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用大鍋把我煮了我都不怕,還怕你貶官?」
2024-10-09 00:18:31
作者: 唐俑
眾所周知,人稱「黑臉包公」的包拯是史上出了名的清正廉潔、剛直不阿、不畏權貴的好官,但與同朝為官的「真御史」唐介相比,包大人至少還差了一條街。因為在扳倒宋仁宗寵妃張貴妃的伯父的過程中,包大人原本與吳奎、張擇行、唐介三人一起行動,同為一條戰壕里的戰友,但始終堅持不懈、挺到最後的只有唐介一人。包大人和其他兩人見大老闆的親戚實在不好弄,便像泄了氣的皮球那樣漸漸軟了下來,直到徹底退出戰陣,留下唐介一個人孤軍奮戰……
01
據《宋史》《宋朝事實類苑》等史料記載,唐介是湖北江陵人,算是「官N代」。
早在唐朝天復年間,其高祖唐休復就當了三品建威軍節度使推官。五代十國的時候,曾祖唐仁恭曾任唐山令,後來升至諫議大夫,祖父唐渭官至尚書職方郎中、禮部尚書。父親唐拱最初只是一名為皇帝籌備和開展祭祀活動的負責人,後來通過努力,逐漸做到福建漳州兵馬監押。
不幸的是,1022年七月,也就是宋仁宗登基的第一年,唐介的父親病死在任上,年僅46歲。
其父為官清廉,愛民如子,生前一點兒積蓄也沒有。他這一走,丟下了孤兒寡母,生活極其困難。州人感念這位清官好官,籌了一筆錢,打算資助失去了依靠的唐介母子。
那時候的唐介雖然還小,但他對州人說,大家的好意,我們母子心領了,但是大家都不寬裕,日子都不好過,我們母子怎麼忍心給各位增加負擔?
謝絕了州人資助的唐介,從此和母親相依為命,日子再苦仍堅持刻苦學習,直到考取進士。
02
初次入仕,唐介就讓人領教了什麼叫「以直聲動天下」。
那時他剛任平江縣令,就遇到一件「奇案」。
事情起因於縣裡一個姓李的土豪,那人為人慳吝,一毛不拔,是出了名的鐵公雞。可是縣裡的吏役認為沒有他們搞不定的勒索對象——之前的無數事實也證明了這點。
縣吏們沒想到,他們高估了自己的壞心腸,更低估了李土豪的「摳」,別說從他身上拔毛,哪怕聞聞味道也很難。
多次勒索不成,縣吏們便使出了惡毒的一招,誣告李土豪「殺人祭鬼」。這可是大罪,岳州(今湖南嶽陽)太守不由分說,把李土豪全家抓起來,嚴刑拷打,逼他招供。
要說這李土豪,還真是個硬骨頭,這點兒確實令人敬佩,無論太守如何用刑,打得他死去活來許多次,他就是不招——我沒殺人,你們叫我招什麼?
李土豪明白,招了就沒命了。所以,刑用得越重越不能招。
實際上,這個案子發生於唐介到任之前,到任後,他一看此案就覺得不對,怎麼那麼多疑點呢?
這個案子,一定不簡單!
他決定重新勘查和審理,越審疑點越多,所有疑點似乎都在證明一個事實:這根本不是什麼殺人案,倒像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
對於李土豪這種為富不仁的傢伙,唐介其實比誰都恨。但一碼歸一碼,無論什麼人,若是挨了冤枉,就得還他清白。再說,人命關天的事情,更不能馬虎,不能視法律為兒戲!
作為他的頂頭上司,岳州太守勃然大怒,你要重審,不是打我的臉嗎,一個剛來的縣令,哪來的這麼大膽子,眼裡還有我這個上司嗎?
由於事涉當地官員,唐介請求朝廷派來御史,將案件涉及到的被告和證人轉移到異地重審。
這樣一來,太守即使想干擾也沒機會了。
通過重審,御史得出的結論果然與唐介的結論一模一樣。
案結後,太守被罷官,企圖勒索李土豪的縣吏都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03
一舉成名之後,唐介從此就沒了「寧日」,不停地被調來調去,調莫州知州沒多久,就又被調到河北任丘當縣令。
調他當知州還說得過去,但突然從莫州知州調為任丘縣令,這就令人費解了。因為這是明顯的「降職使用」,而那時的他並沒有犯過任何錯誤,有的只是令人稱道的政績。
沒有任何過錯,從知州被「降」到縣令,只能說明朝廷對他的使用原則是:哪裡難搞,就讓他去搞一搞,因為他善搞難搞之事。
但無論在哪裡,無論是當知州還是當縣令,唐介都把「百姓利益第一」作為他的為官「底線」。
比如在任任丘縣令時,轄區內有個西湖,一到洪水季節就泛濫成災,連年如此,危害不小,湖周的百姓苦不堪言。
情況報告到朝廷,宦官楊懷敏說,多大個事情嘛,湖進人退,給它讓路就是了嘛。
這辦法好是好,可是讓路就不是幾戶人家的問題,而是11個村子的大問題,這麼多村民如何安置,難道讓他們無家可歸?
唐介到任後,決定找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通過仔細勘察,他很快制定了「築堤攔水,疏浚泄洪」的方案,既治理好了西湖的水患,又保住了百姓的家園。
在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中,歷朝歷代都有官府與民爭利的現象,唐介也遇到了。一個名叫崔嶧的上司(轉運使)要他把庫存的綢絹高價賣了,唐介說這是與民爭利,是發不義之財,這種事怎麼能做呢!
