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之卷 天外天

2024-10-08 22:23:09 作者: (日)小山勝清

  一

  「唷,武藏!真高興見到你。」

  忠利喜形於色,稍抬身軀說。

  「新年,恭賀新禧!殿下益見煥發,慶幸之至!」

  到江戶的第四天,於拜會北條安房守之後,武藏晉謁了細川忠利。早一天,先由寺尾新太郎去請示,是約好今天前往的。

  武藏還是穿著白綾大褂,外加無袖披肩,那一副奇怪的裝束,始終如舊。

  「哦,你也壯健如前,令人欣慰。哪哪,近前!」

  「是,殿下去年加秩轉國,進位肥後,一切順利,請恕武藏踵賀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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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相對坐下。

  忠利小武藏二歲,年方四十有八,廣顙秀目,色潤清癯,一望便知是一個明哲果斷之士。雖是系出名門,但自幼遠離父母,為人質於德川,難免辛酸備嘗,然了無抑鬱之色。

  奕奕射人的目光,一碧澄清,自具君主的威嚴。但從他那眼底,滲透出深湛的情愛,令人接之溫煦如春。事實上,忠利的言行舉措,待人處事,與其凌之以威,毋寧是動之以情的。

  他的父親忠興,正是戰國型的君侯,雖是精通茶道的雅人,但生性卞急,脾氣剛直,且不能容人,對於忠利的柔弱頗不以為然。

  武藏與忠利,性格上雖然一無似處,但無條件地彼此喜愛。武藏覺得與忠利相對,心情便輕鬆了。一向排除人情的武藏,唯有對忠利,動輒以情,頗為心折。

  談話首先從熊本的事開端。

  「聽說轉國之際,殿下曾駐馬城外,第二天方始進城,可有其事?」

  「哦,父侯(忠興)以我膽怯,深為不滿。其實我不肯立即進城,並非懾於清正公的威光。要知加藤清正是不世的名將,自領有熊本,所表現的,竟是優秀的政治家風度。今日餘慶所及,以我細川家為最。我乃對地下的清正公之靈深表謝意,入國之初,所以不願遽爾進此清正公所築的名城,便是為此。」

  忠利毫不隱諱地道出了自己的心事。

  「好見地!清正公肥後入國之時,也與殿下同一用心,對於當地豪族倍加愛護,而且儘是擢用前君的遺族、遺臣,至今傳為佳話。」

  「我必竭力為之,繼清正公的餘緒,使肥後成為人間樂土。武藏!肥後是好地方哪。聽說,當年你也曾去過?」

  忠利的眼中,閃動著青年一般的理想。

  「是。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與佐佐木小次郎決鬥之後,從佐賀、長崎、天草繞過去,直至肥後。殿下!肥後確是好地方。地居要衝,適當九州中央,沃野千里,山海饒富,堪稱天府之國。」

  二

  新任命的肥後領主細川忠利,滿懷著建設的理想,聽了武藏的話,不覺興奮地說:「噢,武藏!希望你也來肥後……」

  說了一半,他卻改口言道:「肥後是你舊遊之地,待我就國之後,希望能來一游。」

  武藏知道忠利慾言又止的,是什麼意思。忠利有意延聘武藏為一藩師範,且師事武藏。但以今日武藏的地位,作為諸侯的家臣是太過委屈了。忠利便是緣此躊躇,不敢邀請。武藏對此,自是感激知遇之情。

  可是,武藏雖感激忠利的知遇,卻無出仕之意。這不是他自高身價,乃因武藏是兵法道上的行腳僧,如閒雲野鶴,居無定所,不屬於任何人,而以天地為壇場的人物。所以他雖有門人,但無一定武壇,京都的住所,也只是臨時寄寓罷了。

