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陵之戰

  孫臏作為齊國軍師，大腦無時無刻不在高速運轉。這場戰爭表面上是齊魏兩國交戰，但說穿了就是龐涓與孫臏的智斗。孫臏必須抓住龐涓的弱點，讓他自己主動往大坑裡跳。

  齊軍向東撤，魏軍在後面追。齊軍跑了一天，到了傍晚，該吃頓熱飯了。戰國時，人一天一般只吃兩頓飯，中午要行軍，簡單吃點乾糧就可以了，到了晚上就該生火做飯吃頓正餐了。

  此時，孫臏把自己的作戰計劃向田忌全盤托出：「魏軍戰鬥力彪悍，想來會看不起齊國士兵，我覺得應該因勢利導。」

  田忌：「我明白你的意思，是要讓他們輕敵。可如何能做到呢？」

  孫臏指著不遠處做飯的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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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灶？」田忌疑惑不解地摸著頭。

  孫臏：「我們齊軍有十萬人，現在營區內就挖了供十萬人吃飯的灶。我很了解我的同學龐涓，他是一個極其細心的人。他在追擊我們的時候，一定會仔細檢查我們之前的營區，並根據灶台的數量估算我軍人數。」

  田忌：「依先生的意思，龐涓根據我們之前留下的灶台數量，能估算出我們有十萬大軍？」

  孫臏：「是的。今天我們在營區留下供十萬人吃的灶，明天留下供五萬人吃飯的灶，後天只留下供三萬人吃飯的灶。細心的龐涓根據灶台數量，會判定齊軍士兵因為懼怕與魏軍決戰，出現了大量逃亡的情況，魏軍上下也會因此掉以輕心。龐涓為了取走我的人頭，必然率輕裝精銳追擊齊軍，從而脫離大部隊。那時，我們就可以設伏幹掉龐涓。群龍無首的魏軍，不足為懼！」

  田忌聽完對孫臏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接著問道：「設伏地點在哪裡？」

  孫臏指了指地圖上的馬陵山。

  馬陵山究竟位於哪裡，從古至今爭論了兩千多年。由於馬陵山爆發過著名的馬陵之戰，很多地方為了提升本地知名度，都會聲稱馬陵山在當地。

  那馬陵山到底在哪裡呢？

  魏軍的目標是攻占莒地，進而與齊軍主力決戰，這一作戰計劃就是被記載在《史記》里的「大勝並莒」。莒地位於現在山東省的莒縣，因而馬陵山就應該在莒縣附近。

  後來，山東省臨沂市郯城縣的沂蒙山余脈出土了大量的青銅刀、劍、戈、刺、箭鏃，其中光是箭鏃就有三千多枚。最有說服力的是一把戈，上面刻的銘文是「郤氏左」。郤氏曾是晉國六卿之一，後來被滅族，郤氏的封地也成為魏國的屬地，因此「郤氏左」這把戈被魏軍拿去用了。魏軍要拿下莒地，必須經過現在的郯城縣的沂蒙山余脈，郯城縣又靠近莒縣，由此可以推論，馬陵山就在郯城縣的沂蒙山余脈。

  馬陵山北起郯城，南到宿遷，綿亘百里，裡面有條馬陵古道，周邊山崖高聳，樹木茂盛，極其適合打伏擊戰。

  孫臏指著馬陵道對田忌說就在此設伏圍殲龐涓。田忌想到了一個問題：「那軍師你呢？」

  孫臏笑道：「龐涓為了追擊我們，必然率輕兵突進。而太子申所率領的是魏軍主力，裡面都是魏武卒為主的重裝步兵。你帶一萬名弓弩手埋伏在馬陵道兩邊，剩下的九萬人交給我和田嬰、田盼吧。你打好你的伏擊戰，我打好我的殲滅戰。」

  田忌：「就按軍師說的辦！」

  田忌說完正準備走時，孫臏一把拉住他：「你幫我做一件事：砍倒一棵樹，剝去樹皮，刻上『龐涓死於此樹下』，然後放在馬陵道中央。」

  田忌看著孫臏緊緊抓著自己衣袖的手。他明白，此戰是孫臏的復仇之戰，孫臏不光要讓龐涓肉體消亡，更要用這棵刻了字的樹來告訴龐涓，孫臏的謀略遠比龐涓高明，他連龐涓的葬身之地都算好了。

