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是人類特有的情感共鳴

  我們都知道，傳統經濟學的研究範式里，有兩個基本的假設：理性人假設和完全信息假設。經濟學家從這兩個假設出發，用量化分析的方式，把許多易感知、易追蹤、易整理的定量指標作為經濟研究的重要參數。

  但是，在當下高度聯通的「地球村」中，通過新聞媒體、社交網絡和口口相傳中傳播的流行敘事，無論是關於經濟信心或者恐慌、房地產繁榮或者蕭條，還是關於網紅、比特幣，也無論傳播的是真相還是謠言，都在影響人們的認知和決策，乃至改變整個經濟和社會的走向。如果經濟學家對此視而不見，固守理性行為人和完全信息假設，就無法對經濟和社會的發展做出準確的判斷和解讀。

  

  好在，耶魯大學斯特靈經濟學教授羅伯特·席勒（Robert J. Shiller），開創了敘事經濟學（narrative economics），揭示集體情緒、敘事對經濟的影響，研究敘述與經濟之間的因果關係和數據相關性。在他的著作《敘事經濟學》（Narrative Economics）中，使用大量的歷史案例和數據，來分析研究那些影響經濟行為的流行事件背後的敘事原因，以及管理者如何正確講述企業正在做的事。

  因為對敘事經濟學的開創性意義，羅伯特·席勒獲得了2013年諾貝爾經濟學獎。

  人的行為會受到敘事的影響，這是敘事經濟學的基礎。

  大腦不喜歡平鋪直敘的信息，而青睞跌宕起伏的故事。故事之所以扣人心弦，正在於讀者心系角色的命運，被按下了情感和共鳴開關。

  故事的外延很廣，也可能是一首歌、一則笑話、一個理論、一條註解或一項計劃，可以輕鬆地在日常談話中得到傳播。

  亞里士多德說：「我們無法通過智力去影響別人，情感卻能做到這一點。」便於記憶，喚起情緒，引起衝動進而影響行為——故事是最有效的說服方式之一。

  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就很看重敘事，他藉助虛構的蘇格拉底的對話寫下了自己的哲學，也正是如此，這一作品才能流傳至今。

  20世紀初，來自各個學科的學者都開始認為敘事——看似只具備娛樂價值的故事——是人類思維和動機的核心所在。例如，存在主義的哲學家讓-保羅·薩特（Jean-Paul Sartre）在1938年寫道：「人總是在講述故事，他的生活被自己的故事和他人的故事包圍，他通過這些故事看到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他嘗試著像講述故事一樣過自己的一生。」

  研究世界各地不同語言的人類學家觀察到了一類「普遍行為」（就算不是在每個人身上看到，也會在每個人類社會中看到），人類學家唐納德·布朗（Donald E. Brown）將其總結為：人們會使用敘事解釋事物的由來，也會使用敘事講述故事。

  由此可見，敘事可以左右人的情緒和判斷力。這正是羅伯特·席勒研究的重點。他說敘事經濟貫穿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有些故事可以像病毒一樣傳播，這些故事就是『敘事』，對人們的經濟活動有巨大影響」。

  我們一次次在生活中見證這種力量：奇聞逸事經久不衰；一個足夠好的故事會引發關注，進而形成IP（能夠帶來流量聚焦的版權）。一個典型的敘事案例便是名人故事：白手起家的企業家故事我們聽過一輪又一輪；版本眾多的民間美食傳奇也總是與某位皇帝微服私訪或逃難聯繫在一起。這些故事既簡單易理解，又涉及身份認同，也方便讀者代入和作為談資口口相傳。

  病毒般傳播的敘事是一個結果，也是激發群體情緒、推動市場行情的原始動力，兩者循環演進、互為因果。

  總體而言，一個個敘事構成社會在特定歷史時期重要的公共信念，而信念一旦形成，就將潛移默化甚至直接影響每個人的經濟行為。因此，敘事傳播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經濟變化機制和關鍵預測變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