一、十二周是考試周,在阿爾德雪特附近的野外進行,內容是在隆冬的凍雨天氣里背負三隻箱子在泥地中登山。
「考試周?」巴克斯曼喃喃地說,一邊翻閱著卷宗,「那麼後面到底還有什麼花樣?」
考試周之後,小伙子們得到了覬覦已久的紅色貝雷帽和傘兵服,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是在布雷肯山區進行的防務練習、巡邏和實彈射擊練習。這時候已是一月下旬了,冰封雪蓋的布雷肯山區一片荒涼。新兵們在沒有篝火的濕地里根本睡不好覺。
第十六周至第十九周在皇家空軍的阿賓頓基地學習跳傘課程,又有幾個人退出了。
再經過兩個星期的所謂的最後練習和閱兵場操練,第二十二周是結業閱兵,此時,充滿自豪感的家長們終於被允許見到已離開他們六個月的年輕人。
列兵麥克?馬丁早就被認為是一塊當軍官的料子。一九七二年五月他去了在桑德赫斯特的皇家軍事學院,參加為期一年的標準軍事課程學習。一九七三年春天,當上了中尉的麥克?馬丁直接到海瑟報到,接管一個排,到北愛爾蘭進行為期一年的預備訓練。他被分配到傘兵三營,簡稱三傘。從貝爾法斯特返回後,他回到阿爾德雪特指揮一個新兵排,讓那些新來的小伙子去接受他經歷過的煉獄般的苦難。一九七七年夏天,他回到三傘,奔赴德國的奧斯納布呂克,作為英軍駐萊茵部隊的一部分。
這段時期令他非常痛苦。傘兵們要執行「企鵝模式」,意思是每九年中的三年,或每三次外出中的一次,要卸去降落傘作為車載步兵。傘兵們都討厭企鵝模式,士氣低落,傘兵與步兵間爆發了爭執。馬丁不得不處罰他私下裡非常同情的戰士。他硬撐了將近一年,後來,在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他自願調到了特空團。
特空團官兵有相當一部分來自傘兵,這也許是因為兩者的訓練雷同,儘管特空團聲稱其訓練更為艱苦,而且他們只吸收非常強健的人,然後對其進行進一步訓練。馬丁的檔案轉到了在赫里福德的特空團檔案室,他流利的阿拉伯語受到了關注。於是在一九七八年夏季,馬丁開始了為期六周的標準基本訓練。
訓練的第一天,一名笑容滿面的教官對他們說:「在這門課程里,我們不是要努力訓練你們,而是要努力讓你們死。」
他們確實是這麼做的。只有百分之十通過基本訓練的人才能進特空團。馬丁通過了。此後繼續進行訓練,在貝利茲的叢林中訓練,再加上返回英格蘭後的一個月反審訊課程,也就是訓練他們在遭到極不愉快的折磨時保持沉默。好在特空團和志願者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回絕這門課,志願者如果回絕了就要返回原處。
「他們這是瘋了。」巴克斯曼說。他放下卷宗,端起了另一杯咖啡。「他們全都發瘋了。」
萊恩哼了一聲。他正在聚精會神地看第二份檔案。該檔案載有馬丁在阿拉伯的經歷,這正是他心裡盤算的任務所需要的。
馬丁第一次在特空團待了三年,軍銜是上尉連長。他選擇了A中隊,即自由跳傘中隊(共有A、B、C、G四個中隊),對於一個曾在傘兵團的高空自由跳傘隊——「紅魔隊」里跳過傘的人來說,這是一個自然的選擇。
他在傘兵團里沒有機會使用他的阿拉伯語,但在特空團就有機會了。在一九七九至一九八一的三年裡,他在西佐法爾的阿曼蘇丹國的部隊中服役過;在海灣的兩個酋長國教過要人警衛隊;在利雅得教過沙特國家警備團;為巴林的伊薩酋長的私人保鏢講過課。特空團檔案中對他的這段時間的記錄為,他重新融入了他童年時代的阿拉伯文化;他的阿拉伯語比團內任何軍官都好;當他要思考問題時他有到沙漠中去散步的習慣,全然不顧炎熱和蒼蠅。
