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喋血長安:太子劉據兵變始末

2024-10-09 03:47:23 作者: 王覺仁

  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七月初七,太子劉據開始行動。他派人偽裝成皇帝使節,前去逮捕江充等人。負責協助江充的大臣韓說懷疑有詐,不肯聽命。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太子的手下旋即將韓說砍殺,並把江充抓到了太子面前。

  劉據親自持刀上前,指著江充怒罵道:「趙虜!前亂乃國王父子不足邪?乃復亂吾父子也!」(《資治通鑑·漢紀十四》)

  「你這個趙國渾蛋,之前禍亂趙王父子還不夠,現在還要來禍亂我們父子!」

  說完,劉據就一刀砍下了江充的腦袋。

  這個陰險狠毒的酷吏,在太子發動兵變的第一時間就死了,死得如此乾脆,甚至讓人都覺得有點兒遺憾。像這種為了陷害太子一人而不惜興起大獄,令數萬無辜百姓慘死的罪大惡極之人,就應該活著被審判,然後被處以極刑——因為不如此,正義就得不到合理的伸張,被他害死的那些人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

  解決完江充,劉據又命人把那些為虎作倀的胡人巫師押到上林苑,隨即一把火就讓他們灰飛煙滅了。

  當天夜裡,劉據命太子舍人持節進入長樂宮,來到長秋殿前,向皇后衛子夫稟報了眼下的事態。在徵得皇后同意後,劉據徵調了宮中馬廄的騎兵隊,以及長樂宮的侍衛隊,並打開軍械庫,分發武器,然後告諭文武百官,宣稱江充謀反,他奉命平亂。

  文武百官都不是傻子。他們當然知道,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太子背著皇帝乾的。所以,大多數朝臣都不願站在太子這邊。

  長安城就此陷入混亂,人人都在傳言太子造反了!

  局勢發展到這一步,說「造反」肯定不準確,但兵變卻是可以坐實的。不管引發這場兵變的原因是什麼,也不管太子之前受了多少委屈、如何迫不得已,到了這一刻,太子劉據都只剩下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跟父皇劉徹兵戎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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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片混亂中,宦官蘇文僥倖逃脫,旋即直奔甘泉宮,去向武帝告狀,聲稱太子起兵造反。此時的武帝劉徹仍然保有一定程度的清醒,對太子也並未完全喪失信任。他說:「太子被調查,必然會恐懼,且對江充等人感到憤怒,才激發了這場變故。」

  隨後,武帝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派出使者去傳召太子,命他前來甘泉宮。

  如果不出意外,太子順利前來,父子當面把事情說開,澄清所有誤會,也許這場變故會就此平息,而太子劉據也可以逃過這場劫難。

  然而,意外終究還是出現了。

  武帝派去的這名使者,就在這重大的歷史關頭,由於心生膽怯,怕去了長安會被太子宰了,所以走到半路便掉頭折返,然後向武帝扯了個彌天大謊說:「太子反已成,欲斬臣,臣逃歸。」(《資治通鑑·漢紀十四》)

  武帝聽到使者如此回報,其憤怒的程度可想而知——後面局勢如何發展也就不難預料了。

  就是這個膽小鬼的無恥謊言,最終造成了劉徹、劉據父子的反目成仇和刀兵相見。

  如此重大的歷史事件,就被這麼一個連名字都沒記載的小人物決定了。從宏觀角度看歷史,似乎一切都是必然,凡事都有前因後果的邏輯脈絡可循;可當我們從細節處看歷史,卻不得不承認,歷史總是充滿了各種偶然——有時候,某種細微的偶然性往往能夠影響乃至決定歷史的走向。

  就在太子劉據發動兵變之際,時任丞相的劉屈氂竟然嚇得不知所措。他既沒有與太子交涉、平息事態,也沒有組織力量應對,而是拔腿就跑,連丞相印信都丟在家裡顧不上拿。

  跑到安全地方後,劉屈氂才派手下的長史去甘泉宮向武帝稟報。

  武帝問:「丞相做了什麼?」

  長史答:「丞相封鎖消息,未敢輕易發兵。」

  武帝一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怒吼道:「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還封鎖什麼消息?丞相現在要做的,就是像周公那樣誅殺管、蔡!」

  周成王年幼時,其叔父周公旦輔政,下面的管國、蔡國兩個諸侯(都是他弟弟)發動叛亂。周公出兵平叛,誅殺了二人。

  丞相劉屈氂本身是宗室成員,論輩分跟太子劉據算是兄弟(祖父都是景帝劉啟,劉屈氂是武帝異母兄、中山靖王劉勝之子)。所以,武帝這麼說,意思很明確,就是別再顧及什麼兄弟親情了,當務之急就是平定叛亂,誅殺太子。