  到了深夜，田忌率領的一萬弓弩手已經部署到馬陵道兩旁的山崖上了。

  只聽見山崖下傳來大隊人馬行進的嘈雜聲，由遠及近，徹底打破了夜晚的寧靜。站在山崖上的田忌意識到魏軍已經抵達伏擊圈了。

  魏軍的嘈雜聲忽然停止了。田忌望著馬陵道的路中央，那裡放著一棵被剝了皮的樹。只見一個火把被點燃，在火光的照耀下，一群士兵簇擁著一位將領。那位將領探著頭在讀樹上的字。

  「那人就是龐涓，傳我命令，開始放箭！」田忌喊道。

  只見一支燃燒的箭矢飛上天空，直躥雲霄。埋伏在馬陵道山崖上的齊軍看到後，明白這是放箭的信號。而龐涓抬頭看到那支熊熊燃燒的箭矢時，明白自己的生命算是走到了盡頭。

  無數支燃燒的箭矢射向谷底的魏軍，魏軍要麼被箭射死，要麼被箭上的火燒死。魏軍將士的生命被吞噬，一時間，火焰照亮了谷底，無數掙扎的人影在崖壁上晃動。

  龐涓看著周邊四散奔逃的士兵，卻並沒有喝止。他只是覺得失敗來得太突然，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縱使心裡有一萬個不服，他也不得不向現實屈服，自己終究敗給了孫臏。

  「我的死成就了你！」龐涓苦笑道。說完，他拔出佩劍自刎了。

  深入馬陵道的魏軍被殲滅了。

  太子申率領的魏軍主力此時正在向馬陵道進發，龐涓的先遣部隊被全殲的事他還被蒙在鼓裡。雖說魏軍輕裝部隊被齊軍在馬陵道殲滅了，可是太子申手裡仍有重裝部隊，那都是身經百戰的重步兵魏武卒啊。

  然而，就像拿破崙曾經說過的：「綿羊統率的獅子軍團永遠無法戰勝獅子統率的綿羊軍團！」魏武卒此刻就在一隻綿羊的統領下。史書是這樣描述太子申的：「太子年少，不習於兵」。

  向東繼續前進的太子申沒有等到龐涓的消息，反而等到了攔路的齊國大軍。

  魏軍始終認為之前桂陵之戰的失敗只是個例，是因為魏軍在戰前瘋狂運動導致體力透支，才吃了敗仗。因此魏軍這次也吸取了桂陵之戰中全軍跑鐵人三項的教訓，快速追擊的只有龐涓率領的輕裝步兵，主力重裝步兵按照正常速度前進。參看齊魏兩國交戰的記錄，野外作戰齊軍根本不是魏軍的對手。

  太子申命令魏軍擺好軍陣，準備朝齊軍發起進攻，希望一回合衝垮齊軍。很快，訓練有素的魏軍將行進隊形轉換為作戰軍陣，魏武卒作為中堅力量，擺在了軍陣最中央。

  此時，很多等待進攻命令的魏軍老兵開始小聲嘀咕，歷經大仗小仗無數的他們，第一次看見敵人擺出了這麼一個奇葩的軍陣。

  「烏龜王八陣？」一個老兵疑惑地說道。

  魏軍遠眺齊國軍陣，只見齊軍無數戰車整齊地排列成一排，車上還安裝著盾牌，組成了像矮城牆一樣的防禦工事。齊軍仿佛給自己造了一個烏龜殼，龜縮在裡面。

  越是奇怪新穎的軍陣，越可能具備超強的殺傷力，況且齊軍實際的統帥孫臏還是一個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超強軍事人才。換作有經驗的將領，遇到這種情況早就撤了，可惜的是，太子申是個軍事小白。

  沒經歷過戰爭的人，總以為戰爭充滿浪漫色彩。為了給自己的政治資歷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太子申開始擊鼓。作為主力的魏武卒開始向齊軍發起衝擊，兩邊騎兵與車兵進行迂迴包抄。

  魏武卒是戰國初期戰神吳起打造的恐怖戰爭機器，雖然只是兩條腿的步兵，但是他們憑藉超高的技戰術與精良的裝備，讓無數諸侯國軍隊成為手下敗將。

  因為有著十足的自信，魏武卒踩著鼓點，邁著整齊的步伐殺向齊軍。到達弩的射擊範圍後，魏武卒停下了，開始放弩箭。但齊軍的戰車都有盾牌的保護，弩箭對於齊軍來說只是撓痒痒。

  弩起不到作用，魏武卒就拿起近戰武器沖向戰車。眼見快衝到戰車跟前了，很多魏武卒卻抱著腳發出慘叫聲，原來他們的腳踩上了蒺藜（jí lí）。

  蒺藜原本指的是一種植物，表面有刺，不光能附在人的衣服上，還能刺出血來，讓人行動不便。而戰場上的蒺藜指的是一種形似蒺藜的釘子，專扎人腳與馬蹄。步兵被扎了腳還能坐下來把釘子拔了，如果馬踩了蒺藜，會疼得栽倒，馬背上的騎兵也會變成空中飛人，進行自由落體。負責包抄的車兵與騎兵還沒衝擊到齊軍陣前就被蒺藜紮成了大型哀號現場。