  「居無定處的流浪漢,幾時前來打擾卻很難說。」武藏答道。

  忠利變換了話題說:「可是武藏,聽說你也作畫……」

  「只是武人藉以解悶罷了,哪裡稱得上作畫?流浪各國,接近自然,不覺興來塗抹幾筆。後來見了古今名畫,好像與兵法有一脈相通之處,遂偶爾為之。」

  「師匠呢?」

  「光悅、等伯等名人都是知己,但不會專誠請教。」

  「武藏。」忠利意味深長地,微笑著叫道。

  「是。」

  「老實說,我有一張你的畫,畫的是達摩祖師。」

  「哎,我畫的?」

  「是呀。原是悠姬家的,不知誰帶了回國,由佐渡珍藏著的,我向他要了來。」

  武藏聽到忠利提起悠姬,不覺心裡一沉。

  「是的,公主後來雖專攻文學,但對繪畫也堪稱天才,我對繪畫產生興趣,多半也是受公主的影響。這樣一位天才閨秀,竟因武藏一時不周到鑄成大錯,心中無限悲痛。」

  「不要說了,武藏。」忠利輕輕地用手制止著說,「我倒以為悠姬的一生,過得滿有價值,現在也不必去提了。你先來看畫吧。」

  武藏無言以對,對忠利的體貼唯有心感而已。

  忠利站起來,打開壁框,拿出一卷畫軸。

  忠利把上首所懸狩野元信的山水畫取下來,換上手上的畫軸。

  「如何?武藏。」

  不錯,是墨水畫的達摩,沒有上款,署名是「新免武藏」四字。

  武藏一晃便說:「殿下,這張畫請你見賜。」

  說著,站了起來。

  「等等,武藏。為什麼呢?」

  「這樣拙劣的畫,留在這裡徒增貴府之羞。這是臨摹的中國畫家梁楷(1)之作。」

  「不錯,曾有一個畫家也說起過的,說是筆法、畫風,都與梁楷無異。他還很是稱讚,說是別有風趣呢!」

  「不,不成。在今日武藏的眼中,這完全是假貨,是贗品。總之,這張畫請賜還,容武藏另呈會心之作。」

  「哦,那也好。務請勿忘!」

  「是。但請假以時日……」武藏取下掛軸,隨手一掩,躬身言道,「殿下,那麼就此告辭。」

  「什麼,回去?再多坐一會兒,安房守也快來了。」

  「不,想起一事,亟待料理……」

  說起回去,武藏是一刻也不猶豫的。進退神速,機不可逸,正是兵法家的信條之一。

  武藏不顧忠利的挽留,飄然而去。

  不久,安房守來訪。雖是低秩,他終究是大名級人物,且忠利又是他的軍學門徒,自是恭恭敬敬地以師禮迎之。

  「武藏呢?」

  「就是哪,看了那張達摩的墨畫,像是深有所感,挽留不住,回去了。」

  「哈哈……那才是武藏一貫的作風啦。」

  「因此,那件事也終於沒有機會提起…」

  「哦,他不是什麼難說話的人,也不會自高身價,只是多年放浪自由慣了,逞是慎重些,靜觀機會便是。」

  安房守的話雖說得很平淡,但他卻對武藏抱著兄弟一樣的情愛。

  「正是如此。」

  「可是,老中(2)們的意見如何?」

  「最初反對的內藤、青山,業經與兩人私交甚篤的小倉藩小笠原忠真殿下從中斡旋,已自點頭了。」

  兩人所談的,是想推薦武藏為將軍家兵法指南一事。這一問題,已經醞釀了十四五年,因有人反對,認為柳生一家已經足夠,便一直被擱置下來。但也並非就此打消。

  心折於武藏的兵法、為人,有很多諸侯想促成其事。雖是人人希望武藏能為己用,但來頭太大了,誰也不敢作非分之想。而又惋惜武藏的學問,所以索性把他推薦耠了將軍家,無非是愛惜人才的意思。

  三

  武藏本人,當然做夢也想不到忠利和安房守等人正在發動推薦自己為將軍家兵法指南的事。他從細川的府邸回到寺尾家,進了十個榻榻米大的居室,立即找出唐紙(3)。雖是好久沒有作畫,但墨與畫筆,卻從京里隨身帶了出來。

  「父親,殿下可好?」伊織問道。

  「哦,很高興。」武藏一邊回答,一邊望著畫紙出神。

  「父親,我在這裡不礙事嗎?」

  「不要緊。」

  「畫什麼呢?」

  「達摩像。」

  武藏不願拂逆任何人,以靜寂的心眼,在紙面上描出各色各樣的達摩,忽隱忽現,接連不斷。

  達摩是天竺禪宗和尚,為傳心印到了中國,時在南北朝。梁武帝迎至金陵,與談佛理。後渡江往魏,止嵩山少林寺,因不得其人而傳,面壁九年而化,為禪宗第一祖。一般畫家所取材的,就是這面壁的姿態,而重心則在兩眼。面壁九年,目光所注,絕非尋常,畫家們雖各憑想像任意揣摩,但所表現的,結果仍逃不出自己的心境。

