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服推廣運動

  公元前307年，趙武靈王在舉行完朝會後，就離開了首都邯鄲，沿著趙國邊境線展開調研。

  調研的結果讓趙武靈王非常不滿意。趙國擁有漫長的邊境線，可是守備力量非常薄弱。如果有強敵從一處突破，趙國的整個防線都會被撕開一個大口子。

  趙國必須要有一支強大的機動部隊！

  什麼是強大的機動部隊呢？就是騎兵，像胡人那樣，來無影去無蹤的騎兵！

  

  要組建騎兵就要脫去有礙騎馬射箭的寬袍大袖，穿上短衣窄袖的胡服。於是，公元前306年，一場轟轟烈烈的胡服推廣運動在趙國拉開序幕。

  穿著什麼樣的衣服，就表示認同什麼樣的文明。在中原人的眼中，胡服就是野蠻的象徵和死亡的代名詞。想要打破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華夷之辯，比登天還難。

  中原文明圈的人一般都穿上衣下裳的寬袍大袖，雖然費布料，但是看起來很美，有氣場。一個人要換掉平時穿習慣的衣服，肯定很難適應。比如以前中原人下半裳裡面穿的是無襠褲，現在趙國人為了騎馬方便，就要穿有襠褲了。

  最讓中原人晦氣的是，胡服是左衽！為了方便開弓射箭，胡服的衣襟都是左掩的，因為如果身著右衽，射箭時手肘容易鉤住衣衽。而在中原文化中，只有死人穿的壽衣才是左衽。讓趙國人改穿原本只有死人才穿的左衽壽衣，換誰也無法接受。

  做事風風火火的趙武靈王立刻把大臣樓緩與肥義招來議事：「趙國北面有燕國，東面有東胡，西面有樓煩、林胡、秦國、韓國，還有個中山國在趙國腹心。如果沒有強大的機動部隊，趙軍無法四處馳援，敵人一旦進攻，趙國就危險了。只有騎兵才能救趙國，為了國家，我願意穿起胡服！」

  樓緩很贊同趙武靈王的提議。

  趙武靈王看了看旁邊默不作聲的肥義，又問他的意見：「想要建立功勳，就要學習胡人的長處。但是如今我要背棄傳統習俗，穿起胡服叫百姓騎射，必遭世人唾罵，我該怎麼辦呢？」

  肥義：「做事猶豫就不會成功，行動猶豫就不會成名。既然您願承受世俗的責難，那就大膽地去實現自己的理想。」

  看到身邊的重臣都同意了，趙武靈王也就下定了決心。

  他首先把目標鎖定在自己身邊的王族身上。王族都穿起胡服，不就便於推廣了嗎？趙武靈王打起了叔叔公子成的主意，公子成是趙國王室里資歷最老的人，只要他穿起胡服，王室就沒有敢不穿的了。

  一天，趙武靈王派人將胡服送到公子成的府上，請他在上朝的時候穿。

  已經上歲數的公子成收到國君送來的新衣服，非常高興。然而，當公子成興沖沖地打開衣服時，臉色「唰」地就變白了：「國君為什麼讓我穿壽衣？難道他覺得我這把老骨頭還會威脅他的王位，想讓我早點死嗎？」

  使者趕緊解釋：「國君為了方便趙人騎馬作戰，打算推行胡服。國君希望公子能起帶頭作用。」

  公子成長舒了一口氣，這才緩過神來：「大王拋棄原來的服裝，改穿胡服，這違背傳統，偏離人性，希望大王慎重對待此事！」言下之意，我公子成就是不穿！

  趙武靈王只得親自登門請叔叔為胡服代言：「我們四周強敵環繞，如果不練習騎馬射箭，怎麼能守得住我們的國土呢？如果家都沒了，穿什麼衣服還重要嗎？所以我們必須改穿胡服，學習騎射，才能抵禦強敵！」

  經過一番軟磨硬泡，公子成終於答應改穿胡服。

  第二天一上朝，趙武靈王與公子成身著胡服現身，像超模T台走秀一樣，在群臣面前來回展示。朝堂的大臣直呼辣眼睛，開啟了瘋狂吐槽模式，朝堂變成吐槽大會。

  被濺得一身口水的趙武靈王怒斥道：「以書為御者，不盡於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達於事之變。」意思是，照書本上的教條駕車，不能掌握馬的情況。墨守陳舊的制度，就無法適應當今的天下。

  眼看國君發火了，趙國的貴族也就都不情願地穿起了胡服。不過這些人也不會虧待自己，每個人的胡服都是貂皮做的。

  服裝好改，要建立騎兵部隊卻不是一件易事。

  先秦時，人要翻身上馬開弓射箭，無異於玩高難度雜技。現在拍影視劇，需要演員提前苦練騎馬技術，騎得不好的可能直接摔下馬來。其實，這些演員已經很幸福了，如果讓他們看看先秦時的馬具，估計它們會立馬罷演。

  如果去參觀秦陵兵馬俑坑，在看到騎兵俑時，你肯定有巨大的疑問：怎麼沒有馬鐙與馬鞍呀？馬鐙方便了騎手上下馬，而且騎馬的時候也有支撐點；馬鞍則可以讓人固定在馬背上，不容易摔下來。

  先秦時，馬鐙和馬鞍還沒有發明。騎兵俑的馬背上安裝了一個所謂的軟馬鞍，其實就是一塊軟墊子。所以先秦的騎手那是在用生命騎馬，不但上下馬困難，而且很難坐穩。如果奔跑的馬兒突然停下腳步，騎手就得飛出去。

  因此，先秦在選拔騎手時非常嚴格，必須是身體靈活的青壯年，身高要在一米七以上。沒有馬鐙與馬鞍的輔助，騎手就要靠兩條腿夾持馬肚子。只有通過長期練習，才能夾得穩，直到兩條腿變成了羅圈兒腿，才說明你騎馬技能已練到家了。