  當魏武卒被蒺藜困住時，一陣箭雨從齊軍車陣後射出。魏武卒畢竟訓練有素，前排士兵雖然死了，後排士兵仍然冒著箭雨繼續衝鋒。

  很快，車陣前的蒺藜被屍體覆蓋了，後續的魏武卒踩著同伴的屍體，殺到了齊軍車陣前。魏武卒攀爬戰車時，無數的長兵器從齊軍盾牌後伸了出來，有矛、戈、戟，許多魏武卒被扎得透心涼，成了肉串。僥倖翻過戰車的魏武卒跳入齊軍陣內，準備肉搏，手持短兵器的齊軍早就嚴陣以待，立馬把他們剁成了肉醬。

  魏軍不停地向齊軍車陣發起進攻，結果魏武卒死了一批又一批。

  仗打到這個份兒上，太子申應該立即停止進攻，因為這是死板的添油戰術。再這樣打下去，魏軍的「油」就要耗光了。然而愣頭青太子申並沒有放棄，還是拼命擊鼓。毫無疑問，魏軍這是在無意義地送死。

  孫臏眼見齊魏兩軍陷入膠著狀態，便揮動指揮旗。齊軍車陣的兩邊露出了缺口，田嬰、田盼各率一路人馬從兩邊包抄魏軍。

  魏軍本來就已經被車戰耗得半死，現在看見齊軍包抄過來，意志徹底崩潰了。魏軍拼命地向後撤，想逃出生天，可是已經太晚了，所有魏軍都被齊軍包了餃子，太子申被俘虜。

  孫臏打完了殲滅戰，田忌打完了伏擊戰。兩人會師時，田忌好奇地詢問孫臏是如何全殲太子申的主力部隊的，孫臏如實地告訴了他，這就有了《孫臏兵法》里《陳忌問壘》的一篇文章。先秦時，「陳」字通「田」，所以陳忌就是田忌。

  至今很多人錯誤地認為《陳忌問壘》這篇文章講述的是齊軍如何在馬陵道設伏消滅魏軍。然而根據《史記》記述，齊魏兩國各自出兵十萬，龐涓中了孫臏減灶的計策，丟下主力部隊率領輕兵貿然突擊，田忌只率領一萬人馬埋伏在馬陵道旁等待龐涓。那麼魏軍主力就在太子申手上，而齊軍剩下的九萬人則在孫臏手裡。所以馬陵之戰是由兩場位於不同地點的戰役組成的，一場在馬陵道展開，是由田忌指揮的伏擊戰，相當於旨在消滅敵人指揮官的斬首戰；另一場在馬陵道附近的華北平原展開，是由孫臏指揮的殲滅戰，這一場才是真正的主力決戰。

  況且《陳忌問壘》講的是如何利用戰車布陣，而馬陵道山路狹窄崎嶇，兩邊都是懸崖峭壁，人排的軍陣都展不開，更別提戰車擺的車陣。古今中外，車陣都是部署在空曠的平原地區的。比如歐洲中世紀的胡斯車陣、中國明朝的戚繼光車陣，前者部署在中歐平原上，對陣強大的王國與教會軍隊；後者衝出長城，在蒙古高原上對戰強大的蒙古騎兵。

  孫臏知曉，齊軍縱使有精銳的齊技擊，也難正面擊敗魏武卒，所以不如將野外決戰變成防禦攻堅戰，用戰車打造成防禦用的城牆，讓缺乏攻堅設備的魏武卒主動進攻。

  由於龐涓死在了馬陵道，因此這場戰役被後世稱為「馬陵之戰」。孫臏的名氣由此打響，他所著的《孫臏兵法》成為當時的暢銷書，是眾多軍事將領的必備書。

  桂陵之戰，魏軍只是被擊潰，至少還有人跑回了老家。而馬陵之戰，魏軍卻是被全殲，魏國的老本賠個精光，太子申也被殺。此戰讓魏國從一流的大國隕落成三流的國家，昌隆的國運被徹底打斷，國力一直暴跌，直至秦滅六國也未能反彈。

  魏惠王收到全軍覆沒與太子戰死的消息時頓感世界末日來臨，因為此時一份從西邊傳來的戰報，讓魏惠王體會到了什麼叫「禍不單行」。

  秦國在河西發起了史無前例的大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