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你的名字

  「你多大啦？」

  「……十三。」

  「幾年級？」

  「初一。」

  「你家在哪裡？」

  「……白水。」

  

  一望無際的平原上，火車拖著長長的身軀奮力往融入天際的軌道盡頭行駛，發出有規律的「咣當」「咣當」的響聲。

  車廂裡面，李婉儀正在跟小女孩閒聊，聽完她的回答之後，卻有些迷糊，轉頭看看黎妙語，黎妙語顯然也不知道這個地方，於是又轉頭看葦慶凡。

  葦慶凡有了被依靠的感覺，咳嗽一聲，又問小姑娘：「白水是哪裡？」

  後面的老人道：「WN市白水縣。」

  葦慶凡想了一下，確認自己沒聽過這個地方，只好露出個不失禮貌但略有尷尬的笑容。

  老人難得主動開口，繼續說道：「48年永豐戰役，西北野戰軍的指揮部就在我們。」

  兩個女孩子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葦慶凡想了一下道：「是淮海戰役的時候打胡宗南部嗎？」

  「對！」

  老人似乎有些激動，但是很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努力表現得不像是炫耀的樣子，「我還去幫忙送過糧食……」

  葦慶凡默默的算了一下，1948距今57年，這老人看起來也就是六十多歲，當年估計還是個孩子吧？

  李婉儀看了他一眼，然後好奇問老人：「您當時多大年紀啊？」

  老人顯然沒想過他們還會追問，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差不多十歲……」

  旁邊的老婦人道：「是跟著大人去的，一家人都去，小孩子也跟著……」

  葦慶凡又打量一眼兩個老人衣服上的補丁，沒有說什麼。

  李婉儀問：「你們準備去哪啊？」

  「金華。」

  老婦人說話語速仍顯得比較快，應該是平日生活里養成的性子，指了指小姑娘道，「她爹在工地摔下來了，住院……」

  李婉儀怔了一下，「哦」了一聲。

  李婉儀輕輕抿了抿嘴唇，又看葦慶凡。

  葦慶凡輕聲問：「嚴重嗎？」

  「不知道……」

  老婦人搖搖頭，目光再次投向車窗外，不知道在看什麼。

  老人似嘆息般的語氣道：「沒大事……醫藥費有人家老闆出……」

  「碰見好人了。」

  老婦人像是自語般，語氣似感慨似慶幸，又像是在幫人傳播光輝事跡，「車票都能給報銷，不然我們也不敢來……幾千里路呢……」

  黎妙語遲疑了一會兒，張了張嘴，剛要說話，葦慶凡用手肘撞了她一下。

  她轉過頭來，眼神略有些不解的看著葦慶凡。

  葦慶凡幅度極小的搖了下頭，目光中有明顯的阻止意思。

  女孩兒明顯不解，但最終還是選擇了信任他，什麼也沒有說。

  李婉儀注意到了兩人的互動，與葦慶凡對視了兩秒之後，也沒說什麼。

  她似乎在出神，過了會兒，又重新低下頭，向在因聽歌而興奮的小姑娘問道：「你成績好不好啊？」

  小姑娘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轉頭看向了奶奶。

  老婦人蒼老面容上第一次露出由衷的笑容，仿佛連皺紋都被撫平了，道：「挺好的，以前在我們村小學裡面回回都是第一，現在到鎮上初中也是班裡前幾名……」

  「那挺好的。」

  葦慶凡笑著接話，見小姑娘仰頭看過來，他笑著問：「你哪一科成績最好？」

  小姑娘想了一下，似乎不大好意思說，猶豫著道：「數學。」

  黎妙語也問：「那你最喜歡哪一科？」

  「數學。」小姑娘這次沒猶豫。

  李婉儀又問：「那最差的呢？」

  葦慶凡笑著補充道：「那估計也是最不喜歡的了。」

  小姑娘用一根手指抵在臉頰上，像是在考慮，她看起來比較瘦弱，小麥色的皮膚也比較粗糙，並不能算漂亮，只有一雙眼睛烏溜溜的很有神，不過一派天真純稚的樣子仍很可愛。

  「英語。」

  在思考了三四秒鐘之後，她終於選出來了最不喜歡的科目。

  黎妙語柔聲問：「為什麼呀？」

  小姑娘腮幫略微鼓了鼓，像是有點委屈和懊惱，「我學不會。」

  「你得多讀多背，單詞量積累起來了，英語成績就不會差了。」

  黎妙語小聲的告訴她，像是在傳授什麼秘籍似的。

  小姑娘很無辜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然後又搖頭道：「我太笨，學不會。」

  「不是笨，是沒找到好方法……」

  黎妙語笑著道，「我們倆用英語說話好不好？」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像是猶豫，又像是懵懂。