  學會基本的騎乘技術後，你還要學會在騎馬顛簸的過程中開弓放箭。

  古代的弓可不是現在弓道館裡輕輕鬆鬆就能拉開的弓，古代的弓對臂力有一定的要求，而且光有力量還不夠，張開弓後你還得能瞄準。

  有人會問，射箭只能進行遠程火力輸出，萬一敵人近身了怎麼辦？不要怕，騎兵是有佩劍的，敵人近身後，他們可以用劍來劈砍敵人。

  騎馬的難度已是常人難以企及的了，而騎兵在飛馳的馬背上，既要能開弓射箭，又要能近身使劍，可以說，最後能練出來的騎兵都是精銳的特種兵。

  為了培養這些馬背上的特種兵，趙武靈王可謂操碎了心。他要解決人和馬的兩大來源問題。不是每個趙國百姓都適合騎馬射箭，農民長時間種地，使糞叉特別熟練，干步兵還行，但是讓他翻身上馬他鐵定不適應，吃的飯都能顛吐了。

  所以，趙國的騎兵有兩大來源：第一個來源是胡人。他們本身就會騎馬射箭，不需要培訓就可以直接上崗。而且胡人來趙國上班，都是自備馬匹與弓箭，趙國連買裝備的錢都省了。第二個來源是趙國的邊民。胡人畢竟是拿錢上班的外援，萬一哪天效益不好人家說走就走，能依靠的還是自己的子民。邊民顧名思義就是在北部邊疆生活的居民。由於居住地靠近邊疆，隔三岔五就有胡人越境打劫，治安環境極差。邊民為了自身安全，個個習武練劍，民風彪悍。當敵人闖入自己家園時，他們扔下碗筷，抄起傢伙立馬就能開打。

  解決了騎兵兵源問題，就要解決馬匹來源問題。

  騎兵騎的馬與拉駟馬戰車的馬完全是兩個品種。駟馬戰車的馬是挽馬，專門用來挽駕馱載，單匹馬力不足，可以增加拉車馬匹的數量。而騎兵所用的馬是乘用馬，馬力不能疊加，所以對乘用馬的性能要求非常高，不光要跑得快，要能跳躍溝壕，還要能長途跋涉。相比之下，挽馬像一個老實本分的孩子，而乘用馬則像一個野性十足的漢子。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同樣，一方水土養育一方馬。在農業密集的中原地區，沒有新鮮的嫩草，也沒有供乘用馬馳騁的開闊地帶，北方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才是孕育騎兵戰馬的最佳地，只有這樣水草豐美的地方才能用於騎兵訓練。

  趙國決定在北疆代地建立牧馬場，同時再向胡人大量購買馬匹。

  兵源與馬源的問題都解決了，就要開始戰術訓練了。

  戰術訓練是根據兵種的自身屬性來的，趙武靈王訓練出來的騎兵都是輕騎兵。可以說，不光是趙國，整個先秦時代，全中國的騎兵都是輕騎兵。

  我們在影視劇里看到的那種身著重甲手持長槍的騎兵都是重騎兵，重騎兵組成密集陣型後可以像坦克一樣撕開地方軍陣的缺口，碾壓步兵。而輕騎兵裝備輕便，功能以襲擾、追擊為主，戰術就是一邊放箭一邊游擊，就喜歡看著你追不上我又干不掉我的樣子。不到萬不得已，輕騎兵絕不近身作戰。

  輕重騎兵的地位沒有高低之分，只要指揮者使用得當，輕騎兵也可以取得不遜色於重騎兵的戰術。橫跨歐亞的蒙古帝國就是靠著輕騎兵一路殺到歐洲，將歐洲裝備齊全的貴族重騎兵射死於馬下。

  趙武靈王選擇原陽（今內蒙古自治區呼和浩特市）作為輕騎兵的訓練基地。在這裡訓練的騎士，不光要能在馬背上熟練地開弓射箭，還要能前後左右應戰自如，進退嫻熟。要能越過溝壑，翻過山丘，衝過險阻，橫渡河水，追逐敵人，打亂敵人部署。

  看著眼前這些生龍活虎的輕騎兵，趙武靈王決定將他們集中管理與使用。趙國的生存環境不同於中原諸侯，趙國北方有綿長的邊境線，那裡有旋風般的草原騎兵，兩條腿的步兵根本追不上，駟馬戰車的機動性也遠不如騎兵。只有將騎兵統一編排使用，才能爆發出強大的作戰能量。

  戰國兵書《六韜》曾這樣描述騎兵的威力：在適合騎兵機動的平原地帶，一個騎兵的戰鬥力抵得上八個步兵；即使是在不適合騎兵的險要地帶，一個騎兵的戰鬥力也抵得上四個步兵。

  可惜其他諸侯當時並未重視騎兵。騎兵早在春秋時代就出現了，身為牧馬小能手的秦人早就有了騎兵部隊，可是當時誰也沒有重視。到了戰國時代，中原戰場都是步兵為王，車兵、騎兵都屬於輔助兵種。

  雖然我們不知道趙武靈王具體如何使用騎兵，但是可以從其他案例中大致了解到。戰國末期的趙國名將李牧在爆錘匈奴時，一次性出動了一萬三千名騎兵；而作為對比，秦國在傾國而出打長平之戰時也只集中動用了五千名騎兵。

  經過這一系列的折騰，趙國的騎兵軍團頗具規模，建立起威震戰國歷史的「趙邊騎」。趙邊騎的出現讓天下諸侯看得直流口水，紛紛跟著學了起來。

  手握有當時天下機動性最強的騎兵軍團，趙武靈王想不搞些大事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