記錄中說,在特空團三年之後,他於一九八一年冬天回到了傘兵部隊,並很高興地看到,一九八二年一月和二月間,傘兵在阿曼等地參加「洛基長矛行動」。所以在那段時間他回到了阿克達爾山,直到三月份離開。四月份他被緊急召回——阿根廷入侵了福克蘭(馬爾維納斯)群島。傘兵二營和三營開赴南大西洋。他們是搭乘匆忙改裝成運兵船的「坎培拉」號客輪去的,在聖卡洛斯海域登岸。在雨夾雪的天氣里,三傘強行軍穿越東福克蘭島向斯坦利港挺進。強行軍是指在惡劣氣候下背負120磅裝備行軍。
三傘把營部扎在一個叫埃斯坦西亞的孤零零的農場裡,準備發起對斯坦利港的最後攻擊,這意味著首先要奪取敵軍重兵防守的朗頓山。在六月十一日這個險惡的夜晚,麥克?馬丁上尉掛了彩。
這是一個寧靜的夜晚,他們去襲擊阿根廷的陣地,當米爾恩下士踩響一顆地雷並被炸飛了一隻腳時,寧靜被破壞了。阿軍的機槍開火了,火光把山區照耀得如同白晝,三傘要麼跑回去隱蔽起來,要麼冒著槍林彈雨去奪取朗頓。他們攻下了朗頓,代價是二十三人陣亡,四十多人受傷。其中一名傷員是麥克?馬丁,他把鑽進腿里的一顆子彈摳出來時,口中吐出一連串惡罵聲,幸好是阿拉伯語。
當天的大部分時間他留在山邊,然後他被帶到了在阿賈克斯灣的設備較好的急救站,經縫合後他乘直升機登上了「烏干達」號醫療船。「烏干達」號在蒙得維的亞靠岸後,馬丁和其他幾名能坐飛機的輕傷員搭乘民用客機飛回英國的布利茲諾頓。傘兵團安排他去利德黑德的療養院作為期三周的康復治療。
就是在那裡,他遇見了護士露辛達,後來經簡單的求婚之後她成了他的妻子。也許她認為有一位當傘兵的丈夫是一種榮耀,但是她錯了。他們在科布漢附近的一座小房子裡安了家,她去利德黑德上班很方便,他去阿爾德雪特工作也一樣。但是婚後三年他只有四個半月的時間在家。於是她相當合理地讓他作出選擇:你可以選擇傘兵和討厭的沙漠,或者你選擇我。他考慮一番後選擇了沙漠。
她走了。一九八二年秋天,他已經在參謀學院進修了,這是獲得晉升的敲門磚,說不定還可在國防部里謀到一個肥缺。一九八三年二月,他在考試時出錯了。
「他是故意出錯的,」巴克斯曼說,「他的司令官在這裡批註說,如果他想的話,他可以輕鬆地通過。」
「我知道,」萊恩說,「我已經看過了。這個人……有點不同尋常。」
一九八三年夏天,馬丁作為英國參謀被派到阿曼蘇丹國在馬斯喀特的陸軍總部任職。他在那裡待了兩年多,一直作為傘兵軍官指揮著馬斯喀特的北線團。一九八六年夏天,他在阿曼晉升為少校。
在特空團待過的軍官都可以再次回去,但只能是應邀回去。一九八七年冬天他剛回到英國跳下飛機,他的離婚手續就辦好了。接著赫里福德的邀請也到了。於是他回到了特空團,一九八八年他作為一名中隊長在北翼(挪威)服役,然後到汶萊蘇丹國,再後來是在赫里福德的斯特林幹了六個月的警衛工作。一九九〇年六月他率領他的教官組赴阿布達比。
錫德中士在門上敲了敲,探進頭來。
「准將問你們是否願意坐到他那裡去。馬丁少校快要到了。」
當馬丁走進來時,萊恩注意到了他曬黑的臉龐,他的頭髮和眼睛,並朝巴克斯曼投去了會意的一瞥。他的外表完全符合。現在,就剩下他是否願意,還有,他的阿拉伯語是否如同他們所稱讚的那麼好?
