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地中海的統一

  第一節 羅馬和迦太基的爭雄

  【羅馬商業的發展】羅馬自從征服義大利南部希臘諸城以後，第一回和高等文化接觸。羅馬人所受希臘文化的影響很大，以商業方面最為顯著。他們曾經使用希臘的銀幣，到公元前268年才發行自己的銀幣。因此羅馬不久就和雅典一樣有一班富人出現，大部分都是商人。不過羅馬的工業卻不如雅典那樣發達，原來羅馬是一個運輸和交易的中心，不是工業興隆的城市。

  【迦太基商業的獨霸】當羅馬的商船從台伯河駛出海外的時候，他們就看見西部地中海世界早已被迦太基人所占據。迦太基原來是腓尼基人在非洲北岸所建的一個小商站，後來商業逐漸發達，它的勢力就沿非洲的北岸向東西兩方向發展，甚至占據西班牙的南部，占領了此地的銀礦。迦太基人在當時當然不知道有所謂的自由貿易，所以盡力以壟斷為事，不許別國商船駛入他們領土中的海港。凡外國商船冒險駛入時，迦太基人就用戰船把它們撞沉。羅馬人怨憤之餘，覺得迦太基在西部地中海所占的位置阻礙了羅馬國外貿易的發展，迦太基人甚至在西西里島上亦有市場，對於義大利半島形成逼迫的形勢。因此羅馬雖然征服了全部義大利，但不能不再開拓勢力以求商業的自由發展。羅馬和迦太基的競爭至此似已不能倖免。後來戰爭果然爆發了，竟持續了一百一十八年之久，迦太基終為羅馬所滅。雙方戰爭共計三次，通常叫作腓尼基戰爭，因為迦太基人原來就是腓尼基人，所以有這個名稱。

  【迦太基的政府和軍隊】當戰事初起時，迦太基原是一個很繁盛的城市，面積恐怕要比羅馬大三倍。城中政權全握在一班富商的手中。他們領導政府已經好幾百年，很是得當，所以迦太基國勢的隆盛遠在希臘諸城之上。他們軍隊中的士兵大部分都是雇用而來的，因為迦太基的農民為數很少，不能像羅馬一樣可以招募本國的農兵，所以迦太基的軍隊總不如羅馬的軍隊那樣可靠。

  【羅馬的軍隊】羅馬人能夠隨時募得本國士兵三十萬人，此外可從同盟國方面募得相當的兵額，所以羅馬的兵力最為雄厚。而且羅馬人使用刀劍的技術很精，他們方陣的戰術又較前改進得極為靈動，這就是他們所向無敵的一個原因。他們陸上戰爭的經驗雖然很豐富，但此時他們不得不學習海戰了。他們學習製造戰船和駕駛海船的技術曾經費了不少的時間，因為要想戰勝迦太基，非有強大的海軍不可。

  【第一次腓尼基戰爭（公元前264年—公元前241年）】照上所述，可見羅馬和迦太基早已是不能不戰的形勢了。後來迦太基的駐防兵進占西西里島上的墨西拿（Messina），此地扼西西里島和義大利之間海峽的咽喉，地勢極其重要。迦太基人這種舉動在羅馬人看來無異於一種示威，於是就在公元前264年出兵渡海而登西西里島，這是第一次腓尼基戰爭的開端，亦是羅馬軍隊走出義大利半島的第一次。羅馬人因和西西里島上的希臘名城敘拉古結盟，得到它的幫助，所以不久就占領了西西里島的東部。這次戰爭約持續二十五年。開戰五年後羅馬才造好一百二十隻戰船，不料或為風浪所覆沒，或為敵人所擊沉，二十年後，羅馬的戰費竟告罄了，好像無力支撐下去。最後到公元前242年時，羅馬人民因愛國心切，竟捐造戰船二百隻，大敗迦太基的海軍。因此迦太基人不能再運輸軍隊到西西里島，不得不向羅馬求和。羅馬人因為受戰爭的影響很大，心存報復，於是提出很苛刻的條件：迦太基人應交出西西里島和附近諸島，而且應於十年內賠償戰費約合現銀七百萬元。這是羅馬征服地中海的第一步。史學家因為這一時期的戰事多在西西里島上進行，所以亦稱這次戰爭為西西里戰爭。