  武藏生來喜畫,加上悠姬的影響,又是大家的薰陶,有時偶握畫筆以自賞。他擬將藝術的境地與劍的境地打成一片,藉以打開兵法道上的窘境。

  他的這一努力,終歸失敗。到後來竟懷疑自己的藝術境界是離開了劍的另一世界,認真說起來,反而妨礙了兵法的修行。但武藏承認藝術的真實性,又不願單為趣味,僅以繪畫為消遣。

  而今天在忠利之前,看見自己所作的達摩畫像,像觸電似的,恍然於過去的錯誤。

  展開唐紙,靜靜地對紙而坐的武藏,伸左手提起大刀,霎時右手按著刀把,拂鞘而出。

  伊織不自覺地肅然端坐。武藏把大刀拿到眼前,目不轉睛地望著白刃出神。

  過了一會兒,他幽幽地說:「伊織,現在也許可以畫得出像樣子的東西了。」

  「可是,以前所畫的……長谷川等伯先生和海北友松先生,不是都極口稱賞的……」

  「無論他們怎樣稱賞,以前所畫的,都是模仿。只是見了大家名人的畫,印在腦中再翻版出來,不是自己獨創的風格,算不得創作。伊織!離開劍,我不能作畫,也無法參禪。這幾天來的自覺,我是深深地體會到了:一切離不了劍,劍!劍!」武藏凝視著眼前的白刃,連聲低喚著說。

  四

  他壓低聲音,繼續說下去:「丟開劍,我是什麼都沒有了。我所見的,一切都是因劍而開展的天地。我所畫的,是借劍而創造的第二天地。我應該以劍為筆!」

  武藏輕輕地把大刀納入鞘中,拿起畫筆,開始描繪達摩。二幅、三幅、四幅……直畫到快黃昏,終於擲筆自語道:「始終畫不好,太難了。」

  「父親,我以為畫得都很好哪。」伊織一幅幅看下去,從旁搭腔說。

  「不,你不懂。模仿容易,創作則難。我像是被什麼拘束住了,如剛才所說的道理,手和心,都硬僵僵地不夠靈活。」

  說著,他站了起來:「伊織,跟我出去。」

  出了寺尾家,武藏踏著大步,伊織默默地跟在後面。從青山繞赤坂半藏門,沿溝左轉彎,到了千遷街尾。神田明神後面,一家黑板圍牆的大門上掛著——

  兵法指南,山川蒼龍軒

  九個大字的招牌。

  大門已舊。出來應門的,是一個年輕武士,領著兩人進了裡面一間房裡落座。好像沒有女眷,茶果都由年輕武士送進來。不久,主人蒼龍軒——鴨甚內便出來了。

  「啊,宮本先生!難得,難得。我在專候大駕哪。」他肅然迎道。

  「應邀拜訪。此乃鄙人養子,名叫伊織。」武藏也謙恭地答禮。

  「唷唷,令郎,是不是出仕本多中務大輔殿下(4)的……」

  「不,那也是養子,名造酒之助。此乃伊織,一直帶在身邊,正在進修兵法。」

  蒼龍軒目不轉睛地望著伊織。身材雖然不及武藏修偉,但目光如電,結實精幹,儼然劍士風度。

  蒼龍軒頷首言道:「真好福氣。在本多家仕宦的一位,聽說是全藩屈指可數的劍士,而這位世兄,也一看便知是能手。」

  說著,站了起來:「容在下帶路,請移步到武壇一觀。」

  從那武壇里,斷斷續續傳過來吆喝之聲。

  五

  那是約有五十坪大小的練武廳,正面照例供奉著武神香取鹿島的神座,頗為壯觀。神座下高一級的矮蒼,是師範的座位。

  走在前面的甚內——蒼龍軒,一聲咳嗽。正在練習中的二十多個門人,立即分為左右,放下袖子,站班侍候。父子兩人,跟在蒼龍軒之後,從屏立著的人巷直向正面走去。門人們的視線,一齊注在武藏身上。也許早已知道,他們的眼中閃著驚異與尊嚴的神色。武藏今日的劍名,已是聲振全國,凌駕於柳生之上了。

