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夜西風凋碧樹

  消息傳到中央，萬曆竟然一改凡事不管的態度，對打這一仗十分重視，聖意堅決，萬曆要舉全國之力儘快平了這撮反動武裝。

  最初領導鎮壓叛亂的是三邊總督魏學曾，但這人在平叛之初表現並不突出，領導下的明軍正如哱拜當初所見，渙散無能，哱拜一方蠻悍的叛亂隊伍壓根沒把魏大人的平叛力量放在眼裡，一時間哱拜軍勢如破竹，連下中衛、廣武、玉泉等鎮，勢力越發強大。萬曆一看大西北打半天了，這打得什麼破玩意兒啊，再照這個情形打下去，我屁股下面的龍椅就要換成牢底了。

  屁股下面發涼的萬曆趕緊重新調兵遣將，四月，調原總兵李成梁之子李如松出任寧夏總兵，浙江道御史梅國楨為監軍，調集遼東、大同、浙、苗等多路隊伍，平叛隊伍重振士氣，認真作戰。與此同時，那個一直師出無功的總督魏學曾則帶著一支實在庸碌的軍隊久攻寧夏不成，絕望之際，他竟想到了「和平招安」的餿主意。正不遺餘力注視戰況、希望一舉大振國威的萬曆聽到魏學曾的戰報猶如五雷轟頂，差一點氣炸了肺，不久就把這不爭氣的傢伙調了回來，直接扔進了牢房——讓朕冒著坐牢底的風險陪著你在寧夏不干正事，那不如你先來嘗嘗牢底的滋味吧。

  魏學曾下課，原甘肅巡撫葉夢熊接替重任，葉夢熊可是個狠角色，平生打仗最愛的方式就是大炮轟之，想他當年攻打靈州的時候，便是直接靠大炮猛攻，一時間讓明軍軍威大振，名揚西北。這次正是葉夢熊接了魏學曾留下的爛攤子。葉大人上任並沒有立刻急著找大炮，他首先是認真觀察了一下，認為之前的失敗之所以會發生，軍紀不嚴是最首要的問題，紀律渙散，軍心不齊，還有就是軍餉供應依然不能保證，經驗豐富的葉大人深知，行軍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後勤補給，給將士們吃飽穿暖，才有足夠的人願意替你打仗。哱拜本就是因為這個反了的，我軍要是再不吸取教訓，士兵再被逼得向敵方倒戈，那就完蛋了。萬曆這時候倒是表現出了相當大的果斷和支持，聖旨予葉夢熊「尚方劍」，准違令者就地問斬，並且親督軍餉，犒賞將士。同時，兵部尚書石星為前線獻計一條，這條計策其實前面那個倒霉的魏學曾就想到過，一直準備付諸實踐：因為哱拜所占的寧夏城地勢較低，而附近又有黃河流經，如果可以引水而過，放水淹城，應該效果會不錯。萬曆就捎話給葉夢熊，要是敵人太兇殘，那我們就不承諾放棄「水淹七軍」的策略。

  

  葉夢熊得了聖旨諭令，估算了一下硬攻難度太大，便毫不含糊地選擇了水淹七軍的損招。之前哱拜攻城略地，叛軍成績斐然，讓明軍一方士氣大減，葉夢熊急著放個大招，也是為了儘快提升明軍方面的激情。在葉夢熊的領導下，明軍夜以繼日築堤引水，終於在最短的時間內占據主動權，一舉開閘之際，只見黃河水裹挾著無數淤泥沉沙向叛軍盤踞的城內涌去，直接給哱拜及其部下上演了一幕黃河濁流滾滾的實況報導。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寧夏城裡不復回，面對城中洶湧的黃河水，哱拜一眾非常緊張，但是緊張還沒有讓他們完全失去分寸，畢竟是一群見過真刀真槍的漢子，兵變的幾位首領臨危還是保持沉著地堅守。因為他們相信，吃水仗只是暫時的，後援軍很快會到——哱拜已經聯絡好了來自套部蒙古的兄弟，他們一定會及時出現，前來援救。

  然而，他想太多了。

  寧夏總兵李如松早在黃河咆哮之前就到了城南，切斷了哱拜老頭的援軍。先鋒將麻貴等人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搗毀了套部騎兵，把哱拜信心滿滿的最後王牌轟出了賀蘭山。這樣，只留下孤零零的哱拜跟拎著大刀的葉夢熊在寧夏城口深情對望。

  勝負似乎已經明辨，但是哱拜依然堅持著最後的抵抗。他哱拜是誰，那是曾經威名赫赫、戰功數不勝數的西北傳奇啊，戎馬一生卻在最後晚節不保走上叛途，結果卻還未走出寧夏就輸給了一眾他暗暗鄙視過的明軍將領。這本身已經是一種奇恥大辱，如若在敗軍之後再選擇投降，那簡直是把韃靼漢子最後的尊嚴按在地上摩擦，所以他決定，要戰鬥到最後一刻，就算葉夢熊的大刀逼到他的眼睛前面，也決不投降。

  哱拜雖然一根傲骨錚錚，但叛軍的其他成員可沒有那麼齊心了，尤其是主謀哱承恩和劉東暘，隨著反叛事業越發不順，他們之間的嫌隙也日益增大，這些叛亂的兵士，壓根就是因為軍餉不發的問題，激起蠻悍的韃靼人血性的憤怒，大家一拍即合，越說越氣，一個衝動就造反，本身也沒有什麼安排預謀，更別提科學的權力分工了，一把義氣維持著，打到最後，義氣用光了，最容易出現的就是分裂（參看太平天國運動，那場農民起義最後也是這樣失敗的）。在反叛軍營內出現裂痕之際，明軍一方的監軍御史梅國楨梅大人抓住了機會，給哱拜集團玩了一出反間計。在最危難的時刻，梅國禎派人去那邊傳了些挑撥離間的話，說是某位將領想要背叛兄弟接受朝廷招安。加上叛軍首領之間本身就已是互相不滿，猜忌重重，哱拜軍營內部發生了嚴重火併，劉東暘、哱承恩都認為對方要將自己作為籌碼向明軍投降，爭吵很快上升為殘殺，哱拜的義子哱雲也攪入其中，叛軍一片混亂，不久，明軍借亂發起總攻，寧夏城下，哱拜在絕望中選擇了自盡了斷，一家其餘也被處決，這場不大不小的叛變終於被明政府圓滿平息。

  萬曆二十年（公元1592年）十一月，葉夢熊率大明軍凱旋歸來，舉國同慶的同時，朱氏集團的老帳本上也悄悄減去了二百餘萬的存款。戰爭總是最燒錢的，而萬曆總裁併沒有太心疼，他更享受這場炫耀國威後闊別已久的驕傲感覺，自張居正死後他終於干成了自己主導的一場大業，這位心機極深的皇帝似乎很在意武戰之功，他對內懶得和朝堂上的文臣糾纏，卻把才智都放在了對外的刀劍沙場上，關於這一時期明中央和軍務的分析，以及萬曆出奇優異的表現，我們講完三大征的故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