  【第二次腓尼基戰爭（公元前218年—公元前201年）和漢尼拔的戰略】自第一次腓尼基戰爭告終之後，不到二十五年，雙方又起了第二次戰爭。原來羅馬和迦太基自從第一次戰爭結束之後，都專心致志地以增加軍備為事。羅馬不久又占領了撒丁（Sardinia）和科西嘉（Corsica）兩島，合西西里島而成海上的三大屏藩。同時它又北向征服波河以北的高盧人，領土拓展到阿爾卑斯山麓，全部義大利從此盡入它的版圖。迦太基為抵制羅馬起見，亦進行了對西班牙的征服。當時迦太基有一名年僅二十四歲的大將，名叫漢尼拔（公元前247年—公元前183年），他主張不再由海道進兵，應直接由陸上去攻擊羅馬。於是他於公元前218年由西班牙率領大隊士兵由北向東，沿高盧南部越過阿爾卑斯山而入義大利。當他的軍隊走到阿爾卑斯山時，正值秋盡冬初，天寒地凍，雨雪交加，行軍極其困難。加以山嶺崎嶇，棧道險狹，有時因象隊難以通過，不得不沿途鑿石而進。走到險峻的地方，危岩壁立，白雪漫天，山上蠻族常將巨石滾下，死亡相繼。漢尼拔的軍隊這樣一天一天向前移動，饑寒交迫，困疲萬狀。而漢尼拔始終身先士卒，甘苦與共，軍心幸不渙散。當他的軍隊出阿爾卑斯山而走到波河上游時，因士兵沿途死得太多，所以一共只剩下三萬四千人了。

  【漢尼拔的戰功】漢尼拔竟以三萬四千人的軍隊攻入擁有七十萬大軍的羅馬，但是他的戰術極精，幾乎和一百年前的亞歷山大不相上下。至於統率羅馬軍隊的執政官都是一班文人，當然不是漢尼拔的對手，因此漢尼拔在北部義大利屢敗羅馬人，同時又有許多高盧人加入他的隊伍。後來特拉西美尼湖（Trasimene）上一役又大敗羅馬的軍隊，並殺死統軍的執政官。漢尼拔此時本可乘勝直攻羅馬城，但是他既沒有充足的兵力，也沒有攻城的戰具，所以只好觀望徘徊，靜候機會，自然可以使得羅馬的同盟倒戈相向。公元前216年，羅馬新選的執政官又招募士兵七萬人，向南和漢尼拔決戰於坎尼（Cannae），漢尼拔竟把羅馬的軍隊圍困起來。羅馬人四面受敵，終至全軍覆沒。羅馬城中士兵的家屬得到這個消息後莫不痛哭失聲。相傳在這次戰爭中，漢尼拔把羅馬騎士手上做徽章的金戒指脫下來送回國去的有一大籮之多。這個迦太基的少年將軍竟能於兩年之間打敗如此強大的羅馬，真是人類史上罕有的奇才。此後南部義大利的希臘城和西西里島上的敘拉古都先後叛離羅馬。但是羅馬人有百折不回的決心，而且他們的軍隊好像有源源不斷的補充。這次戰爭原是兩雄為了爭奪地中海上霸權的一個重要節點。當時羅馬人雖然屢次失敗，但是他們的元老院措置國事很為得宜，所以中部義大利諸地始終忠於羅馬，未嘗稍變。羅馬到後來不得已招募奴隸和幼童入伍當兵，去收復叛離的城市。

  【漢尼拔的失敗和媾和】當時漢尼拔繼續在南部義大利戰鬥。羅馬亦得到一個少年名將為西庇阿（Scipio），統率軍隊到西班牙，把此地的迦太基人盡數逐出，截斷漢尼拔的歸路。他又要求羅馬元老院准他帶領軍隊直入非洲迦太基境內。公元前203年時，西庇阿已兩次戰勝迦太基，迦太基不得已召漢尼拔歸國。漢尼拔在義大利半島上已經苦戰十五年了，現在又不得不在本國境內和敵人決一勝負。公元前202年，兩軍大戰於扎馬（Zama），漢尼拔到此時才遇到一個可怕的敵手，結果迦太基軍大敗。羅馬從此成為古代世界上唯一的霸王。迦太基人既敗，乃於公元前201年向羅馬人求和。羅馬人強迫迦太基在五十年內賠款約合現銀兩千兩百萬元，所有海軍除保留樓船十隻外一概交與羅馬人。而且迦太基此後非得羅馬人的允許，不得對外宣戰。實際上迦太基已失去獨立國的地位了。漢尼拔自扎馬戰敗後尚留居國中，羅馬人知道他的偉大將才，不能聽任其留住國中，於是要求迦太基人逐他出國，以絕後患。他當時年已五十歲了，不得已遁走東方，徐圖報國。

