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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介紹一般的內地訴訟代理人,尤其是柏蒂–格勞

2024-10-09 03:33:59 作者: 巴爾扎克

  下一天早上七點,鮑尼法斯沿著他紙廠的引水道踱來踱去;紙廠規模很大,水聲使人聽不見說話的聲音。他等著一個二十九歲的訴訟代理人,六星期前才在安古蘭末的初級法院登記,名叫比哀·柏蒂–格勞。

  年輕的代理人被有錢的廠商約去談話,當然不敢失約。長子戈安得同他打了招呼,問道:

  「你在安古蘭末念中學可是和大衛·賽夏同一個時期?」

  「是的,先生。」柏蒂–格勞說著,湊著長子戈安得調整步伐。

  「近來有來往嗎?」

  「他回來之後,我們至多碰上兩回。這也是必然的,平時我不在事務所就在法院;星期天和節日又得用功,想法進修,我是樣樣要靠自己的……」

  長子戈安得點點頭。

  

  「我們見了面,大衛問起我的情形。我說我在博濟哀念完法律,在奧利凡先生手下當首席幫辦,希望有一天能盤進他的事務所……我跟呂西安·夏同比較熟,現在他改稱呂龐潑萊,勾上了特·巴日東太太,變了大詩人,跟大衛·賽夏是郎舅。」

  戈安得道:「你何妨去看看大衛,說你當了訴訟代理人,有事的話可以替他出力。」

  年輕的代理人回答:「那使不得。」

  「他從來沒打過官司,沒有相熟的代理人,為什麼使不得?」長子戈安得回答,他借著綠眼鏡做隱蔽,打量柏蒂–格勞。

  比哀·柏蒂–格勞是烏莫鎮上一個裁縫的兒子,過去受同學們輕視,心底里憋著一股怨氣。不乾不淨,烏七八糟的面色,說明他害著長期的病,生活艱苦,睡眠不足,幾乎經常心緒惡劣。用俗話來說,兩句話就可以形容這個漢子,叫作又強橫又尖刻。破嗓子同他生硬的臉色,憔悴的神氣,說不出顏色的喜鵲眼,正好配合。據拿破崙的觀察,喜鵲眼絕不是老實人的相貌。他在聖·赫勒拿島和拉斯–卡斯提到他的一個心腹,偷了他的錢被他趕走了,說道:「你瞧某人,明明是喜鵲眼,不知怎麼我會長時間相信他的。」長子戈安得把那清瘦的起碼代理人細細端詳了一番,只見他一臉麻子,幾根稀剌剌的頭髮,額角和頭頂已經分不清界限,手插在腰裡拿腔作勢,不由得想道:「我正用得著這樣的人。」柏蒂–格勞受盡輕侮,心裡急煎煎的只想向上爬,雖然沒有產業,膽敢出三萬法郎盤進東家的事務所,指望攀一門親事來拔清這筆債;並且按照慣例,他相信老東家會代他物色一個老婆,因為前任為自己著想,應當幫後任娶親,保證他收回出盤事務所的代價。不過柏蒂–格勞最相信的還是他自己;他有些長處,在內地的確高人一等,而他主要的力量還是從怨恨來的。一個人越恨,干起事來越有勁。

  巴黎的訴訟代理人和內地的訴訟代理人大有分別。長子戈安得太精明了,看見這些起碼代理人受著卑鄙的欲望支配,哪有不利用之理?高明的訴訟代理人在巴黎為數不少,都有點兒外交家的本領;他們業務忙,收入多,案子牽涉的範圍廣,用不著把訴訟程序當作生財之道。作為攻擊的武器也罷,作為防守的武器也罷,訴訟程序對於巴黎的代理人不再像從前那樣是個賺錢的項目。相反,凡是巴黎的事務所認為無足輕重的小事,內地的代理人用來大做文章,利用規定的手續,消耗許多貼印花稅的紙張,左一個文件,右一個文件,大宗費用都開在當事人的帳上。內地的訴訟代理人注意這些無聊的細節,當作一宗收入,不比巴黎的訴訟代理人只重視公費。公費是當事人在訟費之外付給代理人的酬勞,不管替他辦案子的手段是高是低。訟費一半是國庫的收入,公費是代理人獨得的進款。老實說,當事人付的公費,跟一個有本事的代理人所要求而應得的酬報,難得相稱。巴黎的訴訟代理人、醫生、律師,好比交際花同一個臨時情人打交道,最不相信當事人會知恩感德。官司未打以前和結束以後,當事人的兩副面孔值得梅索尼埃[77]畫兩幅精彩的風俗畫,拿公費的訴訟代理人見了包管叫好。巴黎和內地的代理人還有一點不同。巴黎的代理人難得辯護,遇到緊急申請的狀子才偶爾出庭。可是一八二二年,大多數的州府律師很少(過後卻大批湧現),訴訟代理人都兼做律師,出庭辯訴。擔任這個雙重的角色勢必有雙重的工作,使內地的代理人在思想上沾染了律師的毛病,而並不減輕訴訟代理人的重擔。內地代理人因此說話很多,喪失了辦案子必不可少的冷靜的判斷。這樣一分化,一個高手往往變作兩個庸人。在巴黎,代理人不出庭發言浪費精神,不大替當事人主張是非,盡可保持正確的見解。他即使用法律做戰術,利用判例中的矛盾做武器,想法打贏官司,他對案子的看法還是照舊。總括一句,思想麻醉人的力量遠不如言語那麼強。一個人話說多了,會對自己的話信以為真。其實我們盡可以行動與思想牴觸,而不歪曲思想,盡可使理屈的案子勝訴,而不必像辯護律師那樣堅持理直。因此,老資格的巴黎代理人可以比老資格的律師成為更好的法官。可見內地代理人的庸碌無能,原因不止一端:他同當事人的瑣碎無聊的欲望打成一片,辦的多半是小案子,平時靠訟費過活,濫用訴訟法,還要親自出庭辯護!總而言之,他的弱點有一大堆。萬一在內地遇到一個傑出的代理人,那必是了不起的人物!

