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昌：「國家救星」親手毀了大明

  明末淒風苦雨的歷史上，當家的崇禎皇帝有一個出了名的叫人抓狂的毛病，就是有極大的猜忌心。晚明朝堂上的官員，無論是追擊農民軍的孫傳庭、盧象升，還是在松山血戰八旗的洪承疇，只要稍微有些能力的，基本都活在他無邊的猜疑里，舉手投足稍微「出格」點，一不留神就會犯了他的忌諱，不是被他猜忌到悲壯殉國，就是被他瞎指揮到狼狽投敵。類似這樣的事情，很多讀史者提起，無不發出一聲嘆息。

  而有一個人，崇禎對他卻是百分百的例外，不但自從相識就一直毫無保留地信任他，甚至對此人寄託無比熱切的希望。用崇禎自己的詩文說：「嚴梅今暫做干城，上將威嚴細柳營。」簡直是把此人看作當年為漢朝平定七國之亂，締造煌煌盛世的一代軍神周亞夫。

  這位崇禎眼裡的「大明救星」，正是在後世史料里慘遭千人踩萬人捶的明末政治家，明朝亡國的公認罪人——楊嗣昌。

  1.看上去是很卓越的英才

  楊嗣昌，字文弱，湖南常德人，是一個23歲就中進士的青年才俊。其父是崇禎初年時臨危受命，招撫西北農民軍的名臣楊鶴。當時的楊嗣昌儼然是名門貴公子的模樣，但未曾想到，父親楊鶴招撫農民軍其實是踩了大坑，被「招撫」的農民軍翻臉又造了反。掉進坑裡的楊鶴悲慘地被撤職流放，落得悽然而死的下場。

  面對如此大的家庭變故，曾經悠閒自在的楊嗣昌立刻展現出了令崇禎吃驚的狀態：不哭不鬧不喊冤，反而主動上書崇禎，要求替父親服刑。滿腔忠孝情懷，讓崇禎連連嗟嘆。到了崇禎十年（1637），面對內憂外患的局勢，崇禎毅然拍板，把正在家裡服孝的楊嗣昌直接招回來，一下提拔成兵部尚書，升遷之快，轟動朝野。

  

  這番快速升官的奇蹟，放在明代三個世紀的歷史上也堪稱十分罕見，所以被好些人津津樂道，用來嘲笑崇禎用人無方。但如果細看當時的楊嗣昌，必須說，崇禎信任他還是非常有道理的。因為當時的楊嗣昌，也擁有幾項卓越的素質，儼然一副優秀人才的模樣。

  除了那感動崇禎的孝心外，楊嗣昌讓朝野同僚服氣的是他博聞強識的工作能力。身為兵部尚書，全國的軍事局勢走向全在他腦袋裡裝著。很多明代史料記載，每次向崇禎奏事的楊嗣昌，不但有問必答，而且每個要害問題都能說得頭頭是道。每一處戰場的地理地形，乃至帶兵的將領素質，全都張口就來，顯然是做足了功課。

  如此做足功課的態度，活字典般的工作能力，放在當時滿朝庸碌、一問三不知的官員中間，儼然是一股清流。當然叫崇禎越看越喜歡，漸漸引為心腹。

  比起這勤懇到風風火火的工作表現，楊嗣昌更令崇禎震撼的是他卓越的眼光。

  此時的晚明王朝已經深深陷在兩線作戰的泥潭裡，關外的八旗軍打得凶，關內的農民軍跑得快，明軍要麼被揍得鼻青臉腫，要麼被耍得團團轉。大家都知道，如此窘境，大明遲早被活活耗死，可到底該怎麼辦？楊嗣昌之前，各路文武臣工誰都拿不出靠譜的辦法，但到了楊嗣昌這裡，就有了靠譜的辦法。

  楊嗣昌提出與後金（清）議和的主張，而且主動擔當責任，明知滿朝文武反對，私下裡還是不停與後金接觸，等於是主動替崇禎背黑鍋，為明朝艱難奔走。而比這更靠譜的，就是楊嗣昌新型的絞殺農民軍戰略，即「四正六隅十面網」計劃。全國劃分戰區，每一處都負責到人，四面張開天羅地網，叫以往跑得快的農民軍從此無處可逃。從戰略本身看，確實抓住了流動作戰的農民軍最為致命的死穴。

  綜合說來，深受崇禎信任的楊嗣昌，一如職場上許多優秀員工一樣有著風風火火的工作作風，更有豪氣的戰略眼光。屬於領導者打眼一看就會深深喜歡的英才。這麼看來，崇禎信任他，似乎沒啥毛病。