  【第三次腓尼基戰爭和迦太基的毀滅（公元前146年）】自從第二次腓尼基戰爭結束以後五十年間，迦太基的商人得到羅馬人的允許，照舊在西部地中海上經營商業。但是當時羅馬元老院中有一個著名的舊派議員名叫卡多，深信迦太基實為羅馬的心腹之患，非毀它不可，所以他每次在元老院中演說之後必以「迦太基非毀滅不可」一句話作為他的結論。於是羅馬人就借端再和迦太基開戰，三年之內竟把繁盛美麗的迦太基城毀為平地，並把它的領土併入羅馬的版圖，改為非洲的一個行省。建國八百餘年的迦太基就此滅亡。以上所述的就是羅馬人怎樣用武力在二百年內征服西部地中海的情形，現在繼述他們怎樣吞併東部地中海。

  

  第二節 東部地中海的征服

  【亞歷山大帝國舊壤的征服（公元前200年—公元前168年）】當羅馬在西部地中海和迦太基爭鬥時，東部地中海上一班亞歷山大的後繼者亦在互爭雄長。原來當漢尼拔在義大利進攻羅馬時，他曾和馬其頓人聯盟。羅馬人知道了，當然存有報復之心，所以他們第二次戰勝迦太基後，就於公元前197年向馬其頓進攻，大敗馬其頓人於錫諾斯克法萊（Cynoscephalae），馬其頓從此變為羅馬的附庸。至於希臘各城市，羅馬人仍許以自由，不過要受羅馬的監督。到此羅馬的勢力又和條支國塞琉古族中的名王安條克三世（公元前223年—公元前187年）衝突起來。羅馬對付這個亞洲的強敵當然不能不格外謹慎，而且迦太基的名將漢尼拔此時正住在安條克三世的宮中，力謀報復。當公元前190年時，羅馬人終於在西部小亞細亞馬格尼西亞（Magnesia）大敗安條克三世的軍隊，奪得小亞細亞的地方。羅馬人竟能在十二年間（公元前200年—公元前189年）把亞歷山大帝國舊壤中的三大國征服了兩個，就是馬其頓和條支的一部分。又過二十二年，第三個國家埃及亦變成羅馬的附屬國（公元前168年）。此後東部地中海各地人民雖然戰敗，但是仍舊常起叛亂，於是羅馬人就用嚴厲的手段去對付他們。迦太基城被毀壞的那一年，羅馬人也燒毀了希臘的科林斯（公元前146年）。從前文化極盛的希臘各城邦就變成了羅馬的郡縣。至於條支一國，僅局守於敘利亞一地，終於公元65年為羅馬所滅。

  【羅馬省政的腐敗】羅馬人的戰鬥力很強，所以最終能把全部地中海統一起來。於是他們把大部分的新領土都組成行省，各有一個中央所派的權力無限的省長。省長對於省內的賦稅有完全徵收的權力，而且可以自由徵收政治上和軍事上的特捐。他們的任期只有一年，所以往往以乘機聚斂錢財為能事，巧取豪奪，無所不至。元老院雖屢次設法取締，終屬無效。同時各省都有承包稅捐的人物，他們貪污起來有時比省長還厲害。

  【羅馬城中富人階級的興起】這班貪官污吏私囊飽滿以後，往往回到羅馬城中享清福，因此羅馬城中就出現了一種富人階級。他們的購買力很強，輸入的商業因此大大發展。從那不勒斯灣起到台伯河口止，羅馬商船上的白帆飄揚空際，來去如梭，於是商人亦多變為富戶。為錢幣流通起見，銀行事業亦逐漸興起。第二次腓尼基戰爭時，羅馬城中的市場已是錢攤林立了。因受這種種經濟變化的影響，羅馬城中的生活情形為之大變。舊式的住屋只有一間房子，用泥磚造成，非常簡陋。現在羅馬人已覺得不舒服了。他們早已熟悉南部義大利的希臘人在生活上種種安適的情形，如今就模仿希臘式的住屋，加造走廊和廊外的飯廳、臥室、書室、休息室和廚房等。

  【新生活的奢侈】從前簡單的房子如今改為一間大客廳，裡面往往陳列有許多從東方各城市中奪來的雕像、圖畫和其他美術品。相傳有一個羅馬軍官從馬其頓凱旋時，身邊竟帶有二百五十大車的希臘美術品！最好的住屋有時裝有自來水和其他衛生設備，亦有裝置各種土管把火爐中的暖氣分送各室的，這和舊時炭盆取暖的方法大不相同了。