他不但扣壓了這個上司的文書,拒不執行命令,還果斷地上報朝廷,朝廷責問,嚇得崔嶧趕緊收回成命。
04
以上這些事跡,似乎都是小打小鬧,不值一提,真正能體現唐介剛直不阿、不畏權貴、敢於直言的,是他接連與皇親國戚「過不去」。
第一次與皇親「過不去」,發生在宋仁宗明道年間。
那時的唐介,因在地方為官政績卓著,被調到朝廷里擔任御史里正,沒多久又轉任侍御史。
實事求是地說,宋仁宗是史上少有的好皇帝,這個「天性仁孝,寬厚和善」的皇帝還具有不事奢華的美德。在位期間,創造了一個「四海雍熙、八荒平靜,士農樂業、文武忠良」的「仁宗盛治」。
但宋仁宗有個問題,雖然他自己很節儉,卻任由寵妃張貴妃極盡奢靡。張貴妃出行必是豪車,是那種所謂皇后專用的龍鳳車,豪華到無數金玉珠寶「纏身」。
這些招搖的裝飾引起唐介極度的不適,他一再嚴諫,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就四次五次六次,終於迫使仁宗一把火燒了龍鳳車。
05
接下來是張貴妃的伯父張堯佐,據史料記載,這個人有點兒無德。才能嗎?充其量只能當個縣級幹部,張貴妃卻多次讓宋仁宗給他封官,不然她很沒面子。
愛妃交代的事情,宋仁宗豈敢不辦。於是,從憲州、筠州推官到大理寺丞、汜水縣知縣、殿中丞、犀浦知縣,再到開州知州、開封府推官,張堯佐仕途之通暢,無人能比。
對張堯佐的快速提拔,首先引起了諫官余靖的警覺。他說,張堯佐是外戚,不能提拔太快,不然會出問題,這在過去是有過教訓的。但宋仁宗聽不進去,還想封張堯佐為節度使。
這就有點兒過分了,御史台的御史們被驚動,紛紛上書反對,宋仁宗企圖淡化這件事的嚴重性,尷尬地說:節度使不過是個粗俗的官職,各位有必要神經過敏、集體反對嗎?
當時的唐介是侍御史,與御史們相比,他的官職是最小的,所以走在最後。但他耳朵尖,雖然走在最後還是聽到了,於是他疾走幾步趕到宋仁宗面前說:節度使怎麼啦,太祖和太宗都做過呢,陛下怎麼能說是粗俗之位呢?
宋仁宗被噎得半天沒說話,封張堯佐為節度使之事只好擱置。
06
張貴妃卻不罷休,不斷地逼宋仁宗給伯父封更大的官,宋仁宗被逼得沒法,賭氣一般一下子封了張堯佐四個使——宣徽使、節度使、景靈使、群牧使。
宋仁宗這麼一搞,更是犯了眾怒,除了唐介,包拯和吳奎、張擇行等諫官也站出來勸諫,宋仁宗竟然把鍋甩給中書省:這是中書省的意思,朕有什麼辦法!
中書省的負責人是文彥博,宋仁宗這一甩鍋,可把他害苦了:皇上你怎麼能這樣呢,你為何出賣我呢?那幫傢伙狠起來,連陛下你都不放在眼裡,又怎麼能放過我!
果不其然,台臣們的矛頭立即對準了文彥博,遭到彈劾的文彥博還被挖出了賄賂張貴妃為相的黑歷史!
然而,張堯佐畢竟不是一般的硬骨頭,啃了幾次沒啃動,包拯等人便放棄了,只有唐介一個人仍在堅持。
「說好的不畏權貴呢?」包拯等人的中途退出,也使唐介迷惑過。包大人那麼厲害的人都「適可而止」了,我是不是也來個「識時務者為俊傑」呢?
最後他覺得,識時務者不一定會成為俊傑,反而有可能成為歷史的罪人!
於是,他不顧一切,繼續據理力諫。
07
宋仁宗那個煩啊,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你跟老子愛妃的伯父,到底有多大的仇?
從不發怒的宋仁宗也嘗到了怒火衝天的滋味,他一把將奏章扔在地上,指著唐介的鼻子說,信不信現在就把你趕出朝廷,貶到天涯海角,一輩子也不准回來!
宋仁宗不看奏章,唐介就把奏章撿起來,一字一字地讀給他聽,讀完後說:「臣忠憤所激,鼎鑊不避,何辭於謫。」——臣這麼做,是出於忠義,哪怕用大鍋把我煮了,我也不躲不避,還怕你貶謫!
被徹底激怒的宋仁宗,把唐介貶為春州(今廣東春陽)別駕。但是馬上,他就明白過來,我如此對待一位直臣,豈不是要留下千古罵名?可要他馬上恢復這頭犟驢的職務,他又做不到,只能一步一步來。
第二天,省悟過來的宋仁宗就將唐介改置今廣東英德市,並免了文彥博等人的職。
改置英德後,宋仁宗還派專人護送他去上任,生怕他路上出事,那樣的話,他的千古罵名真的甩也甩不掉了。
幾個月後,大概半年時間都不到吧,宋仁宗就逐漸恢復了唐介的殿中侍御史職務,還把他提升為諫院長官。
08
宋神宗熙寧二年(1069),時為副宰相的唐介背上生了一個毒瘡,不治而卒,終年60歲。
對於這位直臣,《宋史》作者脫脫有過極高的評價,並順便指出,也只有宋仁宗這樣的「盛德之主」才能容忍這樣的「斯古遺直」:「介敢言,聲動天下,斯古遺直也。夫聽諫者,明君所難,以唐文皇猶弗終於魏徵,觀四臣面諍,鯁吭逆心,或不能堪,而仁宗容之無咈,誠盛德之主哉!」
而在朝臣眼裡,這樣的御史才是真御史——真御史必曰唐子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