  隨後,武帝正式下詔給劉屈氂,做了非常具體的作戰部署。他在詔書中說:「凡捕殺造反者,皆有重賞。用牛車堵塞道路,不要短兵相接,免得傷亡太大。堅閉城門,不讓一個叛亂者漏網!」

  與此同時,太子劉據也還在盡力爭取百官的支持。他發布告示說:「皇上在甘泉宮臥病不起,恐怕會生變故,所以奸臣趁機作亂。」

  可這種時候,已經很少有人聽他的了。即使是之前依附他的那些「太子黨」,出於趨吉避凶的本能,此刻基本上也都是明哲保身,作壁上觀。

  稍後,武帝劉徹從甘泉宮匆匆趕回,入住長安西面的建章宮;然後下詔徵調三輔地區各部隊入京,並將京畿範圍內所有二千石以下的官員和將領,全部交由劉屈氂節制。

  皇帝擺開了四面合圍的陣勢,而太子這邊的兵力則明顯薄弱。劉據只能再次矯詔,赦免了長安各級官府在押的所有囚犯,命石德與門客張光分別率領;同時,又派人出城,試圖徵調駐紮在長水(今陝西省藍田縣西北)和宣曲(今陝西省西安市西南)的兩支胡人騎兵。

  然而,這麼重要的武裝力量,武帝是不可能讓太子據為己有的。他派出侍郎馬通,搶在太子之前趕到了胡騎駐地,通知他們:「太子的調兵符節是假的,不可聽命。」然後,馬通捕殺了太子派去的人,並率領這兩支胡騎開進了長安城。

  在皇帝與太子對峙的關頭,長安城中還有一支舉足輕重的軍隊,它最終站在誰那邊,很可能就決定了誰是這場生死博弈的勝利者。

  這支軍隊就是京師的兩大禁衛軍之一,因駐紮在長安城北部,故名北軍。此時北軍的指揮官,名叫任安,就是司馬遷的千古名作《報任安書》中的那位友人。

  太子劉據捷足先登,親自乘車來到北軍的軍營外,出示了調兵符節,命任安聽從調遣。任安恭恭敬敬地拜受了符節,接著以勘驗符節為由回了軍營。劉據在外面左等右等,最後等到的卻是軍營大門朝著他訇然關閉。

  很顯然,任安知道符節是假的。他沒有對劉據動手,只是讓他吃閉門羹,已經算是很仁義了。

  當時,皇帝的調兵符節都是紅色的,所以太子所持的假符節也是紅色。武帝為了讓下面各級官府和各路人馬區分真偽,便將他所發的符節全部加上了黃纓。而任安接到的符節,當然沒有這個防偽用的黃纓。

  薑還是老的辣。太子劉據想走的每一步棋,無一例外都被武帝劉徹堵死了。

  劉據使盡渾身解數都調不到兵馬,最後只能裹挾長安城中的青壯百姓,連同他之前糾集的侍衛隊、囚犯各色人等,拼湊成了一支數萬人的「部隊」。

  顯而易見,這純粹就是湊人頭的烏合之眾,其中真正有戰鬥力的絕不會超過十分之一。要跟朝廷的正規軍打仗,絕大多數都只能白白送人頭。

  這時候,由丞相劉屈氂率領的朝廷軍也已經集結完畢。

  七月十三日,雙方在長樂宮西門展開了一場血戰。

  昔日繁華太平的京師長安、威嚴肅穆的宮禁之地,就這樣淪為了血肉橫飛的戰場。

  不得不說,太子麾下真正有戰力且忠於他的人雖然不多,但還是很強悍的。他們跟朝廷軍整整鏖戰了五日,雙方總共死了數萬人。長樂宮門前的廣場上屍體枕藉,鮮血匯成了一條條小溪,流進了旁邊的溝壑。

  儘管雙方都傷亡慘重,可朝廷軍的後續部隊源源不斷;太子這邊卻根本沒有任何支援,死一個就少一個。所以,當戰鬥進行到七月十七日,太子的部眾終於土崩瓦解了。

  從太子劉據誅殺江充、發動兵變到戰敗,歷時僅十一日。

  兵敗後,失去了一切的劉據只能帶著兩個兒子,從長安城南的覆盎門出逃。此時負責把守城門的是丞相府的司直,名叫田仁。他不忍心對太子下手,便打開城門,給了太子和兩個皇孫一條生路。

  劉據一行前腳剛走,丞相劉屈氂後腳就追到了。得知田仁私縱太子,劉屈氂馬上逮捕了田仁,並要將他斬首。時任御史大夫的暴勝之內心也同情太子,便道:「司直是二千石官員,理應請示皇上,豈能擅自誅殺?」

  劉屈氂本就沒什麼主見,聞言便放過了田仁。可是,武帝很快就聽說了此事,頓時勃然大怒,命人去嚴斥暴勝之,說:「田仁放走造反之人,丞相斬他,是維護國法。你為何擅自阻止?」