JP走上前用力握住了馬丁的手。
「很高興見到你回來,麥克。」
「謝謝你,長官。」他又與克雷格上校握了手。
「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兩位先生。」特種部隊首長說,「世紀大廈的萊恩先生和巴克斯曼先生。他們……呃……有個建議想與你談談。先生們,開始吧。你們要不要單獨說話?」
「哦,不用了,」萊恩急忙說,「局長希望如果這次會談有結果,那麼肯定要搞成一次聯合行動。」
扯大旗呢,JP心想,又把秘情局局長柯林爵士抬出來,無非是想表明這幫傢伙神通廣大。
五個人都坐下後,萊恩開始說了。他解釋了政治背景,薩達姆?海珊有幾種行動可能:快速撤兵,緩慢撤兵,或者除非被趕出去絕不撤兵。但政治分析意見認為,伊拉克首先會搶走科威特每一件值錢的東西,然後賴著不走,開口提出聯合國決不可能滿足的要求和條件。這樣可能會拖上好幾個月。
英國想知道科威特內部情況到底如何——不是街談巷議和謠言,也不是傳媒那些過分渲染的報導,而是確切情報。滯留在那裡的英國公民的情況;關於占領軍的情況;科威特的抵抗運動狀況——如果不得不使用武力時,科威特的抵抗力量能否儘可能多地拖住薩達姆的部隊?
馬丁點點頭,他一直在傾聽,只問了幾個相關的問題,其他時間一直沉默著。兩名高級軍官凝視著窗外。剛過十二點,萊恩結束了他的情況介紹。
「就這些,少校。我不要求你現在馬上給我們答覆,但也不要太耽擱時間。」
「我私下裡與部下說幾句話你們不會介意吧?」JP問道。
「當然不介意。這樣吧,我和西蒙現在先回局裡去。你們有我辦公室的電話號碼。也許下午你們能告訴我吧?」
錫德中士把那兩個穿便服的人引出去,送他們到街上,又注視著他們招了一輛計程車。然後他就回來了。
JP走到一隻小冰箱前,取出三罐冰鎮啤酒。
「你看看,麥克,情況就這些。那就是他們的要求。如果你認為這計劃不切實際,我們將站在你一邊。」
「確實如此。」克雷格說,「在團里你從來沒有過拒絕執行任務的黑記錄。但這次是他們的行動,不是我們的。」
「但如果你願意跟他們走,」JP說,「那你就去。當然,我們也是要介入的。少了我們,他們也許沒法搞這次行動。但你將聽他們指揮,由他們負責行動。當事情結束時,你就回到我們中間來,如同是去度了一次假。」
馬丁知道這種事情是如何操作的。他聽其他為世紀大廈工作的人講起過。對於團里來說,你消失了,等你返回那天他們會說,「很高興又見到你」,而決不會查問你去了哪裡。
「我接受這個任務。」他說。克雷格上校站起身,朝馬丁伸出了手。
「祝你好運,麥克。」
「順便說一聲,」准將說,「你有一個午餐約會,就在街那邊,是世紀大廈安排的。」
他交給馬丁一張紙條,並與他道了別。
麥克?馬丁走下了樓梯。那張紙條說午飯訂在四百碼遠的一家小餐館,主人是瓦菲克?阿爾科利先生。
除了MI5局和MI6局,英國的第三大情報機構是政府通訊總局,英文簡稱為GCHQ,位于格羅斯特郡切爾特南鎮郊外由衛兵把守的一個大院內。
GCHQ是美國國家安全局的英國版本,兩者有密切的合作。他們的監聽人員如果願意的話,可以用裝有天線的竊聽裝置竊聽世界上每一台無線電廣播和每一個電話交談。
