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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法官

2024-10-09 03:53:38 作者: (法)大仲馬

  我們記得,布索尼神甫曾單獨跟諾瓦蒂埃待在瓦朗蒂娜過世的房間裡;他們兩人為年輕姑娘守過靈。

  這位神甫,也許是憑著虔誠的布道,也許是憑著慈祥的引導,也許是憑著富有說服力的勸慰,總之,這位神甫使老人恢復了勇氣。老人跟這位神甫接觸以後,擺脫了先前充滿絕望的狀態,顯示出一種聽天由命的寧靜的神情,凡是了解老人對瓦朗蒂娜感情之深的人,看了都不禁大為驚訝。

  德·維爾福先生自從瓦朗蒂娜去世的那天早晨起,就沒有再見到過老人。整幢房子上上下下都已經變了樣:他換了個貼身男僕,諾瓦蒂埃用了個新僕人;德·維爾福夫人的兩個女僕也是新來的:所有的僕人,連看門人和車夫,都是一張張,不妨這麼說吧,都是一張張聳立在這座遭詛咒的宅子各位主人中間的陌生面孔,使這些主人間原本已經相當冷淡的關係越發變得疏遠了。再說,法庭再過三天就要開庭了,維爾福整天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以一種狂熱的姿態伏案準備卡德魯斯被殺案的訴訟材料。這個案子,跟其他牽涉到基督山伯爵的案子一樣,在巴黎社交界引起了很大的轟動。證據並不怎麼令人信服,因為主要證據就是一個奄奄一息的苦役犯所寫的一張紙條,這個當年跟被告在苦役犯監獄裡銬在同一根腳鐐上的同夥,也有可能是出於泄憤或報仇的目的而誣陷他:但司法人員的傾向是顯而易見的,檢察官腦子裡已經形成一個揮之不去的固執的念頭,認定貝內代托是有罪的,而他本人則要從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中贏得自尊心的些許滿足。現在,唯有自尊心方能激活一下他那顆冰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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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維爾福想把此案作為下次開庭的第一個案子,由於他持續不斷地努力工作,此案的預審業已告一段落。他也不得不比以前更少露面,要不然找他的人準會蜂擁而至,纏住他要旁聽證。

  再說,可憐的瓦朗蒂娜落葬只是不多幾天以前的事情,這座宅子依舊沉浸在悲哀的氣氛中,而這位做父親的所能找到排遣哀傷的唯一辦法,就是埋頭工作,所以,對他的發憤忘食,誰也沒有感到驚異。

  在一個星期天,也就是貝爾圖喬第二次去看貝內代托,而且想必把他生父的名字告訴了他的第二天,維爾福見到過一次父親。

  且說這天,被工作弄得精疲力竭的檢察官下樓走進後花園,臉色陰沉,低頭沉浸在一種排遣不開的思緒中;就像塔奎尼烏斯[1]用手杖猛抽長得最高的罌粟花一樣,德·維爾福先生用他的手杖抽著蜀葵枯萎的細莖,小徑兩側這兩行枯謝的蜀葵,猶如在剛過去的季節中燦爛開放的花朵的幽靈。

  他已經不止一次走到花園的盡頭,也就是我們很熟悉的那扇面朝荒蕪的苜蓿地的鐵門,每次他都沿著同一條小逕往回走,而且始終以同樣的姿勢跨著同樣大小的步子,眼睛下意識地對準房子望著,耳邊能聽見兒子在房子裡玩耍的叫喊聲。愛德華平時白天要去學校,只有星期天和星期一才能整天待在母親身邊。

  這時,他瞥見諾瓦蒂埃先生屋裡有一扇窗開著;老人讓僕人把他的輪椅推到這扇窗前,想再看一眼落日的餘暉。依然帶著暖意的斜陽此刻正探過頭來,跟已經凋謝的牽牛花和爬滿平台的五葉錦告別。

  老人的目光正好,不妨這麼說吧,正好鉚在維爾福看不很真切的一個點上。諾瓦蒂埃的這道目光中充滿著仇恨、狂野和焦灼的意味,檢察官素來對這張他極其熟悉的臉上的每道表情,都能很快地了解其中的含義,所以此刻見到這道目光,他馬上離開正在上面踱步的小徑,想設法看清這道滯重的目光究竟落在誰的身上。