  蒼龍軒請武藏坐在矮壇中央,自己與伊織則分左右,坐在壇下。

  「向各位鄭重介紹宮本武藏先生!這邊廂坐的,是先生哲嗣,宮本伊織世兄。」

  蒼龍軒突然開口,門人們便一齊躬身見禮。武藏與伊織,也勤動地回禮。

  蒼龍軒向門人上座,朝著一個年四十一二歲的壯漢叫道:「波多野君,請前!」

  那壯漢到了武藏之前深深一禮,抬起頭來注目而視。目光銳利,是磨鍊有素的兵法家之眼,且不單純。武藏也注目回視。

  蒼龍軒緊接著說:「宮本先生,鄙人的代理師範波多野二郎左衛門,請多多指教。」

  「不,我才理該忝教。」武藏一眼便知是相當的兵法家,謙虛地回道。

  波多野不響,蒼龍軒繼續說:「如所洞悉,鄙人從不拿劍,實地指導一節,概由代理師範專責其事,我只是講解兵法的理論和評定。」

  「哦——」

  武藏心想,這種指南方法倒是別開生面,煞是有趣。

  「那麼,請看實在演習……」

  蒼龍軒以目示意,師範的波多野即進至武廳中央,指點四五個年輕門人,繼續練習。

  可是,當日尚無竹刀(5),練習用的全是木刀,不能射擊,僅充作教練架勢罷了。平時,只是些架勢的基本訓練,唯有比試時得以自由進擊。

  所以當時的劍術最重架勢,各派各流,長短互見。出色的兵法家,都精心研究架勢,競相創始新型,一旦發明新型的架勢,便獨創一派,自為該派的開山始祖了。

  波多野的架勢頗多變化,別具一格。武藏便向蒼龍軒詢他的流派。

  「是丸目主水正所創的一傳流。」蒼龍軒答道。

  丸目主水正早已亡故,是曾以一流兵法家馳名江戶的劍士。武藏卻不曾見過此人。

  蒼龍軒接著說:「他的特徵在於回刀反擊時的變化,但多少有些不自然的地方。」

  這樣批評之後,卻又說:「不過,波多野倒會別出心裁,另有妙訣。等會兒先生自然知道……」

  六

  波多野二郎左衛門督導門人練習告一段落,山川蒼龍軒乃召集門人到了面前,開始他得意的兵法講解。這廝好幽默,講題竟是「宮本武藏兵法」,從武藏十三歲的時候打倒有馬喜兵衛以來,就其重要的比試,縱橫論列,趣味盎然。

  武藏見他的講桌上,放著用紙芯裝訂起來的一冊舊本,封面上題著《武藏惡業記》五字。

  這就是蒼龍軒還是甚內的時候,抱著滿腔咒恨所寫下的武藏比試的日記。武藏雖不知詳情,心中不禁暗笑。

  「惡業!不錯,也許是吧。」他自語著說。

  武藏的父親新免無二齋,是自成一流的兵法家,但武藏沒有從父親那裡得到兵法上的指導。不,無二齋毋寧希望武藏遠離兵法。而結果他仍選擇了兵法之道,也許是前世的惡業。而那惡業,至今不絕。

  蒼龍軒講解告畢,門人們各歸原位。

  這時,代理師範的波多野走近武藏面前,垂首躬身言道:「先生,務乞指教一二!」

  武藏注視波多野的臉,直覺到「這廝懷有深意,對我別有所圖……」的預感。過去難以數計的比試或決鬥,武藏雖沒有抱著私怨,但輸了的對方,除本人外,連他們的子女,乃至親戚知己,對武藏懷恨記仇的頗不乏人。

  那些人怨毒的目,像眼所不見的絲網,老是繞在武藏的周圍。

  武藏在記憶中追尋波多野的影子,但怎麼也記不起來。該是與「武藏的惡業」牽涉著的什麼人吧?