美國國家安全局除了遍布世界各地的其他監聽站之外,在英國與GCHQ合作,設立了若干監聽站。GCHQ也有它自己的海外站點,其中一個較大的是在賽普勒斯的阿克羅蒂里。
由於靠近中東,阿克羅蒂里監聽站一直在偵聽中東地區,它再把產品傳輸給英國的切爾特南作分析。分析員中有一些專家,雖然生為阿拉伯人,但已爬上了英國的較高社會階層。其中一人就是阿爾科利先生。他早就選擇了在英國定居,入了英國籍,並娶了一個英國妻子。
這位和藹的前約旦外交官現在是GCHQ阿拉伯處的一名高級分析員。在那個處里,雖然有許多英國的阿拉伯語專家學者,但他更能聽出錄音講話的話中之話或言外之意。是他,在世紀大廈的請求之下,在那家飯館裡等待著麥克?馬丁。
這是一次快樂的午餐,共持續了兩個小時,餐桌上只說阿拉伯語。當他們分手後,馬丁大步走回特空團大樓去了。在他離開英國赴利雅得之前,肯定有許多事情要向他講解和交代。他知道,到時候世紀大廈必定會給他準備好一本有簽證的、使用假名的護照。
走出飯店前,阿爾科利先生用洗手間旁邊牆上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沒問題,史蒂夫。他是完美的。事實上,我還從來沒有聽到過任何英國人能像他那樣說阿拉伯語。不是學者們說的阿拉伯語,你知道的;他說得甚至比他們更好。是市井阿拉伯語,帶有咒罵、俚語、術語……不,聽不出口音……是的,他能夠融入……中東隨便哪個地方。不,不,沒關係,老朋友。很高興能幫忙。」
三十分鐘後,麥克?馬丁取出他租來的轎車駛上M4號公路,回切爾特南去了。在進入總部之前他也打了一個電話,撥的是戈華街旁邊的一個號碼。對方拿起了話筒,此時他正在亞非學院的辦公室里看書,這天下午沒有課。
「哈羅,小弟。是我。」
軍人用不著自我介紹。因為他們曾一起在巴格達的預科學校上學,而他一直稱呼他的弟弟為「小弟」。電話的另一頭傳來了喘氣聲。
「麥克?你到底在哪裡呀?」
「在倫敦,一個電話亭里。」
「我還以為你在海灣的某個地方呢。」
「是今天上午回來的。說不定晚上又得走。」
「聽著,麥克,不要去。這是我的過錯……我原本應該閉住我那張臭嘴……」
他哥哥那深沉的笑聲通過線路傳了過來。
「我是在納悶,怎麼那些密探突然對我感起興趣來了呢。他們請你吃飯了,是吧?」
「是的,開始時我們正在談其他事情。後來這事冒了出來,我就說漏了嘴。聽著,你並不是非去不可。告訴他們我搞錯了。」
「太晚了。不管怎麼樣,我已經接受了。」
「噢,上帝呀……」在放滿了關於中世紀美索不達米亞的大部頭學術書籍的辦公室里,這位年輕的學者差不多要哭了。
「麥克,請你多保重。我為你祈禱。」
麥克想了一想。是的,特里對宗教很投入。他也許應該這樣。
「好吧,小弟,等我回來時再見。」
他掛上了電話。在辦公室里,這位一向像崇拜英雄一樣崇拜軍官哥哥的姜色頭髮的學者,用雙手捧住頭。
那天晚上八點四十五分飛往沙烏地阿拉伯的英航班機準時從倫敦希斯羅機場起飛,麥克?馬丁在飛機上。他的口袋裡放著一本已經簽證妥當的護照。他將在黎明前在駐利雅得使館見到世紀大廈的情報站站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