  只見德·維爾福夫人正坐在一叢枝葉凋零的椴樹下面看書。她不時放下手中的書,或是給兒子一個微笑,或是把他執拗地從客廳扔到花園裡去的皮球拋還給他。

  維爾福的臉色變白了:他懂得老人的意思。

  諾瓦蒂埃一直在望著這個對象;但突然間,他的目光從妻子移到了丈夫身上,現在是維爾福本人在承受這令人心怵的目光了。目光在變換對象的同時,變換了其中的含義,但那種威脅的意味卻絲毫沒變。

  德·維爾福夫人對聚集在她頭頂上的這團怒火一無所知,這會兒正捧著兒子的球,做手勢要他來讓她吻一下再把球還他。可是她等了好久,愛德華就是不肯過去。他大概覺得,母親的吻還抵償不了他跑過去受這一吻的麻煩勁兒。最後他總算拿定了主意,從窗口跳到一叢香水草和紫苑花中間,滿頭是汗地朝德·維爾福夫人奔去。德·維爾福夫人給他拭去額上的汗,在這白皙的濕漉漉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讓這孩子一手捧球,一手抓著一把糖果奔回去。

  維爾福被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著,猶如被蛇懾服的小鳥那樣,一步步朝屋子走去。他走得愈近,諾瓦蒂埃追隨著他的目光就愈向下垂,瞳仁里的怒火到了像要噴射出來的地步,維爾福只覺得自己整個人,乃至內心深處,都被這股怒火給吞噬了。的確,這道目光中所表露出來的,不僅是咄咄逼人的威脅,而且是無比峻刻的譴責。只見諾瓦蒂埃抬起眼瞼,舉眼望著上天,仿佛是在提醒兒子,他忘記了自己的誓言。

  「好吧!先生,」維爾福站在院子裡抬起頭來說,「好吧!請您再耐心等待一天;我說過的話是算數的。」

  諾瓦蒂埃聽了這話,似乎平靜下來,把目光漠然地轉向了另一邊。

  維爾福煩躁地解開憋得他透不過氣來的外衣紐扣,舉起毫無血色的手按在前額,回進書房。

  夜晚寒冷而寧靜;整座房子裡的人都跟平常一樣上床睡覺了。只有維爾福,仍跟平時一樣,在別人都在睡覺的時候,獨自一直工作到凌晨五點:他又看了一遍頭天晚上預審法官的最新審訊記錄,查閱了證人的證詞,並且再一次修改了起訴書,使它顯得乾淨利落,堪稱他生平撰寫過的一份最雄辯最精巧的起訴書。

  第一次開庭的日期就定在下一天,這天是星期一。破曉時,維爾福看見微弱而慘澹的晨曦透了進來,藍蒙蒙的光線照在紙上用紅墨水寫的一行行字上。燭台發出最後的嘆息聲時,檢察官稍稍睡了一會兒;燭火的畢剝聲又驚醒了他,醒來時只見手指又潮又紅,像是在血里浸過似的。

  他推開窗子:遠外天空上橫貫著一道長長的橘紅色朝霞,把一排在地平線上勾勒出黑黝黝輪廓的纖細的白楊樹,攔腰截成了兩段。掩映在栗樹叢中的鐵門後面,一隻雲雀從苜蓿地里掠向天空,傳來一曲清脆的晨歌。

  黎明時分濕潤的空氣向維爾福迎面拂來,使他的記憶又清晰了起來。

  「就在今天,」他用力地說,「就在今天,司法之劍的執掌者該讓他的劍四處出擊,無情地劈向一切罪犯了。」

  說著,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諾瓦蒂埃那扇往前凸出的窗戶尋去,頭天晚上他就是在這扇窗子裡見到老人的。

  窗幔是拉上的。

  然而,父親的形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所以他對著關緊的窗戶喃喃地說著話,就仿佛窗子還開著,他又從窗子裡見到了那位咄咄逼人的老人。

  「是的,」他喃喃地說,「是的,你放心吧!」

  他的頭垂到了胸前,並且,就這麼垂著頭在書房裡轉了幾個圈子,然後,他和衣縱身躺在長沙發上,這倒並不是想睡覺,而是想讓被整夜工作的勞累和徹骨的寒意弄得僵硬的四肢變得軟和一些。

  漸漸地,整幢房子裡的人都起來了。維爾福從書房裡聽得見那些相繼傳來的聲音,可以說吧,正是那些聲音構成了這座房子的生活:房門開進開出的聲音,德·維爾福夫人召喚貼身女僕的拉鈴聲,以及愛德華剛起床時歡樂的叫喊聲,通常像他那樣年齡的孩子起床時都這樣。