  但事實上，看似「國家干城」的楊嗣昌，看上去卓越的外表下，卻有著致命的缺陷。

  2.狹隘的胸襟

  楊嗣昌的第一大缺陷，就是他狹隘的胸襟。

  雖然在晚明政壇上，「狹隘的胸襟」並不算特殊現象，黨爭泛濫的明王朝發展到崇禎年間早已是黨同伐異成風。官員們互相拉幫結派，別管國家大事如何，互相拆台最要緊。正是這多年如一日的互相傾軋，才把多災多難的大明朝傾軋到水深火熱的程度。

  比如楊嗣昌極為得意的「和議」謀略，雖說放在明朝當時的背景下，與後金議和當然是有其道理。這樣一件敏感大事，想說服朝野同意相當不容易。如果想水到渠成辦好，自然要講究方法，但無論如何執行者海納百川的胸襟都是不可缺少的前提。

  隆慶年間與俺答汗的「封貢和議」就是典型例子。一樣是雙方結了多年仇，一樣是滿朝文武反對，一樣是黨爭成風的年代，但主持「封貢和議」的高拱、張居正兩大名臣，能擱置朝臣間的爭議，耐心在大臣中活動，終於通過「封貢票決」的方式成功實現了對俺答汗的冊封，換來了大明朝西北邊境長久的和平。這個艱難的事，要靠胸襟、責任感撐起來。

  但放在楊嗣昌這裡，事情就簡單粗暴了。在楊嗣昌看來，只要主張不同就是有你沒我。反對和議就是反對我，必須要想盡辦法踩翻整倒。崇禎十一年（1638），破關南下的皇太極兵臨北京，楊嗣昌的「和議」也正緊鑼密鼓地進行。擔當抗敵重任的宣大總督盧象升堅決反對和議，因為當時的情況是，就算要和議，北京告急的危機局面也不能解除，團結抗敵才是硬道理。

  可滿腦子要立大功的楊嗣昌哪有這團結抗敵的覺悟。結果盧象升在前方浴血奮戰，楊嗣昌在後方不停給盧象升進讒言，害得盧象升的軍隊近乎被調光，孤軍陷入數萬清軍重圍，最終壯烈殉國。甚至當盧象升的死訊傳來時，楊嗣昌還不肯作罷，竟然鞭打士兵，威脅他們誣陷盧象升。可憐大英雄盧象升的屍首被扣四十多天都未上報。就這黨同伐異的表現來說，秦檜見了楊嗣昌都要道聲慚愧。

  而這一切，只因盧象升不同意和議。

  楊嗣昌這番狹隘，後果無比嚴重，作為農民軍最懼怕的將領，盧象升立功頗多。他的殉國，等於是楊嗣昌親手替李自成等人除掉了克星。和議還沒成，就先自毀了長城。

  以這種「有我沒他」的狹隘風格，就算楊嗣昌滿腹錦繡，自然也難成大事。

  3.拙劣的執行力

  比這狹隘胸襟更要命的，是楊嗣昌拙劣的執行力。

  楊嗣昌的工作表現，看上去十分高效認真，但做關鍵事的能力，還是暴露了他的水平。

  以楊嗣昌最為得意的「四正六隅十面網」戰略來說，楊嗣昌想得很美滿，但要想實現戰略，就要有錢有糧。為了能夠快速實現目標，楊嗣昌毅然說服崇禎出台了空前加稅的政策。結果是以火澆油，雖說李自成隨後遭到慘敗，但沉重的賦稅把更多的農民推到了造反的路上。後來李自成能夠東山再起，「兵源」正是楊嗣昌幫的忙。

  待到張獻忠肆虐華中時，認真的楊嗣昌也決定親自統兵出征。與他拙劣的戰略指揮能力一樣，他的臨陣指揮能力也嚴重欠缺。真正的戰場指揮並非讀幾本兵書這樣簡單的事情。不明白這個道理的楊嗣昌，進了四川就被耍得團團轉，左良玉等軍將們，他更無力節制，結果氣喘吁吁亂追一番，張獻忠卻奇襲了武昌，殺了楚王。釀下「失藩」重罪的楊嗣昌在驚惶之中，死於大明亡國的前夜：崇禎十四年（1641）三月。

  楊嗣昌死了，可是在他拙劣的表現下，農民起義已經開始燎原，良將盡數殉難的明王朝也到了生命彌留時刻。可以說，三年後崇禎帝自盡殉國的結局，最大的坑，就是楊嗣昌挖下的。

  風雨飄搖的明末，攤上了崇禎這樣「不太會識人」的帝王，外加楊嗣昌這種「看上去很優秀」的庸臣，自然神仙也難救。