  黎妙語於是開始換了英語找她聊天，李婉儀偶爾也跟著說，葦慶凡就在旁邊看著。

  他倒不是英語成績不好，只不過……呃，確實也不太好就是了……總之沒必要給人家小姑娘心裡留下陰影對不對……

  他在旁邊無聊的欣賞著兩個女孩子泛濫而寶貴的善良，過了會兒，看看時間，對黎妙語道：「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黎妙語看了他一眼，清澈純淨的眸子裡波光流動，羞澀而歡喜的模樣，抿了抿嘴角，輕輕點了下頭。

  葦慶凡於是站起身，從上面行李架上將她的書包拿了下來，黎妙語打開書包，從裡面拿出一盒牛奶，一袋麵包。

  隨後瞥了眼葦慶凡，又拿出了一盒牛奶，一袋麵包，將其中一份遞給了正眼巴巴盯著的小姑娘。

  「不用不用，我們有，帶了……」

  兩個老人連忙推讓，黎妙語笑道：「沒事，我一個人也不吃完，他們都帶了。」

  小姑娘已經明顯的跟兩個漂亮姐姐親近了起來，黎妙語將吸管插入牛奶遞給她，她先接過了，然後才怯生生的看爺爺奶奶，隨後張開嘴巴裹住了吸管。

  不過，她很快就又吐出了吸管，然後眨著眼睛看黎妙語。

  黎妙語笑道：「喝不慣嗎？」

  小姑娘點點頭。

  黎妙語笑道：「沒事，你多嘗一下，感受一下香味，這個很好喝的，你喝慣了……嗯，你再嘗嘗，如果不喜歡的話就給我。」

  她將麵包拆開，遞給小姑娘，讓她一塊吃。

  葦慶凡無奈道：「人家只是小，又不是嬰兒，你吃你的就行了。」

  黎妙語白了他一眼，開始喝自己的牛奶，隨後又從包里拿出了幾塊巧克力，分給小姑娘和兩個老人。

  在兩個老人推拒後，她也沒堅持，給葦慶凡和李婉儀各一塊。

  過了一會兒，她又從包里拿出幾袋果凍。

  吃完之後，又拿出來一小袋核桃仁，然後是杏仁、牛肉乾、糖果……

  「你包里不會都是零食吧？」在又一次被投餵之後，李婉儀忍不住問道。

  「沒有，就一小袋。」

  黎妙語有點不大好意思，將書包朝著她，給她展示了一下，表明自己包里只有這一個夾層放了零食。

  吃完之後，她收起書包，隨後似乎想到了什麼，手伸進夾層摸索一陣，拿出一個學習機，向小姑娘道：「還好帶了，我教你聽英語。」

  她依舊與小姑娘一人戴著一隻耳機，開始聽裡面的英語單詞和聽力，隨後又開始教小姑娘怎樣操作和使用裡面的功能。

  期間幾次停站，距離省城已經不遠，在某位乘務員經過，有人詢問得知下一站就是省城之後，黎妙語小聲問正在擺動學習機的小姑娘道：「喜不喜歡？」

  小姑娘抬起頭，烏溜溜的眼睛望著她。

  黎妙語小聲道：「喜歡的話，姐姐把它送給你了好不好？」

  小姑娘愣了一下，然後迅速搖頭，也不玩了，將它放回黎妙語腿上，同時往葦慶凡這邊靠了靠，但眼睛仍然控制不住的盯著那個外形十分精緻的學習機看。

  兩個老人似乎誤會了，擔心孫女把人家的東西弄壞了，老婦人忙問：「怎麼了？」

  黎妙語道：「這是我初中時買的，現在用不到了，送給她了。」

  兩個老人似乎都被嚇到，忙連聲推辭，黎妙語又解釋了一遍，倆老人還是不肯，她只好看葦慶凡。

  葦慶凡道：「那是初中用的，我們都要高考了，她留著也用不到了，放著也是放著，說不定回頭就得丟掉了，別浪費了。」

  他笑著說完，將那個學習機塞進小姑娘手裡，笑道：「姐姐買這個東西的錢已經花過了，也用完了，你再用一遍，好好學習，等於花一次錢用了兩次，這樣就賺了，懂不懂？當然前提是你得好好學，不然就沒賺……」

  小姑娘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他的歪理，但本來就喜歡，猶豫一陣，到底沒再將它塞回給黎妙語。

  「收起來吧。」

  黎妙語將充電器一起交給她，小姑娘動作不快的一起放進她那個略顯破舊、很孩子氣的書包裡面，然後從裡面拿出了一個作業本。

  她蹲在地上，將作業本從最後面打開，將作業本放在黎妙語腿上，仰著頭問：「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啊？」

  黎妙語笑著接過原子筆，在上面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姑娘又看李婉儀，「姐姐你呢？」

  李婉儀有點好笑的也將自己的名字寫上去。

  小姑娘又看了看，然後轉過頭看葦慶凡：「叔叔你呢？」

  葦慶凡臉上一直保持著的笑容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