  維爾福也拉了拉鈴。那個新來的貼身男僕進屋時,隨身帶來了報紙。

  同時,他還送來了一杯巧克力飲料。

  「那是什麼?」維爾福問。

  「一杯巧克力。」

  「我沒要過。是誰這麼想著我?」

  「是夫人;她說先生今天審理那樁謀殺案,一準要講許多話,所以得先接接力。」

  說著,男僕把那隻鍍金的銀杯放在長沙發旁的茶几上,這張茶几跟其他幾張桌子一樣,上面堆著文件。

  男僕退了出去。

  維爾福神情陰鬱地向杯子注視了一會兒,隨後,他神經質地拿起杯子,把其中的液體一飲而盡。他這模樣,簡直讓人覺得他巴不得這東西就是致命的毒藥,巴不得自己能以一死來擺脫責任——因為這種責任對他來說比死更艱難。喝完以後,他立起身來,帶著一種讓人看了心裡發怵的笑容,在書房裡踱著步。

  這杯巧克力是正常的,德·維爾福先生安然無恙。

  早餐的時間到了,德·維爾福先生沒有去就餐。貼身男僕回進書房。

  「夫人吩咐提醒先生,」他說,「十一點鐘剛敲過,法庭是十二點開庭。」

  「嗯!」維爾福說,「還有呢?」

  「夫人已經換好了裝:她都準備好了,想問一下她是不是陪先生一起去。」

  「去哪兒?」

  「法院。」

  「去幹嗎?」

  「夫人說她很想旁聽這次開庭。」

  「哼!」維爾福以一種幾乎使那僕人感到害怕的語氣說,「她想去旁聽!」

  僕人往後退了一步說:

  「要是先生想一個人去,我就去告訴夫人。」

  維爾福沉默片刻;他用手指摁著毫無血色的臉頰,在這蒼白的臉容上,黑乎乎的鬍子顯得格外刺眼。

  「去告訴夫人,」最後他說,「我有話跟她說,請她在房間裡等我。」

  「是,先生。」

  「去了回來就給我刮臉換裝。」

  「馬上就來。」

  果然,這貼身男僕很快就回來了,他給維爾福刮臉,幫他換上一身莊重的黑衣服。

  然後,等事情都做完以後,他說:

  「夫人說她希望先生換好裝馬上就去。」

  「我這就去。」

  說完,維爾福把卷宗夾在腋下,帽子拿在手裡,朝妻子的房間走去。

  到了房門口,他停了一下,用手帕擦了擦沿著死灰色的額頭往下淌的汗珠。

  接著,他推開門。

  德·維爾福夫人坐在一張土耳其長沙發上,不耐煩地翻看著報紙和幾本小冊子,這些小冊子,小愛德華還沒等母親有時間去看,就撕成一頁頁的了。她穿著出門的裝束,帽子擱在一邊的椅子上,戴著長手套。

  「啊!您總算來了,先生,」她說話的語氣自然而平靜,「天哪!瞧您的臉多蒼白呵,先生!您又熬了個通宵吧?剛才為什麼不跟我們一塊兒來用早餐?嗯!您帶我去,還是我自個兒跟愛德華去?」

  我們看見了,德·維爾福夫人連珠炮似的提了好幾個問題,想讓維爾福回答;可是,德·維爾福先任憑她這麼發問,始終冷漠、沉默得像一尊雕像。

  「愛德華,」維爾福用威嚴的目光盯住孩子說,「到客廳去玩,我要跟你母親說話。」

  德·維爾福夫人瞧見這種冷峻的態度,聽見這種決絕的口吻和奇怪的開場白,不禁打了個寒噤。

  愛德華抬起頭瞧著母親;看到她沒有認可德·維爾福先生的命令,便又去砍那些小鉛兵的腦袋。

  「愛德華!」德·維爾福先生粗暴地喊道,把坐在地毯上的孩子嚇了一跳,「你沒聽見嗎?出去!」

  這種待遇對這孩子來說,是極其罕見的;他立起身來,臉色變得煞白。也說不清他這是生氣還是害怕。

  父親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在他的額上吻了一下。

  「去吧,」他說,「我的孩子,去吧!」

  愛德華出去了。

  德·維爾福先生走到房門跟前,把門上了鎖。

  「呵,我的天主!」少婦一邊說,一邊凝視著丈夫,想看透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接著,她的臉上綻出一個笑容,但維爾福那張鐵板的臉,使她的笑容在半道上便凝住了,「出什麼事啦?」