  柏蒂–格勞回答說:「先生,我本以為你約我來有事商量。」他為了表示話中帶刺,朝戈安得的莫測高深的眼鏡望了望。

  「咱們不用拐彎抹角。你聽著……」鮑尼法斯·戈安得暗示有許多機密話要說,過去坐在一條凳上,要柏蒂–格勞一同坐下。

  他湊著代理人的耳朵輕輕說道:「一八〇四年,杜·奧多阿先生到華朗斯去當領事,經過安古蘭末,認識了特·塞農希太太,那時還叫作柴斐莉納小姐,和她生了一個女孩子……」戈安得看見柏蒂–格勞身子一震,接著說:「是的,柴斐莉納小姐偷偷的生了孩子,趕快和特·塞農希先生結婚。女兒寄在鄉下,托我母親撫養。特·塞農希太太照例做了孩子的乾媽,照顧孩子,那就是法朗梭阿士·特·拉海小姐。我母親是柴斐莉納小姐的祖母特·卡大南太太的佃戶,因為她知道卡大南和塞農希家大房的獨一無二的女承繼人的底細,杜·奧多阿先生給女兒的一筆小款子托我負責調度。一萬法郎如今變了三萬,我也靠著那一萬法郎掙起家業來。將來特·塞農希太太會替乾女兒置辦出嫁的衣服被褥,銀器,家具。小伙子,我能幫你娶到那姑娘。」戈安得在柏蒂–格勞膝上拍了一下,「你和法朗梭阿士·特·拉海一結婚,安古蘭末的大部分貴族就是你的主顧。這門高攀的親事可以使你前程遠大……訴訟代理人兼律師的身份大概夠得上了,他們的要求不過如此,我知道。」

  柏蒂–格勞來不及的問道:「那麼該怎麼辦呢?……你的訴訟代理人向來是卡鄉先生……」

  長子戈安得很有含蓄的說道:「就因為此,我不能突然撇開卡鄉來請教你,那要等將來再說。朋友,你問我該怎麼辦嗎?噯,你去把大衛·賽夏的案子接下來。那窮光蛋有三千法郎期票在我們手裡,決計付不出來;你幫他擋住官司,想法叫他背上一大筆訟費……你不用怕,放手幹下去,儘管橫生枝節。我托我的執達員杜布隆進行控訴[78],杜布隆由卡鄉調度,絕不手下留情……明人不需細說。你的意思怎麼樣,小伙子?……」

  他意味深長的停了一會,兩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戈安得又道:「你只做咱們倆從來沒見過面,我什麼也沒告訴你,有關杜·奧多阿先生,特·塞農希太太,特·拉海小姐的事,你一點都不知道。兩個月之內,時機成熟了,你向那位小姐求婚。咱們要見面,夜晚到這兒來。千萬不能寫信。」

  「那麼你是要毀掉賽夏了?」柏蒂–格勞問。

  「不能說毀掉,只是要他在監獄裡住幾天……」

  「什麼目的呢?」

  「你當我傻瓜,會告訴你嗎?你要有那點兒聰明猜得出,就該有那點兒聰明免開尊口。」

  「賽夏老頭可有錢呢。」柏蒂–格勞說,他已經明白鮑尼法斯的意思,覺得事情還有一些阻礙。

  「老頭兒只要活著,絕不給兒子一個錢;並且退休的印刷所老闆還不預備叫人印他的訃聞呢……」

  柏蒂–格勞馬上打定主意,說道:「行,就這樣吧!我不要你給我保證,我是訴訟代理人,受了騙會向你算帳的。」

  戈安得和柏蒂–格勞作別,私下想:「這小子將來一定大有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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