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再難再險就當自己是二皮臉
2024-10-08 23:41:48
作者: 時拾史事
我們可以根據記載試想當時的情景,時任首輔的沈一貫大人寫道:「今(議論朝政)則通衢鬧市唱詞說書之輩,公然編成套數,抵掌劇談,略無顧忌。所言皆朝廷種種失政,人無不樂聽者,啟奸雄之心,開叛逆之路。」明朝所謂的「市民文化」很發達,但是大多也是以影射、反諷等方法批評時事(比如大家都熟知的《西遊記》),到了萬曆怠政的巔峰時代,譏諷朝政卻已經是街頭巷尾、老少咸宜了,在那樣一個封建保守的朝代,如此「民主自由」蔚然成風,貌似不是什么正常的好現象。士大夫階層氣急敗壞地往嚴絲合縫的紫禁城塞奏疏,苦口婆心地告訴萬曆你的國家如何民變、兵變,一片殘破,這位皇帝卻只是從容地與滿案文牘相顧無言,熟視無睹,這齣奇的鎮定也是著實令人佩服。
這就是傳說中如假包換的「淡定帝」吧!?我真訝異萬曆的耐性,他怎麼這麼有韌勁!無數大臣痛心疾首地呼喚大明集團的朱翊鈞總裁「尊重一下你的職業!」,萬曆基本上萬事面癱——這裡我們之所以用了一個「基本」,是因為有個人還是扇起了萬曆巨大的怒火,這一感人的舉動讓本來默默無聞的他一下子青史留名,我們必須要來講講這個人的神奇操作,他就是大理寺左評事,雒於仁。
那是在萬曆十七年(公元1589年),正好是國本之爭吵得天翻地覆、萬曆開始消極應戰的核心時期,這個勇敢剛直的官員雒於仁向皇帝上了本奏摺,就萬曆大人拒絕上班的事件發表看法,這本來沒什麼特別的,自清算張居正以後,言官們奏疏的畫風就完全偏向了「萬曆很討厭」的風格。可雒於仁同志的奏摺還是在老套路中出了特別之彩,這特別就特別在內容極其大膽、用詞極其犀利、打擊極其精準,直逼萬曆命門,一改眾人常規的欲抑先揚、措辭謹慎的文風。這千載難逢的奏疏喚作「酒色財氣疏」,給常年病病懨懨的皇帝開了一張一針見血的病例分析,只見雒於仁大人寫道:「皇上之恙,病在酒色財氣者也,夫縱酒則傷腸,好色則耗精,貪財則喪志,尚氣則損肝……四者之病纏繞於心,繫纍其身,聖恙何時而可也!」。雒大人給萬曆的「病」直接定性為「酒色財氣」四大源頭:
首先是嘴饞喝酒無節制,您是夜夜笙歌,美食美酒,喝得您醉生夢死晝夜顛倒,這能不有病嗎?其次是淫亂好色,您寵溺狐媚鄭氏,美色面前分寸全無,簡直不顧節制、竭澤而漁,這能不有病嗎?再有是貪財無度,揮金如土,身為皇帝,連身邊當差的隨從都要雁過拔毛,實在聞所未聞,這能不有病嗎?最後是暴躁易怒,時常動氣,宮人們稍有不慎便被杖責處罰,臣子們明明忠言逆耳卻個個慘遭貶謫,您這狹窄心胸和猥瑣氣量,這能不是有病嗎?
一封奏疏倒是看得人心潮澎湃、大呼過癮,可遭罵的主人公萬曆讀來卻只覺怒氣衝天,是可忍孰不可忍,再好的耐性也被這小子妙語連珠的陰陽怪氣懟得煙消雲散,萬曆當即做出一個簡單粗暴的閱後決定:我要殺了他!
可是雒於仁不怕。他敢上這麼一封大逆不道的奏摺必定是下了必死的決心的,要知道他一個大理寺評事,在萬曆眼裡真不過是個芝麻大的官兒,這樣毫不客氣地揭露皇帝明明是懶筋抽個沒完還不要臉地裝病的真相,甚至從私生活角度指責他人品奇差,貪財好色——這丟腦袋是分分鐘的事,而雒大人呢,卻還正是希望以這樣玩兒命的方式激起君王的脾性,像楚莊王一樣奮發而起、一鳴驚人。第一步,他成功了,言官們的口水雖然密集,卻還沒人敢這樣對皇帝冷嘲熱諷的,長期以來植物人一般的萬曆被他氣得直接大發雷霆,死水一樣的皇宮裡總算泛起了一點情緒上的波瀾。可是第二步,雒於仁便沒能如願以償了,萬曆發怒歸發怒,可還是有理智的,曾經張居正給他長年累月的訓誡起了作用,為君之道的底線讓他沒有立刻一刀宰了雒於仁,一是顧忌老祖爺爺朱元璋曾定下不許任懲言官的祖訓,二是前朝的噴子們反應迅猛的勸解求情讓他一時間難以下手。
但是,這事肯定也不能就這麼算了,萬曆努力地把髒話往肚子裡咽了咽,給我一點時間,畢竟張居正的大仇我都能報,雒於仁?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