  「夫人,您平時用的毒藥放在哪兒?」檢察官站在妻子與房門中間,直截了當地發問。

  德·維爾福夫人此時的感覺,想必就是雲雀看見鷹隼殺機畢露地在頭頂上盤旋,圈子愈打愈小時的感覺。

  德·維爾福夫人臉色由蒼白轉成死灰,從胸口吁出一聲既不像叫喊又不像嘆息的嘶啞幽咽的聲音。

  「先生,」她說,「我……我不懂您的意思。」

  剛才她驚駭至極地立起了身來;此刻她被第二陣想必更加劇烈的恐怖攫住,不由自主地倒在了沙發靠墊上。

  「我是問您,」維爾福聲音極其平靜地繼續說,「您用來毒死我岳父德·聖梅朗先生,毒死我的岳母、巴魯瓦和我女兒瓦朗蒂娜的毒藥藏在什麼地方?」

  「呵!先生,」德·維爾福夫人雙手合在胸前喊道,「您在說什麼呀?」

  「現在不是要您問話,而是要您回答。」

  「是回答丈夫還是回答法官?」德·維爾福夫人囁嚅地問。

  「回答法官,夫人!回答法官!」

  這個女人臉色慘白,目光驚惶,渾身上下抖個不停,看了實在令人心裡發怵。

  「呵!先生!」她喃喃地說,「呵!先生!……」除此之外她再也說不出話了。

  「您還沒有回答,夫人!」可怕的審問官大聲說。

  接著,他帶著一個比發怒更使她毛骨悚然的笑容添上一句:

  「可您確實也沒否認!」

  她往後縮去。

  「您是無法否認的,」維爾福說著,舉起一隻手向她伸過去,仿佛是以法律的名義去抓她似的,「您靠著卑鄙無恥的伎倆干成了一樁又一樁罪行,可是您能騙過的,只是那些由於愛心而變得對您盲目信任的人。自從德·聖梅朗夫人死後,我就知道這座房子裡有人在下毒:德·阿弗里尼先生提醒過我一點。而在巴魯瓦死後,我的懷疑落在了一個人身上——天主寬恕我!——落在了一位天使身上!即使在沒有罪案發生的日子裡,我的心也無時無刻不在警覺地懷疑著。可是瓦朗蒂娜死後,我心裡的疑團都解開了,而且不僅是我,夫人,別人也同樣如此。所以,您的罪行,現在已經有兩個人知道,有好些人懷疑,它就要公之於眾了!正如我剛才對您說的,夫人,現在對您講話的已經不是一個丈夫,而是一個法官!」

  少婦用雙手掩住臉。

  「呵,先生!」她囁嚅著說,「求求您,請不要去相信表面的現象!」

  「難道您是個膽小鬼?」維爾福以鄙夷不屑的口氣喊道,「可也是,我早就注意到,下毒的人都是些膽小鬼。而您,曾經親眼看著兩個老人和一個姑娘被您毒死的喪心病狂的兇手,竟然也是個膽小鬼?」

  「先生!先生!」

  「您,」維爾福愈說愈激動,「曾經一分鐘一分鐘地計算過四個受害者臨終前的時間,曾經那麼周密地制訂出這些惡毒的計劃,曾經那麼精確地配製出這些致命的毒藥的兇手,竟然也是個膽小鬼?您把一切都策劃得那麼周全,但有一件事,您難道忘了算計嗎?那就是罪行一旦敗露,您將會落得個什麼下場。喔!這是不可能的,您一定還留著比那些毒藥更甜更香、見效更快的毒藥,用來逃避您應得的懲罰……我希望,至少您是配製過這樣的毒藥的吧?」

  德·維爾福夫人絞著雙手,跪倒在地上。

  「我知道……我知道,」他說,「您招認了;可是在法官面前才招認,在最後一刻才招認,在沒法再抵賴的時候才招認,這種招認是無法讓法官對罪犯減輕懲罰的。」

  「懲罰!」德·維爾福夫人喊道,「懲罰!先生,您已經說了兩遍了吧?」

  「正是。您已經作了四次案,難道還以為自己能逃脫懲罰嗎?難道因為您是提起公訴的檢察官的妻子,您就以為懲罰輪不到您頭上嗎?不,夫人,不!我告訴您,只要是下毒的女人,無論她是誰,等待著她的都只能是斷頭台——如果她沒有多個心眼為自己留出幾滴最有效的毒藥的話,她就只能是這個下場。」