  「好吧。」

  武藏立即答應了。以武藏今日的地位,與一個代理師範對壘,可謂絕無僅有。今天,武藏一方面想試觀波多野的一傳流究竟如何,再則被蒼龍軒剛才說的「另有妙訣」一語引起興趣,才慨然允諾。

  「宮本先生!」蒼龍軒插口說,「事先聲明,波多野,原名明智勇馬,與先生別有淵源。」

  「淵源……哦,惡業的淵源吧?」

  「正是。二十一年前,在九州小倉城下,城主細川忠興公麾下的兵法家,嚴流佐佐木小次郎!」

  「什麼?小次郎的……」

  「是的,當時在那位小次郎先生家裡的,武壇管事鴨甚內,嬖妾鈴姑小姐和寄養弟子明智勇馬三人。」

  七

  蒼龍軒如談論別人的事情一樣,仍用講解的口吻繼續說:「卻說佐佐木嚴流在船島齊志而歿的時候,甚內與鈴姑雖然明知力所不及,還是念念不忘打倒怨敵宮本武藏,在九州留下來了。可是明智勇馬卻毅然離開小倉,登上兵法修業的旅程,下決心磨鍊業藝,以期將來能與武藏堂堂皇皇一決雌雄。」

  「好,知道了。」武藏斷然回答。

  他不願再往下聽明智勇馬的苦心經歷,隨即就座而起。

  「拿木刀!」他指向伊織說。

  伊織向蒼龍軒略施一禮,站起來朝架上挑選兩把木刀,交給武藏。武藏分執兩手隨手一揮。右手上的木刀,距手頭四五寸處應手斜斷。武藏把左手刀交給右手,隨向武廳中央邁步前去。

  門人改容屏息,鴉雀無聲。武藏坐著的時候,雖是威壓四座,尚為安穩,但現在便截然不同了。

  波多野臉色鐵青,抱著必死的決心,從下首緩步而前。武藏倒提木刀,屹立不動,目注波多野漸漸近來。

  相距十步許,武藏突然喝道:「呔,波多野!」

  波多野愕然停步。

  「波多野!」

  又是一聲大喝。

  波多野的臉色驟變,由青漲紅。

  「波多野!」

  再是一聲。

  聲起處,波多野「啪嗒」一聲,仰面而倒。門人們始終莫名其妙,如墜五里霧中。當武藏喝叫波多野時,聲若雷霆,貫人心胸,有好些個門人聞聲瑟瑟發抖。連悠然坐著的蒼龍軒,也霎時變了臉色。

  「伊織,去點活波多野。」

  武藏回顧伊織說。

  「是。」

  伊織走近暈在地上的波多野,抱起他來,在背上點了活穴。

  「哦——」

  波多野呻吟著張開兩眼,同時,張口呼氣,從口中飛出五六根繡花針,跌落地上。

  伊織撿起繡花針,送到武藏面前。

  武藏已恢復平靜的姿態,笑嘻嘻地回頭看著蒼龍軒。

  「蒼龍軒,所謂另有妙訣,可是指此?口中含著東西,對敵人怎生回答?窒息暈倒是理所必然,何其愚劣……」

  他像憐憫似的,笑著說。

  「先,先,先請坐。」

  蒼龍軒期期艾艾舉起雙手,額上滲出如膩的汗油。

  武藏回到原位坐下。這時,波多野跑向前來,雙手著地,恭恭敬敬地說:「惶恐之至。」

  是哭一樣的聲音。

  武藏望著他說:「波多野!既已專攻一流,卻又墜入邪道,深為可惜。口中含針伺機卻敵,是『忍術』者流的手法,並非兵法正宗,且是近於兒戲的玩意。以你的功夫,該不會不知道的吧……」

  「是,慚愧之至。誠然,是從一個搞『忍術』的人聽了來,半開玩笑地試著練習,漸漸熟練,偶爾用在先生身上。」

  蒼龍軒好不容易安靜下來,接口說道:「宮本先生!這一失著,鄙人也有份兒。波多野提起這話兒,我竟毫無異議地贊成了。當然,我絕對相信先生,絕不會為這幾根繡花針便失手,只是想看看如何擋去那些飛針時的動作罷了。」

  「哈,哈,那倒可惜。不過,如果待在那裡挨飛針的突襲,武藏也許早受傷了哪……」

  武藏幽默地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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