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 詩人死了 生於國兮，長於原野

  汨羅江邊，有一位披散著頭髮的老者。衣著破舊卻整潔的他，抱著一塊大石頭，跳入了洶湧的江水中。他，就是大詩人屈原。

  屈原死了，戰國的詩壇也死了。

  如果說莊子是戰國第一散文家，那麼屈原就是戰國第一詩人。戰國散文家裡除了莊子，還有很多大咖，比如排名第二的是孟子。而在屈原面前，沒有人敢自稱詩人，因為屈原獨霸戰國詩壇，堪稱「詩霸」。屈原死後，戰國時代還有人在寫詩，但都是在對屈原的作品進行模仿。

  公元前340年夏曆正月初七寅庚，楚國郢都一個屈氏貴族家裡，一個小寶寶出生了。這個小寶寶出生的時間可是大吉大利。這年正月，木星與太陽交會，所以這一年被稱為「攝提格」，就是正年的意思。木星在夜空中的亮度僅次於金星，在楚國人眼中木星就是尊貴天神的化身，所以他們把木星稱為歲星。

  

  在父親看來，這個出生於正年正月的小寶寶必定是大富大貴之命，於是他給孩子取名為「平」，就是「正」的意思，史書上也就稱他為「屈平」。後來屈平長大後，又以「原」為字，所以後世也叫他屈原。

  屈原的父親叫伯庸，是一個落魄貴族，雖然家境不怎麼樣，但是老屈家祖上和楚王是親戚，都姓羋。從春秋到戰國，老屈家擔任國家級領導的人不計其數。屈氏也是當時楚國政壇的三巨頭之一，與景、昭兩個大氏族共同把控了楚國朝堂。

  雖然家裡窮，但由於出身高貴，再加上老屈家在楚國有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年少時的屈原被保送到貴族學校，接受了國內超一流的教育。

  屈原上學時，詩是楚國貴族的必修課。楚國人對「詩」的痴迷已經達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在楚國，一個不會背詩的貴族絕對不是好貴族！

  為什麼會這樣？

  還不是因為自卑！

  楚人從西周時期就被中原人視為蠻夷，沒文化、野蠻、落後成為他們身上怎麼撕都撕不掉的標籤。

  如果只是一時的誤解，心理承受能力強的人忍忍就過去了。楚人被中原人這麼黑了幾百年，哪怕再心如磐石，也要被黑出心理陰影。

  楚國人說話有濃重的南方口音，被中原人譏笑是南蠻鴃（jué）舌之音，意思是就像鳥語一樣。為了改變自己的口音，獲得中原人的認同，楚國人也是拼了。當時齊國口音最優美動聽，楚國貴族就從齊國請老師來教孩子學「中原音」，學不好就用棍子打，一定要練就一口標準流利的「中原音」。

  光改變口音不行，還得提升自己的文化修養。楚人家裡也不差錢，就拼命加大教育投入，想在文化領域奮起直追。

  如何讓中原人認為自己有文化呢？

  讀詩！

  腹有詩書氣自華，讀詩不光能陶冶情操、提高文化修養，懂詩的人，遇到良辰美景也能吟詩一首，展現自己的格調。楚國學校的課堂上，老師會對學生說：「你們不好好背詩，就會被中原人看不起，被叫作南蠻。」

  於是在《左傳》《國語》里出現了有趣的一幕：楚人走到哪都會大發詩興，隨即賦詩一首，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文化。據統計，《左傳》里楚人賦詩的場景多達22次。

  學詩就要有教材，但市面上的教材太雜太亂，良莠不齊。直到孔子整理了一本標準教材——《詩經》，楚人如獲至寶，立馬引進國內。

  《詩經》是儒家的教材，屈原學習《詩經》後，也被深深地打上了儒家的烙印。不過屈原雖然受儒家思想影響，但是他並不循規蹈矩，內心如同一匹桀驁不馴的烈馬。屈原，乃至於所有楚人，都是放蕩不羈熱愛自由的。玄而又玄的道家思想在楚國異常流行，屈原也一直在追尋那種超然物外的境界，想要擺脫時空的束縛。

  西漢大文人東方朔說：「平生於國兮，長於原野。」「平」是屈原的名，意思是說屈原生於國都，而又在原野中成長。

  屈原雖然出生在郢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但他上完課後不用上補習班，也不用寫作業，屬於放養的狀態。放養的小孩容易養成無拘無束的天性和親近大自然的美好品德，不像現在有些孩子，讀到大學還是五穀不分。

  郢都城外是廣袤的江漢平原，更有煙波浩渺的雲夢澤，所以屈原小朋友家門口就是一個巨型植物園，他可以在裡面快樂地遊玩。小屈原也慢慢變成了一個植物學家，認識了蘭花、蕙花、申椒、菌桂、江籬、辟芷、木蘭、杜若。

  這些植物不光長得美好，還可以用來祭祀神明。郢都城外有一座祭祀天帝的東皇太一廟。有時候，小屈原在外玩耍時還能看見楚王主持祭祀活動。每逢重要節日，就有一群巫師施展巫術，男女齊聲高歌迎送各路神仙。這在當時不是什麼封建迷信，而是極其莊重的宗教儀式，更是楚人與神靈交流的活動。

  忠君的儒家、玄幻的道家、神秘的巫術構成了屈原精神世界的三原色。懵懂少年屈原對自己的未來一無所知，他正享受著人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很快，屈原到了加冠成人的年紀。屈原創作了中國第一首詠物言志詩——《橘頌》，作為獻給自己的成年禮。橘樹只能生長在南方，如果生長在北方就成了枳，結的果子不好吃，所以屈原讚美南方的橘樹。

  這首詩的格調還是很輕快的，寄託著一個年輕人對未來的美好暢想：

  後皇嘉樹，橘徠服兮。

  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

  嗟爾幼志，有以異兮。

  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

  意思是，天地之間有一棵好樹，它叫橘樹。橘樹的天性不外遷，它只生長在南方。它的志向，從小就與眾不同。這樣性格獨立、品德卓絕，怎麼不叫人佩服？

  青年的屈原無意間開創了一種偉大的文體——楚辭。楚辭就是楚人的文辭，屈原和其他楚國詩人的作品都收納在《楚辭》中。

  就此，先秦詩歌分成南北兩大派別。

  北派的鎮派之寶是《詩經》。相傳，《詩經》收錄了從西周初年到春秋中期長達六百多年的詩歌精華，作者不計其數。《詩經》後經儒家開山老祖孔子重新修訂後，學術地位大增，是天下讀書人提升文學修養的必備秘籍。其文風和諧含蓄，有道是「天下詩歌出中原，中原《詩經》數第一」。

  南派的鎮派之寶便是《楚辭》。屈原吸收了《詩經》之精華，從此打通了任督二脈，開創楚辭文體。《楚辭》文風奇崛鋪張、絢麗浪漫，可以說屈原是以一人之力對抗《詩經》無數作者，堪稱「詩界萬人敵」。

  如果把《詩經》比作一位端莊賢淑的大家閨秀，那麼《楚辭》則像一個熱情奔放的浪漫少女。

  此時的屈原才華橫溢，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