  德·維爾福夫人發出一聲狂叫,一種極其駭人的、無法遏制的恐怖神情,布滿了這張變了形的臉。

  「喔!不用擔心斷頭台,夫人,」檢察官說,「我不希望看到您名聲掃地,因為那樣我也就名聲掃地了;不,正好相反,如果您聽清了我的話,您該明白您是不會死在斷頭台上的。」

  「不,我不明白;您到底想說什麼?」那不幸的女人完全嚇呆了,囁嚅著說。

  「我想說,京城首席檢察官的妻子是不會用她的恥辱去玷污一個潔白無瑕的姓氏,是不會讓她的丈夫和孩子落到聲名狼藉的地步的。」

  「不會的!哦,不會的!」

  「好吧,夫人!這將是您要做的一件好事,我為這件好事而感謝您。」

  「您感謝我!為了什麼?」

  「為了您剛才說的話。」

  「我說什麼啦?我都嚇昏頭了,我什麼都弄不明白了,天哪!天哪!」

  她頭髮蓬亂,嘴角吐著泡沫,立起身來。

  「夫人,您已經回答了我剛進門時提的那個問題。您平時用的毒藥放在哪兒,夫人?」

  德·維爾福夫人朝天舉起雙臂,兩隻手痙攣地緊握在一起。

  「不,不,」她大聲喊道,「不,您是不希望看到這樣的!」

  「我所不希望看到的,夫人,是您在斷頭台上送命,您明白了嗎?」維爾福回答說。

  「哦!先生,發發慈悲吧!」

  「我所希望看到的,是正義得到伸張。我生在人世,就是為了對惡人施行懲罰,夫人,」他目光炯炯地接著說,「對任何別的女人,哪怕她是王后,我都會把她送到劊子手那兒去;可是對您,我是會寬容的。對您,我說的是:夫人,您不是還保存著幾滴口味最甜、見效最快、藥力最可靠的毒藥嗎?」

  「哦,饒了我吧,先生,給我留一條命吧!」

  「您是個膽小鬼!」維爾福說。

  「想想我是您的妻子喲!」

  「您是個下毒的女人!」

  「看在老天爺的分上!……」

  「不!」

  「看在您曾經給過我的愛情的分上!……」

  「不,不!」

  「看在我們孩子的分上!哦!為了我們的孩子,請給我留一條命吧!」

  「不,不,不!要是我留下您一條命,說不定哪一天,您也會像對其他人那樣毒死他的。」

  「毒死我的兒子!」失去理智的母親向維爾福撲過去喊道,「我!毒死我的愛德華!……哈!哈!」

  她話未說完,發出一陣魔鬼般的悽厲的、瘋狂的大笑,這笑聲最後又變成了抽抽噎噎的、嘶啞的喘氣聲。

  德·維爾福夫人倒在了丈夫的腳邊。

  維爾福向她逼近。

  「您好好想想吧,夫人,」他說,「要是我回來時正義還沒有得到伸張,那我就要親口檢舉您,親手逮捕您。」

  她嘶啞地喘著氣,虛弱而沮喪地聽著他說;她的周身上下只有眼睛還有生氣,還蘊蓄著一團可怕的火焰。

  「我的話您聽明白啦?」維爾福說,「現在我要到法庭去宣讀起訴書,要求判一個殺人犯死刑……要是我回來看見您還活著,您今晚就得去睡巴黎法院的附屬監獄了。」

  德·維爾福夫人一聲哀嘆,全身癱軟地倒在地毯上。

  檢察官似乎動了一絲惻隱之心,他望著她的目光變得溫和了一些,還微微向她欠了欠身。

  「別了,夫人,」他緩緩地說,「別了!」

  這聲「別了!」猶如一把致命的刀子落在德·維爾福夫人身上。她昏死了過去。

  檢察官出去了;臨出房門時,他用鑰匙在鎖眼裡轉了兩圈,把門從外面鎖上。

  [1]塔奎尼烏斯(公元前六世紀下半葉):傳說中羅馬王政時代的第七代國王,以專橫暴虐著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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