  【希臘文藝的影響】當時羅馬的文人不免羨慕希臘的文藝，遂加以模仿。希臘式的劇場因此風行一時。羅馬的戲劇家如普勞圖斯（Plautus）和泰倫斯（Terence）這班人都是模仿希臘喜劇的名家。從前羅馬人對於兒童的教育沒有一定的系統，現在學校開始出現了，往往由希臘學者去主持。學校的課本往往就是一本荷馬詩的拉丁文譯本，因此羅馬的兒童大都熟悉特洛伊和奧德賽之類的故事。後來羅馬的著作家亦模仿希臘人創造出羅馬城創設時的種種離奇故事。有一個軍官把馬其頓王宮中的藏書全部搬到羅馬城，創設了第一家私人圖書館。有錢的文人開始在住屋中特設讀書室，他們不但能讀拉丁文，而且能瀏覽希臘文的著作。

  【角斗和賽馬】以上所述的新生活都是羅馬人征服東部地中海後所產生的結果。當時舊派中人都以為國人醉心於東方的文化大有害於固有的民族性，不免觸目傷情，於是他們制定許多法律來限制這種新潮流，但是終究沒有結果。在腓尼基戰爭時期，從伊特魯里亞人方面傳入羅馬一種兩人角斗的風俗，每遇大人物安葬時往往用犯人或奴隸舉行角斗來當作一種奉安的典禮。這種角斗者羅馬人叫作角鬥士（gladiator）。後來達官巨吏為了取悅民眾，希望升遷，亦往往在圓形石造廣場中舉行這種野蠻流血的遊戲。後來除人和人角斗以外，還有人和獸斗的風氣。同時羅馬人開始大規模建造賽馬場，四周設有座位，可容數千觀眾，這就是西方所謂馬戲的起源。

  【政治上的腐敗】當時羅馬的政客差不多都以攫取各省省長的位置為目的，因為他們一旦做了省長，那麼在羅馬城中所花去的運作費都可以取償於省中的人民。當時羅馬城中的無業游民很多，政府原有分麵包給貧民的習慣，於是一班政客就利用麵包和馬戲去討好下層社會中的人以謀取選舉上的勝利。當時官吏中賄賂橫行，不足為怪，雖有種種刑罰，終等同於空文。

  【大地主的興起】羅馬富人階級的作惡在鄉間並不亞於城中。羅馬貴族認為經商是不正當的事業，所以他們做官發財之後往往廣購田地，連成極大的田莊，舊式的小農制就此逐漸消失。大地主既然擁有大片的田地，當然不能盡雇自由民來替他們耕種，於是就專門購買奴隸來做工。原來腓尼基戰爭結束以後，羅馬每次獲勝都帶回無數的俘虜，賣作奴隸。後來戰爭停止，俘虜的來源斷絕了，於是有販奴的海盜在愛琴海和東部地中海上大批地擄人。因此義大利和西西里的大田莊中都充滿了奴隸，他們生活的困苦程度幾乎和禽獸差不多，他們到受不了時就起來作亂。西西里島中南部的奴隸曾有一次聚集了六萬人，殺死他們的地主，攻陷各地的城市，建立了一個王國，羅馬政府派了大隊人馬費了數年光陰才把亂事平定。

  【久戰的惡影響】奴隸的工作和長期的戰爭更縮短了義大利小農制的壽命。羅馬的武功固然煊赫一時，但是羅馬人民所受戰爭的影響之慘烈恐怕在歷史上亦很少見。做父親的和長子往往出征海外或遠戍邊疆，留在家中的母親和妻子孤苦伶仃，眼見家破人亡，卻無能為力。幸運的士兵回到故鄉，往往已是人物兩亡。母親和妻子早把家產賣給別人，離家而去了。他只有詛咒富人，含悲忍痛地到城市中加入貧民階級，去領政府分發的麵包和政客供給的馬戲。

  【羅馬統一西方世界後所遇到的困難】羅馬人雖然能夠用武力統一當時的西方世界，但是他們終不能把帝國很嚴密地組織起來。他們這種政治上的失敗幾乎把西方上古的文化根本動搖了。當時歐洲阿爾卑斯山以北已經有許多蠻族正在蠢蠢欲動，預備把三千年來的文化一掃而空。我們現在已看到希臘文化日落西山了，而羅馬人正在和三種困難作鬥爭：（一）國內貧富階級的苦爭；（二）內亂紛起中統一政府組織的問題；（三）北方蠻族南下的危險。我們現在再看羅馬人在這種困難境遇中怎樣組成一個強固的政府，阻止蠻族的南下，再固守北方五百年的邊界，做一個古代西方文化的屏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