  暴勝之意識到自己因一念之仁,已經觸碰了天子的逆鱗,勢必難逃一死。惶恐之下,這個昔日「威震州郡」的酷吏,也只能被迫自殺,一死了之。

  緊接著,武帝劉徹派出宗正劉長、執金吾劉敢進入長樂宮,收繳了皇后衛子夫的璽綬。

  至此,這對結髮了四十八年的夫妻,終於走到了恩斷義絕的地步。雖然從中年以後,武帝劉徹就日漸冷落了衛子夫,但對她的禮遇卻自始至終沒有任何減損;衛子夫也一直是名實相副的後宮之主。夫妻倆儘管不再像年輕時候那麼恩愛有加,可至少在幾十年的歲月里都做到了相敬如賓。

  然而,巫蠱之禍摧毀了這一切。

  當太子劉據被迫發動兵變的那一刻,這個結局就已經註定了——不論最後太子是成是敗,衛子夫與劉徹都將徹底決裂。

  此刻,玉璽和綬帶被收繳,意味著衛子夫的皇后之位已被廢黜。接下來,即便武帝劉徹不殺她,衛子夫的餘生也是生不如死了。於是,結果不難預料,萬念俱灰的衛子夫用一條白綾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之後,私自放跑太子的田仁被判處了腰斬。讓人有些始料未及的是,同時被腰斬的,還有北軍指揮官任安。

  武帝認為,任安雖然沒有參與謀反,但眼睜睜看著太子起兵,卻沒有任何動作——這明顯就是首鼠兩端、坐觀成敗。所以在武帝看來,這個任安就是一個奸猾的官場老油條,他是想看誰贏了,再投靠誰。如此懷有二心之人,豈能不殺?

  接著被誅殺的,就是為數眾多的太子門客。武帝宣布,凡是太子賓客中曾跟隨太子出入宮門的,即視為有謀反跡象,一律斬首;至於那些明確跟隨太子造反的,則全部族誅。此外,被太子裹挾、被迫捲入兵變的所有官吏和將士,則全部流放敦煌。

  最後,武帝嚴令長安各門悉數關閉,並屯駐重兵,以防太子反撲。

  到這裡,該殺的都殺了,該判的也都判了,只剩下當事人太子劉據仍然在逃。武帝最終是會赦免太子,還是會毫不留情地依照國法處置,成了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也成了朝野上下關注的焦點。

  當時,武帝劉徹處於盛怒之中,滿朝文武都怕惹禍上身,遂噤若寒蟬,沒有人敢站出來勸解半個字。只有一個叫令狐茂的基層小吏,壯著膽子給武帝上了道奏疏,替太子求情,說太子都是遭小人江充陷害,不得已才起兵自救,希望武帝能解除戒嚴,赦免太子。

  武帝看完,多少也有些醒悟,可終究還是沒有頒發赦免令。

  此時的劉據,一路向東逃亡,跑到了湖縣(今河南省靈寶市西),躲藏在一個老百姓家裡。這戶人家窮得叮噹響,主人只能靠賣草鞋供養太子和兩個皇孫。劉據考慮到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恰好想起有個舊部就住在附近,且家境十分富裕,遂派人去聯絡。

  不料,此人立刻就將劉據出賣了。八月八日,當地官府出動人馬包圍了劉據的住處。主人為了保護太子,與官兵格鬥而死。劉據意識到自己在劫難逃,遂懸樑自盡,兩個皇孫旋即也被殺害。

  隨著太子的自殺,這起震驚天下的宮廷慘案終於畫上了一個血腥的句號。

  時年六十六歲的武帝劉徹,其殺伐決斷的魄力依舊不減當年,沒花多大工夫就平定了這場禍亂。然而,這場勝利的代價卻是極其慘痛和苦澀的。因為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丈夫、一個父親和一個祖父,會以逼殺自己的妻子、兒子和孫子為榮。武帝劉徹也許會以「社稷為重,國法無情」等堂而皇之理由來寬慰自己,但這起夫妻反目、父子相殘的人倫慘劇,卻終究是他餘生中難以癒合的傷口。

  從這個意義上說,身為大漢天子、手握生殺大權的武帝劉徹,又何嘗不是這場巫蠱之禍的受害者呢?

  巫蠱之禍的始作俑者,固然是死有餘辜的酷吏江充,但假如我們要為本案設立一個審判庭的話,那麼被押上被告席的人,絕不只有江充。追根溯源,如果沒有武帝晚年施行的酷吏統治,如果不是他重用並縱容江充,如果他不是那麼多疑、易怒和暴虐,那區區一個江充又怎麼可能掀起這麼大的一場禍亂?

  歸根結底,這場禍亂最大的責任人,最應該被押上歷史被告席的,恰恰是武帝劉徹本人。換言之,他既是這起人倫慘劇的受害者,同時也是本案不可饒恕的幕後元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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